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花

2024-10-01 15:45:32 作者: 明月傾

  好在嫻月也沒有著涼,晚上回去,只覺得婁二奶奶神色異常喜悅,連她們回去太晚的事也沒管,和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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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凌霜其實就隱隱約約猜到了,果然,在婁老太君面前請完安回來,大家都在婁二奶奶房裡圍著熏籠喝茶聊天,做些針線。

  黃娘子清點她們在外面住了兩天帶出去和帶回來的東西。

  順口說了句「三小姐的禮服也舊了,袖子短了些,去年蜀錦還夠,不如這次一起做新的吧。」

  婁二奶奶點頭說好,嫻月累得人暈暈的,也沒反應過來,順口道:「又做什麼新的,橫豎最近也沒什麼大節了,不如等今年的新綢緞出來吧。」

  眾人都笑而不語,卿雲更是低頭做針線不說話,黃娘子這才笑著告訴她們:「今天早上,趙家請了人來提親了,是高國公保媒,你們進來時沒看見院子裡一地的鞭炮?老太太把當初官家賞的鞭炮都拿出來放了。等送了小定和大定過來,還要告祭宗廟呢。

  「趙家可是世襲的侯府,大小姐嫁過去就是未來的侯夫人,別提多體面了,你們沒看今天老太太都高興壞了。」

  嫻月和凌霜都十分驚訝,嫻月笑著起身道:「恭喜爹娘,恭喜姐姐了。」

  卿雲的臉紅得像桃花,就要起身去內室,被黃娘子拖住了。

  凌霜心中百味雜陳,但見卿雲和娘親都是一團喜氣,也只能幹巴巴道:「恭喜姐姐。」

  「這事過後,咱們二房是真站起來了。」

  婁二奶奶志得意滿,站起身,朝著隔壁三房的樓閣冷笑道:「你們聽,那邊今天打丫鬟罵小廝,吵了一整天了。

  「就讓馮婉華發泄去吧,咱們家過好了,她比自己家吃了虧還難受呢。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們走著瞧吧。」

  相比之下,卿雲其實還是清醒的。

  等到晚上三姐妹回了房間的時候,各自卸衣準備安寢,卿雲披著外衣,坐在鏡子前看著鏡中自己,忽然淡淡道:「其實他的脾氣,是有些不好。」

  凌霜只當她心中有拒絕的想法,剛想說話,卻被嫻月拉住了,果然卿雲又道:「說親雖然不是定親,但也是互換了定禮的,趙家送了一扇玉石屏風來,娘回了一架紫檀的回去,我加了一幅字,當然名義上說是父親勉勵他的字,是『慎』與『仁』兩個字。

  「娘說,他回說知道了,自己也覺得脾氣太急了,那次打馬球,是因為被人挑釁了,他是想奪花給我的。」

  嫻月和凌霜交換一個眼神,都知道現在勸也是沒用了——卿雲都替他找理由了,再勸不過是讓她回護趙景,越辯解越堅定,還影響姐妹感情。

  但凌霜到底忍不住,道:「現在自然是說好,咱們先往後看吧。」

  「那是,畢竟現在也只是說親而已,還有小定和大定,真塵埃落定怎麼也得等夏天,不急的。」卿雲有點息事寧人地道。

  凌霜還想再說,被嫻月制止了。

  凌霜知道她的意思,嫻月說過,蔡嫿也說過了,總歸是要嫁,趙景已經是最好的選擇,再不濟,就算婚後離心,至少卿雲永遠是侯夫人,換了別人,還不如他呢。

  但凌霜總歸是意難平。晚上氣得翻來覆去,胸中像有團火在燒。

  今天踏青,荀郡主也沒少擠兌她,但她根本沒什麼感覺。

  說來也許狂妄,但她總忍不住想,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就連最最完美的卿雲,得到的獎勵也不過是一個眼高於頂脾氣暴躁的趙景,那荀郡主這些無故的矯情,擠兌,爭執,還有什麼意義呢。

  就好像看著一群野狗爭搶腐肉,實在讓人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乏味至極。

  但嫻月可和凌霜完全不同,她最近玩得饒有興味,上次罵完張敬程之後,她說到做到,果然兩天就找到個女孩子,說是張敬程學中好友的妹妹,那個好友去年染了風寒,去世了,本來已經進學了,也把家眷都帶到了京城來,結果現在拋下老母幼妹,都住在城郊的草房子裡,張敬程倒是按年節都去拜會,也接濟了,但那女孩子硬氣得很,不肯收他的銀兩,說於理不合。寧願自己做些針線活,供養老母和妹妹。

