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珍珠

2024-10-01 15:45:36 作者: 明月傾

  凌霜回來就審嫻月。

  「我就知道,你在桃花宴肯定是有目標的,我怎麼問都不說,我還奇怪呢,你評什麼四王孫,趙景就不說了,剩下的嫖的嫖花的花,不是冷漠就是陰沉,沒一個靠譜的,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張敬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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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張大人文章倒也可以,就是根基淺薄了點,也算劍走偏鋒了。」

  嫻月被她按在榻上,仍然笑眯眯,聽了她這番話,懶洋洋回道:「前途也不是沒有,年紀輕輕就是翰林學士了,五品雖不高,卻是天子門生,前途無量。

  「就是人太呆了點,升不高,估計到三品就打止了。

  「跟公侯還是沒法比,趙景沒經過科舉,官家都直接賞了個五品。

  「況且人家是世家大族,他一人在京,單打獨鬥,往後的事也難說。」

  凌霜對於她的市儈發言倒也不驚訝。

  「那照你說,張敬程還不如你的四王孫了?那你勾來幹什麼,充數嗎?對了,還有個趙修呢,你究竟準備幹什麼呢?」

  「趙修年輕,心性未定,現在什麼都看不出來。

  「更不中用,聽說他父親挺厲害,但公侯之家,敗家子也多,難說。」

  嫻月把手臂伸展開,枕在頭下,盯著炕屏,淡淡道:「你別以為四王孫不算什麼,我說過的,這已經是咱們這群人奢求不來的結果了。荀文綺的良配也不過是這四個人罷了。

  「但除了趙景,他們的婚事基本都是自己作主的,所以碰過之後,我就知道不搭界了。

  「秦翊冷漠,可能沒開情竅,婚事可能是官家賜婚,賀南禎是老狐狸,我們太像了,只能井水不犯河水。

  「賀雲章是真壞人,我可不敢惹,所以也只能這樣了……」

  她自己也覺得慘澹,又笑道:「其實我也還沒定下來呢,張敬程也好,趙修也好,再往後看罷了。」

  「要是卿雲有你這樣的清醒,我也不用擔心她了。」凌霜道。

  嫻月頓了一頓,又笑道:「卿雲跟我走的不是一樣的路,她那條路,大可不必太清醒。」

  「怎麼說?」凌霜問道。

  嫻月拔下頭頂的珍珠簪,道:「卿雲和我原不是一類人,她像黃金,我像珍珠。

  「就比如同樣是趙景,卿雲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安安心心嫁過去了。

  「就算趙景不爭氣,總歸趙家侯位在那裡,趙家伯父在前面頂著,等到她生了孩子,教好了,也是晚景無憂。

  「趙景就算胡作非為,她總歸是正妻,有爹娘給她撐腰。嫁妝和鋪子跟著走,總不會太差。我卻不同。

  「就算娘不發話,我拿下了趙景,也不是這麼快的事,從來見色起意是最容易的,你看趙修,年輕人動心容易,變心也容易,難的是觀察他的心性,一點點拿捏住他的脾氣,否則就算嫁過去,以後日久情厭,如何自處。

  「所以我說卿雲是黃金,不管是盛世亂世,哪怕是淪落泥塵,黃金總不會過得太差。

  「我卻是珍珠,每顆珍珠的光彩都不同,喜歡的人,當做心頭硃砂痣,不喜歡的人,連當做點綴都不願意。

  「珍珠易老,質地又軟,經不起一點刮擦,只能用軟綢秘藏,否則明珠暗投,轉眼失了光彩……所以我不在四王孫里找,那裡面沒有這樣的人。」

  「張敬程是那個人嗎?」凌霜輕聲問。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呢。」嫻月笑起來:「讀書人倒是心軟得多,現在當然是神魂顛倒,但情長不長,也難說。

  「十七歲如花美眷,自然是情投意合,但二十歲呢?三十歲呢?人老珠黃後呢?

  「我不是卿雲,娘不會為我撐腰,一切全憑我自己判斷罷了。」

  「我會為你撐腰。」凌霜斬釘截鐵地道。

  嫻月笑了。

  「別傻了,我知道你會,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她看著琉璃窗外的春光,笑道:「人心是最難琢磨的,喜歡你的時候,自然千好萬好,不喜歡了,什麼都不值了。

  「這世上除了打罵之外,還有一萬種方法對你不好。

  「比如不見你,冷落你,娶來年輕美妾,日日留宿,你怎麼辦呢?替我抓他來我房裡嗎?

