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病房尷尬

2024-10-01 15:17:46 作者: 李春平

  張山虎並不知道劉小樣出了車禍,他曾經給劉小樣打過兩 次電話,都沒人接。在第二天重播的《瑤池新聞》中,張山虎 無意中看到了車禍的場面。畫面上的羅燕妮在另外一個圍觀者 的幫助下從擁擠的人群中抱出了一個受到重創的女人,將其抬 進了計程車,而肇事司機卻垂頭喪氣地停在那裡,接受交警的調査。新聞說得很明確:「據了解,受傷的是我市中級人民法院幹部劉小樣,除腿部和腰部受傷外,無生命危險。目前傷者 正在骨科醫院就醫。」而那個救死扶傷、見義勇為的女孩,則 是「本台GG部職工羅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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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山虎看完新聞心裡就涼了半截,那半截跟著劉小樣一道 受傷了。儘管劉小樣是羅達慶的情人,可張山虎也把她當作自 己的心上人,目前除了母親,劉小樣就是他最親最愛的人了。 哪怕她一輩子都是別人的,他都心甘情願為她操心,為她付 出。這是他本人也感到無奈的現實。他一直覺得自己有些無 恥,現在又要無恥一回。張山虎匆匆換了衣服,就出門了。老 房子通向街道的小路上還是沒有路燈,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 出去,他急著要去看望劉小樣。

  他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康乃馨,就直衝沖地進去了。病房 里是一屋子的法官,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他看到他們時有些

  緊張,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進去了。他把康乃馨放到劉小樣床 前,說:「我剛才看到新聞,怎麼樣?」

  劉小樣第一眼瞥見了鮮花,第二眼瞥見了張山虎那張真誠 的臉。劉小樣的眼睛濕潤了,差點滾出淚水來。羅達慶來看她 時,她都沒有動情過,眼下她真的動情了,鼻子酸了,想哭。 可她並沒哭出來,忍住了。但張山虎看清了她那雙紅紅的眼睛 以及臉上的那幾分焦慮。兩人互相看著,沒有話,語言全在目 光里藏著。

  幾名法官看到他倆這情景了。英俊的張山虎混在他們中間 顯得特別醒目,他們似乎很知趣地呆在一旁說話去了。看望病 人成為張山虎一個人的事情。張山虎大大咧咧的,既不理他

  們,也不看他們,他只顧看著劉小樣。法官們看出了一些意 思,他們跟劉小樣打了招呼,便集體走了。張山虎關上門,環 視著屋子,發現只他一人送鮮花,其他人都是很實際的,他們都送的營養品和水果,像是要開商店似的,堆了一桌。因 此,張山虎的那束康乃馨就一枝獨秀了,有著無與倫比的艷麗 和芬芳。在劉小樣的眼中,它簡直就不是一束花,而是一個大花園,跟她心頭一樣燦爛。

  法院的客人一走,就只有他們兩人了。張山虎坐到病床的 床沿上,看著平躺著的劉小樣。劉小樣嫣然一笑,說:「謝謝 你來看我。」張山虎說:「今晚也怪了,好像有什麼預感。我一 直看中央台,很少看《瑤池新聞》的。誰知一打開電視就是車 禍消息,不想卻看到你了。你腿現在很痛嗎?」劉小樣說:「用 夾子夾著。動彈不得。」躺在床上的劉小樣睜著一雙大眼睛, 顯得特別文靜和安詳。張山虎抓住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張山 虎說:「你要吃什麼就說,我去買。」劉小樣搖搖頭,說吃的東 西多著呢。張山虎又問羅達慶來過沒有,劉小樣說昨晚來過了。張山虎說:「羅達慶怎麼不遇車禍呢?這事偏偏讓你遇上了?」劉小樣笑了笑,讓他別這樣說。

