第26章 出事

2024-10-01 15:45:39 作者: 明月傾

  最開始,是雲夫人聽到了消息,她畢竟是夫人,管著一府上下,消息靈通。

  說是紅燕的弟弟在賀府門房當差,聽到些風聲,但也不真切。

  所以她沒有立即跟嫻月提,只當是有人嫉妒,放的謠言。

  但緊接著,嫻月也聽到了風聲了。

  嫻月的消息靈通,在小姐們里說是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她把房中一大三小四個丫頭,還有奶媽、粗使婆子,都管得服服帖帖,一個個唯她馬首是瞻,如臂使指。

  

  她的奶媽也是個厲害的,丈夫在府中當著馬夫,有個兒子心思也靈活,是嫻月看著長大的,叫做小九,來了京城,小九跟著一幫小廝在京中四處遊逛,也結識了不少其他府里的小廝,常在一起賭錢遊玩,他倒聰明,心思活絡,年紀雖小,很有擔當,竟然有幾個小跟班,都管他叫九哥。

  「九哥」當時在外面聽到這消息,生了氣,先把說話的小廝打了一巴掌,說「你敢編排我們府上小姐」。

  小廝委屈得很:「我是聽到人這樣說嘛,有鼻子有眼的,據說還有證據呢,不過我沒看見罷了……」

  小九當時就呵斥了他,不讓再傳,其實轉頭就回了家,一五一十告訴了嫻月的奶媽余媽媽,嫻月聽了,給小九賞了些錢,讓他再出去訪查一番,得了消息,基本確定了。

  當天是個大晴天,婁二奶奶帶著卿雲出門和趙夫人一起踏青去了,嫻月也並不慌亂,只是讓人傳話給凌霜,讓她無論如何立即回家。小丫鬟珠珠還傻乎乎的,問:「是去踏青那裡找三小姐嗎?」

  「真笨。」桃染附耳告訴了她,珠珠才明白過來。

  凌霜果然很快就匆匆趕回來了,換了衣服,一進門就問:「什麼事這麼著急忙慌讓我回來。」

  「你們都下去,桃染如意留下。」

  嫻月只留下她們兩人和各自的大丫鬟,關上門,讓珠珠和余媽媽去外面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才露出慌亂神色來。

  凌霜從沒見過她這樣慌,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有個傳言,」嫻月說得隱晦:「關於咱們家的,是個叫李璟的窮士子傳出來的,說是咱們家一位小姐,在桃花宴上見過他,於是動了心,讓丫鬟送了一首情詩給他,寫在手帕上,約他三更相會。

  「他沒去,自詡正人君子,現在正滿世界說這事呢……」

  「哪位小姐?」凌霜不解:「你還是我。」

  嫻月抿了抿唇,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多半是卿雲。」

  「他放屁!」凌霜破口大罵:「卿雲會幹這樣的事,這也太荒唐了,一定是栽贓,多半是荀文綺,三房可能也有份……」

  「栽贓肯定是栽贓,但如何栽贓的,是個問題。

  「你知道那窮無賴也是有個小官在身的,沒有證物,不敢這樣造謠。

  「我親口問過小九,他說那無賴真的有一首情詩在手上,而且給同僚都看過,趙景也看過,我猜他認出了那是卿雲的字跡。

  「如今已經是滿城風雨,明天就是曲水流觴宴,如果他當著眾人面把這情詩亮出來,卿雲一生名聲都要毀掉。」嫻月神色也確實是焦急。

  凌霜腦子轉得飛快。

  「怪不得今天踏青,趙景不出現,卿雲送給他的兩個字,慎與仁,他是認得出來卿雲字跡的。」她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如意,去拿卿雲抄的經來。」

  上次文郡主說出老太妃要分一宴之後,大家議定了,老太妃占了春分三宴中的主宴海棠宴,就在永安寺辦海棠宴,京中夫人小姐湊趣,都準備禮物。老太妃說不用,不如多誦佛經,也算祈福了。

  文郡主領頭,讓大家抄佛經,凌霜嫻月懶得湊趣,都沒寫,卿雲老老實實替三人都抄了佛經送過去,如今看來,事情多半出在那些佛經里了。

  如意連忙去拿,凌霜性急,也跟過去,嫻月卻叫出她們,拿出一疊字來,道:「我也想到了,但卿雲細心,沒有廢版,只有這些草稿,都是零碎詞句,湊不成篇,我記得她抄的是琉璃經和廣華經,但具體不知道是哪篇。

  「我找你過來,是商量這事該怎麼辦,要不要告訴卿雲和母親。」

  「告訴卿雲是不行的。」凌霜神色嚴肅,思索片刻,又道:「也不能告訴母親。」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猜,玉珠碧珠雖蠢,但如果卿雲名聲壞了,咱們婁家的女孩子都要遭殃,外人可不會管你二房三房,大家全都玩完。

  「多半是荀文綺的主意,佛經是文郡主送去永安寺的,也只有她可以有機會看到。玉珠碧珠最多不過是配合。

  「她既然敢這樣做,一定是想好了萬無一失的計策。」嫻月道:「你想啊,佛經已經到了老太妃手裡,誰敢再去要,就算母親知道這事,能怎麼辦?報官?讓卿雲上公堂去和那窮無賴對峙?

