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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集 她都看見了

2024-10-01 15:13:27 作者: 王子群

  趙海生現在已不大打獵了,夏天更不是打獵的季節,不過趙海生是個根本閒不住的人,不管農閒有多閒,照村里人的話說,他總能施騰出來事兒干。比如,春天的時候他會販掃帚、木杴、叉子等麥收時使用的農具,夏天則會販賣西瓜、甜瓜等瓜果,秋天販賣農藥、化肥、麥種。

  即使現在也是,大家都閒在家裡他卻在河邊忙得不可開交。

  根據往年的經驗,只要河裡水一大準定會有魚,那魚從哪兒來的說不清,反正會有,大大小小的,只要下網絕沒有空網的。這些年,天越來越暖和,河裡的水越來越少,平常能吃到魚那可太稀罕了。

  

  夜裡他一聽到下雨就想到逮魚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逮,聽了半夜雨還沒有住點他就知道這雨下的面積很大,河裡的水肯定小不了,管逮魚了,他甚至都想好了逮魚的地點。天一明趙海生就睡不著了,爬起來帶上網、塑料桶就到南河裡去了。

  所謂南河,就是在村子的南面,河呢,實在太小了,滿打滿算也寬不過兩丈去,這樣的河多的是,也就懶得有誰給它起名字,沒有名字人們說起它來就很不方便,於是就按方位起名了。這樣的法子在這裡很通行,只要一說,誰都明白的。比如南河,指的就是說話人村子南邊的那一段河道,流到另外一個人的村子的後面則改叫後河了。南河平常都覺得窄,現在漲了水一下子變得寬闊起來,現在水落下去了一些,但留在岸邊草棵子上的印痕還在。水流很急,翻著混黃的泥色迅速地遠去了。

  趙海生想去的地方是一個橋洞,只要在這兒隨便支上一張網,魚兒就不得不闖進來。這麼大的水全要經過橋洞才能流過去,自然是魚兒的必經之路,水流又那麼急,魚兒被卷進去也是身不由主的。

  趙海生趕緊支了網,在矮矮的水泥橋欄上坐了,掏出煙點上一支,不由自主地望著河水悠悠地吸起來。這不是釣魚,有魚浮子可以發出信號有魚上鉤了;也不是撒魚,網沉下去就可以收網了;按當地的說法,這叫扳魚,什麼時候收網是沒有依頭的,想什麼時候收網都行,願意一分鐘收一次網就一分鐘收一次網,願意一小時收一次網就一小時收一次網,再說水流很大,想看也看不出個門道來。趙海生就吸上半支煙收一次網,當然並不是很嚴格的執行,約摸這樣比較合理。等到吃早飯的時候,趙海生已經逮到小半桶魚了。

  等到晌午的時候,趙海生不經意地一抬頭就看到了在地里打藥的何秀蘭,他笑了一下,不禁嘆息,這個女人咋跟機器一樣啊。又過了一陣子,趙海生看看竹筐里已是黑壓壓的了,估計不會少於五斤魚,再看看河水已經落下去一大截了,魚也明顯地少了,就收網準備回家。趙海生一邊走著一邊估摸著這些魚能賣多少錢,心裡很高興,掏出一棵煙點上,慢慢往家裡走去。

  他走了不遠,忽然想起來何秀蘭剛才還在地里打藥呢,這個時候漫地里一個人也沒有,何秀蘭可別出什麼事。他就停下來遠遠地叫,雙美家媽,雙美家媽!晌午了,恁熱幌子,吃了飯再打吧?叫了半天聽不到回應,想她不定在幹啥,也許沒聽到,就提高了嗓門,雙美家媽,雙美家媽!還是沒有回應。趙海生就有點燥了,叫,何秀蘭,何秀蘭!在鄉下大家都是熟人,張三李四都是有輩分的,相互稱呼起來很少有直呼其名的,尤其是對長輩或者同輩中年齡比自己大的,如果是同一姓氏絕對是犯忌的,不同姓氏大家還是儘量叫得尊敬一點的,如果是晚輩直呼其名是想當然的,是沒人計較的。當然,直呼其名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開玩笑的時候叫的多了,不過僅限於開玩笑,平常如果直呼其名的話怎麼的也會顯得非同一般,要麼鄭重其事,要麼很不耐煩。

  現在,趙海生對何秀蘭直呼其名當然是不耐煩,目的是為了引起何秀蘭的注意,提醒她自己不耐煩了。然而還是沒有動靜,任何動靜都沒有。趙海生就有點奇怪,就放下漁網、竹筐大踏步地朝何秀蘭家的地里走過去。走著,趙海生還在叫著,他生怕萬一碰上犯忌的事那就太尷尬了。可是直到他走到何秀蘭家的地頭,也沒聽到何秀蘭的回應。

  趙海生正躊躇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沒留神何秀蘭已經回家了,剛要轉身走開,驀地看到花地頭的塑料桶、打花筒子、1059,知道何秀蘭還在地里,笑了一下,就又叫,可還是聽不到回應,趙海生就預感到有點不妙,一邊叫一邊四下搜尋起來,剛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就看到另一家的棒子地頭挺著一個人。趙海生嚇了一跳,立刻刷地一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時候他聽的鬼故事太多了,雖然害怕可到底沒見過,漸漸地忘了。今天在這空曠寂靜的莊稼地里的猛可地冒出一個人來,換了誰也會不由嚇一跳的。即使不把那人當鬼,也不會當成正常人去看,原因很簡單,正常人誰會躺在這地方啊?可是,那人並沒有反應,趙海生就攥緊了拳頭。

