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新手相識

2024-10-01 15:15:44 作者: 李春平

  喬姍姍每天上下班都由牛如山接送,儘管順路,但多少有 點不方便。早在幾個月之前,牛如山就讓喬姍姍自己學開車。 喬姍姍不願意,她對開車沒有興趣。可一進入夏天,牛如山就 非要她學不可了,說學會後就給她買輛別克,小女人開的那種 淡黃色的特別好看。喬姍姍只好學。每天晚上跟牛如山出去, 在浦東新建的寬敞馬路上自由駕駛。喬姍姍的進步超過了牛如 山的想像,她好像天生就是個開車的。不出一周,她就能獨自 上路了,而且越開越有癮。一學開車,喬姍姍原來的學習進修 計劃就自然推遲了,她得先考駕駛執照。

  喬姍姍從學車開始就很有靈性。她的啟動、倒車、換檔都 做得很好。這使牛如山覺得她好像以前學過開車。當他確認她 以前並沒有碰過車時,牛如山便覺得她越來越可愛了。她在牛 如山面前,就像一個沒有開發完的寶藏,總是能不斷從她那兒 發掘出一些新的有價值的東西。喬姍姍學了一周的水平,跟他 學一個月的水平差不多。這就是一種差別。看到喬姍姍的靈活 機動,牛如山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當這個念頭升起之 後,他就有種強烈的結婚的願望。

  結婚的事情應當是不成問題的。五一節期間,喬姍姍的媽 媽來他家時,曾經向喬姍姍表示,回去後就把結婚證明開出來,然後郵寄過來。證明一到,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結婚 了。兩人就一直盼著。可媽媽回去後這事就沒了音訊。喬姍姍 每周都要打一次電話回去,問父母的身體情況,可母親就是不 提證明一事。為了搞好與喬姍姍母親的關係,牛如山也經常打 電話給她,問問他們的情況,遙祝平安。母親接到牛如山電話 時,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口氣,像一般同事打電話談工作一 樣,談完工作就掛了。有天在喬姍姍學車時,兩人在陸家嘴停 下來,坐在車上聊天。牛如山就想起了這事,讓喬姍姍打電話 催一下母親,是不是她回去後有啥想法。喬姍姍當時就給母親 打了電話。喬姍姍在電話里開口就問:「媽,你不是答應回去 後,就給我把結靖證明寄來嗎?是不是有什麼困難?」

  媽媽說:「這事讓你爸爸知道了,他很不高興。」

  

  喬姍姍說:「你說吧,沒關係的。」

  媽媽說:「等我把門關上,慢慢給你說。」媽媽把電話放下了,然後去關門。

  喬姍姍聽到關門的聲音對牛如山說:「我媽要在電話里給 我講故事。」

  爸媽五一節從上海回家後,媽媽因親自見到過牛如山,對 他還很有好感。回到南京後,媽媽試探著跟爸爸說說女兒的婚事。爸爸說:「那個男人到底怎麼樣?」

  媽媽說:「我看倒是不錯的,就是年齡比姍姍大17歲。看 起來是個很能幹的人。他離過兩次婚,第一個前妻是個大學 生,第二個前妻是個研究生。」

  爸爸說:「他怎麼會離兩次婚?」

  媽媽說:「還不是因為性格合不來。夫妻之間,合不來的 因素是多方面的,往往談不上誰對誰錯。」

  爸爸說:「不要跟我說這事了,我不同意。」

  媽媽說:「你不同意怎麼辦?他們已經很好了。」

  爸爸說:「很好了?意思是那個大款已經把她騙到手了? 告訴你,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找一個有錢人做女婿。我不稀罕 什麼錢,我也不相信那些有錢人能做出什麼好事。」

  媽媽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不通情理?」

  爸爸不是不通情理,是他真的不喜歡太有錢的人,尤其對 那些億萬富翁沒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十有九個有錢人都是 財路不正的,都是好色貪贓的,都是與黑社會有千絲萬縷聯繫 的。這是他堅定不移的一個觀念。他們幹的事情除了驕奢淫 逸,便是斂取不義之財,這是天下有錢人的通病。他確實從來 都不希望女兒過那種生活。在他的想像中,女兒的生活應當是 這樣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收人來源,有一個和睦的家庭, 像千千萬萬個普通老百姓一樣,過著快樂的沒有多少憂慮的生 活。既不為錢少而發愁,也不會因為錢多而無事可干。什麼別 墅也好,汽車也好,集團公司也好,他都不稀罕。住別墅的人 從來不比住一般房間的人,多長一個腦袋或多長一隻腳,該得 到的幸福也不比別人多。一代王妃黛安娜金枝玉葉,萬眾矚 目,可死後還是要變成一堆灰。假如她不是王妃她也許現在還 活著,死就死在她的身份上。上帝對天下子民都是平等公正 的,它歷來都是用加減法來對待人類,這裡多給你一份享受, 那裡就會減少你一份壽命。蒼天的眼睛總是雪亮的,它高高在 上地俯視人類,就是要負責人間幸福的再分配工作。所以在百 歲老人中,絕大多數是普通老百姓。

