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再續前緣
2024-10-01 15:18:34
作者: 李春平
男悟裹著一身酷熱,從北京出差回家時,是在下午三點。 高溫天氣,使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燃燒感,好像自己隨時 有融化的可能。如同往常一樣,大多數時候出遠門回家,首先 是回娘家看父母,而不是先看兒子和肖平。她最技巧、最得心 應手的是作晚輩的孝道。隨便在外面買幾十元錢的東西,就把 兩位老人哄得眉開眼笑。
男悟的母親屬於那種富有同情心而又層次淺薄,發起潑來 就橫不講理的女人。一臉胖肉歪七豎八地長著,一看那張很不 規矩的臉,就知道她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她的那種善良而又火 爆的脾氣與生俱來。男悟的父親恰好相反,寡言少語笨拙迂 腐。老倆口常常發生內訌。男悟一跨進家門,母親就籌備了滿 臉笑容在迎候她。母親在給男悟打洗臉水時,叫老頭子泡茶取 冷飲。老頭子因反應遲鈍而遭到白眼之後的嚴厲怒斥。原因是 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三毛,看見男悟回家心裡就有百分高興,卻偏偏捨不得讓眼睛離開故事,沒說一句暖人心窩的話。他聽
著老伴如雷貫耳的吆喝聲,已認識到自己的嚴重錯誤了。母親一把將三毛奪過來扔得老遠,嚷道看啥三毛,看一眼都不行!
男悟拾起三毛遞給父親,勸母親不要再吵。她同情父親的 孱弱和寬容。父親拿著三毛換了個座位,他對男悟說,你媽是 個怪東西。母親說你也不是個好東西。這輩子嫁給你算是倒八輩子霉了,前世的報應!老頭奮起反駁,他說以前說媒還桌你 爸托人來提親的,那年頭我多瀟灑,你看一眼就再不想轉眼。 母親說放你媽的屁,一結婚我就發現完全認錯人了,每年提出 十二次離婚,都是你不願意。老兩口吵著嚷著自己就笑了。氣氛馬上由陰轉晴。
男悟喝著冷飲問,我出差半個月,肖平來看你們沒有。母 親說沒有。老頭子抬起頭說,那天在街上看見他了,好像很 忙。母親說,你老頭子總愛原諒人家,咱沒三病四痛也用不著 來看。男悟要走,母親從冰箱裡取出一塊臘肉,說肖平喜歡 吃,你給他帶回去。你走半個月沒人照顧,動腦筋的人營養跟 得上腦子才好使。老漢說,前幾天報紙上有消息說了,經過煙 熏的臘肉裡面含致癌物質,不要吃得太多。母親又說放你媽的 屁,你老子當狗地主時吃臘肉活了九十八歲,也沒得癌症呀! 老漢不再分心,知趣地把目光從臘肉上收回來,捧起書看。母 親一手拿臘肉,一手在老漢頭上敲,光光的腦袋上傳出幾聲悶 響。老漢推推鏡腳說,真敲啊!把剛裝進去的故事抖掉了誰賠?
在娘家歇幹了汗水的男悟,回到家時再次大汗淋漓。兒子 見媽媽回來,欣喜若狂,一會兒又嗚嗚地哭起來。男悟抱著親 著兒子,說了許多思念兒子的話,恨不得把一腔母愛傾泄得一 干二淨。肖平說,你想兒子,不想我麼?男悟說,不想你,閒 了冒一下想的念頭,想你可能又熬了一個通宵。說著取出給肖 平買的襯衣和涼鞋,要肖平試試。肖平說試什麼呢,買了好也 穿不好也穿,咱就是那種不修邊幅的人。男悟說每次給你買東 西都是這個樣子,專門惹人不高興。肖平無可奈何地說,好 吧,我試我試。男悟見肖平把臉拉得老長試衣服,掃興地說, 你知道嗎,男人在外面窩窩囊囊,外人就把責任歸咎於女人。 女人不僅要打扮自己,更重要的是把男人和孩子打扮好。肖平說,我並不那樣認為。男悟說,不是你不那樣認為的問題,是 別人要那樣。更何況,你是作家,是有頭有面的人,不注重儀 表就不能與你身份相符。肖平說,簡直受不了你這種關懷。男 悟攤牌似地道,告訴你肖平,受得了也要穿,受不了也要穿, 明天就給我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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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悟叫累不止,十點來鍾就上床要睡。肖平一邊看書一邊 說亞琴來過兒子不讓她睡覺的事。男悟嘻嘻直笑,說你怎麼不 讓她跟你睡呢,正好補我的空兒。肖平說你乾妹呢,怎麼能開 這種玩笑。再說人家是學生,不是過分了嗎。男悟見肖平把臉 板得很平,自己倒有點不自在了,說不就是我們兩人開玩笑 嗎,看把你嚇的,諒你也沒這份賊膽。