  趙海生壯著膽子走近兩步看了看,這才看清,那人就是他千呼萬喚依舊我行我素的何秀蘭!一看是何秀蘭,趙海生心裡就不怕了。

  何秀蘭很難看地倒在那裡,一截衣裳翻上去,露出一段白白的肉。他一看就知道咋回事了,趕緊跑過去叫,雙美家媽,雙美家媽。何秀蘭臉紅紅的,眼睛似睜非睜。趙海生就知道她中毒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別的連個人也沒有,這可咋辦?趙海生當然知道該把她送衛生院去,可是怎麼送呢?背他當然背得動,可等他背到十五里外的衛生院那都什麼時候了,說不定人都沒救了!趙海生立刻急出一頭汗來。明知道四周沒有一個人,還是喊了幾聲救命。喊了幾聲他才明白過來,只能靠自己了。可自己能怎麼辦呢?不是怕受嫌疑,而是自己根本救不了她!看看實在沒有辦法,趙海生把她抱起來放在樹蔭里,趕緊一拔頭風一樣撒腿向村里跑去……

  這些年公路修到了村里,有的人家就買了大篷車平常跑運輸,忙時拉莊稼。只有村長黃長庚家買的大篷車是專門拉莊稼的,平常就停在院子裡閒著。當然,有時候也是閒不著的,比如誰家娶媳婦或者走親戚要用車,黃長庚就會借給人家,而且親自開,用一次五十塊錢。趙海生就是去黃長庚家的。

  趙海生跑到黃長庚家的時候,劉雪正收拾著碗筷,黃長庚正眯著眼吸菸,顯然剛吃完飯。事情緊急,趙海生顧不上客套,說,村長,趕緊啊,雙美家媽打花中毒了!

  黃長庚就知道要用車,騰地一下跳起來,把大篷車搖開了,說,走!

  趙海生說,不中啊,還得叫幾個婦女。

  黃長庚說,那你說,都是叫誰?

  趙海生沉吟了一下說,金花家媽,強強家媽,有倆人就差不多了。

  黃長庚聽了扭頭對正在灶屋收拾的劉雪說,走,你也去!自從因為一隻雞娃子劉雪和姚桃花吵過之後,倆人就算是結了仇了,見了面都不帶搭腔的,可黃長庚是村長,姚桃花少不了用得著他的時候,就不得不去他家,見了劉雪就很尷尬。黃長庚有時候也使劉雪給來人搬板凳,自然也會使她給姚桃花搬板凳,倆人這才緩和了,但也只不過是言和語不和的,打個照面說兩句客套話而已,能在一起呆上三句話的時間就會無話可說,自然別彆扭扭的。平常這樣還行,畢竟倆人能呆一起說三句話的時間不多,現在救人如救火,哪還管得了那麼多?黃長庚開著大篷車又接了田明、姚桃花,飛一般地開到何秀蘭家的花地,幾個人一起動手把何秀蘭抬上大篷車就飛一般地去了鎮上衛生院……

  傍晚,姚桃花走不開,只好把田明、劉雪留下來,黃長庚就拉著趙海生、姚桃花回來了。趙海生本想留下來的,又怕自己照看何秀蘭不方便。趙海生回到村里就直接去了何秀蘭家告訴雙美,在家好好照顧奶奶,媽媽有急事上姥姥家去了,要兩天後才能回來。雙美聽了真箇乖乖地照看奶奶、侍弄家務,做得井井有條紋絲不亂的。

  不過,沒過多久何秀蘭中毒的事兒,像趙海生風一般跑回村一樣立刻就在村里傳遍了。

  村子裡天天都是平平靜靜沒風沒火的,村人就閒得寂寥。前些年還有兩口子吵架鬥嘴最後打起來直到鬧得不可收拾的,或是誰家遭了賊、誰家老婆子偷了人或者誰家的閨女跟哪個男孩跑了,村人就會興奮一陣子,這是實實在在的摸得著看得見的,當事人就在自己身邊,而且你要是願意隨時都能看事情的下一步發展,猜測著、評論著、傳播著、興奮著……不知從何時起兩口子吵架悄無聲息了,原因不外乎男人打工去了,想吵、想打也沒機會,等到逢年過節好容易碰到一起了,親熱還來不及呢,哪會有心思吵架、打架啊。慢慢地,遭賊的事情多了,今天是別人家,沒準明天就是自家了,大家就多了防範、多了嘆息、多了咒罵。偷人的事雖然不算多,可聽多了也沒啥稀奇了,飽暖思淫慾,也是人之常情,當然也會有人罵,多半罵女人風騷,不過一說到男人還是會生出一絲敬慕來,覺得男人能將人家女人哄上床還是頗有本事的。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村人常這樣說,不過怪敗沒敗沒人去深究,好像敗了吧。於是,村人就復歸於寂寥。

  乍一聽說何秀蘭中毒了,村子裡立即起了一股旋風。啥?中毒??咋會呢???人們首先關心的不是誰中毒,而是中毒本身。說來也是啊,種花就得打藥,種多少年花就得打多少年藥,這都多少年了,要說中毒的是孩子倒還有情可原,大人就說不過去了。

