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欲蓋彌彰
2024-10-01 15:18:05
作者: 李春平
羅達慶看見張山虎出車禍的消息是在第二天晚上,《瑤池 新聞》節目之後有個《新聞追蹤》,作為張山虎出車禍後的後 續報導。後續報導重播了車禍畫面,畫面上的張山虎非常委屈 地錄曲在路邊,不遠處有他的三輪車。報導還重複了繼續尋找 目擊證人的內容。羅達慶一家三口都在看電視,老婆說:「又 是車禍。一個好好的小伙子就這麼喪命了。那司機也太沒良心 了,出事就逃了。」
羅達慶感慨道:「所以要開展公德教育呀。這些人,一點 社會責任感都沒有
老婆說:「找到那個肇事者後,一定要嚴肅査處!」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坐在父親旁邊的羅燕妮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她在觀察父 親得知情敵死亡之後的反應。如果不是母親在場,她會對父親 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可母親就是不離開。羅燕妮只好把想說 的話咽進肚子裡。她看到,父親的臉上掠過一絲稍微的不安,但瞬間就消失了。那是一種沒有對手之後的輕鬆與舒緩。稍 許,羅達慶站起來,說要到辦公室去處理文件,就拎著公文包 出門了。母親衝著他的背影說:「都快八點了,還出去?」
羅達慶有些不耐煩地說:「有事!」
羅燕妮說:「媽,爸爸有事,你就讓他忙去吧。」
母親說:「你不知道。你爸爸昨晚一夜沒睡,一直在床上 翻來覆去折騰,直到天亮。今天就該好好睡覺,工作是忙不完 的。」
聽到這話,羅燕妮心頭一緊。她十分關注父親這個「一夜沒睡」的細節。父親正值盛年,仕途暢通,身體健壯,能吃能 睡。要平時,即使外面聲音再大,他也倒下便是鼾聲雷動。失 眠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也許是太敏感了,羅燕妮把張山虎的死 與父親聯繫在一起了。她在為父親暗暗祈禱:但願不是父親干 的,但願這一切都與父親無關。
羅燕妮心頭一片茫然。她坐不住了,到自己臥室給李夢澤 打了個電話,問他新聞播出後的情況。李夢澤說已有一個目擊 證人去交警大隊了,說當時他看到肇事車輛沒掛牌照,是一輛 東風牌卡車。羅燕妮說:「需要我幫忙嗎?」李夢澤說:「你要 想辦法,明天再搞一個後續報導。」羅燕妮說:「這沒問題,新 聞部把它當成了一件大事在抓。如果能通過傳媒的作用,把肇 事車輛查出來,那也是一大功勞。」李夢澤說:「那你就把這事 給我盯緊點。」
為使後續報導能夠順利播出,李夢澤動足了腦筋。連續兩 天他都忙於張山虎的後事,根本沒睡好,中午在辦公室沉沉地 睡了一覺後,起來就到電視台去了。把台長和新聞部的同志慰 勞了一下,每人給了兩千塊錢的消費券。僅此一項,花去了一 萬多塊。台長死活不收,說這是他們應該做的,他們不能違反 新聞紀;李夢澤說::「我這不是搞不正之風,播出這種西 不是什麼商業行為,只是對你們勞動的感謝。」說兌歹,台 長他們終於把消費券收下了。
可是,李夢澤離開不到兩個小時,就接到了新聞部主任的 電話,說後續報導播不出來了。市政府領導有一個關於安全工作的講話,長達四十分鐘,要求連續播三天,除了《瑤池新聞》外,其他的自辦節目一律取消了。李夢澤一聽急了,說 : 「能不能當作GG播出?該給多少錢,我付多少錢。」主任很無 奈地說:「這恐怕不行,GG節目是事先排定了的,現在惟一 的辦法是把全天所有節目播完後,把後續報導放在最後加播出 去。但是到深夜了,效果不會太好。」李夢澤說:「那就只好這 樣了。」
放下電話的李夢澤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隱約感覺到事態的 嚴重性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台一個長篇講話?非要取消所 有自辦節目不可?這不是干擾又是什麼?難道真有這樣巧合的 事嗎?