  「或者是滿世界找人解釋,都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事沾了卿雲,卿雲就髒了,如今是趙夫人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要退婚,到時候才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呢。」

  「倒也不必那麼害怕。」

  凌霜道,她抿著唇,臉上神色飛速變幻,顯然在瘋狂思考之中。

  婁二爺幾個名字都起得極好,卿雲端正,嫻月是富貴溫柔鄉,平時這兩人都極耀眼,但真到了天寒地凍一片霜雪的時候,才顯出凌霜的韌性了。

  她雖然皺緊眉頭,但臉上神色一絲不亂,仿佛再難的難題,到了她這裡,都有一個解法。

  「不能告訴母親,母親不知道,卿雲不知道,這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要是母親知道了,就不受我們控制了。

  「況且明天就是曲水流觴宴,母親關心則亂,卿雲又沒有急智,這事最多和父親商量,你給我一晚上,要是今晚想不出辦法,明天再說不遲。」凌霜下了決斷。

  「我也是這樣想的。」嫻月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麼能夠見到那首情詩就好了,我是想找雲姨幫忙的,但她也畢竟是女子,進不去曲水流觴宴。要她找賀南禎幫忙的話,這事只怕要傳出去。

  「反而像做賊心虛似的,荀文綺這計髒就髒在這,沾著點嫌疑,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是可以找個長輩定奪一下。」凌霜看看天色已經接近黃昏:「這樣,你現在去雲夫人那裡,跟她商議,明天不是海棠宴嗎,你現在過去也合理。

  「我去找蔡嫿,今晚讓她跟我睡,我們明早碰頭,看能不能想出個辦法。」

  「好。」

  兩人匆匆分手,嫻月去雲夫人那不提,凌霜匆匆找到了蔡嫿,蔡嫿正繡著花,見她過來,問了句什麼事,就被凌霜拉著,回了自己房間。

  「你那裡說話不便,我有重要的事情問你。」她拉著蔡嫿進了房,反鎖上門,才問道:「你聽說過關於卿雲的傳言嗎?」

  「什麼傳言?」蔡嫿不解,但她反應也快:「荀郡主這幾天是有點得意的神色,我眼皮狂跳,只怕要出事。」

  「有個叫李璟的窮士子,說收到卿雲一首繡在手帕上的情詩,邀他三更私會。

  「字跡都是卿雲的,看樣子是衝著卿雲和趙景的婚事去的……」

  「不只是卿雲,只怕也衝著嫻月。」蔡嫿反應飛快:「我說怎麼玉珠碧珠這幾天和荀郡主來往特別密切,但她們兩人有點受脅迫的神色,荀郡主是看你們家最近太得意,可能玉珠慫恿,所以要弄壞你們家女孩子的名聲,但玉珠沒想到荀郡主不顧忌她們。

  「其實趙景如何她倒不在意,應該是沖嫻月去的,畢竟嫻月和雲夫人往來密切,都說可能她要配賀南禎,但嫻月周身沒破綻可鑽,才對卿雲下手。」

  「你有看到什麼可靠的證據嗎?」凌霜問。

  蔡嫿搖頭。

  「荀文綺雖然跋扈,卻不笨,而且她身邊有個老嬤嬤姓王,是文郡主當年的侍女,宮裡出來的人,心機城府都不是你我可以預測的,所以她有恃無恐,自己四處作孽,卻不怕報復。」

  凌霜心下凜然。

  「卿雲怎麼那麼糊塗,隨身手帕也會弄丟嗎?」蔡嫿焦急地道。

  「不是弄丟,多半是仿造,卿雲常年跟著我娘到處見人,身邊物件都是過了明路的。」凌霜抿著唇,嘆道:「君以此興,必以此亡,廉潔可辱,忿速可侮,兵法誠不我欺。」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論道呢。」蔡嫿被她氣笑了:「就是讀破莊子,也救不了今日的火了。」

  「這時候讀什麼莊子,只能讀兵法了。」凌霜神色堅定:「宮裡的人又怎麼樣,不過是些勾心鬥角的把戲罷了,朝野爭鬥都能用兵法來破,我不信我一夜解不了這個難題。」

  「其實倒也不算什麼死結,不過是欺負咱們都是閨閣女兒罷了。」蔡嫿也看得穿:「因為是閨閣女兒,所以連辯白都不好辯白,沾著身就算髒。

  「因為足不出戶,所以也看不到男人手裡的情詩,更無法公堂對峙,否則三堂會審,有什麼冤案解不了?

