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中毒暈倒
2024-10-01 15:13:24
作者: 王子群
路還濕著,偶爾也會有一灘一灘的積水,路兩邊相對高一些,也沒有積水,走起來就很輕鬆。何秀蘭就是踩著路兩邊硬實的地方到地里去的。
剛下過雨,地里的空氣濕潤潤的,清新,清爽,吸一口很是提神。莊稼跟她想的一樣,全都濕漉漉的。沒有風,全都寂靜著,顯得莊嚴肅穆。何秀蘭知道打藥是不可能的,可她還是想來看看,看看花被蟲子施弄成啥樣了。看了看,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根本沒有什麼異樣,才使她稍稍放下心來。
在地里轉悠了半天,何秀蘭就回去了。
一回到家何秀蘭心裡又不踏實起來,抓耳撓腮地等了半天,看看晌午了,知道莊稼上的水該曬得差不多了,安排雙美做飯,自己就在一片人家午飯的炊煙里急急匆匆地下地了。
那時候,何秀蘭是全副武裝的,頭上戴頂草帽,脖子裡圍條手巾,背上背著打花筒子,一隻手裡掂著一瓶1059和一隻塑料水桶,另一隻手?著一個提籃。正月十五一般人家都會買些煙火放的,其中有一種煙火叫地出溜子,有一搾長,手指那麼粗,只要點燃按在屁股上的捻子,地出溜子就會噴著火花箭一樣在地上往前沖,那架勢很有點置生死於不顧的味道。何秀蘭那時候就像一隻點燃了捻子的地出溜子,突突突一溜煙地往地里鑽。
提籃里是她的午飯,兩個饃,幾骨朵淹的咸蒜瓣,還有一瓶礦泉水。饃是自個兒蒸的;咸蒜瓣是自個兒淹的,與前幾年的口味不同,她聽人說放點糖味道會很好就放了糖,味道果然很好;礦泉水是雙美那次從鎮上回來喝剩的瓶子裝的開水。說起礦泉水她是知道的,也見過街上賣的,也看到過有人喝,看人家喝起來那個得法樣兒總以為像健力寶那樣好喝,很多時候就想買一瓶嘗嘗,可是一瓶就得一塊五,她猶豫了幾次還是沒捨得買。那次,見雙美放在桌子上還有小半瓶就悄悄打開喝了一口想嘗嘗鮮,不料跟井裡打上來的水沒啥區別,心裡想可能雙美喝完還不夠又裝的井水吧。這樣幾次,她終於忍不住問雙美,好喝嗎?雙美說,不是好喝不好喝,渴了嘛,沒有比這再便宜的了。她就問,啥味兒啊?雙美就把水遞過來,你嘗嘗。她喝了一口還是井水味兒。雙美笑了,本來就是個水嘛。她這才知道所謂礦泉水其實就是水。何秀蘭就有些心疼,恁值錢啊?趕明兒裝了咱井裡水咱也拿去賣去,一瓶子一毛就中。雙美聽了嘎嘎地笑起來。她莫名其妙,咋啦?太便宜啦?我覺得夠貴的了。雙美摟住肚子笑得更厲害了。水不好喝,瓶子還是不賴的,何秀蘭捨不得扔掉就拿來裝了水,還覺得挺方便的。
何秀蘭的勤快在王菜園是出了名的,大家早就習以為常了,見了她這個時候還往地里去,只是好心地勸了一句,吃了飯再去吧,這時候多熱啊。何秀蘭笑笑,說,不礙事。說著話,腳步卻沒停,一直朝前走去。
天熱是真的,正是五黃六月能不熱嗎?何秀蘭當然知道熱,可她還是要去。她心裡急啊,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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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到地里已不同於早上了。