李夢澤又給交警大隊打電話,詢問下午有無目擊證人出 現。負責辦案的人說,剛剛決定他到警察學校去學習,手頭上 的案子還沒移交,具體交給誰辦還不知道。他反正不辦了。李 夢澤聽著,只覺得血直往腦門上涌,他一把將電話砸下去,長 嘯一聲,說:「媽的,這不是釜底抽薪嗎?絕不是偶然的!欲 蓋彌彰!」
李夢澤一支接一支地抽著悶煙,他覺得事態越來越明朗 了。越是出現這樣的阻力,越是證明羅達慶心裡有鬼。張山虎 的死因也就昭然若揭了。他幾乎有很大的把握認為這事與羅達 慶有關。
張山虎的母親已經由劉小樣接到城裡來了,當她把張山虎 不幸遇難的消息告訴老人時,老人就昏死過去了。於是趕快往 醫院送。李夢澤派了兩名女工專門侍候老人,然後讓劉小樣騰 出來休息。她還在養傷期間,不需要跟單位請假。劉小樣已經 兩天兩夜沒睡覺了,回到家裡就睡了十個小時,醒來已是晚上十點。一看黑黢黢的屋子,腦子裡又出現了張山虎的影子。她慌忙把燈打開,下樓找點心吃。吃著吃著身上就冒虛汗了,又開始了她提心弔膽的生活。這個可怕的18號別墅完全變了 , 她簡直不敢再住下去了,越想越害怕。角落裡的任何一點響 聲,都會在她耳朵里無限放大,變成鬼哭狼嚎,悽厲而陰森。
劉小樣打開電腦寫東西,她要完成李夢澤交給她的任務。 可她連鍵盤的聲音都害怕了。昨天白天她已寫了大半,還有一些沒寫完。鍵盤的聲音本來是清脆的,現在卻變得古怪了。她總是把它與張山虎走路的腳步聲聯繫在一起,接著便是頭皮發麻。她索性把電腦也關了,琢磨著今晚如何度過的問題。
她該怎麼辦?她最信得過的人張山虎死了,羅達慶在她心 中變成了惡魔。在知道她生活內情的人中,惟一能找李夢澤 了。她只好給李夢澤打電話。她說:「我真是怕死了,你能不 能過來一下?」
李夢澤說:「我走了,你不照樣害怕嗎?」
劉小樣說:「那我到你房間去。」
李夢澤遲疑片刻,說:「你來吧。」
劉小樣沒有關燈,把門一鎖,就到李夢澤家裡去了。兩樓 相距不遠,她幾是跑過去的,進門後還在咻咻地喘氣。李夢 澤正在寫東西,見她去了,就用雜誌把稿紙蓋上了,整齊地放 在一邊。劉小樣問他尋找目擊證人的情況,李夢澤說:「出現 了一些干擾。辦案人員被派到外面學習去了,後續報導被領導 講話擠占了。這些事看起來都冠冕堂皇,其實更像是一種預 謀,絕非偶然。」
劉小樣說:「如果我們推斷,是羅達慶唆使他人殺了張山 虎,那麼這些干擾都是人為因素造成的。作為市長,他完全有 能力也有藉口干擾甚至阻止辦案。」
「你說得很對。」李夢澤向她,「這兩天你和羅達慶通過電話嗎?」
劉小樣搖搖頭:「沒有,他可能會在這幾天來找我。」
李夢澤叮囑她說:「你要密切注意他的反應。」
劉小樣很文靜地坐著,襯托出幾分淑女的端莊和天生的美 麗。劉小樣在家裡吃了許多點心,口渴了,想喝水,又不好意 思講出來。她看了看李夢澤放在桌上的稿紙,猜想他所寫的內 容一定與羅達慶有關。她說:「我算是背叛他了吧?沒想到我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背叛他了。」
李夢澤點支煙,說:「可你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情
劉小樣說:「這也倒是。你也算是背叛了羅燕妮吧?」
李夢澤說不對。在對待她父親的態度上,我們本來就 沒有結成同盟。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後,她也會背叛她父親 的。她是個有良知的人。」
劉小樣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壞女人?」
李夢澤說:「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我發現你並不壞,而 且不錯。首先,你能夠在羅達慶這件事上通情達理。敢於背叛 他,就是一種覺醒。」
劉小樣說:「我是棄暗投明?」
李夢澤笑了笑,說:「你表達得很準確。」
劉小樣孩子一樣地說:「那你獎我一杯水喝吧,渴死了。」 李夢澤連忙起身給她倒水,劉小樣在接過杯子時又綻放出 笑靨。看得出來,她在李夢澤面前是輕鬆的,信任的,還有幾 分恰到好處的矜持。李夢澤怎麼看她,都覺得她是一個沒長大 的小孩子。這種女孩,只要她本質不壞,在深圳這些地方,完 全可以嫁個不錯的老公。可她為啥看上了羅達慶呢?權力一旦 與美貌聯姻,結局註定是不好的。李夢澤甚至想,如果他有這樣一個妹妹,他將會百般地愛護她,絕對不要她受傷害。
