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集 突如其來的暴雨
2024-10-01 15:13:21
作者: 王子群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好多年就過去了,雙美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俊俏閨女,會幫媽媽何秀蘭幹活了,做飯、洗衣裳、收拾家務……一板一眼做得蠻像那麼回事的。
現在雙美讀完了鎮上的初中,也考試完了,就等著通知書了,要是通知書下來的話,她就得到縣裡上高中了。乘著暑假在家沒事,雙美看著忙忙碌碌的何秀蘭,就很自然地給媽媽打起下手來。
這天,何秀蘭早早就起來做飯了。
雙美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看了看手上的電子手錶,埋怨道,媽,還早著哩,咋不多睡會兒啊,起來恁早弄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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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秀蘭笑笑說,我睡不著了,你睡吧。
何秀蘭是真的睡不著了。家裡的事實在太多了,哪一樣能離得了她呢?
村裡頭每天都在發生在變化,只是很小很輕很細微,可十幾年下來就不得了了,還是會叫人嚇一跳的。先是村里考上了頭一個大學生,是村長黃長庚家的閨女銀花。然後是架起了電線,不但油燈不再點了,很多人家還買上了黑白電視機,也有的人家買上了彩色電視機。村頭也開了打面房,打面再也不用跑到八里外的劉家屯了。也有的人家蓋起了平房,在房頂上曬點什麼又乾淨又沒有畜禽糟蹋,實在方便得很,還有的人家蓋起了二層小樓。村長黃長庚家、村里三林的代銷點都安了電話,在外打工的人有了什麼事就打過來,代銷點再通知人來接電話,接一次電話一塊錢。這些還沒什麼,最叫人感嘆不已的是被莊稼人視為命根子的地。如今犁地、打場已不大用牲口了,都用上手扶拖拉機了,還有收割機、脫粒機,比起過去輕省到天上去了。
再一個就是種地了。
有一天,鄉里突然號召大家種冬瓜,並掀起了一場種冬瓜的運動。所謂種冬瓜運動就是鄉里要成立冬瓜種植基地,要求各村按人頭或地畝必須種一定面積的冬瓜,大凡不種的不但罰款且將劃定的種冬瓜的地里種上的莊稼毀掉。村人不解,鄉里的駐村幹部拍著胸脯說,這是為鄉親們發家致富著想的,種出來的冬瓜由鄉里統一外銷,保證比種莊稼強!有人問,種恁些冬瓜,要是萬一賣不掉了呢?駐村幹部就瞪了那人說,你的意思就是鄉里坑你唄。鄉里是啥啊?鄉里就是政府,人民政府!人民政府啥時候坑過人民啊?放心大膽種吧,到你大把大把數錢的時候別忘了鄉里、別忘了政府就中了!這樣,大家儘管猶猶疑疑的還是種了。不過也有想不通不種的。劃定的種冬瓜的地塊都比較大,又靠近公路,很適合機器耕作。見真有人刺毛,鄉里真箇派機手來把地里的莊稼給毀掉了,然後每畝地還要出十五塊錢的油錢,再然後還得種冬瓜。不得已,只好種了。
冬瓜是笨菜,只要種上就不用怎麼管,該結冬瓜了照樣疙瘩戀蛋地結,兩個月過來地里就橫七豎八地滾滿了白茫茫的大冬瓜。眼看冬瓜出園了,鄉里卻沒了動靜,村人就找了駐村幹部,可駐村幹部已經換人了,就振振有詞地說,我可沒叫您種,你要找就找叫你種的那人去!村人就知道鄉里沒指望了,只能天雨娘嫁,各人想法兒了。賣是根本別想了,太多了,鎮上大車子小車子擁滿了大冬瓜,比趕集的人都多!送人也送不出多少,畢竟冬瓜不是糧食,能吃多少啊?有人想出點子來,削了皮曬冬瓜干,然而實在太多了,前面的冬瓜干還沒曬出來後面的冬瓜又咣當咣當地結出來了。