  「這世上有的是貌合神離的夫妻,我這樣嬌貴的病秧子,光是相敬如賓都不夠,還得珍珠般捧在心口上,太難了……」

  「所以你是要他愛你?」凌霜平靜說著名門淑女絕不敢說的話。

  嫻月點了頭,但又搖頭。

  「我要他愛我,我也要他尊敬我,我要他覺得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那顆珍珠,就算別人比我大,比我亮,比我新,比我溫柔小意,如花似玉,他仍然覺得她們都無法與我相比。

  「我要我到了二十歲,三十歲,四十五十歲,我不再美麗,長了皺紋和白髮時,他仍然覺得我是最好看的人。

  「我要他和我情投意合,即使我病了一年,他也不會有絲毫厭煩。

  「下了朝回家,仍然會問我今天有沒有咳嗽,我要他看到好的東西永遠想到我,變了天會想我會不會著涼,見到漂亮的綢緞和珍寶,第一時間想起我。

  「我要他知道我庸俗,知道我嬌氣,知道我就是狡猾的狐狸,仍然無可救藥地愛著這個並不完美的我。」

  嫻月懶洋洋地伸展著手臂,笑著問她:「凌霜,你說,這樣的傻子哪裡去找呢。」

  但凌霜知道她不是找,她在把張敬程變成這個樣子。

  她像個高明的手工匠人,四王孫儘管材料寶貴,但不合她的計劃,她毫不猶豫就扔掉,選來張敬程這個好胚子,一點點教會他這些事。

  「但你喜歡張敬程嗎?」凌霜問她。

  嫻月有點沉默。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要是換了個人說這話一定欠揍,但她畢竟是嫻月:「在我喜歡他們之前,他們都喜歡上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喜歡人該怎麼樣?像卿雲一樣患得患失嗎?還是像你和程筠?」

  這話把凌霜也問住了。

  「你今天跟我說了實話,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凌霜告訴她:「我覺得我並不喜歡程筠。」

  嫻月並不驚訝。

  「正常,程筠自己都沒弄明白了,跟個小孩子似的。」

  「那我再說一個秘密。」凌霜道:「就算我喜歡他,我也不想嫁給他。」

  「為什麼?」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嗎?」凌霜問:「為什麼世上的女人都要嫁給一個人,在他的後宅生活一輩子,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得到他的愛,希望他永遠不變心,不會寵妾滅妻,也不會在官場上出事。

  「就好像一條小狗,希望主人永遠不會喜歡新的小狗,這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那個男人的手裡。

  「為什麼一個人要這麼依附於另外一個人,為什麼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嫻月倒也不生氣,否則她不會裝作生氣了。

  「好啊,你罵我是小狗!」她立刻就找凌霜麻煩,按倒她要撓她腰側。

  「我是打個比喻嘛。」

  凌霜老老實實被按住了,也可能是忙于思考,沒時間理會,道:「說真的,嫻月,你閒下來的時候,不會想這些問題嗎?」

  「你知道我和你的區別嗎?」嫻月問她。

  「什麼區別?

  「我覺得我們沒區別,我講的你都懂,像卿雲,壓根也不會想這些問題……」

  「卿雲和我們的區別,是卿雲不會去思考已經有的道理,她只會想,既然這世上已經有一套規矩,那就按這套規矩,做最優秀的那個,所以她總是最讓娘親驕傲的那一個。

  「而你則是一直在問為什麼,為什麼這世上的規矩是這樣,為什麼我要遵守,我偏不遵守。」嫻月笑起來,道:「而我呢,我介於你們之間,我問了,也得到了答案,所以我與這套規矩像朋友一樣相處,有能活動的地方,我不介意鑽點空子,實在撼動不了的地方,我也不會像你一樣,非要碰一個頭破血流。我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罷了。」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一切規矩,你會過得更好呢。」凌霜的眼睛都亮起來:「那會是我們想像不出來的好,比你所想到的一切最好都要好。」