  可事實在那裡明擺著,何秀蘭就是中毒了,就得趕緊往衛生院送,不然就會出人命!這個理兒村人沒有不清楚的。前些年有人想不開上吊的、投河的、跳井的,當然也有喝藥的,而且大多喝的不是老鼠藥而是打花葯,好像打花葯比老鼠藥喝起來容易些一樣。見的多了,村人就開了眼界,知道中毒了就得立馬送醫院搶救,晚了人就保不住了。村人寂寥了不知多長時間了,有人中毒,村人自然馬上全知道了。知道有人中毒了,再一打聽,是何秀蘭,村人就議論開了。

  何秀蘭?何秀蘭是誰?這也難怪,這年頭,大家各人光顧各人了,除了住得近或者地頭搭地頭,幾乎是沒誰去關心別人的。村子大,東西兩頭的來往就更少了,甚至誰家娶了媳婦也不過近門的或者鄰居們知道,即使知道時間長了也會淡漠的,漸漸就忘了。現在,何秀蘭中毒了,人們才說起了她。畢竟嫁過來二十年了,知道何秀蘭的還是有些人的,慢慢的就有人想起來了。李家的媳婦,多勤快個人兒。這是大家對何秀蘭的認識,也是對何秀蘭的評價。哦,很淡漠的口吻。哦,想起來了,就是不會生的那個!忽然間扯出過去的記憶,頗為興奮的樣子。大家的印象就找到了一致性,哦,是了,是了。於是嘆息,唉,多勤快的個人兒啊!這樣說話的,都是跟何秀蘭不大親近的人,議論議論而已,跟何秀蘭親近的早忙起來了。誰?何秀蘭?中毒了?啥樣了?礙事嗎?那得去看看啊!於是,忙不迭地趕到衛生院,圍了一屋子,看著昏迷不醒的何秀蘭就很凝重。第二天再打聽,說是過來了,認識人了,會說話了,能吃飯了,趕緊買了禮物再次趕到衛生院來了。於是,何秀蘭的病床頭就堆滿了。過去看病人,多是稱二斤油條或者兩封餅乾,再不然買兩封蛋糕,現在到底有錢了,再看病人那些東西就拿不出手了,整箱的方便麵、整箱的蛋糕、整箱的水果……一窩蜂地送來了。一個人混得怎麼樣,平時看不出來,一旦有事了就全顯出來了。何秀蘭看著那越堆越高的禮物感動得眼圈兒紅紅的,不斷地表達著她的感激,要人家把東西拿回去,她吃不完也不喜歡吃的。可誰會聽她的?

  過了兩天雙美才聽說了媽媽中毒的事,一下急起來。按說,雙美當天就該聽說的,可是沒人跟她說,大家都可憐這家人家,更可憐這個孩子。再說雙美聽趙海生一說就信了,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哪兒也不敢去,因而就沒怎麼聽說。再過一天,雙美到河邊洗衣裳的時候到底還是聽說了,一下就哭起來。她知道,媽媽要是沒有大礙的話是不會瞞著她的,既然瞞著她就說明媽媽中毒中得很深,有多深是她不敢想像,也是不願想像的。

  雙美哭著要去衛生院,被趙海生攔住了。

  雙美一看見趙海生叫了聲乾爸,哭得更厲害了。

  趙海生說,沒事,就是怕你著急才沒對你說的。夜兒個我去看了,今兒個該出院了。你跟您姑姥一起去接您媽出院吧,我跟她已經商量好了。

  雙美抽抽搭搭地說,好。就跟姚桃花一起去了衛生院。

  到了衛生院,何秀蘭正在辦出院手續。原來,那天何秀蘭輸了水到半夜就醒過來了,到第二天已經能下床了。醫生說,再觀察一天,要是沒什麼反應就可以出院了。趙海生第二天去得了實信兒,自己一個男人家又不方便,傍晚就回來了,劉雪也要伺候黃長庚就一起回來了。趙海生一回到家就跟姚桃花說了,要她第二天騎個三輪車接何秀蘭出院,因為大家給何秀蘭送的東西太多了,不用三輪車是根本拿不完的。

  雙美一看見何秀蘭忍不住鼻子一酸撲過去嗚嗚地哭了起來。何秀蘭摟著雙美,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眼圈也紅了。何秀蘭在衛生院裡天天沒事幹就想東想西的。事實上,經此一劫,她也想開了一些東西,不過也觸到了她的傷心處,要是就此過去了,最親的人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何秀蘭一想到閨女雙美和李金旺、婆婆就難過的掉起了眼淚,這也是大家來看她時說得最多的。

  手續很快就辦好了。辦好手續,幾個人說說笑笑就上路了。說說笑笑是為了給何秀蘭解悶,何秀蘭心裡是清楚的,儘量也隨著她們開開心心的。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現在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女孩子更說得熱鬧了。姚桃花說,金旺回來別叫他走了,掙不完的錢,掙多少是多啊?劉雪也附和說,是啊,是啊。

  田明說,是啊,日他姐,外邊的錢花著就如奶些咋的?田明的個性很直爽,風風火火的,像個男人,說話也是,每一開口總會加上這三個字,時間長了就成了她的口頭禪了。初跟她打交道的人很不習慣她如此粗魯的話語,時間長了慢慢就適應了。何秀蘭知道她,也不覺得有什麼。見倆人都這樣說,何秀蘭就諾諾的答應著,這讓何秀蘭覺得很彆扭。因為何秀蘭知道李金旺不出去不行,可要這樣說等於跟人家抬槓,叫人家下不來,心裡不是這樣想的硬這樣說,那就等於口是心非,虛情假意,何秀蘭一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可現在她不得不口是心非,不得不虛情假意。