  看著劉小樣那樣子,張山虎心疼死了,就把心裡的怒火轉 嫁到肇事司機頭上。他惡狠狠地問:「那個肇事的司機來看過 你嗎?老子看見他了,不把他揍扁才怪! 」劉小樣說:「今天下 午來過了,這事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有一半責任。」見她這樣 說,張山虎的火氣就消了許多,叮囑她以後走路要千萬小心,別看車輪子大,就是不長眼睛。

  這天晚上張山虎守她一夜,他不捨得離開她。如果屋子裡 沒人,她會很孤獨的。劉小樣讓他回去睡覺,他不回去。他就 睡在對面的病床上。病房空著,只有劉小樣一人,這也給單獨 陪她提供了條件。劉小樣在床上是不能動彈的,吃喝拉撒都必 須在床上進行,這就有了許多困難。午夜時,劉小樣要解手, 張山虎說他來幫忙,劉小樣怕他毛手毛腳差痛了她,不敢讓他 動,便把護士叫來。護士對張山虎說:「病人要解手,請你出 去一下。」張山虎退到門口,說:「我給你幫忙吧?你一個人行 嗎?」護士看了看劉小樣,說:「他是你家屬嗎?」劉小樣點點 頭,又說要大便,這就更麻煩了。解大手是這類病人最大的困 難。護士還小,她弄不動。劉小樣也顧不得害羞了,只好讓張 山虎給她脫褲子。張山虎力氣大,他很輕鬆地把劉小樣抱起來 了,還要用一隻手提著她那隻受傷的腿,就由他抱在懷裡解手 了,有點像給小孩子端尿。張山虎不怕髒不怕臭,擦屁股倒便 盆這些事他都幹了,比他平時收拾廚房都認真細緻。護士說 : 「幸虧你在這裡,不然,我一個人還真拿她沒法。」

  護士一走,張山虎就問劉小樣羅達慶會不會來?他不願看 到他。劉小樣說他不會來的,他不能隨便出入這些地方。張山 虎就合衣往床鋪上一躺,放下心了。他覺得跟劉小樣在一起就

  有種幸福的感覺,心裡很舒暢,很愜意,很踏實。此前,他每回去見劉小樣之後,便覺得自己欠劉小樣的,欠得太多太多,這次車禍,給了他一個補償的機會。他可以竭盡全力為她效勞。再說,劉小樣一個人在市里,也沒人照顧她,現在也正是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張山虎的幫助正合時宜。奇怪的是,在劉小樣已經酣然入睡後,張山虎卻怎麼也睡不著。他時刻擔心劉小樣需要他做什麼。整個夜晚,他先後起來了多次,去看劉小樣的睡相。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親她一口。親又不敢親重 了,只能挨挨嘴唇,怕把她弄醒了。

  早晨起來張山虎就上班去了。劉小樣還在睡覺,.他給她寫 了一張條子,說晚上再來看她。如果需要吃什麼,請護士幫忙 給他打個拷機,他好順便帶來。劉小樣醒來後,看見條子,心裡湧起一股熱浪,覺得張山虎還是很細心的。看完後,便把條 子放在了枕頭上壓著。