村人實在沒了辦法,只好含著眼淚一車一車地倒進了河溝里,沒幾天河溝就填滿了。腐敗的酸臭充斥著村子的每一寸地方,蒼蠅也不知從哪裡成群結隊地來了,朝天每日嚶嚶嗡嗡地到處亂飛,每每撞在人的臉上、狗的身上,惹得狗們生氣地發出威脅的低鳴。蒼蠅可不管這些,依舊我行我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亂飛亂撞,狗們終於抵不過了,夾著尾巴遠遠地逃掉了。
經此一劫,村人對種地就生出些不耐煩來,每每說,現在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指望著地啊!事實也是,細心人就發現,只要地種得規規整整的家裡必定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相反,地種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家裡光景一般都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的。莊稼人第一次對種地不再熱心了,不但不熱心,有的人乾脆連地也不種了,舉家都到城裡打工或者做生意去了,家裡的地就轉包給別人種去了。雖然這樣的人家不多,但還是有幾家的。這其中就有石頭和他的叔叔兩家。人走了,地搬不走,就留給別人包了,除了挽銀子外一畝地給主家五十斤糧食。
何秀蘭最初沒打算包地種,家裡四口人的地就夠她一個人白天黑夜忙的了。不過,過了幾年何秀蘭就猛地發現自從有了機器種地沒過去那麼累人了,也快多了,不但樣樣都能,還又快又好的,人只要平時侍弄侍弄就好了。這樣,她就清閒多了。本以為這樣會叫人舒坦些的,誰想清閒下來心裡反而沒著沒落的,讓人一陣一陣地發慌,這才動了心,就把石頭家的地包了過來,也好多讓家裡多收入些。何秀蘭地一多,何秀蘭就更忙了。
今年,何秀蘭一口氣種了四畝花。當地把棉花叫花,把鮮花也叫花,這樣似乎會叫亂,事實上擔心是多餘的,當地人有辦法區分開來。說棉花的時候單叫一個花,說鮮花的時候就叫花兒,不經意間就把二者輕輕巧巧地分開了。種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育苗、栽種、打叉、打藥、拾花……有點時間全讓花擠走了。何秀蘭當然知道種花很麻煩,可她還是種了。
按說,年年都可以種花的,這樣李金旺就不用出去打工了,兩口子只在家裡好好侍弄地就好了。可是,還是不行,原因有兩個。一是花的價錢不穩定,一年一個價;再一個就是花種出來會是什麼樣不好說,有時候不賴,有時候可能會長一地的柴火。這樣,家裡就少不了李金旺的工錢。李金旺前幾年打工還算順利,平常家裡需要用錢的時候跟工頭一說,要不了幾天就寄回來了,年底的時候再把帳一結,就歡歡喜喜地回家過年了。後來有一年不但拿不到工錢還差點挨打,只要一路要飯回來了。這一年空了工錢,家裡一下子緊起來。李金旺很難過,第二年去了煤窯,沒想到才去不幾天,煤窯出了事,差點就把命丟了,不過,他的一條腿還是跛了。這樣就沒法再乾重活了,後來在工地上看場子的活兒。這活兒不重,就是呆在工地上留個心,尤其是晚上,別讓小偷把東西偷了就行。可有一樣,栓人,就是黑天白日的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工地上,哪兒不能去。因為不怎麼出力,工錢自然不高,可工整,見天都有工的,不像別的人逢到下雨、材料供應不上來或者停電、停水沒活干就沒錢掙,所以到年底總的算起來跟人家也差不太多的。 這樣的活很不好找,李金旺就很珍惜,一般到大年二十七八才回來、過罷破五就走的,也有的時候過年也不一定回來的,生怕惹工頭不高興了就再也找不到這樣適合他的活了。李金旺常年在外,家裡是指望不上的,一切就都交給何秀蘭了。