  種花在當地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也不是三十年五十年的事兒,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兒誰也說不清,莊稼人不大考究莊稼的來歷,他們要的是收成,要的是實用。人們的日常生活的確也是離不開花的,且不說身上穿的衣服、床上鋪的被子,單是洗臉用的手巾、裝糧食用的布袋、腳上穿的鞋子……哪一樣少得了花呢?這些年,滌綸、腈綸、錦綸什麼的多了,衣裳啊、鞋啊啥的不再是棉的了,就連裝糧食的袋子也不再是布袋而改用了裝化肥的編織袋——當地叫魚鱗袋子,還有手巾也不再是家織布而改買機器織的又厚實又柔軟,用起來實在比家織的手巾舒服多了。當然也不再紡花、染線、經線、織布了,想要什麼到集上就能買到什麼,還能挑挑揀揀,要多稱心有多稱心,可是百密一疏,在怎麼也有不如事的時候。別的不說,單是被子就少不了要種花的。當然,要是到集上買的話,被子也不是買不到,可比起自家地里種出來的花還是不那麼可心啊!也許是因為這個吧,現在種花的人家已經少多了,有些人家幾乎一連幾年都不會種一棵花的。可是,種家一少,花的價錢就上來了。何秀蘭完全就是看在價錢的份上才種花的。李金旺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打工也掙不了幾個錢,她要不在家扒扎幾個,哪裡會有錢供雙美上學啊?

  這話當面背地也不是不能說,可現在說不合適,何秀蘭就沒說,她知道老人說的不如意十常八九,能與人言只二三的道理。

  回到家,何秀蘭一推開院門心裡就親得不得了,也感觸得鼻子發酸。不過後面還跟著姚桃花和田明,她沒時間感嘆,趕緊把她們讓進屋,找凳子讓倆人坐。

  走了一路,大家早就大汗淋漓了。何秀蘭忙叫雙美打開電扇吹風,叫田明把西瓜洗了切開吃,自己忙著壓水給大家洗臉。姚桃花接了過去,說,好了,你才好,別慌,還是我來吧。

  田明倒不客氣,拿了西瓜就去壓水井洗,洗了就到灶屋找切菜刀,再到堂屋裡喀喀喀就把西瓜切了。驚得姚桃花直叫,咦,你也不能真切啊!田明說,咋啦?把她接回來就夠她的了,接到家,水沒一口,再不叫吃口西瓜啊?這西瓜她也吃不完啊!

  切西瓜何秀蘭是真心實意的,她也知道田明這人沒跟她玩啥心眼兒,她很喜歡這氣氛,人家不跟你見外才這麼隨意的,要是跟你沒恁些,你請人家吃恐怕還請不來呢。但姚桃花一說就不大好了,好像她何秀蘭殺雞問客在故意裝樣子似的,趕緊說,你看,我不是顧不過來嘛,使你也是沒跟你見外啊。那西瓜恁大,我也吃不完啊,還不得給您送啊。何秀蘭說了,姚桃花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說,也就一個西瓜,不是多麼值錢的東西,吃了也就吃了,沒啥大不了的。

  何秀蘭看西瓜切開了,叫,雙美,給您奶奶送一塊去。

  雙美應了,接過田明遞過來的兩塊西瓜給奶奶送了過去。

  奶奶天天都會去村裡的池塘邊乘涼的,那裡涼快,也有別的老人去乘涼,可以說說話。今天也不例外。雙美去的時候,池塘邊只有奶奶一個人木木地枯坐著。不過不要緊,她看不著,也習慣了。奶奶接了西瓜,約摸是何秀蘭回來了,問,您姥娘咋樣了?那天姚桃花跟雙美說了,雙美就跟奶奶說了,都以為何秀蘭真的去了何家山呢。

  雙美說,俺媽打花中毒了,今兒個才出院。

  雙美說得太突然了,奶奶拿起一塊西瓜剛送到嘴邊,驚得西瓜一下從手裡掉了下來,啥?您媽打花中毒了?

  雙美說,是啊,不過已經沒事了。我跟俺姑姥還有俺大娘才叫她接回來。

  奶奶說,哦。說著站起來。

  雙美問,奶奶,你咋了?

  奶奶說,我得看看您媽去呀。

  雙美攙著奶奶回到家,何秀蘭看見了,走過去把她攙住了,叫,大娘,你坐吧。

  婆婆沒有坐,抓著何秀蘭的胳臂哭起來。婆婆一哭,何秀蘭的鼻子也酸起來,何秀蘭一哭,雙美的眼淚也下來了。慌得姚桃花和田明好一通勸,這才使婆媳孫三人平息下來。

  吃著西瓜,又東扯葫蘆西扯瓢地拉呱了一會兒,天就晌午了,姚桃花和田明也歇夠了,任何秀蘭再三再四地挽留還是回家去了,說是得給孩子做飯呀。這倒是實情,何秀蘭只好讓倆人把那些方便麵、餅乾、蛋糕啥的帶些回去給孩子吃,倆人說啥都不肯。看著倆人走了,何秀蘭就想把東西送過去,又一想人家前腳剛走自己後腳就跟上來,雖然有真心實意在裡頭,可也不免叫人家想送了東西就算把人家的情意報答完了。再說,這時候去,剛好趕上人家吃飯,她去了是留是走都是不大妥當的。何秀蘭想了想,還是算了,等吃了飯再送也不遲。