  中午的時候,羅燕妮來了,她是吃了午飯順便來看她的。 本來她並不是真心實意來看望她,只是例行公事。再說,羅燕 妮救死扶傷的壯舉在電視上播出後,傳遍了全市,大家都為她 的精神而感動,說她是人民的好記者。她和她的記者同事都由 此獲得了電視台獎勵的一千元錢。台長就此大做文章,號召全 台職工都要向羅燕妮和那個記者學習,說這是良好的職業道德 和社會風尚的具體體現。硬是把一場車禍搞得喜氣洋洋。台長 還要對他們關心傷員的事跡作後續報導,屆時可以拍一部很好 的專題片或系列報導,這個建議馬上被羅燕妮拒絕了。台長不 解,私下對羅燕妮說: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要,你簡直不可理 喻。遇到別的記者,是求之不得了。那意思是說,這是撈取政 治資本的大好時機,許多謀求上進的人想碰也碰不到的好運。 羅燕妮還是堅決不同意。原因很簡單,劉小樣與她父親有一層特殊的關係。如果劉小樣不是父親的情人,她會考慮台長的意見的。她沒必要把幫助父親的情人一事搞得沸沸揚揚的,為她 大張旗鼓地渲染,不值得。可法院那邊也很義氣,陳院長帶著 法院辦公室主任來到電視台表示感謝,給台里送來了一面大紅 大紫的錦旗,還給了羅燕妮和她的記者同事兩千塊錢作獎勵。 當然,羅燕妮也明白,假如劉小樣不是與市長有關,法院會如 此重視嗎?這麼一來,羅燕妮就覺得有責任來看看劉小樣了。 好事要做就做徹底,做圓滿。反正她救人也救了,救了她是父 親的情人,不救她還是父親的情人,劉小樣的特殊角色是沒法改變的。你不救,照樣有別人救,社會上畢竟好人多。更何況,法院和電視台給的獎金都拿了,一時間又成了榜樣,她就更沒有理由不來看望劉小樣了。

  羅燕妮進門就問了病情,說:「你需要我做什麼嗎?」劉小樣說不做什麼,飯是法院派人送來的,早吃了。羅燕妮說 :「你也不要難為情,人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劉小樣說:「真 的沒什麼事要做的,你已經為我做得很多了。」

  羅燕妮就坐在她對面的床鋪上,看著這位父親的情人。越 看越覺得她是個大美人兒,太漂亮了,漂亮得她都有些自慚形穢了。羅燕妮不明白,怎麼漂亮的東西都長在她身上了呢?要 長在自己身上,那該是何等場面啊!父親還真是有艷福,能有 這麼一位小情人。父親肯定是喜歡她的,跟她在一起是感到幸 福的。如果換一個人,市長不是她的父親,是另一個人,她也 許會羨慕他們,為他們而祝福。當官的男人那麼多,可為啥她 偏偏做了父親的情人呢?

  劉小樣保持著平躺的固定姿態,這是醫院對骨折病人的規 定模式。她想坐起來跟羅燕妮聊天,就需要使床鋪保持一定的 坡度。她請羅燕妮幫她搖一下床後面的那根鐵棒,它是專門管升降的。一搖,床頭部分就緩緩抬髙了,這比平躺著要舒服一 些,說話也方便些了。劉小樣說 :「前天你給我墊付了錢吧?」

  羅燕妮說:「不多,我身上只有七百元錢。」

  劉小樣說:「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羅燕妮說:「這沒什麼,碰上了。」

  劉小樣拿過放在枕頭旁邊的小包,在裡面翻了翻,抓出來 一把紅包,都是法院同事們送她的。她打開兩個,數了七百元 錢遞給羅燕妮,說:「這是你為我墊付的醫療費,單位已經交 錢了。」

  羅燕妮看看錢,說:「算了吧。」

  劉小樣說 :「那怎麼行?你也就那麼多工資,墊不起的。」

  羅燕妮就拿上了,順手放進包里。

  劉小樣說「你需要用錢嗎?我這裡有,你拿一些去吧。」 說著就從包里抓出一把紅包來,遞給羅燕妮。羅燕妮堅決不 要,劉小樣就重新放回去了。羅燕妮說:「這是你收的紅包 呀。」劉小樣說:「都是這兩天法院的人送的。習慣了,誰生病 了都是送錢,我一個月最多送過五次。今天我就收了四千塊。」 羅燕妮感慨地搖搖頭,說:「我倒覺得你挺坦誠的。人們常說 領導生一回病,發一回財,現在一般幹部也這樣了。要是長期 只給別人送,那還真送不起。那麼隔三差五地病一回,便成為 一種必要的補償了。」劉小樣快活地笑起來,說:「還真是這 樣。有個法警說他已經這樣送了十年了,身體蠻好,連家人都 不生病,法院所有人都欠他的,他說他再不病一回,上帝都對 不起他了。昨天他來看我,你猜他怎麼說,他說這種好事怎麼 讓你給攬上了。」

