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馬球

2024-10-01 15:45:20 作者: 明月傾

  這場馬球賭得大,所以特別精彩。

  凌霜是樓上為數不多看得懂球的,看嫻月瓜子磕得起勁,教她:「你看,馬球有勾、攏、撥、挑……各種方法,這種陶球是最快的,還有皮球,也快,但不適合在雨後的草地上打。」

  「那要是撞上石頭碎了呢。」嫻月偏要抬槓。

  「馬球場都有僕人們撿石頭的。

  「再說了,陶瓷球裡面是灌了東西的,是一個實心球,最多裂縫,撞上石頭也不打緊。」凌霜教她。

  嫻月愛聽不聽的樣子,倒是雲夫人笑道:「凌霜給我也說說,為什麼每次他們過了中場,不全部回防呢,老是秦翊往回跑,南禎只往前沖。」

  「打馬球,是人跟球走。

  「況且馬的習性也不同,一般來說,栗色馬更喜歡沖,白馬閃轉騰挪好些,也有人是看蹄子的,『高蹄性烈寬蹄穩,狼牙蹄子磨死人』嘛,秦翊的馬術好,馬也靈活,所以他回防,你看,每次他都是仗著馬快,俯身去斷人的球,他的馬鞍也和賀南禎的不一樣,上面那個把手就是讓他去低身斷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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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南禎的馬快,所以他衝鋒,還有一個,賀南禎和這批人玩得多,他指揮更順,你看,那匹小紅馬就是他慣用來引開趙景注意力的,趙景已經上過兩次當了,其實最危險的是騎那匹黑馬的,他的球棍長,你看他每次接球都有個習慣性的動作,球棍會往旁邊撥一下,又撥回來,這叫撥草尋蛇,是負責射門的人最喜歡的手法,這種短而快的來回盤帶動作最好控球。

  打馬球,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停,只要球一直在動,才能控制住球……」

  她宛如一個打了十年馬球的老手,深入淺出,連不會打馬球的人也聽得懂,荀郡主本來是冷笑著聽,不覺都聽進去了。

  「……趙景的馬好,但不怎麼聽話,其實他應該換一匹馬的,像趙修那樣就很好,是熟馬,雖然慢點,但進攻得心應手,這把要是贏也只能贏在趙修身上了。」

  她話音未落,趙修一個華麗的俯身動作,從賀南禎這邊兩個人來回遞球的動作中截住馬球,一路直帶到對方球門處,可惜秦翊早等在那裡,輕鬆截住,一撥就傳給了賀南禎,讓他繼續進攻,他自己卻連半場都不過,懶洋洋地騎著馬站在那裡。

  「秦翊應該是會打馬球的,他覺得賀南禎進攻就能贏了,所以懶得累著自己的馬。」凌霜又點評道。

  「那當然,翊哥哥常年陪官家打球,那些御前侍衛都打不過他呢。」荀文綺不甘落下風,立刻接話道。

  嫻月聽了,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看球沒興趣,這些時候倒是靈敏得很。

  「上半場快完了,趙景這邊再不進球,下半場更難,馬累了脾氣會更大,不受控制……」凌霜還要再說,只聽見婁二奶奶咳了一聲,知道是不讓自己多說的意思,於是住了口。

  為了卿雲的婚事,婁二奶奶也是操碎了心。

  果然上半場結束,趙景這邊都沒有進球,賀南禎這人性格太氣人,偏選在趙景好不容易截了球時叫停,道:「半個時辰到了,大家歇歇吧,我是得喝口茶去了。」

  半場馬球打完,大家都大汗淋漓的,好在都是年輕人,大汗淋漓也有大汗淋漓的好看,雲夫人早讓小廝們送茶過去,賀南禎偏打馬過來:「都熱死了,偏送滾燙的茶過來,有沒有涼的,給我喝點也還罷了。」

  「哪有冷茶待客的道理。」雲夫人說著,把席上的冷茶拿了一盅給他:「咱們自家人,喝點冷茶也算了,給客人喝冷茶可是趕人走呢。」

  賀南禎可不管這些,立刻叫道:「阿翊過來,這裡有冷的。」

  頓時秦翊也過來了。

  他們穿的都是錦衣,汗濕了也仍然英挺好看,打馬球不戴冠,都是系的髮帶,墨黑頭髮,熱得額上都是汗,更顯得眸如寒星,生動無比,就連粗魯喝茶的樣子也瀟灑好看,頓時就有女孩子紅了臉,躲到一邊去了。