個要看書一個要睡覺,想看書的看不成,想睡覺的也睡 不著。肖平托著書躺上床去,把書壓在枕頭底下,解開男悟的 胸罩說,出外半個月,我看看長了沒有。男悟一捂,說長了長 了長盆大了!男悟明白肖平心血來潮,她讓肖平抱抱她。肖平 就把胸罩放開,擁住她。一會兒她就睡著了。肖平無法忍受欲 火的燒燎,很費力地褪去她的褲衩。男悟好像被弄醒了,扭身 過去給他一個珠圓玉潤的背,身子蜷縮著。肖平從後面摟住 她,開始了迂迴曲折的探索,一路艱難坎坷。男悟又醒了,輕 微地調整了一下姿勢,使他方便、流暢一些,少了些困難和障 礙。男悟說,你干吧,我睡噢。各盡其職,互不干涉。在運動 中的肖平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麼下流,怎麼能對自己的妻子干 出這種罪惡勾當呢?此時此刻的肖平已經不是一個作家,而是個常常得到一點可憐的甜頭的慣偷。偷了人家的東西被人抓住又給了他一點面子。可又想回來,這東西本來就 是自己的,卻又不被自己所擁有,除了偷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可以得到。他就這樣不停地詛咒自己原諒自己,責罵自己又寬 恕自己。後來他居然得意起來,他想就憑這一點,他就可以在作家隊伍中獨樹一幟了。男悟半睜開眼睛說,這下滿足了吧。
肖平緘默不語。讀書人一聲長嘆地躺過去了。肖平聽了男悟的話,心頭陣
陣痛楚不安。他不明白這是對他人格的污辱還是對他個性的扭曲,是對他的一種懲罰還是一種折磨。他懷疑上帝一定是個淫亂無道的風流鬼,不然怎麼會在男人女人身上製造那麼兩件特殊的東西呢!人類應當通過其他方式繁衍才對,不帶有任何隱 秘性、羞恥感和感情色彩,這樣就可以大大減少人類自身的困 擾和煩惱,消除所有由性問題引起的各類社會不安定因素。也 許上帝造人時完全忽視了社會治安,把人造得如此精良又如此 複雜,然後給他們埋上隱患,讓他們接受水深火熱般的考驗,也許這正是上帝蓄意製造的一個陰謀。悲劇在於,受了蒙蔽和 欺騙的人們,對這種險惡毒辣熟視無睹,居然還要自作多情地 感謝上帝。
男悟到早晨九點還未起床,肖平怕弄醒她,輕手輕腳地起 床後就泡杯釅茶出門吃早點去了。捧著杯子回家時男悟正在對 鏡梳妝。男悟望著鏡子說是電話把她鬧醒的,不然她還在睡。 她說,剛才立喬打電話來,請你今天下午去一趟,有事找你。 肖平說她怎麼會來電話。男悟說好像有事請你幫忙。肖平說我 一介書生能給別人幫什麼忙?我去不去,你作主吧。男悟勸他 還是去一下,說不準有什麼急事。
肖平到立喬家去時,心裡就撲通撲通地跳。他不知道這是 一場鴻門宴還是請君入甕。半推半就的心理,使他沒有決心做 認真地迴避。一路思索地來到立喬家門口,不乾不淨的往事歷 歷在目,這使他感到如芒刺背。他曾經乘過涼的法國梧桐高大 多了,根深葉茂,健壯而舒展,如一位三十歲的成熟女人,在 愛情的滋潤下更具風采和神韻了。還是那扇陳舊的紅門,掀開 半新的繡著喜鵲登枝的門帘,露出一張桃花般燦爛的女人臉。
這張臉生長得有些年代了,卻依然那麼楚楚動人。惟一明顯的 變化是比三年前胖了些,眼角和額頭刻下了幾條依稀可辨的皺 紋,這是幾年來所獲得的收入的一部分。她把皺紋輕輕一擠,
說你真是大作家呀,這麼難請。三年了吧,每次見我都裝作沒 看見,我究竟怎麼使你覺得如此可怕呢?肖平很不自然地坐下 來,觀察屋裡的巨細變化。他說你有什麼事找我你就說吧。立 喬把門關上,把電扇轉個向開到最大風級,然後挨著肖平坐下 來。她說你不要進門就想走,你還給我一點面子不給?肖平就 點著煙,噴起煙圈傻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忙得很嘞。立喬 說哪怕你今天要寫第二部《紅樓夢》,下午半天也是耽誤定了。