  吃完飯,何秀蘭怕他們午睡,打擾了人家不大好,趕緊準備了東西送過去。她是這樣想的,畢竟兩三家的,她得一家一家的送,去了哪一家都不能丟下東西就走,總得說點什麼,感激是一定的,拉呱點別的什麼也是少不了的,那就很費時間,還是先送一家,反正早晚都是要送的,送一家是一家。當然,晚一點送也沒啥,可拖得時候太長了就擱不住了。

  何秀蘭先去的是黃長庚家。

  何秀蘭之所以先去黃長庚家不單是因為劉雪陪伴她、照顧她,還有黃長庚救了她,要說恩人的話,劉雪、田明當然是,趙海生更是,但要是黃長庚不及時把她送到衛生院的話,恐怕她現在已經埋土裡了。一想到這,何秀蘭眼圈就紅了,心裡更把黃長庚感激得不行了。

  那時候正是午後,村人都剛剛吃了午飯,天正熱著,熱得人都昏昏欲睡的,就連樹蔭里的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的,似乎不叫有失身份或不夠盡職盡責,只好哼啦不嘰地叫喚著,象徵的意思要大於實際意義,只有幾個在池塘里的孩子精神抖擻著,但他們是根本不把何秀蘭放在眼裡的,他們顧得上的只是他們自己的遊戲,在水裡大呼小叫著弄得水花四濺把挑兵的遊戲玩得熱火朝天的。

  池塘里小孩子玩得快活,岸上也一樣熱鬧。樹蔭下圍了一群人正在聽其中的一個講話兒。講話兒是說話,但和平常的說話又不大一樣。平常說話都是相互說些眼目前的事兒,講話兒有時候講故事,有時候講笑話,都是些有些來歷的故事兒。那人大概很喜歡講話兒,一看在他面前圍了恁些人,一雙雙閃著期待亮光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不放,興致馬上就來了,說,我連個四大難聽吧。連是說的意思,但不是正兒八經的說,也只有不是正兒八經的說才叫連。

  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支愣著耳朵等著,那人卻不說了,從口袋裡慢慢掏出一盒許昌煙來,也不謙讓,只管慢悠悠地從煙盒裡掏出打火機,再掏出一根在嘴上噙了,啪地打了火點了煙,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很享受地從鼻孔里噴出兩股輕煙來,弄得眾人都呆了。那人乜斜眾人,很是得意,這才問,知道四大難聽是啥嗎?貓叫春,驢叫槽,戧鍋鏟子,銼鋸條。眾人還愣著,那人就有些不滿,問,想想,不是嗎?眾人這才眯瞪過來,一邊笑著一邊連連點頭。但太短了,眾人興頭正足,就有點到喉不到胃的感覺,就有人順著慫恿,那,四大好聽是啥啊?

  這顯然正是那人想要的結果,不禁得意地笑了,說,四大好聽啊?撓了撓頭皮,顯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說,四大好聽是撕綢子,撞金鐘,百靈叫,新媳婦哼。有人不服,叫起來,這有啥好聽的啊?那人不急不惱,只拿眼看了那人一眼,說,不懂了吧?綢子是啥啊?綾羅綢緞啊,成天價穿綾羅綢緞都穿煩了,還撕著玩兒,那是啥日子啊?會不高興?會不好聽?撞金鐘更得勁了,只有皇帝上朝才能撞金鐘啊,給你撞金鐘你不當皇帝了嗎?當皇帝了能不高興?會不喜歡聽撞金鐘?能養百靈鳥是啥人啊?財主才會養啊?當了財主你會不高興?才娶了新媳婦你會不喜歡?她呆床上哼你會不高興?

  經那人一解釋,眾人哄地笑了,問的人反倒沒趣起來。眾人越發上癮了,再問,還有啥?笊頭子反問,你想聽啥?

  那人的確是在問對方想要聽的內容,可眾人不這麼想,都以為問的人下作,就鬨笑起來。這一笑,再沒人敢問了,儘管心裡還想,嘴上卻噤了聲,只巴望著有誰提問。大家都這樣想,場面就冷了。

  那人連興正濃,也不肯就此作罷,見無人應聲,於是毛遂自薦說,我再連個四大白吧。不待眾人叫好,自顧連了,下大雪,粉白牆,孝子趕著一群羊。這倒素淨,和褲襠一點關係沒有,眾人就聽得有點索然。那人見了,說,這個不算,重來,四大白是剝皮蔥,白蓮藕,大閨女屁股,小孩手。眾人這才哄地笑起來。有了興頭就會有人禁不住問,那四大黑哩?笊頭子一笑,說,四大黑啊?好好聽著,公檢法,國地稅,三陪小姐,黑社會。這些眾人都聽說過,但沒打過交道,不知道真的假的,也就無從驗明對不對,就不吭聲。笊頭子又是一笑,說,那就改改,打張飛,罵李奎,摸驢雞巴,踩地雷。眾人一聽轟地一聲笑翻了,有人嘆氣道,你咋恁會連啊!怪不得叫你雄雞蛋哩!