  嫻月本來是要氣張敬程的,但一見卻真上了心,那女孩子已經十八歲了,還沒人來說親,比她們還大,叫做惠娘。

  嫻月只說是遊玩到這的,進去討水喝,見了她的針線,就誇她針線好。兩人討論花樣針線,竟然說了一下午。

  嫻月索性請了惠娘來家中住著,又怕她見外,開了繡娘的工錢給她。

  過兩天,她就帶了惠娘到雲夫人那做針線,這一做,把一起做針線的夫人小姐們都驚艷了。

  本來小姐們繡花樣也好,自己作畫也好,不過都是園林中常見之物,好看雖然好看,過於馴化了些。

  但惠娘自己要打理院子,以前在江南甚至還自己種過菜,收過麻,她繡的那些花草,野趣十足,尤其是做鞋面的纏枝蓮紋,和衫子袖口鎖邊的各色小花,都精巧可愛。

  繡工也好,人人稱讚,都問她訂了手帕鞋面,單子都排到年底去了。

  惠娘雖然沉穩,也被誇贊得臉都紅了,回去時再三感謝嫻月,說:「二姑娘真是咱們一家子的恩人,有這些繡活,我娘今年的藥錢都有著落了,我正準備賃一間小院子,也住到城南附近來呢。」

  嫻月聽了,索性讓門下的車夫幫著她們看房子,怕她們孤兒寡母受人欺負,一直幫她們搬了家才罷。

  其實到這時候,已經跟張敬程沒什麼關係了,都是女子,嫻月雖然不是凌霜,也是讀詩的。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寫的都是貧家女子的苦楚,她雖然生在婁家,婁二奶奶持家有道,沒有經過困頓,也難免兔死狐悲。

  張敬程得知這事是十天之後了,正是嫻月和雲夫人制的第一批胭脂開始用的時候,嫻月用手指拈一點點在面頰上,用粉撲子拍開,面如桃花。

  雲夫人更巧,她用簪尖點一點,抹在眼尾,真正是眼如桃花,讓人心神都搖晃。

  嫻月正刻苦研究胭脂用法,把這事拋到腦後去了。

  誰知道張大人竟然難得失禮了一次,午後嫻月在雲夫人花園的桃花樹下打鞦韆,張敬程紅著臉過來了,也不說話,只朝嫻月揖了一揖,一言不發。桃染故意擠兌他,說:「喲,這是誰呀,不是咱們最受禮行事最端正的張大人嗎?

  「怎麼孤身一人就敢見閨閣小姐呀,孔夫子見了,恐怕要打張大人手板子的吧。」

  張敬程聽了,也不爭辯,嫻月在鞦韆上懶洋洋瞥他一眼,問道:「張大人這一揖,是要道謝呢,還是道歉呢?」

  「是替故友謝謝小姐照顧他家人。也為下官前些天的唐突給姑娘賠禮。」他垂著眼睛道。

  像是下了朝趕過來的,如今的文士冠都秀氣,蟬翼般黑色,襯著清俊面容,眉目都秀氣,倒像是戲裡的書生似的。

  桃染這丫頭沒出息,雖然還在旁邊冷哼著助陣,但眼神顯然是心軟了。

  但嫻月可比她狠心多了。

  「我還以為張大人是想通我說的道理了呢,原來是為這個。

  「要是沒有這事,張大人可能還覺得自己罵我罵得挺對的,是吧?」

  嫻月說著誅心的話,完全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罵道:「張大人還是一邊去吧,我又不是藺相如,用不著你來給我負荊請罪!

  「張大人這副禮賢下士的樣子,還是留給你荊釵裙布的好女兒去看吧!」

  但凡大美人,嬉笑怒罵,總是更添風韻,何況嫻月穿著銀紅衣衫坐在鞦韆上,桃花眼斜飛入鬢,胭脂滿頰,說不出的風流生動。

  張敬程被她罵得失魂落魄,糊裡糊塗回了家,幾天都魂不守舍的。

  要是這樣,也沒什麼。

  偏偏嫻月天天去找雲夫人,那轎子就天天從他買下的龍侍郎家的院子過,那院子裡種了許多李樹,春暖了十來天,終於到了盛花的時候。

  開得如同堆雪一般,卿雲揀了個上午,停轎子在門口,讓桃染和車夫去叫門,也不報名諱,只說是某家的小姐,覺得貴府上的李花開得極好,冒昧來求取一枝,倉促沒有什麼謝禮,只備了些點心,希望賜愛。