立喬說話的口氣有點斬釘截鐵,其間又夾雜了些許乞求的意 味。肖平聽著這種近乎蠻橫的語氣,覺得自己成了個舉手投降 的俘虜。
那我就有話直說了。立喬說,她知道肖平跟阿偉關係不錯,她現在不想在行政單位幹了,收入太低,沒什麼意思。聽 說阿偉那個公司效益很好,她想往報社調。她不願丟掉幹部身 份進入單純的企業,又想拿到較多的報酬。報社便是最理想的 去處了。報社社長和總編們的工作已經做好了,表示願意接 收。但從報社進公司,要阿偉同意才行,他是法人代表,現官 不如現管。這事就得請肖平出馬。肖平當場表示,阿偉的工作 他去做,包在他身上了。
立喬說這事並非如此簡單,還有人事局這一關。現在人事 調動卡得很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肖平說你老公不是市委書 記的秘書嗎,他是近水樓台。立喬說她老公是前任書記的秘書,現在是葉書記了。葉書記的女兒在你們單位打字,葉書記 特別喜歡葉蔓,她說話她爸就得聽。你是名人,你請葉蔓幫 忙,她興許會給你面子。聽說她愛好寫作,愛寫愛畫,也有求 於你的時候,你說是吧。
肖平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抽菸,故意把一截很長的菸灰彈 在菸灰缸外面。戲謔地說,你這個女人哪,不僅會偷男人而且 會做偵探。立喬高興得樂不可支,以為肖平在挑逗她,來了個 就湯下麵,伸出十個肥指就去捧肖平的臉,肖平左閃右躲如遇 鋒芒。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肖平從沙發上拖起來,像對 待一個不聽話的兒子一樣將他拉進裡面屋子,雙手一推肖平就 癱軟在床上了。女人躍躍欲試地說,你說我偷男人今天我就專 門偷一回試試。那雙挑釁的目光射在肖平臉上咄咄逼人。
肖平後悔不該說那句話。他驚訝立喬這種爽朗、坦蕩幾近 赤裸裸的態度,覺得這個女人太可愛又太可怕了,騷味兒自成 一家,風格獨特,滿世界也找不出幾個來。肖平在望著天花板 自得其樂的時候,女人已經關好了房門拉上了窗簾,做了一番 很細緻的安全檢查工作。屋裡迅速進入黃昏後的灰暗狀態。雪 白的肉嘟嘟的胖滾滾的下體,以鋪天蓋地之勢向肖平湊將過 來。肖平按捺不住春心蕩漾,但又確實不想跟她發生關係。他 認真地說,不搞行不行,光摸摸?我害怕你這個騷勁兒。女人 不由分說地扯下他的短褲扔到沙發上去了,然後跳上床一把抱 住肖平就打起滾來。木床不堪重負,在他們身下發出幾聲悽厲 的慘叫。女人滾動到難以自持的時候,讓肖平把她全面覆蓋起 來就不再滾動了。她說讓你睡睡席夢思。肖平揉揉她極富彈性 的乳房說確實跟席夢思差不多,這席夢思多少男人睡過?女人 說兩個。一個是老公,另一個是你。肖平說撒謊,你這種女人 沒十個八個活得了命嗎?立喬嗚嗚地哭了,傷心地抽泣起來。 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淌出來,順著耳朵邊朝枕頭上流。 肖平以為她在作戲,沒想到是當真的。他有些惶恐起來,連聲 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別在意。女人說你把 我當娼妓了,以為我對每個男人都像對你這樣麼?我還算是人 嗎?你到左鄰右舍和我們單位去問問,有沒有一星半點風流韻
事和閒言碎語?去問問呀!肖平說我不是講了麼,是開玩笑 的。女人依然閃著淚花,傷感地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什麼 時候喜歡上你的。不知怎麼搞的,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但我 很有自知之明,曉得我配不上你,只好偷偷地想你。多少次我 就想衝進你們家去,把你親一口就跑。你想想,我這模樣不醜 吧,要說偷漢子偷一百個也行!比你英俊瀟灑的多了,幹嗎只 偷你呢!女人數落著又滾出一串淚珠。肖平說你打我幾下行不 行,算是消消氣。女人笑了,狠狠拍了他一下屁股,然後就用 雙腿箍緊了他的腰。她說你呀肖平,我恨不得把你一口咽下 去,然後就平兒平兒地呻喚不止,戰天鬥地的幹將起來。