  就在這時,那人看到了何秀蘭,正在興頭上碰上個婦女,那人的興致就很高,忙正兒八經地跟何秀蘭打招呼。那人比何秀蘭大,按當地的叫法也該明確長幼地叫她弟妹,或者叫她雙美家媽,要不就來含糊的什麼稱呼也沒有直對著人家招呼。可那人沒這樣叫,而是很調皮地叫何秀蘭,他嬸子,忙著哩。當地有這樣的叫法,是從孩子的角度叫的,他這樣叫猶如他是一堆孩子的爹一樣,問題是那人沒有孩子,再加上忙著哩的講兒,就顯得很滑稽。

  眾人一見那人不但現場發揮,還這麼風趣,轟地就笑了。

  何秀蘭不大跟誰說笑話,聽見眾人笑知道裡頭有彎彎兒,不明就裡不便說什麼就沒搭腔,只笑了一下。

  那人還不足興,接著問,想我了沒,他嬸子?那人喜歡跟人開玩笑是眾所周知的,何秀蘭也不覺得意外,只是有點不好意思,人家已經跟她說了兩句了,她就不能不搭理了,要不也太彬了,本想正經跟他說話的,又一想那人啥時候正經過人啊?就罵,你要是倆腿一般長才鐵哩。罵著顧自走著。那人是個瘸子,被罵了短處也不惱,嘿嘿地笑了,說,我倆腿要是一般長你就跑不掉了。何秀蘭一聽果真回頭看了。那人並沒追她的意思,見她回頭,這才做張做勢地拿出要追的架勢,把何秀蘭嚇得跑了起來。眾人見了再次轟笑起來。

  黃長庚的家在村子東頭,高門大院的很是氣派,進了院只要把大鐵門一關,就把院裡院外外頭的七七八八都管關嚴實了。劉雪很喜歡把大鐵門關上,這樣自家做點什麼外人誰也別想知道,而她家到底是村長家,總有些什麼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所以,劉雪從何秀蘭家一回來也毫無例外地把大鐵門關上了。

  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狗窩,劉雪再一次深切地體會了。在衛生院這幾天可把她憋壞了,說話都要字斟句酌的,生怕說錯了話。她不是怕何秀蘭笑話她,也不是怕田明挖譏她,何秀蘭和田明都是熟人,誰不知道誰、誰怕誰呀。她怕的是衛生院的醫生、護士,還有別的病人以及那些病人的陪護,一個不小心丟人就丟大了。穿衣裳更得小心了,褂子、褲子、鞋、襪子,全得穿得規規矩矩、板板正正的,她在家隨便慣了,忽然穿得這麼周正,連個過度都沒有,渾身就感到怪彆扭的,不是覺得這不合適就是覺得那不得勁。好容易熬了三天總算熬出頭了,現在回到了自己的家裡,那還不咋得勁咋來、咋舒服咋辦?一到家就當著黃長庚的面把衣裳脫了個精光。

  黃長庚看著劉雪渾身肥嘟嘟的肉說,看你的肉,要是頭豬怪好,殺吃淨肉。

  劉雪說,你才是豬哩。

  黃長庚看著,忽然說,過來過來。

  劉雪疑道,咋啦?

  黃長庚說,過來呀。

  劉雪渾身上下地看了看,沒看到什麼,疑疑惑惑地湊了過去。

  黃長庚忽地照她肥肥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吃恁肥,還不是豬啊?

  劉雪明白上黃長庚的當了,笑了。這年頭要是手裡有錢花,當個農民那是再滋淰不過的了,正像俗話說的那樣,吃不愁穿不愁,睡到被窩露著頭。劉雪就經常被人家這樣花較。劉雪對這樣的日子很滿足,整天都笑呵呵的,不幾年就胖了一圈,渾身的肉一卷子一卷子的往外翻支著,要是一動則像一大包水一樣的亂晃。在鄉下,不管男女,胖都是富有的象徵,就證明這人有福氣,日子過得得法,是很讓人起眼的,也是很讓人看得起的。劉雪就很得意,不過,在黃長庚面前她得意不起來,只能小心地陪侍著,就說,肥了還不好?省的硌著你。說著,拿過汗褟子、裙子往身上穿,再穿了拖鞋,然後看看天晌午了就做飯去了。山里女人無論老少從來不穿裙子的,不知從什麼時候,年輕的女孩子去了一趟縣城偷偷摸摸地把裙子穿了回來,回來卻並沒人罵,膽子就大了,不光一天到晚的不下身,還買了新的更時興的款式。別的女孩子眼饞得不行,也買了,穿了。婦女忍不住也穿了,從沒穿過,乍一穿心裡有點虛,不穿又有點不甘心,就在心裡課磨了下,只在黑了穿就是了。既時興了一把,又不惹是生非,也涼快。穿著穿著就穿慣了,不知不覺就大白天也穿了起來,只是到幹活的時候才脫下來,因為穿裙子幹活不方便。