  羅燕妮看不出來劉小樣是個壞女孩。口齒伶俐,笑語純 真,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簡直不敢想像她會跟做市長的父親

  有什麼骯髒勾當。可人是看不出來的,尤其是漂亮女孩。在這 個物慾橫流的社會,漂亮女孩的危險係數會更大。因為她們會 成為有錢有權男人的追逐目標。即使她們非常自閉,有時也身 不由己。金錢和權力時刻都在對一切美的東西構成威脅。

  這時,羅燕妮的手機響了,是李夢澤打來的。他說他剛剛 從深圳回來,剛下飛機。羅燕妮問他直接到公司還是先回家 , 李夢澤說先到花苑休息一下,晚上再到公司去。羅燕妮說我馬 上就來。關了手機,她就對劉小樣說:「我有事,得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羅燕妮出了醫院直奔玫瑰花苑。李夢澤去深圳十天,她就朝思暮想了十天。幸好工作忙著,忙碌的時候就把愛情擱在一邊了,不然真要把她急死。一聽說李夢澤回來了,心裡就竄起了火苗。如今的花苑已經是她的半個家了,她自己有鑰匙。進 門一看,李夢澤剛從浴室里出來,頭髮還是濕的。羅燕妮玉立在那裡,兩人對視著,默默無語,好像分別了一萬年的樣子。 突然,羅燕妮把挎在肩上的小包扔在沙發上,上前抱住李夢 澤,兩人就在客廳里親吻起來,親出來的滋滋之聲與牆壁上的 鬧鐘合為一體,像一首變了調的西洋打擊樂。輕快而綿長。親著親著羅燕妮的身子骨就軟下去了,像一個棉花人。李 夢澤摟住她的腰肢,把她放到沙發上橫陳著。李夢澤起身去給 她倒水喝,羅燕妮突然說:「過來!」李夢澤就過去了,站在沙 發旁邊。羅燕妮又說. 「坐下! 」李夢澤便坐在沙發上了,背後 挨著羅燕妮的胸部。羅燕妮說:「讓我檢查檢查你! 」李夢澤愣 愣地看著她,不知是什麼意思。羅燕妮一骨碌爬起來,把李夢 澤扳倒,拉開了他的褲門,然後進行仔細檢查,像春運期間機 場安檢人員檢查旅客危險品一樣細緻,不停地在行李包中翻 找。羅燕妮翻來覆去地看,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來。李夢澤只覺得她的手是滾燙的,自己也是滾燙的。羅燕妮說,深圳是 個花花世界。回到你的老窩子去,幹壞事沒有?李夢澤說,我 都忙死了,還幹什麼壞事?羅燕妮哼了一聲,說,那可不一 定!要讓我發現了,當心我給你連根去掉!李夢澤無限幸福地 說,千萬別這樣。我得把根留住,你還要給我生孩子呢。

  羅燕妮低頭親了一口,滿面潮紅地喘息著。然後站起來, 到樓上去了,李夢澤尾隨而至。兩人來到臥室,門也不關,就 倒在床上。李夢澤把她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

  這時候手機驟然響起。李夢澤本不想接,又怕有啥急事 , 就停下了,挺起腰來接電話。羅燕妮睜開眼睛,看著他接電 話,身子還慢慢扭動著,一絲一絲地釋放著激情。她喜歡一鼓 作氣把事情做好,善始善終。怕就怕中途斷電。一有閃失情緒 就接不上了,心裏面也很掃興。這就相當於飯吃得正香的時候 有人把筷子搶走了。

