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李金旺喜當爹
2024-10-01 15:13:15
作者: 王子群
雙美的到來讓李家的小院終於響起了嬰孩久違的哭聲和笑聲,也讓何秀蘭格外的忙碌和快活起來。
只要雙美醒著,何秀蘭都會把她抱起來,在屋子裡、院子裡到處走走轉轉,嘴裡不住地把家裡的所有都一一指給她看,說給她聽,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她——是——奶奶,那是院牆,那是門口,大門口,灶屋門口,堂屋門口,裡間門口,這是門,這是門鼻,這是門銱釕,這是門閂,這是門鎖,這是鑰匙,這是雞,這是公雞,這是母雞,這是羊,山羊,老水羊,這是嘴,這是鼻子,這是眼,這是耳朵,這是腦瓜子,這是頭巴子,這是嘴巴子,這是牙,這是舌頭……婆婆沒說話,只是木木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因著雙美,趙海生來的勤了,且名正言順的。何秀蘭一看到趙海生就會依著雙美跟他打招呼,乾爸爸來了。趙海生很高興,連忙答應,哎,雙美啊,跟乾爸說說,乖不乖啊?鬧人沒有?何秀蘭就會接上去,跟乾爸說,雙美乖,雙美可乖可乖的,一點也沒鬧人。趙海生高興了,夸道,哦,雙美真乖,來,乾爸抱抱。哎,雙美乖,乾爸喜歡。來,親一個。這邊,還有這邊,這裡,還有這裡……呵呵呵,雙美真聰明啊!
三翻六坐七爬扎,十月就會腳踏踏。雙美一天天的在長大,終於會呀呀的說話了,只是還說不大清楚。何秀蘭聽人說過,孩子第一個叫的是誰將來會跟誰親些的,就極力地攛掇雙美叫她,來,雙美,叫媽媽,媽——媽,媽——媽。嗯,乖,來,叫奶奶,奶——奶,奶——奶,叫爸爸,爸——爸,爸——爸,叫乾爸,干——爸,干——爸……
雙美熱熱冷冷飢饑飽飽哭哭鬧鬧何秀蘭都不擔心,最害怕的就是雙美病。開始抱著到處轉,一下著了涼,奶不好好吃不說,還拉稀,日日夜夜的哭鬧不止,急得何秀蘭嘴唇上都起燎泡了。後來折騰了幾天,雙美到底好起來了,安安靜靜的,偶爾高興了也會噢噢的叫兩聲。何秀蘭歡喜起來,嘿嘿,得勁了,還叫呢,可把我施騰壞了。就伸了手摸雙美的臉。雙美就衝著她笑。何秀蘭心裡更喜歡了,嘴上卻罵,你個屁孩子,還笑哩。
那次把何秀蘭嚇壞了,就不敢讓雙美出去了,只要看天色稍差就把孩子悶在屋裡,輕易不出門,夜裡就悶在被窩裡,又怕自己睡著了把孩子撇在外面會晾著。可是,孩子還是病了,開始又哭又鬧,聲音蠻洪亮的,漸漸地聲音就弱下來,仍不肯停歇,看起來就像奄奄一息了似的。這次病明顯比上次重多了,何秀蘭一看就哭了起來,嘴裡不住地嘮叨,這可咋辦啊,這可咋辦啊?有病了當然要看,不過看這陣勢得上十五里外的鎮衛生院才行。
那時候正是深冬季節,鵝毛般的大雪先是紛紛揚揚的,再就是密密匝匝的,田地都成了一個顏色,白。如果單是下雪還好,披件蓑衣、扯塊塑料布、打把傘都能湊湊合合的走出門去,麻煩的是又起了風,呼呼的帶著哨音。風夾著雪,雪裹著風,打在臉上刀子一樣。
何秀蘭看了看,不指望雪停,也不指望風住,只希望著能減小一點就好,可是等了等,一點減小的跡象也沒有,再也坐不住了,把圍巾勒緊了頭,找了塊塑料布往身上一裹,將雙美往棉襖里一揣就上路了。
在家的時候還不覺得風有多大啊,出了門才知道那哪是風啊,簡直是魔鬼,順風的時候推著人往前走,頂風的時候則把人使勁地往後?,你想站著喘口氣緩一緩都不可能。這還是好的,要命的是路又滑,風雪直往人的臉上撲,撲得人根本別想看清道路。