  張家的管家果然好說話,管內宅的是張敬程亡母當年的婢女,如今也五十了,叫做吳婆婆,江南人士,在這京城伴著自家少爺,難得聽見江南的鄉音。

  自然無不應允,滿以為桃染這丫鬟已經是極俏麗了,誰知道下來一位小姐,親自來選花,生成神仙般的模樣。

  吳婆婆人老話多,張敬程一下朝,就跟他念叨這事,說有位神仙般的姑娘來求了一支李花,又親和又有禮貌,真不知道誰家公子有這樣的好福氣,說著又提起張敬程的婚事來。張敬程被嘮叨慣了,也並沒有往心上去。

  但第二天是十五,他照例去雲夫人家請安,雲夫人也照例只是見一見,留他在府上吃中飯。

  張敬程走進待客的廳堂,琉璃窗邊,一枝開滿花的李花枝,皎潔如雪,斜插在陶盤中。

  他只是不敢相信,走近來看,原來插花人這樣巧心,是將李花枝斜插在針插上,前面用山石掩映,蘭草葉子斜挑,盤中淺淺一層水,倒映著雪白李花和山石蘭草影子,清雅絕倫,如詩如畫。

  「據說是唐時插花的古法呢,我也是托嫻月的福,也有這樣的花看。」雲夫人笑盈盈在旁邊告訴她:「這丫頭,真是一顆七巧玲瓏心,不知道誰有這樣的福氣,能娶得了她。」

  張敬程哪裡抵得住這個?

  起先眾人還不解什麼意思,還是婁老太君午飯時提起來,問婁三爺:「咱們家是不是跟張大人有什麼往來,怎麼他這幾天每日都遣仆傭往府上送些花草來?」

  婁三爺不解:「哪個張大人?」

  「還有哪個張大人,上一科的榜眼呀,都說平城郡主家想招他做婿呢,他推說守孝,後來就沒下文了。」婁老太君問道:「莫不是老大在的時候,和他有什麼交情?」

  「大哥在的時候也沒聽說呀,張敬程不是先安遠侯爺的門生嗎?」婁三爺敬畏道:「他如今可炙手可熱呢,供職翰林院,號稱天子門生,怎麼想起給咱們送禮來?二哥,你聽說過他沒有?」

  婁二爺也搖搖頭,說:「素無往來。」

  婁老太君不解,回頭晚飯和媳婦孫女一起的時候,又把這話說了一遍。婁三奶奶喜笑顏開,說:「這可是件大喜事呀,我聽我二哥說,張敬程這人是清流的新貴,和咱們這些人都沒什麼往來的,如今他既主動示好,想必是想和咱們三爺結交一下。只是不知他每日送的什麼?」

  「都是些花草,前些日送了一整枝李花來,只說李花寓意長壽,請老太君的安。

  「昨日又送了一盆蘭花,說是在御花園回話時,宮裡賜的,今天更怪,是一盆木瓜盆景,好像也是宮中的東西,倒都是些好東西,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婁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錦繡道。

  凌霜一聽就知道是嫻月搞的鬼,嫻月卻不說話,只低頭吃飯。一臉乖巧,婁二奶奶已經有所察覺。問道:「既然這樣,不如直接問他是什麼意思,問清楚豈不好?」

  「二嫂,你這話說得多外行。

  「官場上的事,都是這樣雲遮霧繞的,哪有挑明說的。

  「也難怪,二哥在禮部,清閒得很,也不需要考慮這些,你哪知道,這裡面的學問可大著呢,有時候人客往來一點小事,就關係男人在官場上的大事呢……」婁三奶奶立刻綿里藏針地說道。

  她這些天因為卿雲被趙家說親的事,自覺大受威脅,剛想趁機找回點面子,誰知道婁二奶奶沒說什麼,嫻月身後的丫鬟桃染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就忍不住,連嫻月的小丫鬟珠珠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丫鬟,亂笑什麼。」