肖平從立喬家裡出來時,感覺到一種被女人掏空後的輕鬆 和舒展。他將微駝的背使勁挺了挺,很神氣地望望四周,目之 所及都是一片美好。天空是那樣藍,世界是那樣美麗。以前他 覺得山城太小,現在才發現它是如此博大、如此深奧又如此微 妙。居然有這麼些荒唐可笑的事發生在他身上,叫他百思不得 其解。
肖平並沒有回家,騎上車直奔阿偉的公司。阿偉正在樓下 跟信息服務部的女人們開玩笑,林萍也在那裡。阿偉見肖平來 了,站起來向大家介紹說,這就是本省著名作家肖平,也是我 最好的朋友。女人們找男人就應當找這種男人,學富五車才華 橫溢,有了他就不愁衣食飽暖,也用不著買辭典和百科全書 了。女人們哄地一笑,然後殷勤地找煙倒茶,極力顯示對經理 朋友和作家的尊重和愛戴。阿偉傲慢地向女人們揮揮手說,你 們就別自作多情了,該同志找我有事。說完扯住肖平上樓去 了。
肖平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阿偉不假思索地說,老實講 吧,現在我這個公司效益很好,人又少,想來的人很多,但我 都統統拒絕了。從開辦至今都完全是原班人馬,我也沒炒過誰的魷魚,誰也不敢炒我的魷魚。作為一個管理者,我必須考慮 公司的生存問題。我沒有擴大經營規模的想法,所以用不著添 人。因為人多則濫。至少,像目前這種效益水平我要保持相當 一段時間。如果讓效益垮下去,別人就會說我無能了。在此期 間,我要讓報社所有的人都嘗到公司的甜頭,讓他們都認為這 個公司辦得好,更重要的是我這個人好。你說要把立喬調進 來,等於給我下了道命令,我是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誰叫咱們是朋友呢。肖平說,你如此慷慨,太好了。不要我來 說第二次吧。阿偉說放心吧,沒問題的。
一會兒,阿偉若有所思地道,我就不明白,你怎麼給立喬 幫忙呢?平常沒見你們有什麼來往。肖平說以前在同一個家屬 院住過,是熟人。阿偉說熟人多著啦,你能否坦白一下你們的 關係?是情人?朋友?都不像。肖平搖頭否認。阿偉說,其實 嘛,你跟她玩玩也可以,胖乎乎的,感覺不錯。那是獨人享用 的原裝貨,用起來舒服。你別看那些苗條秀氣的女人,都是他 媽中看不中用的貨色。壓在她們身上硬邦邦的,就像壞了彈簧 的沙發,品不出好味兒來。肖平說,你小子太好色了,怎麼開 口就是女人呢?阿偉滿不在乎地說,看你看你,還作家呢。好 色是男人的本性,不好色的男人就不懂得生活。對待女色的正 確態度應當是好而不貪,知足常樂。萬惡淫為首,那指的是貪 色,荒淫無度。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震得房子沙沙作響。阿偉 走過來拍拍肖平肩膀說,別走了,今天老兄請客。走,下樓去 把林小姐叫上陪咱們喝兩杯。肖平推辭道,我又不喝酒,何必 呢?阿偉捶他一拳說,告訴你,還只有你來了我才這樣高興。 今天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不要拿腔拿調的。肖平無可奈何地 笑笑,於是三人一同去了酒店。
肖平根本沒有心思喝酒,百無聊賴地坐著。阿偉和林萍談 著生意上的事。菜上來了,林萍先吃一塊說味道不錯,又用筷子夾一塊遞進了阿偉口中。因沒餵到正中位置,菜也差點掉 了,阿偉嘴上沾了若干油腥。林萍連忙掏出手帕去給他擦嘴。 肖平這才看出來,這兩位早已如此這般了,他在這裡只不過是 一個陪襯而已,熟人看見正好掩人耳目。吃菜喝酒時,兩人免 不了作些親昵之態。肖平看不下去,終於發話了:看在本人的 薄面上,你們能不能收斂一點,不要惹得我眼饞了。阿偉說我 倆悠著點兒便是,不會讓你看見細節的,否則就要寫進小說 了。林萍擰住阿偉的臉蛋說,你呀你呀,太放肆了!阿偉作痛 苦狀,自衛地說道,能不能愛惜點啊,這張臉你也在用啊!林 萍用筷子捅他,一伸手把酒杯碰到地上了,咣當一聲打得粉 碎。阿偉幸災樂禍地說,你看你看,樂極生悲是不是?