風雪大也有風雪大的好處,那就是打獵。天寒地凍,野物們都會爬出洞穴尋找吃食,只要一出來就暴露了,因為沒有多少野物的顏色是跟雪一樣白的。趙海生早早就出來鑽到山裡去了。這樣的天氣是不適合開槍的,只能下套。趙海生就在野物們經常出沒的地方一口氣下了二十多個套。套子下完就不用管了,等著天擦黑的時候過去盡情的抓就是了。趙海生下完套子並沒有回家,而是帶著吃的躲進了看山的窩棚里。
窩棚是為避風雨搭建的,是臨時的住所,自然很簡陋,說白了只是一個小茅草房,要是放上一張床剩下就沒多少地方了。勉強能避避風躲躲雨遮遮寒氣擋擋塵土而已。不過,在人不常去的地方,有這麼一個所在也算不錯了。
趙海生帶的吃食也很簡單,就是一塊用手巾包著的煮熟的紅薯,別的再沒什麼了。不過,這就夠了,墊墊肚子有力氣等傍晚去看下的套子就好了。他一邊吃著紅薯一邊不經意地打量著籠統一片的天地,猛可地看見一個人影趔趔趄趄搖搖擺擺蹣蹣跚跚在風雪裡挪動著, 感到十分驚訝,能有什麼當緊的事啊,非得這時候辦不可嗎?還想要命不想啊?再看看,忽然認出來,何秀蘭!她能有什麼當緊的事?肯定是雙美!雙美病了!
一想到雙美,趙海生嗷地叫了一聲拔頭衝出窩棚,直奔那人影而去。趙海生跑慣了山路,就算是風雪裡的山路也難不住他,因而很快就趕上了那人影,果然是何秀蘭,果然是雙美病了!趙海生要把雙美抱在懷裡,這樣何秀蘭走起來就會輕鬆不少。風太大了,平常時的說話聲根本聽不見,何秀蘭只好大聲喊道,不中,風雪太大了,會把雙美凍壞的!趙海生一想,可不是?不得已,只好攙著何秀蘭慢慢往前趕路。
兩人一路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終於趕到了衛生院。醫生看了看說,是高燒引起的肺炎,要是再來的晚了就有可能轉為心臟病,那麻煩就大了。兩人吁了一口氣,十分慶幸來了衛生院。
一天晚上,何秀蘭吃完飯,刷了鍋碗瓢盆,餵了羊,就像往常一樣抱著雙美在床上說話。雙美,跟媽媽說說,想爸爸了沒有?想了?當然想了,雙美多乖啊,知道想爸爸了。爸爸就快回來了。爸爸給雙美掙錢去了,掙好多好的的錢,給雙美買衣裳、買糖糖、買花兒……唧唧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
忽然一個聲音問,這是誰啊?何秀蘭一扭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李金旺回來了,走過來看著母女倆。何秀蘭不慌不忙地把雙美遞到李金旺懷裡,說,快看看吧,親人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李金旺聽了驚得目瞪口呆,木木地抱著雙美不知如何是好。
金旺娘聽到動靜在東間裡問,是金旺回來了吧?李金旺趕緊應,哎。大娘,你還好吧?這回卻沒像以往那樣走過去,只是狐疑地盯著母女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何秀蘭看李金旺木木呆呆的樣子覺得滑稽,撲哧一下笑了,說,這是您閨女。就把情況跟李金旺說了一遍,然後問,沒跟你商量……
李金旺說,隔山隔水的,咋商量啊?沒事,也不用商量。臉上就泛出喜色來。
何秀蘭說,我就是看著這孩子招人喜歡才抱來的。你看看,多乖。雙美,跟爸爸笑一個,笑一個。雙美卻沒笑,何秀蘭說,戳搗戳搗她啊,這孩子可喜興哩,只要一戳搗,不管誰,就會跟你笑哩。
李金旺就摸了摸雙美的臉,沖她撅了一下嘴。許是沒見過這麼難看的撅嘴,雙美果然笑了。李金旺驚喜不已,不自覺地叫起來,呵呵呵,笑了,笑了。
何秀蘭已經下了床,準備給李金旺做飯,聽了又轉回身來,親熱地趴在李金旺肩膀上看著雙美說,那是,見了親人,咋會不喜歡哩。是不是,雙美?雙美就又笑了。何秀蘭看了看,有點無奈地說,好了,你爺兒倆玩吧,我給爸爸做飯去。