正是晌午,毒花花的太陽像憋足了勁兒的野牛,把渾身的熱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傾倒下來,一絲風也沒有,加上剛下過雨地還濕著,被太陽一曬熱氣蒸騰,整個空氣就像蒸籠一樣溽熱潮濕,十分難受。這樣的天氣地里一個人也沒有,四下里靜悄悄的。急於打藥的心情讓何秀蘭啥也顧不上,匆匆忙忙就來到了地頭。何秀蘭稍稍吐了一口氣,拿脖子上的手巾擦了一把臉上和脖子上的汗。她本想找個蔭涼的地方歇歇,吃口飯的,又一想四畝地的花夠她忙的呢,趁著剛開始還不累趕緊干會兒,一會兒累了一邊歇一邊吃還來得及,就趕緊把提籃放在另一家的莊稼地里,把打花筒子、1059放在自家地頭,掂著塑料桶向地頭另一邊走去。那裡有一條小河,熱了洗臉洗手,渴了還可以喝,倆手下去一捧,咕咚咕咚就下肚了,又解渴又解熱。
何秀蘭對打藥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嫻熟得很,兩桶水沒倒完,打花筒子就滿了,再打開藥瓶蓋子,將刺鼻的藥倒進瓶蓋里量著,一二三,往打花筒子裡倒進滿滿三瓶蓋子藥,再合了瓶蓋子,把打花筒子的口密封嚴實,何秀蘭再拿手巾擦了一把汗,背起沉甸甸的打花筒子就進地了。
到底剛下過雨,地里還濕著,一踩上去立刻就是兩腳泥。何秀蘭剛一到的時候就瞄著了,這會兒就光了腳,只要能把花打一遍,泥不泥的能有啥呢?
今年的花何秀蘭可沒少下功夫,先是選種,東打聽西打聽,東對比西對比的,費了好一番勁兒才算把棉種買回來。接著就是打營養窩。打營養窩很費勁,像打蜂窩煤一樣打出一個個細細長長的泥柱來,唯一和蜂窩煤不一樣的是泥柱上是沒有窟窿的,只在一頭的頂端凹下去一個拇指大的坑,那是專門放棉種籽的。雖是這樣,打營養窩還是不那麼簡單的,單是泥就不是隨隨便便能用的,必須是積下的好糞和細土,兌在一起就成了營養土了。營養土裡最好的糞當然是人糞,次是牲口糞,再次的就是雞鴨糞了,好在人糞不是難事,只要潑在土裡曬乾了再搗碎了就中了。這個時候土就很有學問了,太幹了太濕了都打不成型,稍干點倒是能打成型,可是打起來很是費勁,常常累得汗流滿面、手磨上水泡也打不了幾個營養窩出來。必須乾濕適中才好,這個是要慢慢琢磨了,那要的就是功夫了。許多人常常被土弄得焦頭爛額的叫苦不迭。後來不知誰動開了腦子,發明了打營養窩的懶辦法,那就是直接把營養土和成泥抹在苗床上,只要不是太軟就行,太軟呢也沒關係,停一停,讓泥晾一下,待泥變得軟硬適中的時候再拿把刀子橫橫豎豎的一划拉,劃拉出許多個小方塊來,再在每一個小方塊上按進一粒棉籽,然後再灑上一層細土,蒙上塑料布就行了。這法子省時省工也容易掌握,一經發明很快就傳開了。但也有個無法克服的缺點,那就是這樣的營養塊是打不大的,否則很難起出來,營養塊小了,營養自然就少了,營養少了棉花苗就吃虧了,棉花苗吃了虧棉花也就吃虧了,棉花吃虧了人就吃虧了。有了這教訓,大家就又恢復了打營養窩。何秀蘭為打營養窩費的那勁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決定種花,何秀蘭在頭年的夏天就開始準備了。一般人家給棉苗準備的營養是人糞潑上黃土,那營養就單是人糞而已。何秀蘭給棉苗準備的營養是村里池塘里的漬泥,這種泥在池塘里不知沉積了多久,也不知混合了多少東西,漚得發黑,單是手感就很讓人舒服,又光又滑,曬乾了則變成淡青色,很是好看。不過,好看不好看並不重要,又不是花兒,不是用來觀賞的,是肥料,是要拿來餵莊稼的,有養分才重要。