  因為出現不愉快的爭執,喬姍姍的父母不再提女兒的婚事 了。母親準備冷卻一下再說。有天她只有一節課,便興沖沖地 拿著戶口本跑到了居委會,開出了喬姍姍的婚姻狀況證明,准 備第二天郵寄到上海。她得意忘形地想,你喬老爺反對也罷同意也罷,一結婚,就受到法律保護了。那就交給法律了,由不 得當父親的了。你承認不承認,那個牛如山都是你的女婿。

  可母親高興得太早。那天晚上回去後,父親發現自己的手 機不見了,到處找。於是就翻幵了母親平時帶在身上的小包。 打開小包一陣亂翻,手機沒找到,卻看見了喬姍姍的那份婚姻 狀況證明。他將它取出來,悄悄裝進了自己的口袋。第二天母 親到郵局寄信時,才發現證明不在了。她問父親,你翻過我的 包嗎?父親說沒有。母親說我有個紙條不見了。父親說那你就 好好找找,是不是放在學校了?母親又到學校找,還是沒找 到。就跑到居委會去補一份,跟辦事人員發生了爭執,就空手 而歸了。那些日子母親經常和父親生氣,可父親當作什麼都不 知道一樣,一副無辜的樣子。其實父親偷偷做了手腳,他認識 居委會的人,跟他們打了招呼,說沒有他的同意,誰也不允許 開出喬姍姍的婚姻證明。誰開了,他就會跟誰過不去。而且他 當著他們的面,把以前開出的證明撕毀了。父親的武斷,使居 委會的工作人員不敢輕舉妄動。當母親第三次去時,居委會的 人跟她講露底了,你們家老喬打了招呼的,沒有他的同意,任 何人不得開具喬姍姍的證明信。母親一聽,頓時傻了眼。

  現在該喬姍姍傻眼了。母親的話像在她心裡壓了一塊石 頭,把她良好的心情打得紛亂。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樣古 怪。她在車裡把母親跟她講的事情向牛如山做了轉達。倒是牛 如山顯得鎮定,他笑笑說:「你父親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今後 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

  喬姍姍說:「你生他的氣嗎?」

  牛如山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當然,即使生氣他也不會表 現出來的。在喬姍姍面忙,他永遠是一副大老闆的風範,永遠 是個愛面子如命的人。牛如山說:「我一直有個觀點,無論你父親有任何想法,都是合情合理的。」

  喬姍姍用手指指他的鼻子說:「只是當著我的面,你不好 說出來。」

  牛如山說:「真的,我真是這樣想的。只要我們相愛,我 們又何必在乎誰是否同意呢?何況,還有你媽支持我們呢。」

  這時已經晚上八點鐘了,正是上海夜色最美的時候。東方 明珠塔,和金茂大廈放射出來的燦爛光輝分外耀眼。喬姍姍心 情不好,不想回家,要多在外面走走。牛如山不敢讓她開車, 他自己開著。他問喬姍姍往哪裡開,喬姍姍說隨便,往哪裡開 都行。於是就像以前那樣,滿上海到處逛。車到浦西,喬姍姍 說:「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兒子嗎?我給陸家平打電話,到她家 去玩玩。」

  牛如山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有什麼用意。說:「現在突然 到人家家裡去,合適嗎?」

  喬姍姍說:「我先打電話問問。」牛如山讓她打,她就打 了。可陸家平並不在家,家裡沒人接電話。喬姍姍就不想再給 她打手機了,免得她接到電話往家裡趕。

  牛如山說:「你知道她還在跟那個叫張堅的人來往沒有?」 喬姍姍說:「不知道。自從上次我去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

  牛如山說:「你打她手機問問。」

  喬姍姍撥通了陸家平的手機。陸家平馬上聽出是喬姍姍的聲音,說:「姍姍你好,你有什麼事嗎?」

  喬姍姍說:「沒什麼事,打電話問問你。」

  陸家平說:「我在公司加班,正忙著。咱們有空再聊好。」喬姍姍聽出來,陸家平不想跟她多說什麼,不管她是否真 在加班,她的口氣在那兒。口氣里沒有惋惜或歉意的意思,只想把電話掛掉。喬姍姍就把手機關了,對牛如山說:「她忙著。」牛如山好像知道似的,說:「那是藉口。」