何秀蘭說著還有些依依不捨,又逗了逗雙美,這才慢慢地去了,一會兒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進來了,看到李金旺十分彆扭地抱著雙美的樣子,連忙把荷包蛋放在桌子上,一邊說一邊把雙美接過來,看你,連個孩子都不會抱,咋應爹啊?往後,好好學著吧。好了,趕緊趁熱吃吧。
李金旺吃完飯,出去把大門關了,回來又把堂屋門關了,走進來,說,睡吧。何秀蘭說,慌啥,夜長著哩,還沒你睡的?李金旺嘿嘿地笑了,說,想你了。何秀蘭說,樣子。於是脫了衣裳,睡下了。
李金旺一鑽進被窩就不老實了,伸手就想把何秀蘭抱在懷裡。何秀蘭卻沒像往常那樣往他懷裡偎,依舊在逗著雙美,看李金旺扳得急了,說,別急,等雙美睡了。李金旺無奈,只好把手在何秀蘭身上犄角旮旯是地方到處遊走著,碰到稀罕的地方就逗留一會兒。李金旺的手好似一把髒兮兮的大掃帚,不但沒能把何秀蘭身上的角角落落打掃乾淨,反而讓何秀蘭湯湯水水的濺得到處都是。李金旺就有些慚愧,想把何秀蘭徹底地打掃乾淨,可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他的掃帚掃得越厲害,何秀蘭就越不消停。李金旺想了想,就把何秀蘭堵上了。何秀蘭一直在逗著雙美,任由李金旺在她身上胡亂地搗鼓,很好受地哼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使李金旺不那麼辛苦。這樣過了一會兒,李金旺卻停住了。何秀蘭扭頭看了看他,問,咋了?李金旺沒說話,一翻身趴到了何秀蘭的身上。何秀蘭趕緊說,孩子還沒睡呢。李金旺還是沒說話,一口就把何秀蘭的奶頭子叼住了。
何秀蘭睡覺原來是穿衣裳的,自從嫁過來李金旺不讓她穿就再沒穿過。何秀蘭很喜歡雙美,喜歡得不得了,白天抱了一天,看了一天還看不夠,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看上好一陣子。有一次,何秀蘭這樣看著看著,雙美睡著了。何秀蘭還在看著,看著看著忽然看到了自己鼓鼓的奶頭子,心裡忽地一動,慢慢送到了雙美的嘴邊。何秀蘭以為睡夢中的雙美是不會有任何舉動的,她只想把奶頭子親親孩子的嘴,不料雙美一下就把奶頭子噙住了,還煞有介事地咂摸了幾下,然後就不動了,可也沒松嘴,依然緊緊地噙著奶頭子。那刻兒,一股電流頓然把何秀蘭的全身都走遍了,麻沙沙癢乎乎酥滋滋的一時根本說不了到底是什麼滋味,好像很好受,又似乎有點難受。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何秀蘭很喜歡這種感覺。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感覺,自作主張地想,這大概就是當媽媽的感覺吧。從那以後,何秀蘭幾乎每晚睡覺都會讓雙美噙著她的奶頭子睡。今晚也是。現在倒好了,兩個奶頭子被一大一小兩張嘴噙著,何秀蘭心裡頓時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幸福來。雙美還沒睡著,掙著眼睛看著何秀蘭,忽然看見李金旺,可能不大習慣,伸出不太靈活的小手慢慢地摸了摸李金旺的臉。李金旺沒動,也摸了摸她的小臉。何秀蘭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不覺呵呵呵地笑出了聲……
過年的時候,李家再次把趙海生請了過來。因為有了雙美,大人們說點什麼都會連上她,一連上她,話就更多了,你一句我一句就熱鬧得不行。這一年李家的年從來沒有過的喜慶,真箇是像春聯的橫批寫的那樣喜氣洋洋吉祥如意春光滿院啊!