  大熱的天一動就渾身冒汗,黃長庚就坐在堂屋裡吹著電扇看電視。黃長庚並不是很喜歡看電視,可沒別的事可做,就看的有一搭沒一搭的。

  黃長庚的家裡總共只有四口人,閨女上了大學,正在實習,就只有兒子在家。一會兒,劉雪就把飯做好了,兒子約摸到飯時了也回來了。飯是當地夏天裡常吃的撈麵條,菜是黃瓜菜,雞蛋湯。撈麵條分為熱撈麵和涼撈麵。熱撈麵是把麵條從熱鍋里撈出來,再加上菜就中了,菜一般是湯類。麵條熱騰騰地撈出來很快就會磬坨,要是有湯一澆就會散開來,吃起來就很爽口。涼撈麵嚴格說來是湯麵,可比湯麵好吃,因為味道都集中在湯里。涼撈麵是把麵條撈出來再在涼水裡激一下,再撈出來,麵條被涼水一激就很難磬坨,配菜就不用那麼講究。麵條被水激過自是涼涼的,吃起來很下肚,吃完也不熱。天熱,一般人家吃的都是涼撈麵。涼撈麵必須要澆上蒜泥,當地把蒜泥叫蒜汁,這樣,涼撈麵也就叫了蒜麵條或者撈麵條。不過,要是吃的是熱撈麵,人們一定會特別強調是熱撈麵,以便把熱撈麵和涼撈麵區分開來。

  這麼說起來撈麵條其實就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好稀奇的,黃長庚接過碗三下五除二一碗飯就下肚了,再吃一碗也就飽了。就掏出煙來吸。劉雪很喜歡看電視,吃飯更要看了,她很容易看進去,一看進去吃飯就慢了,黃長庚和孩子都吃完了,她還在出神地看著電視,手裡端著的空碗不知不覺就垂了下來,搖搖欲墜的樣子,叫人看著都不免心驚膽戰的。黃長庚就不耐煩了,碗掉了!劉雪慌得趕緊去端碗,這才發現碗還穩穩噹噹地端在手裡,就不樂意了,我看會兒電視咋啦?黃長庚拿眼乜斜著她,吸一口煙忽地往她臉上一吐,藍色的煙霧就把劉雪整個兒罩住了,嗆得劉雪咳咳咔咔的咳嗽不止,就罵,你個熊貨!黃長庚不說話,又一口煙吐過來。劉雪就知道電視看不成了,就到灶屋盛飯、吃飯去了。撈麵條本來就不熱,又等了這麼久早涼透了,吃起來更是下肚,三口兩口就扒拉完了。然後,刷鍋洗碗餵豬一氣呵成。等她把一切都收拾完的時候,兒子吃完飯又走了。

  劉雪把灶屋收拾完了,豬也餵了,以為再沒什麼了,蠻有資格好好看電視了。那時候,剛吃完飯的黃長庚一下變得很慵懶,他一連打了幾個哈欠,拉張蒲蓆攤在堂屋地上準備睡上一覺,因為堂屋裡有吊扇可以吹吹風。劉雪就順便坐到蒲蓆上挨著黃長庚看起來,這會兒電視節目也很精彩,她就看得很專注。黃長庚伸腿的時候被劉雪擋住了,有點伸不開,蹬了蹬劉雪,劉雪卻沒什麼反應,不由睜開眼看了看,看到劉雪頓然了無困意了。

  劉雪的奶子很大,奶頭子在薄薄的汗褟下頂起兩個小疙瘩,電風扇的風呼呼地吹著,使得薄薄的汗褟子更緊地往她身上貼,那對小疙瘩就越發地突出了。黃長庚對這對奶子再熟悉不過了,甚至比劉雪更熟悉,按說是沒什麼好稀罕的,可他從來沒注意過劉雪這種隱隱約約的奶子,心裡剎那間亢奮起來。

  黃長庚一骨碌爬了起來,倒把劉雪嚇了一跳,問,咋啦?

  黃長庚不說話,猛地就把劉雪抱住了。

  劉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得直叫,咋啦咋啦咋啦?

  黃長庚不說話,一下就把劉雪壓倒了。劉雪就知道他想要了。劉雪自己無所謂,不過他既然想要,她就不會拒絕,在她看來這是她應該的,除了什麼時候生氣了,她還從來沒拒絕過他。當地在說遇到無可避免的事只能承受時,常常會說身子掉井裡耳朵掛不住,也說即是嫁了就別怕傢伙大,前者一般用於正式場合,後者多是男女或男人罵玩時說。結了婚的女人自然沒有不知道的。劉雪當然也知道,她還知道任何話都不是憑空來的,既有這樣的話,就有這樣的事。這也許是她不拒絕黃長庚的原因。不過,她還是在黃長庚身下提醒黃長庚,看看門關上了沒有。

  黃長庚太亢奮了,哪裡會顧得了門不門的,再說這時候剛吃完飯誰會來啊,三下五除二就把劉雪的衣裳剝光了。夏天男人穿衣裳很簡單,一般都是一條大褲頭,講究些的會穿件背心什麼的,黃長庚算是個講究些的人,但現在在自己家,他就只穿了大褲頭,只一下就把大褲頭脫下來了。這種褲頭比一般的短褲長,又比長褲短,褲腿只到膝蓋上面,既涼快也不顯得太隨便,可以穿著趕集、走親戚,因而廣受歡迎,雖然才時興沒幾年,老老少少的還是差不多都有一條兩條的。