  「荀文綺這也不過是學的當年宮廷爭寵的手段罷了,把趙景和滿京城的人當皇帝來待了,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趙景起了疑竇,卿雲就是輸……」

  「我不信沒有生路。」凌霜道:「如意,去跟我娘說,說我有點累了,晚飯不吃了,先睡了。讓卿雲陪她睡一夜,明早一起去海棠宴。拿燈油來,我和蔡嫿要看一夜的書。」

  「行吧,我也捨命陪君子吧。」蔡嫿無奈笑道:「你說你,要是把這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什麼荀文綺,會是你的對手嗎?京中王孫不是隨便你挑選?」

  「干正事呢,別打岔。」凌霜冷冷道:「什麼破王孫不王孫,趙景倒是王孫,不照樣被人耍得團團轉,眼看是夫妻了,仍然是別人一句話就可以毀掉信任,整天仰人鼻息,這樣的姻緣,我不結也罷。」

  「那你還這麼著急?」蔡嫿笑道。

  她性格里其實有著涼薄的底子,之所以為卿雲的事著急,也是看凌霜的面子。

  「卿雲在走這條路,也是她唯一的路,我雖然不贊同,但仍然會為她保駕護航,這就是做姐妹的意義。」凌霜道:「不說了,看書吧。」

  第二天凌晨,嫻月匆匆起身。

  她有事掛在心上,一夜睡不安穩,匆匆起床挽了個頭髮,素妝就出了門,雲夫人留不住,只能讓紅燕跟著她,嫻月本來準備上轎回家,但看正廳似乎有眼生的侍女在來往,猜想多半是賀南禎在家。

  「是賀少爺嗎?」她問紅燕。

  「是。」紅燕答道,遲疑道:「可是是……」

  嫻月哪裡管這些,直接裹上披風,道「桃染,去請賀少爺在偏廳見面,就說我有一句話要問他。」

  她平時滴水不漏,除了自己匆忙,其實大禮還是守的,這樣緊急的情況下,也只敢隔著屏風相見,她和賀南禎素無往來,並不熟悉,在屏風後的繡墩上坐下,看見外面人影搖晃,是官靴的腳步聲,高挑身影,穿朱紅錦袍,像是要去上朝。

  「原不該打擾賀少爺,但實在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請問賀少爺。」

  她抿了抿唇,真是棘手的情況,饒是她平時八面玲瓏,也不知道該如何提及,沉默半晌,道:「實在是事急為難,事關人性命,請饒恕我失禮……」

  她聲音聽起來極焦急,幾乎帶著點哽咽,名滿京城的美人,這樣的弱勢,正常男子,早就甘為驅使了。

  但對方語氣竟然這樣平靜。

  「直說無妨。」

  「有個傳言……」她斟酌著開口:「是關於我家的……論理我不該說這事,但我知道賀少爺和世間俗流不同,不會人云亦云……」

  「如果你說的是令姐和李璟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屏風外的聲音淡漠開口。

  嫻月大驚。

  「事關閨閣聲譽,請賀少爺慎言。」嫻月冷聲道,意識到失態後,想要挽回,道:「我知道賀少爺不是庸碌之輩,也不是捕風捉影冤枉好人的人,此事日後自會真相大白……」

  「但有個問題。」屏風外的聲音淡淡道。

  「什麼問題?」嫻月不解。

  屏風外伸出來一隻手,極修長,膚色冷而白,看得出是仕宦公子,養尊處優,屏風上繡著一整棵的桃花與雲雀,被他一推,一扇扇摺疊起來,在花鳥之後。

  露出來的人,俊美,穿著朱紅錦袍,也確實是賀少爺,卻並不是賀南禎。

  四王孫中從一開始就被嫻月淘汰的賀雲章,穿著錦袍,站在屏風後,平靜地看著她。

  嫻月大驚,閨閣女兒不見外男,她本能地起身想往後退,但她畢竟是婁家的女兒,想看她驚慌失措,未免太小看了她。

  「不愧是荀文綺的表兄,真是好禮節。」

  她抿緊唇,素麵的臉上,五官仍然艷如桃李,昂首道:「既然是這個賀少爺,那就勞煩賀大人你去給荀文綺傳一句話,就說婁嫻月說了,今日之事,我婁家必定加倍奉還。」

  「怎麼奉還?」賀雲章倒也不生氣,還淡淡道:「也寫一首情詩,去栽贓她嗎?」

  嫻月神色驚訝。

  「此事事關內帷,不是我們外面男子可以置喙的,但我送婁小姐一句話,內帷的事,生路,往往也藏在內帷里。」他平靜道。

  「男女大防,再待下去恐怕有損小姐聲譽,失禮了。」他傾身朝嫻月行了一禮:「請恕我先告退了。」

  嫻月愣在原地,看著他揚長而去。

  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賀雲章,好像就是如今飽受爭議的捕雀處的長官,名義上是掛在秦翊的御前侍奉里,其實是官家的心腹,捕風捉影,就是常人對他們的嘲諷。

  以他的手段,大概真能解決這件事,生路也許就藏在他那句勸告裡。

  嫻月沒想到,等到她匆匆回了府,凌霜已經出門了。只剩蔡嫿還在房間裡看著書,見她進來,道:「凌霜要我告訴你兩句話,一句話是『她想到破解的辦法了』。」

  「還有一句話呢?」嫻月問道。

  「等著看好戲吧。」蔡嫿道。

  奇怪的是,她說著這樣痛快的話,臉上卻並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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