肖平點點滴滴地好不容易咽下一頓飯。從酒店出來,林萍 自顧回家去了。肖平和阿偉推著自行車慢走。肖平審視著風流 倜儻的阿偉,說你弄那麼多女人不覺得累嗎?阿偉拍拍胸膛: 你看老兄這健康的體魄和充沛的精力,應付三四個沒問題吧。 肖平佩服他精力過人,問你愛她們嗎?阿偉略加思索,然後嘿 嘿一笑說,你老兄不要笑話,說出來難聽。只要長得好看的, 沒多大毛病的,年齡比我小的女人,我他媽見一個愛一個。更 重要的是我喜新不厭舊,這大概算我的一大優點。而且我從來 不認為我的道德意識有問題,我就想順乎自然。你想愛誰就愛 誰,只要愛出名堂就算成功。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要玩弄感情或 玩弄女人什麼的,我也不是個性解放者,只是追求感情的多元 化。所以你不要以為我有多麼壞。肖平說,要是在舊社會,你 又是小財主,保證妻妾盈門,沒十個八個不得到死。阿偉意味 深長地感慨系之,是啊,我得感謝一夫一妻制的社會,使我們 不致於把全部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因此,每當我摟著情人看漢 江時,就會想起蘇東坡老先生的話,哀人生之須臾,慕長江之 無窮。短短几十年生命,能夠輝煌的就那麼一段,何不及時行 樂。話說回來,人生到頭來都是一個結局:死。偉人之死與凡人之死相差無幾。死亡的價值都是同等的,想什麼死前身後名 呢?肖平說,老兄,假如你是畜牲的話,肯定是頭強壯的種豬,用不著配種員操勞,每天交配不止,於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阿偉反唇相譏,你不要損我好不好,你也並非那麼純潔! 兩人談笑風生地走著,送走山城最後一段燦爛的黃昏。
肖平回到家裡,男悟頗不悅。估計他會回家吃晚飯的,結 果一去不回,害得家裡人久等。以後不回家吃飯就打個電話, 你不吃人家還要吃。肖平歉意地說,是阿偉把他強行留住了, 忘了打電話。男悟問立喬找他什麼事,肖平一五一十地把立喬 想調報社的事說了。男悟冷冰冰地說,給這種女人幫忙你倒如 此樂意,現在給誰幫忙不是請客送禮呀,誰像你那麼老實!肖 平沒好氣地說,這樣吧,忙幫成了,你去找立喬要東西,就說 這是辛苦費,非給不可。男悟說你不要這樣刺我,我說的是實 話。人老實話過頭了是沒有好處的。肖平說,不要再說了,這 事兒我不管了行不行!說完甩上門,把自己關在小屋裡看起書來了。
肖平說的是氣話,只是為了息事寧人而已。不管怎麼說, 這個忙他還得一意孤行地幫下去。對於終日閉門不出又不善社 交的人來說,難度可想而知。問題在於按照立喬所設計的方 案,把一個複雜的問題簡單化了。原因是他和立喬都跟葉蔓沒 有實質性的交道,立喬又非特殊人才,無一專長,跟當今許多 什麼都知道一點,卻什麼都不明白的公務員一樣的普通和平 庸。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藉口。像葉蔓這種市委書記的千金 小姐,家庭的優越感把他們抬到了比別人高出一頭的位置上 去,使他們樂於自視清高,孤芳自賞。肖平向來瞧不起他們, 現在卻又不得不在不屑一顧的人面前低三下四。
肖平是心裡暗罵著立喬去找葉蔓的。當他從辦公室走出 來,來到打字室門前時,他突然得了精神陽痿症,沒精打采地 退了回來。臉上浮出焦灼淒婉和憂鬱黯淡之色,他強烈地感受
到開口求人難這個論斷是多麼英明偉大。磨磨蹭蹭過了幾分 鍾,他又像吃了春藥似地挺起腰杆殺了進去,他想也許就是個 煮沙成飯的結局。