雙美慢慢地就長大了,會爬了,會走了,會叫人了,能吃飯了,認識人了,會串門了……每前進一步都叫何秀蘭歡心不已,也都會跟趙海生說上一番。趙海生的乾爸當的不像一般的乾爸,只到年節了才虛虛地應承一下,而是真刀真槍的,打了野物隔長不短的總會送過來,有時候趕集回來也會給雙美捎點好吃的,糖塊啦、燒餅啦、爆米花啦、江米棒啦……有時候也會買些好玩的,花呀、紅的綠的藍的紫的黃的粉的頭繩呀、泥人呀、小叫吹兒……當然,更多的是自己動手弄來的,跳繩、毽子、籽兒、沙包、進山里採摘的野果……把雙美喜歡得什麼似的,差不多就把李金旺忘了。有一次居然說,媽媽,乾爸,人家的爸爸媽媽都在一起的,您倆咋不是啊?說得倆人立時紅了臉。何秀蘭趕緊瞪了雙美一眼,你咋恁知道啊?雙美說,我咋不知道啊。然後就一個一個地數起來誰誰的爸媽誰誰的爸媽都是在一起的。何秀蘭就慌了,板起了臉,說,好了,別說了。又似感嘆說,現在的孩子啊!
雙美就很委屈。跑過去撲在趙海生懷裡,眼淚汪汪地說,乾爸,我說的都是真的啊。趙海生應和著說,嗯。雙美得了勢更委屈了,媽媽不叫我說……說著說著大哭起來。趙海生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轉移雙美的注意力說帶她出去玩。雙美不幹了,從趙海生懷裡掙脫下來,跑去找奶奶了。奶奶早就聽見了,等雙美跑過來撲在她腿上,委委屈屈地叫,奶奶——奶奶還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雙美看看還是讓趙海生抱著出去玩了。
雙美漸漸就到了上學的年齡。對上學雙美一直很渴望的,每天看著那些比她大的孩子背著書包三五成群地上學放學,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的,雙美就很羨慕,不止一次地問何秀蘭,媽,我啥時候上學啊?何秀蘭就說,等你長大了就上學了。雙美就很渴望長大,過不幾天就沒耐性了,再問,媽,我啥時候長大啊?何秀蘭就笑了,說,你好好吃飯就長大了。如果說長大是個很模糊的東西抓不住摸不著的話,吃飯就是眼前實實在在的,可以操作的,雙美的勁頭就很足,再吃飯就很積極,一邊嘮叨要長得可大可大的,有時候就會比劃,把兩手伸得長長的,或者把手舉得高高的,腳尖踮得直直的。另一方面,何秀蘭也教她識數,一,二、三……掰著手指教。
當然以前也不是沒教過,那時候教的都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加上實在忙,只要雙美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她就滿足了,根本沒心思管別的,現在不同了,雙美一天天長大離學校門就一天天近了,她要是再不當回事教,到時候就晚了。何秀蘭就認真得不得了,教完還要再考試,伸出一個指頭問,這是幾?雙美就慢慢伸出自己的同樣的手指過去,有時候感覺伸的不對還要再找,一二倒是很快就能認出來,三就慢了,四就混了。何秀蘭就啟發她,可是沒用。何秀蘭就來死的,鼻子只有一個,眼有兩個……雙美忽然受了啟發,說,耳朵也是兩個。何秀蘭很滿意,就說,是。雙美再看,又有了發現,手也是兩個。何秀蘭再說,是。再找就很慢,雙美想了半天一搭眼看見何秀蘭鼓鼓的胸,自作聰明地炫耀,包包也是兩個。何秀蘭就沉了臉,往哪看啊?
後來,教到五的時候,何秀蘭告訴她,一個手上的手指是五根。雙美重複著,忽然問,媽,為啥長五根手指啊?一下把何秀蘭問住了。何秀蘭就生氣了,你見過誰的手不是五根手指啊?雙美挨了訓不再問了,到發現兩手都是五根手指就很驚奇,說,媽,我這個手也是五根手指!說得何秀蘭忍不住呵呵笑起來。雙美見何秀蘭一笑就急了,說,真的,你看!何秀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慢慢的十個數教完了,別的何秀蘭教不了,就教雙美唱兒歌:小老鼠,爬燈台,偷油喝,不下來,叫妹妹,抱貓來,嘰扭一聲跳下來。也唱:小花雞,叨磨盤,俺娘打俺真可憐,白兒的打著拾柴禾,黑了打著摸菱角,菱角刺扎住腳,親娘噯,誰疼我?