這天,地里花該打藥了,何秀蘭趕三趕四地忙活,到太陽落山時終於打完了。何秀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時,雙美已經把飯做好了。何秀蘭草草吃了,就關緊了院門,在院子裡打掃出一片地方來,拉了條蒲蓆,找了毛巾被和枕頭放上去,在壓水井裡打了半桶水提到屋裡,再把開水瓶里的熱水兌了,踢拉著拖鞋,脫了衣裳洗了個澡,拿出乾淨的背心褲頭穿了,順手拿了把蒲扇,關了廈檐下堂屋門口的燈,就舒舒服服地在蒲蓆上躺下了。
正要睡著的時候,幾隻蚊子沒臉沒皮地闖了進來。何秀蘭驅趕了幾次,反惹得蚊子怒不可遏,越發地肆無忌憚了。何秀蘭就有點惱怒,也不想跟蚊子們一般見識,爬起來找了瓶花露水往身上、席上毫不留情地一頓猛噴,噴完,旁若無人地接著睡下了。蚊子們惱羞成怒可也無可奈何,只好虛張聲勢地嗡嗡了一陣子,見何秀蘭再沒反抗,才旗開得勝地往別處尋歡作樂去了。何秀蘭一向不是惹是生非的主兒,既然蚊子們不再惹他,她更懶得搭理蚊子們,樂得心安理得地睡了。
睡到半夜,忽然被幾滴冰涼弄醒了,正迷糊著,忽地一陣風吹過了過來。何秀蘭機靈一下坐了起來,她知道暴雨就要來了,急忙收拾東西往屋裡跑,一邊叫睡在另一邊的雙美,雙美雙美,快點起來,要下雨了。等娘兒倆爬起來一隻腳還沒來得及收進屋暴雨就瓢潑一般地倒了下來。
何秀蘭拉了燈,看著地上明汪汪的一院子水被碩大的雨點砸得稀里嘩啦的晃蕩著,心裡叫起苦來,她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下午的時間才把花地打完藥,這下子全都白忙了。何秀蘭心疼的不是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和力氣,而是花地,要是藥不了蟲,那可就糟了。她仿佛看見滿地的蟲子正橫衝直撞地撕扯著花葉、花蕊、花桃……一如在撕扯著她的心一般,絲絲穰穰地疼起來,就急得什麼似的,不覺嘆氣起來。
雙美見了,問,媽,咋了?
何秀蘭說,沒啥。
雙美看著何秀蘭愁苦的臉,說,媽,你是不是擔心才打的花啊?
何秀蘭說,只能明兒個再打一遍子藥了。
雙美說,知道你還愁啥?明兒再打就是了。
何秀蘭點點頭,還是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夏天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沒等何秀蘭的氣嘆完,雨已經停了,只有院子裡幾棵樹的樹葉,實在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才不得不扭一下把身上的雨水扭下去,啪地一聲落到地上,在寂靜的夜裡這聲響格外脆生。即使這樣她也睡不著了,就怨起老天爺來,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她累死累活的前腳剛打完花,心裡的輕鬆勁兒剛一冒頭,後腳雨水就劈頭蓋臉地下了,真是不叫人安生啊!怨完了也還是這樣,老天爺依舊一臉的無辜,她就嘆氣,盼天明。天當然不會聽她的說明就明說黑就黑的,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黑暗著。
何秀蘭一邊嘆著氣一邊盼望著,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終於還是明了。何秀蘭早就等不及了,一骨碌爬了起來。儘管急著打藥,別的事也是一樣都不能少的,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樣都那麼具體。到何秀蘭這裡就簡單多了,只要把家裡的嘴們餵一遍就好,雞呀羊呀,只要一看到或聽到何秀蘭開門的聲音就會叫起來的。事實上,即使看不到聽不到一樣會等在那裡,只是看到或聽到會更熱烈些而已。