  作為夫妻行夫妻之事本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可那都是在床上。黃長庚有時候心血來潮興致就很高,就想來點花樣調劑一下,可惜劉雪不懂,只會躺在那裡等待著、接受著。黃長庚見不到他想要的,就會說出來,要劉雪這樣那樣的配合他。劉雪開始不大情願,覺得黃長庚怪怪的,至於怎麼怪她也說不來,要說下流似乎不對,他又不是跟別人,而是跟自己的老婆子,要是不下流似乎也不對,不就是那點事嘛,還這樣那樣的恁多事兒,咋的到最後還不就那麼回事兒。可是耐不住黃長庚急吼吼的要,慢慢就順從了,可她心裡對黃長庚這樣那樣的要求不是很積極,就做不到位,常常弄得黃長庚興味索然,抱怨連連。時間一長,劉雪也不耐煩了,被他抱怨急了,就說,你看你,咋恁些事兒啊?黃長庚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嘆息連連,一臉苦相。所以,只要不是憋到一定程度,黃長庚一般不會要劉雪,劉雪自然也不會找他,她覺得這事應該是男人找女人才對,女人要是找男人就有點怪風流的,一旦女人被人認為風流總是不大好的。現在不一樣了,黃長庚什麼也不想了,只想要她,要她,要她……

  當然,男人要自家老婆子天經地義,又是在自己家裡,且只有兩口子,身體也沒有什麼不適,這不是難事,黃長庚又那麼急迫,很容易就進入劉雪了。然而,當黃長庚真的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還是不行。不是別的,而是鋪在硬水泥地上的蒲蓆十分難受。劉雪肉乎乎的身子倒沒什麼,難受的是黃長庚,被水泥地硌得生疼,才一會兒就受不了了。黃長庚要得很迫切,有點刻不容緩的架勢,可現在他不得不停下來。黃長庚一下就把劉雪抱到了東間的床上。劉雪很肥,黃長庚很少抱她,一是沒這習慣,二是抱不動或者說抱起來很吃力,現在一急居然就抱起來了。搖搖晃晃抱到東間黃長庚已累得不行了,好歹總算到了床邊,就勢把劉雪扔到了床上。劉雪身子在床上,腿還在床外晃悠著,剛要往裡收,黃長庚驀地抓住劉雪的兩條腿舉了起來,下面輕車熟路地進入了劉雪。也許是從來沒這樣過,新奇使黃長庚激動得宛如脫韁的野馬,一路撒著歡兒地狂奔起來。劉雪也很新稔,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狀態,一進入狀態頓感很受用,抑制不住地叫起來……

  何秀蘭走到黃長庚家時,大鐵門虛掩著,不知道是有人要出去還是要進來,還是暫時先關一下以備家裡的牲畜啥的跑出去,這就是說,家裡是有人的。何秀蘭想可能在吃飯吧,心裡不覺有點慶幸自己來的正是時候,因此一推門就走進了院子。院子裡靜悄悄的,並沒有看到人,灶屋門已經關上並搭好了門鼻子,顯然人家已經吃完飯了,再一看堂屋的門虛掩著,就知道堂屋裡準定有人。

  誰呆家唻?何秀蘭這句話的意思是提醒,告訴人家自己來了。說著話,何秀蘭的腳步並沒停,她知道吃完飯就該午睡了,既然大門沒關好午睡就還沒開始。可是當她走進堂屋的時候忽然聽到東間裡傳來劉雪的叫聲,好像很難受又好像很快樂。何秀蘭心裡一驚,不知道劉雪怎麼了,不覺就緊走了幾步。黃長庚家大門朝東,何秀蘭進來最靠近的除了門口朝西的灶屋就是東間了,只幾步就到了東間的窗下。何秀蘭走近的時候,劉雪叫得更快也更響了,啊啊的好像受不了了的樣子。何秀蘭急得不行,一邊往窗口靠一邊喊,銀花家媽,咋著唻?

  兩口子正激動著,一時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就沒停下來,想著沒人應她她就該走了。

  何秀蘭不知道劉雪怎麼了,怕她萬一得了什麼緊病,要是沒人在身邊耽誤了那就壞了,心裡就急得什麼似的,想進屋去又怕萬一有點什麼不好說,猶豫了一下就靠近了窗口,透過窗戶往裡一看,見劉雪正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床前站著同樣一絲不掛的黃長庚,立刻羞紅了臉,趕緊一溜煙地逃掉了。碰上這樣的事的不吉利的,可是已經碰上了也是擺不掉的,挽救的辦法就是沖人家吐口水,呸幾口。這法子何秀蘭知道,想呸,又覺得不好,畢竟人家兩口子救了自家的命,感激還感激不過來呢,呸人家心裡哪過意得去啊?要是不呸,實在太叫人難為情了。何秀蘭思忖了半天,還是偷偷地呸了一口。

  劉雪等黃長庚氣喘吁吁地趴在自己身上好一會兒,才猛可地想起來何秀蘭一定看到了,臉忽地紅了,說,何秀蘭多會兒來了。黃長庚沒吭聲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劉雪輕輕撫摸著他的頭,又說了一遍,何秀蘭來了。

  黃長庚終於說話了,來她來。

  劉雪忍不住就把她的擔心說了,她一定看到了。

  黃長庚說,看到她看到。

  劉雪說,丟死人了。

  黃長庚忽地笑了,是嗎?那有啥?

  劉雪說,有啥?能有啥啊,她都看見了。

  黃長庚說,看見了咋的?她還擱外面吆喝啊?

  劉雪一想,對啊,她敢在外面吆喝啊?那丟人就不光是她兩口子了,還有她自己,甚至她比她兩口子更丟人!不過,她還是為自己居然在大天白日的做如此羞人的事兒感到害羞,又覺得有意思,當然還感到幸福,不覺哂然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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