何秀蘭教完了就問,會了嗎?雙美說,會了。何秀蘭說,好,那我考考你,看你真會假會。唱一遍給媽媽聽聽。雙美就卡殼了。何秀蘭就再教。
教得多了,雙美慢慢就會了。出去了就跟再教的小夥伴諞,我會唱歌。不等人家答應就唱起來,小白雞兒臉皮兒薄,殺俺不勝殺只鵝,鵝說伸伸脖子長,殺俺不勝殺只羊,羊說四隻毛蹄往前走,殺俺不勝殺只狗,狗說看門看的嗓子啞,殺俺不勝殺匹馬,馬說備上鞍子就能騎,殺俺不勝殺頭驢,驢說每天能磨三斗谷,殺俺不勝殺頭豬,豬說一天就吃三瓢糠,不勝一刀見閻王。
小夥伴們被雙美唱得一愣一愣的,雙美就更得意了,回到家裡跟何秀蘭學得就積極多了。再出門又有新的兒歌唱起來,小雞嘎嘎,要吃黃瓜,黃瓜有水,要吃雞腿,雞腿有毛,要吃仙桃,仙桃有核,要吃牛犢,牛犢撒歡,撒到天邊,天邊打雷,打給石賊,石賊告狀,告給和尚,和尚念經,念給先生,先生打卦,打給蛤蟆,蛤蟆洑水,洑給老鬼,老鬼推車,一推兩半截。
有時候只有母女倆,何秀蘭也教一些母女倆的兒歌,還帶動作,抓住她的手大幅度地一拉一拉的,使得雙美整個身子都一前一後的起起伏著,一邊拉著一邊唱:拉個鋸,扯個懷,大樹底下搭戲台。請姑娘,請女婿,趕著驢,套著車。人家姥,都來了,雙美家姥,咋還不來?說著說著來到了。?的啥??的豬頭羊尾巴。
原來的兒歌里只有別人,沒有自己,雙美都習慣了,現在一聽兒歌里還有自己,就很驚奇,勁頭就很足。當然,有時候也唱很俏皮的,小棗樹,耷拉枝兒,耷拉一枝兒又一枝兒,上頭坐個花閨女兒,西瓜皮做個襖,黃瓜皮做個袖兒,茄子開花兒綴個扣兒,吸著煙,搽著粉兒,嘎吱嘎吱嗑瓜子兒。
兒歌很好聽,可是不管用,何秀蘭還得教她現成的,比如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屬什麼,媽媽叫什麼名字,爸爸叫什麼名字,住哪莊,哪大隊的,哪鄉的,等等等等。
雙美莫名其妙,不耐煩地問,媽,學這弄啥啊?何秀蘭說,要是你叫人家抱跑了不知道地兒,咋回來啊?雙美說,我打她!何秀蘭說,要是人家人多,你打不過呢?雙美想了一下說,我咬她!何秀蘭說,人家要是叫你拴起來了哩?雙美說,我跑。何秀蘭說,你跑人家攆。雙美說,我跑的可快可快的,她攆不上!何秀蘭看看這樣下去沒有頭了,就說,是,不過學會了也是本事,好好學吧,要是連自己是哪兒的都不知道那不太笨了嗎?雙美當然不願意笨了,就乖乖地跟著學了。
有一天雙美從外面回來,一本正經地說,媽,咱姓趙好不好?何秀蘭問,咋啦?雙美說,人家都姓趙啊!何秀蘭就呵呵地笑起來。雙美沒得到肯定的答覆,急了,說,真的啊,人家都姓趙啊!趙晶晶,趙秀秀,趙坤坤……何秀蘭見雙美認了真,趕緊說,那是因為她爸姓趙啊,您爸姓李,你就只能姓李。雙美就很惋惜,唉,俺爸真傻,咋不姓趙哩?何秀蘭噴兒一聲把一口水噴了出來,把雙美嚇一跳。
有時候雙美也會把她的小夥伴領回家來,自作聰明地考試人家,人家有時候也會考試她。趙坤坤就考試過她,你幾歲了?雙美被何秀蘭考試得多了,就記得很熟,張嘴就來,五歲,你哩?趙坤坤很得意,我六歲了。再問,你屬啥?雙美說,小白兔。然後自作主張地說,俺今年屬小白兔,到過年就該屬大老虎了。趙坤坤卻不幹了,說,那不中,你要是屬大老虎了就跟我一樣大了。雙美說,比你還大哩。趙晶晶說,咋會比我大啊?雙美說,我是大老虎,你是小老虎,當然比你大了。趙坤坤就有點擔心,問,你比我大了還叫我哥嗎?雙美說,當然不叫了,該你叫我姐了。趙晶晶就傷心了,一聲不響地走了。雙美很得意,回到家就會跟何秀蘭諞擺。何秀蘭一聽笑得要都直不起來了,雙美卻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一會兒覺得不好意思了,就急急地問,媽,媽,你笑啥啊?何秀蘭笑得就更厲害了,摟著肚子直叫,我的娘吔,現在的喜歡咋恁有玩啊!