小巧玲瓏的葉蔓,正在看一位當代著名作家最醜陋也最賺 錢的書,見肖平進來迅速把書合上壓在膝蓋上,臉蛋倏然紅 了。她淡淡地一笑說只是隨便翻翻,其實沒看頭。她很害羞地 捂住了小說的封面。肖平說翻翻也未嘗不可,好書壞書都讀一 些才有鑑別。葉蔓抬起薄薄的單眼皮,恭而敬之地沏來茶,說 了聲肖老師請,便打量起肖平來。肖平剛咽下一口茶水的工 夫,葉蔓就眨著雙眼沖肖平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好像找 我有什麼事吧。肖平說你已經看出來了,那我就直截了當給你 說了。
葉蔓用一種叫人難以接受的口氣反問道,你覺得你很受人 尊重是嗎?肖平說你不能用這種口氣問我。葉蔓毫無顧忌地笑 起來,露出兩個螺旋似的酒窩,頑皮地說你應當自信地回答才對。肖平冷冷地說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爸爸還沒教會你說話。
葉蔓說我從小聽得最多的話是研究研究再說。這裡面就沒有處 世的學問。肖平說所以你開口就顯得沒教養,像一個土豪劣紳 培育出來的胚胎。說完轉身要走,葉蔓一把抓住他衣袖把他按 到椅子上,說你別多心,我就這個性子,出言不遜。你有啥事 儘管說。肖平轉怒為喜,那我就直說啦!葉蔓從抽屜里取出一 支三五,聲明這是老子的煙,自己點燃吸了一口遞給肖平,說 我沒病的。肖平煙還沒吸完就把立喬的事說完了。臨末又補了 一句說,如果需要請客送禮的話,你打個招呼或開個價碼,聽 說現在辦事都這樣。葉蔓說這就免了,你不要以為當官的都是 吃賄賂長肥的。
葉蔓沒有推倭地答應下來。坦白地說這不是她的能耐,她 是個全無能耐的人。只是背靠一棵大樹,可以挾天子以令諸 侯。她爸爸那裡和人事局長那裡分頭做工作。眼下有個極好的機會,據說人事局李局長可能作為副市長候選人報省委,爸爸 的意見舉足輕重,她在這個節骨眼上找李局長,李是不會有違君令的。抗旨則意味著他政治前途的灰暗。肖平驚訝她的參政 意識。葉蔓說這不是參政,是機密。要把這事辦成,就必須從 方方面面來權衡利弊。肖平說你不像個女孩,倒像一個老謀深 算的政客。
葉蔓看看窗外碧藍的天空,渾身一陣躁熱。她收回目光叫 了聲肖平老師說,我也請你幫個忙,你不會以為是交換條件 吧。我上學時就喜歡作文,算得上個文學愛好者。寫了篇小小 說你給看看改改或提提意見行嗎。我想聽聽作家的意見,如以 為可以,推薦出去發表最好。肖平說稿子不長的話,現在就看 吧。葉蔓從裝著雜物的抽屜里拖出幾頁舊紙遞給肖平。肖平極 認真地看了,眉頭皺成了小球,一把將稿子扔了,說,這東西 沒用,只能扔進紙簍。你愛什麼都可以,幹嗎要愛文學呢!就這個水平,你再愛文學文學也不會愛你。葉蔓嘻嘻笑起來,這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一個朋友的。讓我找你看看,我看了都覺 得不怎樣,就羞於拿出來。肖平恍然大悟,自己又受了捉弄, 真的不高興了。葉蔓收斂笑容道,我是看你是不是那種曲意奉 承的人,你還不錯,是個作家是個人!
這時吳秘書長進來遞份文件讓葉蔓打。見肖平在那裡,准 備說話卻欲言又止,點頭一笑出門了。葉蔓說,他這人活著像 受罪,想當官又當不了官,成天到市委、市政府東跑西竄,在 官場上昏擠,何苦呢!就說文聯吧,拳頭大個單位,以前一年 難出三份文件,現在有打字設施了,與文聯相隔十萬八千里的 文件也要印發學習,美其名曰貫徹上級指示。肖平不願隨便議 論他人,若無其事地說,讓你打你就打嘛!葉蔓無可奈何地喟 嘆道,不打不相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