漬泥因為在河底沉積得久,那養分也就很足,在加上人糞那營養就別提有多肥了!不過,挖漬泥就比較費勁,天冷了下池塘挖泥肯定不行,得是大熱的天才好。近岸的地方也肯定不行,不會有漬泥,即使有也是沉積不久的,不會太肥,那得到池塘的中心去,只有那裡的漬泥才是年深日久的,才肥得流油。可是,池塘的中心很深,必須得有很好的水性,好在這幾年池塘的水一直不深,反而越來越淺,最深的地方也不過到胸脯。另一個就是漬泥很沉,一次挖不了太多的,那就只有一趟一趟的往岸和池塘中心跑。等漬泥挖得差不多了,就扒開在岸邊晾,晾得差不多了趕緊拉到路邊或者場院邊,反正不能放在岸邊,萬一下起暴雨來,那就全白搭了。
漬泥到了路邊或者場院也不算畢,還要捯糞,就是拿抓鉤一遍一遍地把曬乾的漬泥敲碎。碎到什麼程度呢?碎到最大的塊兒像花生米一樣才算差不多。然後潑上人糞,再然後等曬乾了繼續捯糞,再捯到最大塊兒像花生米一樣才算捯好。接下來就摻營養土了,就是把捯好的糞和細土摻到一起。當然,那土也要敲碎的,跟捯好的糞一樣碎才好。按說,那麼好的糞少許灑點水就可以打營養窩了,不必摻土的。可是,土還是要摻的,不然那糞就太肥了,棉花苗受不了會燒壞的。
再接著就是打營養窩了。這活計沒啥技術含量,可是繁瑣,一天兩天老是重複同一個動作,性子稍急一點的半天也撐不下去就亂蹦亂跳了。還有一樣,累人,種一畝地花就要好幾百棵棉花苗,每一棵棉花苗就要一個營養窩,換句話說,種一畝地的花就要打好幾百個營養窩,能不累人嗎?營養窩打好了,苗床也整好了,那就把營養窩一個一個的小心地放進苗床里去吧。好幾百個營養窩也夠忙活一陣子的了。
營養窩放好了,點棉花籽,就是在每個營養窩裡都放上棉籽,最好每個營養窩裡都放兩粒或者三粒,這法子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費棉籽,不過保險,總比發現不行了再補要好多了,那會參差不齊的。
棉籽點完了,就要整個兒撒一層細土,把棉籽蓋住,再均勻地撒一遍水。這一切做完就不那麼累了,可以喘一口氣了。以後就是拿細竹子或細木條在苗床邊上弓起來,再覆上塑料布,再用土把塑料布的邊角壓實,剩下的就是等棉籽發芽、破土、長苗了。
這大概要一個多月才行,每天看一下就好,如果顧不上或者忘了幾天看一下也沒關係,然而奇怪得很,沒有幾個人會忘了的,一向勤謹的何秀蘭就更不會忘了,差不多天天都會看上一遍的,苗床一圈都被她的腳踩明了。惹得田明直說,你看你伺候的多精養,天天去看,天天去看,比跟您孩子還親哩。何秀蘭就嘿嘿地笑,被田明說多了,有點不好意思了,說,誰知道呀,心裡就是想去看看,不去看這心裡咋跟少點啥樣。田明就來氣了,說,嗨,你還越說越來勁了,看叫你的腿跑細了。何秀蘭就不言語了,就嘿嘿地笑。
一個多月後就立夏了,天開始熱起來,花苗也要栽到地里了。栽花苗不難,可是累人。先是打開苗床,把營養窩扒出來,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放到架車上,因為是花苗,上面不能壓上東西的,所以一架車也拉不了多少,那就只好多拉幾趟了。