  回來的路上喬姍姍想開車。晚上,交瞥都下班了,又不怕 I 被逮著。牛如山就讓她開。一路順風地幵到浦東,剛出隧道不久,喬姍姍打個左拐,正好與後面衝上來的一輛紅色別克發生了磨擦。喬姍姍感覺自己的車身被撫摸了一下,就趕快停下了。下車一檢査,兩個車身各有一道像抹布划過的傷痕。牛如山正要下車,牛麗打來電話,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家,需要吃晚 餐嗎?牛如山說剛剛遇了點小事,可能要幾個小時後才能回 去。牛如山一邊接電話一邊操心著車子的事情。幸好這條路上 車輛不多,不然早就塞車了。

  紅色別克上跳下來一個女孩子,喬姍姍一看,就從她臉上發現了自己的作品。她是王雪,她的左眼皮就是喬姍姍做的。

  王雪顯然已經認出了喬姍姍,意外地一笑,說:「怎麼是你?」 喬姍姍說:「對不起,我是學車的,技術不夠熟練。」 王雪說:「咱們彼此彼此,我也剛剛學車。前段時間迷上 了打麻將,這段時間又迷上開車了。」王雪檢査了一下車身, 目光從傷痕上抬起來,快活地說:「就算我們已經握過手了。 怎麼辦,是否還得找個維修點抹去創傷?」

  坐在車裡的牛如山說:「我知道地方。」

  於是兩人各自上車,往附近一家維修站開去。在車上,喬 姍姍對牛如山說:「剛才那女孩,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起的王雪。」

  牛如山說:「她的維修費你付。」

  喬姍姍問為啥,牛如山說:「因為錯不在她,是你急轉彎 導致的。」

  喬姍姍知道自己闖了禍,一直在等待牛如山對她的責備, 可他始終若無其事一樣。喬姍姍歉疚地說:「對不起,是我不小心碰撞的。」

  牛如山說:「這算啥,不就是擦傷了一點皮嗎?」喬姍姍 想,要是別的男人,早就責怪她了。牛如山就是這樣,總是在 這些小事上讓喬姍姍覺得他的可貴。

  事故總是安排一些完全陌生,或並不熟悉的人們見面。也 許換了任何一個人開車,都不會出現這種事故。只有兩個新手 碰到一起時,才會因為一個低級的錯誤,產生見面的機會。這 是一個極其一般的路邊維修站,小老闆見同時開來兩輛病車, 就盛開了滿臉笑容,露出兩顆扎眼的金牙,連忙讓夥計端出三 個小凳子讓他們坐,並泡上茶水。牛如山看著維修站那些亂七 八糟的黑色設備,有種煤礦井架的感覺。而滿手烏黑的修理 工,更使他感到難以在這裡持久地坐下去。一個修理工檢査了 一下車輛的皮膚問,就這點毛病?牛如山回答說,就這點毛 病。修理工很遺憾地說,怎麼連個坑都沒有。王雪一聽,說你 這人怎麼這樣說話?碰個坑你就高興了?修理工說你去問問醫 院,醫生們都希望病人越多,病情越重越好。牛如山問要多長 時間?修理工說兩個小時。

  牛如山聽說要兩個小時,就像下個世紀那樣漫長。他不願 在路邊等待。在他的印象中,坐在馬路邊上聊天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些遊手好閒的人,他們每天都生活在相差無幾的夜色 中,接受著來來往往過夜生活的人們的檢閱。牛如山坐在那裡 感到十分彆扭。突然,他看見馬路斜對面有家四川火鍋城,對 王雪和喬姍姍說:「咱們去吃點東西吧。否則兩小時怎麼過啊。」

  喬姍姍把王雪的手一拉:「走,火鍋城去。」

  三人到了火鍋城。一邊吃東西,一邊等待修車,以打發這段無聊時光。

  牛如山對火鍋不感興趣,他也不看王雪,更不想研究她是 怎樣一個人。他只是偶爾看看喬姍姍和火鍋里的內容,嘗試性 吃一口,然後獨自抽著煙。他對陌生女孩的視而不見,幾乎達 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