  「這是什麼?」

  賀南禎一邊喝茶,一邊順手摸了一下臉邊上,原來是系頭髮的髮帶綴著金墜子,已經歪到一邊去了。

  「我給你理一下吧。」荀郡主立刻就要上手。

  「我來吧。」

  雲夫人先動了手,給他緊了緊頭髮,笑著問道:「秦翊,你母親怎麼不在?」

  「我母親在永安寺陪老太妃敬佛呢。」

  秦翊不懂她為什麼忽然提起這話頭,仍然禮貌答道。答完看見賀南禎大笑才反應過來。

  「真可憐,沒人給你弄頭髮。來吧,哥哥給你弄。」

  賀南禎笑著就要摸秦翊的頭,被秦翊擰住手臂,反而在他頭上呼了一下,賀南禎罵道:「好你個秦翊,當著我家長輩的面,就敢打人,反了你了。」

  「我替雲夫人行家法呢。」秦翊冷著臉說起笑話,倒也有種別樣的效果。

  那邊趙修也過來了。老老實實對趙夫人叫「嬸娘。」,趙夫人也替他理了理頭髮,叫「景兒」,趙景卻不肯過來,婁二奶奶打圓場道:「是看女孩子都在,害羞呢,不肯過來。」

  「聽見沒,婁二奶奶說你呢,不害臊。」賀南禎立刻笑秦翊。

  婁二奶奶雖然替卿雲鎖定了趙景,但看這些年輕王孫們,都是看女婿的心態,只覺得一個比一個出色,一個比一個親切,於是也笑道:「哪裡的話,小侯爺這樣說,是說我失言了,我可不敢取笑秦侯爺……」

  「秦侯爺正需要多取笑取笑呢。」賀南禎接話笑道:「不然怎麼這麼大了,親事還沒定下來呢。」

  「你說他,那你呢?」婁三奶奶也說笑道:「今天雲夫人也在,咱們就說開了,兩位小侯爺中意誰家的小姐,多少露點口風啊,也好讓大家放心……」

  眾夫人頓時都大笑起來,夫人們一人說笑一句,饒是賀南禎這樣的狐狸性格,也招架不住,應對了幾句,就打馬離開,去追秦翊商量下半場的戰術了。

  說笑聲中,雲夫人反而安靜了下來,靠在欄杆上,緩緩搖晃著手中的扇子,眼神似乎在看向遠處,像是在追思過去的好時光。嘴角明明噙著笑,卻讓人覺得有種異樣的悲傷。凌霜想起那天關於「雲夫人可惜不可惜」的討論,忽然心頭一跳。

  已故的安遠侯爺,應該是最擅長打馬球的,不僅在賀南禎身上可以看見傳承的痕跡,而且,京中男子四宴中的馬球宴,以前可都是由他負責的。

  據說他年長,去世的時候也有五十了,這樣看來,十來年前,倒也年富力強,和正青春年華的雲夫人正相配,雲夫人會看馬球,顯然也是有過好時光的。

  但如此聰明的雲夫人,怎麼當年議親時就窺不到這結局呢?

  下半場果然形勢急轉直下。

  青竹竿高高挑起的三枝桃花,懸掛在空中,剛剛曬了半個時辰的太陽,還沒來得及蔫一點,就被賀南禎奪去一枝。

  據說三甲取士,會選最俊美的年輕人做探花,去滿京城折一枝最好的花,去官家面前交差,是人人稱頌的雅事。

  而賀南禎取花的瀟灑,也不遑多讓。

  那一球其實是秦翊傳給他的,這次趙景親自攻過了半場,球棍揮舞間似乎擊中了秦翊的馬腹,雖然打在鞍上,但秦翊顯然也被激怒了,不然不會直接斷下球,反攻過了半場,他的馬跑起來原來也這麼快,趙修心急,立刻上前阻攔,幾個人包抄,恰中他下懷,秦翊一個橫傳,馬球直接橫穿半個球場,滾到了賀南禎附近。

  賀南禎前面是一馬平川。

  他控球也頗厲害,但不是撥草尋蛇,更像是打草,大開大合,打馬球最瀟灑的就是這個,球在前,人在後,看似人在追逐球,其實球飛到哪裡,會滾多遠,都完全受人控制。

  其實這時候還不至於被奪花,但守門的人顯然驚慌了,賀南禎往左一撥,他立刻往左擋,結果賀南禎是個假動作,緊趕兩步撥回馬球,那人回救不及,賀南禎揮棍一擊,那圓滾滾陶球快得讓人看不清,直接滾落到了竹編的球門之中。