地是早就留好拾掇好了的,只要挖好坑把營養窩放進去再澆上水就中了。這時候往年很少下雨,今年也不例外,那就只有挑水了。只要有活干,何秀蘭就不怕。但拉營養窩、挖坑、挑水、澆水全要一個人來不免就有點手忙腳亂的顧不過來,要是別人早就叫苦連天了,何秀蘭卻一聲也沒吭。她知道就是叫得天響也沒有用,人不動,一切都不會動的。何秀蘭自然也有辦法,拉了一架車營養窩,拿了鐵杴在地里挖了一大溜坑,再把營養窩一個一個地放進去,封好,再去拉營養窩,再挖一大溜坑,再把營養窩一個一個地放進去,封好……如此往復幾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再把水桶、扁擔、繩子帶過來,打水、挑水、澆水一氣呵成。以後就不用管了,等著花苗一天天長大吧。何秀蘭是這樣打算的,可被趙海生撞見就沒有不幫她忙的道理了。事實上,何秀蘭準備種花趙海生就是知道的,想躲也是躲不掉的。
再過一個月,收了麥、種了秋莊稼,花苗就該打藥了。以後就閒不著了,花地就把人纏住了,打藥、打叉、捉蟲、拾花、曬花……想閒也閒不著了,活兒一個接一個都在那兒排著隊等著呢。現在花剛開始開花兒,離拾花、曬花一堆活兒還早著,但恰恰這時候到了關鍵點,更不能能掉以輕心,反要格外上心,打藥、捉蟲都要跟得上。也正因為這樣,昨晚的一場雨才讓何秀蘭睡不著、坐不住、吃不下了。
打花筒子有兩種樣式,一種是圓滾滾的,一種是扁圓的。圓滾滾的打花筒子要事先打飽氣才行,打飽氣壓力就會很大,所以一律是鐵的。這種打花筒子只有一根肩襻,背起來有點勒肩膀。扁圓的打花筒子是塑料的,可以很穩當地貼在脊背上,它還有兩根肩襻,背起來就舒服多了,還有一樣,可以一邊走一邊打氣、噴藥,和圓滾滾的打花筒子比起來實在得勁多了。所以一般人家用的都是扁圓的這種,何秀蘭背的也是。
何秀蘭左手壓著打氣的壓杆,右手拿著手柄,做好打藥的架勢就進地了,一進地就把什麼都忘了,一門心思全都在了打藥上。何秀蘭一扭開把手上的開關,壓了幾下壓杆打氣,噴嘴立刻就噝噝地響著噴出荷葉形的水霧來。何秀蘭靈巧地揮動著,小小的噴嘴就一忽兒從上面噴在花葉的正面,一忽兒噴在花葉的背面,花葉被水霧衝擊發出吱吱的聲響來。何秀蘭聽著心裡就很舒坦,越發地用心打藥了,不一會兒就打到半截地里去了。育苗的時候,何秀蘭的營養窩準備得就十分充足,花苗栽到地里長勢自然也不差,等花苗子起身的時候又追了一遍肥,下了幾場透雨,花們就精神起來,一棵比著一棵可著勁兒地往上竄,呼呼呼,不大功夫地就罩滿了,呼呼呼,再過幾天花們就森林般雄壯起來了。這使得何秀蘭被淹沒了,遠遠看去只看到一頂草帽在一片綠色里飄。
那時候,晌午頭的太陽正天熱得厲害,又沒有一絲風,再加上濕漉漉的地正被太陽一曬熱騰騰的蒸騰著,呆在這樣的地方當然十分燠熱,不多久何秀蘭渾身就沁出汗來,把她的衣裳都溻透了,臉也熱得紅通通的,可何秀蘭一點也沒覺得,她看著藥水噴在花葉上滿心的歡喜,看著開始開花兒的花滿心的高興,只想著快些把花都打一遍藥,別的什麼也注意不到了。直到何秀蘭灌第三打花筒子水的時候才覺到有點熱,有點累,有點噁心,還有點想乾噦,她想也許是自己心裡太急,又沒吃好飯,天又熱,這樣幾趕陣趕到了一起,歇歇就沒事了。這麼想著,何秀蘭就蹲在高大的花棵子下歇了,她知道過一會兒就會好的,那時候再接著打藥,趁早打完了心裡乾淨了,再回家好好歇歇。這樣呆了一會兒,本以為會好點的,沒想到不但沒見好,反而更糟了,先是汗淋淋的,接著有點喘不過起來,一動頭還暈暈乎乎的,看什麼都好像在動。何秀蘭知道自己中毒了,心裡暗叫了一聲,壞了!趕緊爬起來想往家裡走,可是剛走了沒幾步就一陣眩暈摔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