  電話是銷售科長打來的,說張山虎打人了,要他趕快去處 理一下。李夢澤噢了一聲,就把手機關掉了,然後繼續伏下身 子勞動。羅燕妮看了一眼手機,說:「我最討厭這時候打電話 了!」李夢澤歉意地笑笑說:「廠里打來的。」羅燕妮說:「你咋 不說你正忙著呢?」李夢澤說:「我們又沒停工停產,看你急 的。」羅燕妮抱怨說:「我難受!」

  幽會之後,李夢澤迅速趕到公司里,銷售科長已在公司總 部等他了。科長說今天張山虎上班沒精打采的,裝車時,不小 心把一箱飲料打翻了,科長批評了他兩句,他就上火了,啪地 一耳光打在科長臉上。在飲料公司,凡是帶長字號的人是沒人 敢打的,可這張山虎就不知好歹,給了銷售科長一耳光。科長 覺得威風掃地,就來向老總告狀。李夢澤聽了之後,像個斷案 的包公,說:「你們去把張山虎給我叫來!」

  公司秘書說:「他可能在外面送貨。」

  李夢澤說:「他不是有拷機嗎?給我叫回來!」

  半小時後,張山虎回來了。李夢澤先單獨跟他了解了情 況。原來張山虎昨晚在醫院守護劉小樣,一夜沒休息好。一想 到劉小樣的身體,擔心她變成殘廢,心裡就發毛。今天上班也 萎靡不振,裝貨時弄碎了飲料,本來他心裡就慚愧,銷售科長 再一多嘴,便把慚愧變成了一腔怒火,狠狠地給了科長一耳 光。就這麼簡單。李夢澤順便了解了車禍的情況,覺得張山虎 這小子還是個重情義的人,疼愛女人的時候很執著。還有點感 動。李夢澤知道,銷售科長也是個很張狂的人,平時比老總都 凶,不少職工對他有意見,打他一下也正好替大家出口氣。李 夢澤心裡說,這個人打得好,利用張山虎那隻手,適當教訓教 訓他也是可以的。但畢竟打人的事不能讓它在廠里蔓延,該處 理也得處理,這又可以殺一儆百,一箭雙鵰。李夢澤給張山虎 扔去一包高級香菸,然後笑容可掬地對他說:「你聽著,我怎 麼處理你就怎麼接受。」張山虎心滿意足地說:「知道。」

  接下來,雙方當事人就被保衛科叫到了行政辦公室,李夢 澤正襟危坐,臉板成了一個希特勒,像是在宣布一份判決書 : 「針對張山虎的打人事件,厂部決定做如下處理:一,張山虎 賠償一箱飲料款,今天交到財務室。二,扣罰張山虎本人本月 全部工資。三,責令張山虎寫檢查,並公布於眾。」

  這個處理結果夠重了。副總經理悄悄對李夢澤說:「是不 是太重了?」李夢澤說:「不重。對於那些不聽話的人,不給點 顏色看看是不行的。」副總就不再說話了。

  李夢澤厲聲問道 :「張山虎,你有啥意見沒有?」

  張山虎一副俯首貼耳的樣子,說:「沒意見。我知錯,打人不對,打領導更不對。」

  大家轟地一笑。

  李夢澤說:「明天就把檢査交上來!」

  張山虎當天晚上又到醫院看望劉小樣去了。為了避免重蹈失眠的覆轍,他提前在家裡睡了一覺後才到骨科醫院。他還帶了幾張白紙和一支鋼筆。一邊陪劉小樣,一邊寫檢査。他去的是時候,法院的同事們剛剛離開。劉小樣一見張山虎就笑了,

  說:「他們剛走,把我吵死了,鬧哄哄的。」張山虎走過去,說:「吃了嗎?」劉小樣說吃了。張山虎說:「羅達慶今晚來 嗎?」劉小樣說這麼多人,他不敢來。張山虎說:「他不來就 好。一個市長,不好好干正事,到處亂跑像啥話。」劉小樣就 笑他管得寬。張山虎看得出來,她精神很好,臉色比昨天紅潤 了許多,恢復到車禍前的狀態了。