  而賀南禎這時候已經衝到懸掛的桃花面前,他多少有點炫耀的成分,馬都不停,直接在馬上站起身,輕輕一摘,就將一枝桃花握在手中。

  滿場響起喝彩聲。

  打馬球就這點好玩,一人的勝利就是全隊的勝利。

  賀南禎得意得很,直接舉著桃花策馬繞場一周,錦袍飛揚,瀟灑無比,跑到她們觀球的樓閣面前,直接將桃花一拋。

  「給我。」

  荀文綺立刻接住,得意得很,玉珠碧珠連忙湊趣,碧珠不知道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荀文綺頓時紅了臉,啐了一聲。

  「給我也看看。」

  玉珠知道這時候附和荀文綺一定高興,把那枝桃花誇了又夸,道:「真好看呀,這也太有意思了,怪不得都說賭花好玩呢……」

  「是啊,以前風氣開放時,馬球賭花可是男女一起參與的盛事呢,據說贏了花的少年是最受歡迎的,中意看台上的誰,就把花送給她,也算雅事一件。」雲夫人笑著道。

  「我怎麼沒聽說這樣的事?」趙夫人冷言道:「就是風氣開放,也不至於如此吧,畢竟都是未婚男女呢。」

  「或許吧,畢竟我也是聽我先夫說的。

  「他那時候早,也許見識得多點,趙夫人畢竟年輕,可能你公公那一輩也許知道吧。」雲夫人淡淡地道。

  趙夫人碰了個釘子,便不言語,偏偏婁三奶奶有意討好她,便道:「未婚男女這樣還是不好,不如婚後來送,下次讓趙侯爺上場打球,取了花送給趙夫人,豈不更好,自家丈夫送的,肯定是沒人敢說閒話了。」

  趙夫人頓時笑了,啐道:「就你愛說笑。」

  眾人都知道她是故意說雲夫人丈夫已經不在的意思,有和趙夫人親近的,就笑了。

  但婁二奶奶並沒笑,雖然這些夫人中,她是趙夫人最看重的一個,凌霜知道,自家母親,這點正義感還是有的。

  第二枝花是那個騎黑馬的人取的,倒很安分,不敢跟賀南禎一樣過來招搖。

  打了一會兒,賀南禎又拿下最後一枝來,到這時候,其實趙景這邊已經是三比零的負局了。但下半場還有兩刻鐘呢,賀南禎商議道:「還是打完吧,雲章,你要不要上場來玩玩。」

  賀雲章袖著手,只搖搖頭,倒是士子們有幾個躍躍欲試的,榜眼張敬程也被拉得上了場,將賀南禎秦翊他們替換下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賀南禎這是給趙景留面子的意思,讓他們也拿點分,不要一枝花沒取到,太難看。

  但趙景卻把這事視為大羞辱,直接摔了球棍,下了場。

  他發脾氣還好,下了場,竟然狠狠把那匹馬打了一鞭,打得那匹紅馬臀上直接皮開肉綻,慘嘶一聲,險些把他從馬上摔下來。凌霜看了,眼神頓時一冷。

  趙夫人也注意到了,找補道:「阿景這孩子,就是好勝心強,做什麼事都要個贏的,不然也不會非要去進個學了,官家都夸呢,說要不是世襲侯位,一個進士肯定是穩的。」

  她這話,既提醒了眾人趙景是有世襲侯位的,學問又好,以後前途無量。倒也算挽回了一些。

  相比之下,趙修就心大得多了。

  趙景都下場了,他還樂呵呵在那玩呢,賀南禎和秦翊下場後,張敬程那些人根本不是他對手,被他如入無人之境,連取三枝桃花。險些把張敬程從馬上撞下來,還笑道:「榜眼郎,你怎麼不會騎馬呀?」

  張敬程是個文俊書生,倒也好看,據說他在上一科學問是最好的,但因為這一榜南人多,所以留了榜眼。

  官家尤其看中他,直接入了翰林院,十分倚重,前途無量。

  但寒門士子,和這些王孫公子是有點不對付的。

  張敬程又是他們中的領頭羊,最受尊敬的,頓時幾個士子都有些生氣,對他怒目而視。

  趙修可不管這些,他把三枝桃花捆一捆,整個是一大把,騎著馬,開開心心地跑了一圈,到樓前反而有點忸怩起來。

  也不叫名字,也不說是送誰,只把一大把桃花往欄杆上一遞,道:「送給你。」

  嫻月可不慣著他,只專心和凌霜說話。趙修頓時紅了臉。雲夫人還逗他:「送誰啊?不說我可代她收下了……」

  「送婁二小姐。」

  趙修說完,打著馬一溜煙跑了,樓上頓時爆發一陣笑聲,打趣嫻月的,問趙夫人的,恭喜婁三奶奶的,應有盡有。梅四奶奶道:「這下好了,姐妹倆又可以在一起了,真是四角俱全。」把卿雲的臉都弄得通紅了。