  王雪看看旁邊的牛如山,小聲問喬姍撕:「他是誰呀?」

  喬姍姍說:「他是我男朋友。」

  王雪說:「讓我猜著了,可我不敢說。你們那寶馬很漂亮的。」

  喬姍姍說:「舊了。哪像你開的別克,嶄新的。你結婚了?」

  王雪說:「沒有結婚,當然也等於結婚了,還處在試婚狀態。車子是他買的,還貸了十萬塊錢。按揭,今天用明天的錢。」

  喬姍姍很想趁機打聽一下張堅的情況,便故意說:「聽說 你男朋友姓張,叫張堅是吧?」

  王雪說:「張堅?早換了。他現在正跟一個富婆打得火熱。 前幾天還給我打過電話。說那富婆是離異的,有個兒子。」

  喬姍姍說:「他怎麼會跟一個富婆相好?」

  王雪說:「他這個人,不知李小紅跟你講過沒有,是個十 足的見異思遷的人。如果他看上誰,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搞到手 的。他就喜歡圖個新鮮,熱一段時間,很快就冷了。他還有個 特點是喜新不厭舊。恨不得與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喬姍姍繼續把話題停留在富婆問題上。說:「我想那富婆 也真是怪,什麼人沒有,偏偏要看上他。」

  王雪包斜了牛如山一眼,神秘地說:「張堅也自有迷人的

  地方。年輕能幹,模樣又不錯,又是研究生,能看上富婆也不 錯了。她再有錢,自己畢竟離過婚,還帶個孩子。再說,富婆 還不是想找個年輕的小白臉,那也新鮮。」

  牛如山心不在焉抽著煙,耳朵極力傾聽著王雪的話,王雪 的聲音代表了一種真實,一種傾向,甚至是一種體驗。可這些 話的味道是令人難受的。牛如山仿佛從王雪的眼中看到,他曾 經愛過的,現在還作為他兒子母親的陸家平,正在一步步向虎 口走近;虎穴里的老虎正饞涎欲滴地盯著她。牛如山感到一陣 莫名其妙的心驚肉跳。

  車子修理好,已是晚上十二點多鐘了。王雪的男朋友已多次打電話催她回去。她說她遇到朋友了,正在吃火鍋。並且故 意把跟喬姍姍說話的聲音放大,讓對方聽見是個女的。她不敢 說車碰了,怕挨訓。喬姍姍看出來王雪的顧慮,抿嘴一笑。王 雪就走過去結修理費,小老闆伸出右手,張開拇指和食指, 說,各八百。王雪嫌太貴,認為宰了她,要求給她便宜一點。 小老闆說,車碰掉一塊皮跟人碰掉一塊皮不一樣,醫院再高明 的大夫也治不了的。王雪說你們也太過分了。小老闆說,你拒 付也行,我把漆刮下來,還你車的本來面目。喬姍姍見他們快 要爭執起來,就把王雪拉開。喬姍姍說跟他們爭有啥意思呢? 也不嫌麻煩!老闆眼睛一亮,齜牙咧嘴地笑著,說:「這位小 姐就說對了。像你們這些人,不是傍大款的就是小蜜,要麼就 是有後台的,何必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在你們身上賺點錢, 就得等你們出點事。」

  牛如山聽見老闆越說越難聽,站起來走過去了。他一般不 在這種場合說話的,可他必須說話了。他對老闆說:「你剛才 說什麼了?你再說說看!」

  老闆見牛如山一臉怒色,連忙討好地笑笑:「對不起,我是跟她們開玩笑的。」

  喬姍姍掏出錢來,數出1600元給老闆。老闆很古怪地笑 著,說:「我是神仙。我修過的車再不會修第二次,我會保佑 你一路平安的。」

  喬姍姍轉身對王雪說:「我們走吧。」

  王雪沒想到喬姍姍要給她付款,說:「我們倆應當各負其 責,你沒必要給我付款。」

  喬旙播說:「我知道責任在我。」

  王雪說:「要是責任在我呢?」

  喬姍姍說:「即使責任在你,我付款也沒關係的。新手上 路,哪有不出錯的,這也是緣分。」

  王雪感激地說:「有空我請你喝咖啡。」

  兩個女孩各自開著車走了。回家的路上,喬姍姍想起牛如 山對王雪那冷漠的樣子,說:「你怎麼不理人家?」

  序如山一直想著陸家平的事情,說:「你說什麼?」

  喬姍姍說:「我說你先前吃火鍋時,怎麼一直都不理王雪?」

  牛如山說:「我從來都是這樣子。見了任何女孩一般都只 看一眼,當然這一眼是有意看的。讓我看第二眼的女孩很少。」 喬姍姍說:「那麼我呢?」

  牛如山說:「你不一樣,我看了第二眼還看了第三眼,第 三眼就想打你的主意了。」

  喬姍姍說:「這是你的眼神三步曲。」

  牛如山說:「有了你,所有女孩都不屑一顧了。這就是你 的魅力。」

  牛如山的話說得喬姍姍心裡甜甜的,一如回到了兩人戀愛 的最初時期。他們的生活集中了天下所有的糖。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