  劉小樣把張山虎招呼到床邊坐下,說:「經過一次車禍,

  我好像長大了許多。其實生命太脆弱了,那天不就是輕輕一碰 嗎?就把我碰到醫院了。如果再撞得重一點,那就見上帝去 了。也許現在已經火化,裝進骨灰盒裡了。人間的什麼也不知 道了。」

  張山虎說:「所以,生死就那麼回事。想來想去,上帝對 人是很公平的。生下來時都是光巴子,一絲不掛。到頭來都是 一個死,官也好民也好,閉上眼睛都是一個樣子。他當市長的 過一天,我當老百姓的也過一天,他不比我多過一秒。這就說 明,上帝在時間的安有卩和分配上也是平等的。所有那些不平等 的,大都是貪官污吏搞壞的。」

  劉小樣嘻嘻笑起來,說:「張山虎你什麼時候說話有水平了?」

  張山虎說:「這也叫水平?我是憑感覺說話。談不上大道 理,小道理還是懂的。」

  說一笑,劉小樣全然不像病人了,只是動彈不得而已。 有時笑的力度大了,肚子一抽一抽的,會把受傷的腿笑痛。所 以她也不敢大笑,克制著。張山虎的一席話,還真解開了她心 頭的疙瘩,想通了,人就那麼回事。搞文秘是工作,書記員也 是工作,法院院長還是工作,也就不多計較了。最現實的想 法,還是躺在這病房裡,有人陪著說說話,聊聊天,倒也是件 樂事。她想吃香蕉,張山虎就給她剝好。她要吃蘋果,張山虎 就給她削好。她要吐口水,張山虎就給她抓一把衛生紙攤在手 掌里,讓她吐在紙上,然後張山虎給她包好,扔掉。自己四肢 雖不能動彈,可把活兒全交給張山虎了。這一切細碎的活兒, 都極大地考驗著他的耐心。

  兩人聊到午夜,護士來查過一回房就走了。張山虎就讓劉 小樣睡覺,劉小樣就閉上了眼睛。張山虎在對面的床鋪上鋪開 白紙,準備寫檢查,總結自己打人的錯誤。劉小樣一時難以人 眠,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問他在幹什麼,張山虎說,他在寫 材料。劉小樣問,寫什麼材料?張山虎說,保密。劉小樣睡意 又沒了,抬起頭來,說,你寫好後我一定要看。張山虎就加緊 寫。他的字寫得指頭那麼大,半個小時,兩頁紙就寫滿了。他 遞過去讓劉小樣過目。劉小樣看了說,你小子手癢了,動不動 就打人。張山虎說,什麼時候羅達慶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報 仇。劉小樣說,他可不是好打的。打了他,那就不是寫檢查 了,而是坐牢。張山虎說,坐牢有什麼了不起?有人管吃管 住。劉小樣倏地睜大了眼睛,瞪著他說:「你真是這麼想的 , 這不是在害我嘛。」張山虎見她這樣,便說:「開玩笑的,別當 真。其實,我還是很感激羅達慶的。」他說著,伸手過去取檢 討,順便親了親劉小樣的臉。劉小樣說,當心護士來了。張山 虎拿著檢查,回到自己床上了。

  張山虎的檢討第二天被張貼在公司的會議室外。一貼出來,凡是路過者都要看一眼,然後幸災樂禍地笑笑。張山麽自 己也看,覺得自己的文筆還算流暢,跟那些三流歌星的文化差 不多。他對周圍的人說:「寫得不好,請提意見,下次來它一 篇傑作。」有人說:「下次就不是寫檢査了,是炒魷魚。」張山虎滿面春風,給圍觀者每人發一支好煙,忙活去了。這好煙是李夢澤給他的,每抽一支就體面一回。儘管那體面化為了縷縷青煙散在空中,但卻樂在了心裡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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