  這句話實在是扎了三房的心,別說玉珠碧珠兩姐妹,就連婁三奶奶的臉色也慘白了,仍然強撐著笑意跟著眾人說笑,實在是毅力驚人。

  因為這事,玉珠碧珠一整個下午都魂不守舍,可惜她們的老大荀郡主正拿著賀南禎送的桃花玩得起勁,並沒注意她們的狀況。

  「累死了。」

  賀南禎一面由小廝伺候著換衣服一面和外間的秦翊說話:「老秦,晚上不去楚雲築了吧。」

  「隨你。」秦翊早換好了衣服,在外間和賀雲章說話。

  他和賀雲章應該算是正副手的關係,但賀雲章不過是掛在他這,名義上是御前行走,實際上也不歸他管,不過是匯報些情況罷了。

  「……鄭老那邊還是不鬆口,但我聽他的意思,其實是默認了,接下來只要等李昇回京敘職,我們就可以查個水落石出了……」

  賀雲章低聲道,他在御前供奉慣了,見賀南禎出來,立刻停下話頭。

  「又說公事呢?煩不煩啊。」

  賀南禎懶洋洋道,他往榻上一歪,端起茶杯來喝。

  「不做公事的人倒說做事的人煩,你也是夠了。」賀雲章冷笑道。

  他們雖是本家,但關係向來不好,兩人就不是一路人,總有點針鋒相對的。

  「給人抄家滅族的公事,我也懶得去做。」

  賀南禎接話道,見賀雲章神色冷下來,他又笑了:「嚯,賀大人急了。」

  賀雲章沒說什麼,只是冷冷掃他一眼,起身道:「那我回去把證據整理一下,明天就請旨去了。」

  他說完,也不告別,徑直走了。秦翊端起茶來喝,道:「你惹他幹什麼?他現在是替宮裡辦事,你嫌命長了?」

  「誰讓他整天板著臉,逗他玩玩罷了。」賀南禎說完,看了下外面天色,道:「走吧,晚飯沒什麼好吃的,咱們回城裡去吧。」

  秦翊「嗯」了一聲,人卻起身了。

  「你幹什麼去?」

  「我去馬廄看看。」秦翊說完,不等他回答,起身走了。

  秦翊穿過幾樹桃花,從他們休息的院落到了馬廄,賀南禎的小廝北明正在外面修整馬鞍,見到他,行了個禮道:「秦侯爺。」

  秦翊並不停留,直接進了馬廄,和個低著頭出來的小廝擦身而過,對方並未行禮,行色匆匆。秦翊猜可能是趙景家的,一路往裡走。跟他的小廝長慶問道:「爺是想看看咱家的烏雲騅?」

  「不是。」秦翊冷冷道。

  他走到馬廄最裡面,看見了趙景的紅馬,這匹馬是胡馬,有個外號叫火炭頭,當時官家讓他先挑,他挑的烏雲騅,把火炭頭留了下來,誰知道落到趙景手裡。

  趙景這樣的人,本來是不配養馬的。

  烏雲騅也在馬廄靠里的馬槽里,和火炭頭在隔壁,探著頭看火炭頭,眼睛裡帶著點安慰的意思。

  秦翊打開隔著的馬廄,摸了摸火炭頭的頭,火炭頭打了個噴嚏,散發出溫熱的氣息,不像是剛挨打時那麼驚惶了,像是被誰安慰過似的。

  秦翊摸了它的頭兩下,發現了異常。

  揪著它的韁繩,火炭頭溫順地轉過身,把屁股朝著秦翊。

  火紅的馬屁股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地方,不知道被誰上了藥,倒是不錯,血一下子止住了。

  但不像是常見的傷藥,不是藥粉,也不像是藥膏,倒是淡淡的,像是女孩子冬天抹臉的霜似的。

  秦翊疑惑地用手指抹了一下火炭頭傷口上塗抹的藥膏,聞了聞。

  這個藥膏,散發出非常雅致的,蘭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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