  「但誰去推翻這些規矩呢?」嫻月反問:「能推翻嗎?是你我兩個人可以做到的事嗎?既然不能推翻,再苦苦追尋,不是自討苦吃嗎?」

  「我寧願去討這個苦吃,也不要去過那種仰人鼻息的苦。」凌霜執拗道。

  「那也是你的選擇,就和我和卿雲,都有各自的選擇一樣,我們都會要用自己的一生來為這個選擇付出代價。

  「就像趙景他們也要選擇,也有代價,只是他們生為男子,付出的代價可能更小,後悔的餘地更多……」嫻月淡淡道:「你去挑戰這個規矩,我用我的努力去消弭我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我們只是走了同一個方向的不同小路而已。

  「今天我們在這談論我們的區別,事實上,走出這扇門,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我們是同一種異類。」

  「好吧。」凌霜只得作罷,伸手揉她頭髮:「我會關照你這個異類的,要是以後張敬程變了心,我一定讓他悔不當初。」

  「這話說得,不到十成十把握,我也不會嫁他,不然我在這籌謀什麼呢。難道你以後做了尼姑,還需要我接濟?

  「你就算做尼姑,也是把一切都想好了,才去做尼姑的,絕不會淪落到別人在三十年後指著你說『看啊,這就是非要特立獨行的代價』。我們這些異類,總要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凌霜被她逗笑了。

  「行了,累死了,別審我了,我得睡一覺去,明天是馮家的薔薇宴,是三房的娘家,玉珠碧珠一定會作妖,你等著瞧吧。」嫻月道。

  嫻月難得失了算,薔薇宴玉珠碧珠倒沒作妖,連荀郡主也安分不少,可能是嫻月這邊給的打擊太大,隱約聽見傳言,蔡嫿說:「聽說姚家上門說親了。」

  「哪個姚家?」

  「舉辦菜花宴的姚家,不過不是姚家的姚文龍,而是姚家旁支,我姑姑說,要是以前,婁三奶奶一定不接待的,今年竟然留下來看茶,談了半晌,可能是怕嫻月真一網打盡,所以早做準備了。」蔡嫿道。

  婁家大房常年守寡念佛,但估計受了三房不少盤剝,所以說起來也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說碧珠知道了生氣,所以昨晚連飯也沒吃,哭了一宿呢。

  「三奶奶再三跟她保證不會考慮姚家,就算考慮也至少得是姚文龍,也不知道哄回來沒有。」蔡嫿道。

  確實碧珠眼睛有點紅紅的,像是哭過,妝也蓋不住。

  如今嫻月成了個獨特的存在,女孩子一面背後說她,一面又學她,個個化桃花妝,胭脂紅紅,也不管合不合適。

  嫻月只當看不出來,照常說笑,倒真有點雲夫人的樣子了。

  薔薇宴的最後,女孩子們鬥草,是馮太太的雅興,說小時候和姐妹們常玩這個。嫻月體弱,沒玩,倒是桃染采了一大把來。

  嫻月本來正和凌霜說話,聽見碧珠和荀文綺的丫鬟鬥草,碧珠拿了一把鹿角草來,那女孩子對菟絲花。

  「我最不喜歡菟絲花。」碧珠道:「沒有骨頭一樣,不是纏著就是傍著別的東西,天生的賤骨頭,最會勾引人。」

  她罵得狠,昂著下巴,很傲氣的樣子。

  嫻月沒回,桃染倒站了起來,她是個聰明丫頭,直接罵道:「珠珠,快給我滾過來,我平時怎麼教你的,做人最重要心術要端正,別整天眼紅別人,管好自己。要幹什麼回去再說,讓外人看笑話,多丟人啊。」

  小丫鬟珠珠立刻屁顛屁顛跑過來,亂挨了一頓罵,倒也不反駁,老實站在旁邊。碧珠見占不到便宜,哼了一聲,去一邊了。

  玉珠倒是笑眯眯的,她比自己妹妹聰明點,當然也更危險。

  「你提醒嫻月小心點,三房可陰呢。」蔡嫿有點擔憂。

  「沒事,嫻月厲害,桃染也厲害,她們討不到好的。」凌霜對嫻月的厲害還是有信心的。

  誰知道這話說了不到三天,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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