何秀蘭打開門,勤快的雞們已經等在門口了,懶散的還在樹上。何秀蘭是蓋了雞窩的,一次給雞打預防針,從雞窩裡把雞們一個個的掏出來打針,完了再塞回去。經此一折騰,雞們就記了仇,商量好了似的,第二天一隻進窩的也沒有了,全都臥到了樹上,有的還不放心又往上臥了臥,差點就到樹梢了,大概白天就偵查好了吧。現在看到門開了,那些臥在樹上的雞們有的慌慌地飛下來,有的好像還沒呆夠極不情願地磨蹭下來,又不甘心少吃一口,或者怕別的雞嘲笑它懶惰,氣昂昂地走進來,一邊東張西望著,一邊還怒氣沖沖的叨一下這個,啄一下那個。別的雞惹不起趕緊往一邊躲了躲。於是,全都靜下來,定定地看著何秀蘭——它們知道是早餐時候了。
何秀蘭抓起碗裡的麥魚子一揚手撒了開去,雞們紛紛低下頭叨了起來。臥了一夜,雞們早餓了,何秀蘭的第一把麥魚子一撒下去,不等第二把撒下來就被雞們叨了精光。在等待第二把麥魚子的當兒,先叨完面前麥魚子的雞們飢餓難耐,就遷怒於身邊的雞們,頗為生氣地叨了它們。等何秀蘭第二把、第三把麥魚子撒下來雞們就再沒閒暇叨別的雞們了,忙不迭地叨起麥魚子來,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欺負別的雞啊。趁著雞們埋頭叨食的功夫,何秀蘭不由地伸出一個手指把雞們數了一遍,一二三,總共十五隻,一隻不缺一隻不多,放了心,把碗裡最後一把麥魚子撒了出去。
灶屋對面的棚子裡,羊聽到了動靜,把後蹄立起來,前蹄扒著矮牆脖子伸得長長的把頭探出來。何秀蘭把碗飯放在窗台上,走到大門口的過道里,把放在那裡的一筐草擓起來,把草扔進了羊棚里。羊的數目一目了然,因為一共只有兩隻。羊們早下去了,安靜地站在那裡等待著,得了吃食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何秀蘭看著,心裡就很滿意。羊們發現了,感激地抬起頭看了看何秀蘭,又埋頭吃草了。
聽到雞們、羊們都得到了吃食,和羊緊挨著的豬耐不住了,哼哼地叫了幾聲,再哼唧哼唧幾聲,見主人沒有走過來,知道它的早餐還不到時候,就又美美地大睡了。當然,豬這樣哼哼唧唧也不全是浪費,至少提醒主人,別忘了,還有一張嘴在餓著呢。
何秀蘭以餵食的方式把她餵養的禽畜們檢閱了一遍,這才心平氣和地進了屋找出梳子疏了頭,再來到院裡的壓水井旁壓水洗臉。壓水井是何秀蘭的男人李金旺找人預製的,密封性很好,只要用過一次,一天裡隨時壓隨時都能壓出水來。不過,隔了一夜,裡面的水就漏光了,就要再加些引水才能壓出來。
一切收拾妥當,何秀蘭就開始做早飯了。早飯很簡單,在鍋里添上兩碗水,放了篦子,把饃放上去,再蒸一碗辣椒糊子。饃是前天吃剩的,不過這沒什麼,這裡人家都是這樣的。不過,現在要把所有的饃都放上去熱一下,天熱,不熱一下的話,隔天就餿了。熱一下隔天當然不會餿,但每熱一次饃就會黑一層,樣子就會難看許多,要是三天五天還沒吃完,那饃就完全走樣了,最初的細皮白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灰不溜湫,簡直像是被誰惡作劇偷梁換柱了似的。如果就這樣還好,更糟的是經過三五天日日夜夜洗禮的饃會改了性子,變得硬撅撅的,放在嘴裡都會硌牙的。這時候,要想把硬撅撅的饃吃完,就不得不在每次熱的時候先把饃放在水裡浸一下,這樣熱出來的饃才會軟,不過,不足的是等那熱氣散盡,饃會重新變得硬撅撅的,除非你浸得過了頭。浸過了頭呢,軟倒是軟和了,饃卻就發了酸,實在難以下咽。要不就把饃切了片放進鍋里和了菜一起煮,一如煮麵條一樣。當然,避免饃發乾的法子也不是沒有,那就是每次少蒸饃,最好是估摸著吃上三兩頓能吃完的量。這樣也有一個弊端,那就是頻頻蒸饃,很是麻煩。何秀蘭現在的饃顯然幾天了,這從白白的饃已變得黑乎乎的就能看得出來,同時能看出來的是何秀蘭並不在乎饃白饃黑。