李夢澤悶悶地坐著,除了談羅達慶,兩人沒有更多的話好 說。他兩天都沒休息好,今晚他想抓緊時間寫點東西,辦他要 辦的當務之急。可劉小樣在這裡又有些礙事。他對劉小樣說 :「你還是回去吧,我要寫東西。」
劉小樣覺得李夢澤有點不講義氣,出爾反爾。她說:「我 打擾你了嗎?回去我害怕。那屋子我不敢住了,否則我就不到 你這裡來了,現在你又要趕我走,我往哪裡去?」
李夢澤無奈地笑笑,說:「那你在我樓上去睡吧。我好做事。」
劉小樣想想,還是心有餘擇。她說:「我不。」
李夢澤說:「那你怎麼辦?」
劉小樣說:「你寫你的,我不打擾你,我就倒在沙發上睡。」
李夢澤只好同意這樣,便上樓去給她取被子,沙發需要墊 一下才好睡。李夢澤上樓,劉小樣便跟在後面,她從李夢澤床 上抱了個小枕頭。下樓後,李夢澤把被子給她鋪好,讓她睡, 她就和衣倒下了。
把劉小樣安頓好,李夢澤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寫東西,是 一篇關於羅達慶的種種劣跡的東西。他一邊寫一邊反覆問自 己:是在報復羅達慶嗎?他很肯定地認為不是報復,而是要為 張山虎的死找個說法。當然,他也想證實一下,像羅達慶這樣 的領導幹部到底有沒有人管。但他相信,飄浮在瑤池市天空中 的這塊烏雲遲早是要消失的。對於揭發羅達慶這件事,他不 干,終歸有其他人去干。或許有人早就反映過,只是沒有成熟 的時機和導火線而已,所以羅達慶還在台上耀武揚威。同時 , 他也產生了另外一種痛苦的祈盼,這就是. 張山虎的死與羅達慶無關。他畢竟是自己未來的岳父,並不希望他在一夜之間臭 名昭著。這是李夢澤實在不願看到的。
寫完材料已是凌晨五點了。這期間,他經受著一種前所未 有的精神煎熬。他每寫一行字,他都覺得他在製造一起陰謀, 深更半夜幹著這種小人勾當。可他又覺得這是在為正義吶喊, 為良知歌唱,為一個死去的冤魂而奔走。臉上便泛起了紅光, 激勵他進一步寫下去。寫到快結尾的時候,羅燕妮的影子又笑 盈盈地走進他的腦海,他心又軟了,停下筆。這時他又想到, 多一個羅達慶與少一個羅達慶有啥關係?何況他是自己未來的 岳父,何況十年前的恩怨早就一筆勾銷了。犯得著自己來幹這 事嗎?他羅達慶貪贓也好,枉法也好,傷害不到我李夢澤的利 益,我幹嗎要幹這種落井下石的事?這事過去不就過去了嗎? 當他放棄這種想法的時候,張山虎死後的那模樣又走入了他的 腦海,那形象太讓他揪心了,肝膽欲碎。之後,他又回想到他 十幾年前在黨旗面前宣誓的情景,舉起右手的那一時刻他掉淚 了,那千百萬人黨者都要朗誦的一段話永遠銘記在他心裡了。 他暗暗發誓,千萬做個好人,做個正直的人。他可以沒出息, 但不能壞良心。儘管他早被開除出黨,入黨的情景記憶猶新 , 生動如昨。如果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就背叛了自己的靈魂。這 麼一想,又有了內在的驅動力,便堅持著把最後幾行字寫完 了。他越來越激動,措辭越來越激烈,像是一篇討貪檄文。寫 完時,他已冒出了一頭虛汗。
李夢澤感到非常的累。睡在沙發上的劉小樣,發出微微的 鼾聲,睡得正香。他連稿紙都不敢整理,每個細小的動作都像 在做賊,害怕把她弄醒了。睡覺對他們來說都成了頭等大事。 但他不能到樓上的床上去睡,擔心劉小樣醒來後害怕,就只好 因陋就簡,趴在桌子上打吨。埋下頭時他還在想,羅達慶,你他媽幹的好事,你的小情人,憑啥要我來陪她!
早展七八點鐘的時候,劉小樣醒了。一看李夢澤趴在桌子 沉睡,響著很大的解聲,她有些感動。她知道是為了她李夢澤 才沒到樓上去睡的。她也不敢把他弄醒。上了趟廁所回來,怕 他著涼,給他蓋了層薄薄的毛巾被。然後就站在旁邊看他昨晚寫的東西。他沒有收拾,後頭寫的隨意扔在桌上。她認真看了看,內容在她的預料之中。她默默地想,這下穸達慶是完蛋 了,她自己也完蛋了。她明白自己跟羅達慶是唇齒相依昀關係,唇亡而齒寒。
劉小樣回到沙發上的時候,李夢澤身上的毛巾被掉在地上 了。李夢澤上身是立著的,背部所形成的坡度太大,毛巾被缺 乏支持平台,蓋不穩當。她又去給他蓋上。並仔細地把兩邊多 余出來的部分掖在他的胸前。正要回到沙發上,李夢澤醒了 , 抬起頭,滿臉都是衣服硌下的皺紋,雕刻般的清晰可辨。李夢
澤看看手錶,說 :「天亮了,你回去吧。」
劉捕說:「我去給你做點早餐好不好?」
李夢澤說:「不好。我還要睡覺。」
劉小樣開門出去了。天上,又是一輪新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