  婁二奶奶訓斥道,見事有異,一下子就猜到了罪魁禍首,皺著眉道:「嫻月!是不是你搞的鬼?」

  「娘說什麼話嘛。」嫻月一臉老實:「我不就是在雲夫人家插了一次花,哪知道他會天天送花來,好歹還是榜眼呢,怎麼這麼呆。」

  她這話說得才是真雲遮霧繞,但聰明如婁老太君和兩位奶奶,都聽出了大概的意思。

  婁老太君素來看不慣嫻月,這時候也不得不淡淡道:「要是張敬程,也確實是一段好姻緣,怪不得我看他在我面前畢恭畢敬的,問又問不出來意,原來是這意思,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這也是有典故在的。

  「嫻月這丫頭,倒也有幾分怪才,凝玉,你倒是好福氣。」

  凝玉是婁二奶奶的閨名,這句話可見親昵。

  婁二奶奶笑意已經攔不住,還要假意訓斥嫻月幾句:「你這丫頭,搞什麼鬼,人家都上門來送禮了,還一點口風不漏,把我們都蒙在鼓裡,看把你三嬸嚇得,還以為是官場上的事呢。」

  婁三奶奶吃了個啞巴虧,只能咬著後槽牙陪著一起笑,估計背地裡恨不能把嫻月掐死了。碧珠也一片死寂,只有玉珠咬著牙道:「恭喜二姐姐了。」

  「別別,快別恭喜。」嫻月用手帕子捂住臉:「我也沒應承張敬程呢,他送禮是他的事,我可沒答應。娘,你說兩句。不然大家都誤會了……」

  她這腔調,實在是讓人氣得牙痒痒。

  偏偏她自己也聰明,丫鬟也嘴利,從來吃不到虧,別人也沒法把她怎麼樣,只能回去背後罵她罷了。倒是卿雲吃虧得多。

  凌霜知道她是故意給三房難堪,在桌下捏了捏她,嫻月哪裡肯吃虧,一面帕子捂著臉,一面立刻就掐回來了,實在是氣人。

  她這份招人恨的勁,多半也是學的婁二奶奶,因為婁二奶奶立刻就接話道:「對對對,是這道理,我也糊塗了,見三妹妹誇得張敬程天上有地上無的,我也昏了頭了,以為多難得呢。

  「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是他們求著咱們家嫻月呀,咱們不著急,嫻月還要好好挑選呢。

  「比如前些天,趙家的趙修不是也有這意思嗎,我聽趙夫人的意思,趙修雖然年紀小,但也托她說了這意思,是想咱們嫻月和卿雲『四角俱全』呢,我當時也回她了,說這還得問咱們嫻月的意思,我們雖然是她父母,但終身大事,還得她自己做主。

  「如今求親的人也不少,老太太也開會恩,讓咱們嫻月自己挑吧。」

  婁老太君也隱約知道趙修的事,如今看婁二奶奶自己挑明了,神色複雜地看了嫻月一眼。

  她向來是不太喜歡嫻月的,但看如今的形勢,這丫頭嫁得也不會比卿雲差,她雖然是長輩,也得收斂點了。

  這心思一起,她語氣都和藹多了,道:「如今確實是時代也變了,既然這樣,你們父母斟酌著決定吧。

  「橫豎我看趙修和張敬程都不錯,只憑丫頭自己心裡取中誰罷了。」

  「老太太。」嫻月嗔道,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玉珠碧珠姐妹實在忍不住,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是呀,到底是嫻月姐姐厲害,到時候把全京城的才俊一網打盡,咱們也只好看姐姐的臉色罷了。」碧珠按捺不住。譏諷道。

  「碧珠!」

  婁三奶奶怒喝道,見老太太咳了一聲,皺著眉頭很生氣的樣子,只得狠心罵道:「你這丫頭瘋了不成,你嫻月姐姐就算有一百家來求親,都是大喜事,你在這發什麼瘋,還不給我回房去反省去。」

  碧珠嬌生慣養,哪裡被這樣訓斥過,頓時眼淚就湧出來了,噌地站了起來,回房間去了。

  玉珠卻還老成些,學了婁三奶奶幾成功力,還諷刺道:「嫻月姐姐別怪碧珠無禮,她今天還跟我說呢,咱們要跟著嫻月姐姐學就好了,就怕姐姐最近光顧著和雲夫人來往,不喜歡跟咱們玩呢……」

  「哪裡的話。」嫻月笑眯眯:「我巴不得天天和妹妹們一起玩呢,可是兩個妹妹跟荀郡主那樣要好,我插進去成什麼樣了。

  「我倒也想跟著荀郡主,聽說她是京中仕女的楷模,跟著她可是前途無量呢。」

  玉珠被噎得無話可說,勉強吃了幾口,婁家三房早早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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