辣椒糊子顧名思義就是辣椒麵糊。前幾天蒸的辣椒糊子吃完了,何秀蘭從案板下的竹筐里找了幾個辣椒洗了,切碎了,放進麵糊里,捏了鹽,滴了幾滴香油,再攪了攪。辣椒有青的有紅的,紅紅綠綠的在白色的麵糊里煞是好看。這嚴格說來不叫菜,要是非要給它一個名稱的話,也有,叫辣椒糊或者辣椒糊子,用這裡人的說法是叫饃哄到肚裡就中了,因為簡單又很下飯,還是有很多人會這樣吃。辣椒糊子受歡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省,做起來省事、吃起來省菜,像何秀蘭這一碗辣椒糊子她一個人最起碼能吃上三天,換句話說,三天裡就不用再考慮就饃菜的事了。要是何秀蘭自己的話這樣就中了,有婆婆在,何秀蘭就磕了個雞蛋。何秀蘭把麵糊放進鍋里,蓋上鍋蓋,就燒了起來。
燒火如果在別人家就省事多了,有錢的人家用上了煤氣灶,一般人家也用上了煤火爐,拾掇好鍋只要把煤氣灶打著,或把煤火爐的封口打開,就可以想幹啥幹啥了,過一會兒飯就好了,實在又乾淨又輕省。何秀蘭家也有煤火爐,只是到過年一家人都在的時候才會用。不為別的,何秀蘭覺得放著那麼多柴禾不燒,反花錢買煤氣買煤太浪費了。柴禾都是秋莊稼的棵子,有棒子稈、芝麻稈、豆稈,最好的就是棉花稈,像木柴一樣經燒、扛火。這些年一次性氣體打火機時興起來,很便宜也很好用,就不大用火柴了。鍋也是經過改制的,過去的鍋全都被改良鍋代替了。過去的鍋要拉風箱的,一手呼嗒呼嗒地拉風箱,一手往鍋灶里填柴禾,往往手忙腳亂的,也很少有煙筒,一燒起鍋來滿灶屋都煙燻火燎的,常常嗆得人睜不開眼。時間久了,這些煙霧就會在灶屋裡支煞出來的東西上沉積下來,黑乎乎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沉積得時間長了沉甸甸的,支煞出來的東西馱不住了,不定啥時候就噗嗒下來了,落在案板上、衣裳上、頭上、碗裡都是常事,它可不管你是新理的發、剛做的衣裳還是才盛到碗沒來得及吃一口的熱騰騰的飯,是一點情面也不講的。開始可能會很討厭,多了也就習慣了,不然又能如何?現在改良過的鍋就好多了,風箱不用呼嗒呼嗒的拉了,煙筒也在鍋灶的後面支起來了,只要把柴禾填進鍋灶就中,煙霧、灰塵就順著煙筒飛到外面去了,又省心又乾淨。有人看了,就在鍋台上動開了心思,初時拿水泥糊了面,光光的、平平的,比先前黃土的鍋台乾淨、好看多了,後來就貼了瓷片,吃完飯、刷了鍋,再用抹布一擦,白亮亮的十分漂亮。
何秀蘭一點著火,藍色的煙霧就被煙筒吸來出來,一縷縷的,在灶屋的屋頂上、院子裡飄蕩開來,慢慢地向四周瀰漫開去。這會兒,吃完了早餐的雞們已經散了,有的還沒吃飽,極其認真地到處搜尋著,希望能找到更美味的吃食來,一隻小蟲子,一團飯疙瘩什麼的;有的踱著方步優雅地來到壓水井邊的糞坑邊,小心地看了看糞坑,估摸著糞坑裡的水,慢慢地走過去,伸了脖子低了頭飲用飯後咖啡;一隻黑白相間的大公雞不知羞恥地死盯著一隻蘆花小母雞看,終於湊過去伸出一隻翅膀圍著蘆花雞扑打著自己的腿驕傲地炫耀著,只不過扑打了一圈就失去了耐心,急不可待地叼住蘆花雞的頭皮壓在了蘆花雞的後背上,惹得近旁的雞們一陣驚叫;一隻大紅公雞就文雅多了,頂著通紅的火焰般的雞冠雄赳赳紳士般地在柴垛邊撓著扒著,找到好吃的咕咕地叫,一隻正到處找不到吃食的黎色母雞聞聲飛跑過來,紅公雞還低著頭點著地為黎母雞指名目標,等黎母雞吃了食,還在等待著才不慌不忙地騎到黎母雞的背上去。
何秀蘭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心裡牽牽掛掛的放心不下地里的花,不過她也知道,牽掛也是枉然,總不能現在就去打藥吧?雖說從沒有人在早晨打藥的,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地里的花一樣水淋淋的,這時候打藥等於把藥打進水裡,與花有什麼相干呢?可是不打藥幹啥呢?她一想起花地里的蟲毫不客氣地大肆破壞著花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就坐不住了。丟了碗,何秀蘭就迫不及待地往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