何秀蘭也會把雙美的表現講給趙海生聽,逗得趙海生咧開大嘴哈哈地笑開了。
雙美憑空里讓何秀蘭增添了許多的快樂,可有時候也讓何秀蘭十分難堪。有一天,何秀蘭領著雙美走到村口的時候,看見那裡圍了一群人,何秀蘭有點為難。何秀蘭知道那裡在給壽牛配種。這些年幾乎家家都養著牲口,牛尤其多,忙時打場、犁地,平常一年將一個牛犢子就能賣好幾百塊,要是養大一點就能賣上千塊。趙春生看準了這一點,另闢蹊徑不去養母牛,卻精心挑選了一頭大牤牛做種公牛,天天給人家的母牛配種,也有不少收入。配種在平時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就有人圍著看熱鬧。當地牲畜都是有專門名稱的,雌性雄性都是,只要一個專門的字就可以加以區別了,至於加什麼字要看是什麼牲畜,牲畜不同加的字也會不同的。母豬小時候叫臀子,長大了才叫母豬,將了豬娃則叫老母豬,公豬小時候叫牙子,長大了作為種子則加一個狼字叫狼豬,要是騸了不管公母一律叫膘豬;小驢小馬和小騾子一律叫駒子,只是馬叫馬駒子驢叫驢駒子騾子叫騾駒子;公驢叫叫驢,母驢叫草驢;母馬和母騾子叫騍馬和騍騾子,公馬和公騾子可能因為駕轅出力比較大就勢叫做轅馬和轅騾;叫驢和騍馬將的騾子叫驢騾,草驢和轅馬將的騾子叫馬騾;母牛則一律叫壽牛,公牛本來叫牤牛的,可一作為傳宗接代的種子就換了名稱,前頭必加一個紅字叫紅牛,騸了還叫牤牛;母羊叫水羊,騸了也叫水羊,公羊叫騷胡,作為種子的騷胡則叫紅羊,騸了叫騸羊;母狗還叫母狗,公狗則叫牙狗;母貓叫咪貓,公貓叫狼貓,兔子就直截了當地叫公兔子、母兔子……發情也是各有各的說法,母豬發情叫打圈子,母馬、母驢發情就走駒,母牛發情叫走犢,羊發情叫走羔,母狗發情叫走狗子,貓發情叫叫春……也有很粗俗的說法,叫做人浪笑,牛浪叫,驢浪呱嗒嘴,小狗跑斷腿。配種的說法也不一樣,豬配種叫跟圈子,馬驢配種都叫跟駒,牛配種叫跟犢,羊和貓、兔子配種都叫跟羔……等等,等等。
壽牛顯然是第一次發情,還沒什麼經驗,只知道體內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一股讓它不得安生的東西來,卻不知道該怎樣去除,對紅牛就不是很配合。紅牛當然見多識廣,往往不費吹灰之力就完事的,現在沒成想碰上一個生猛子,讓它一而再再而三的使了半天狂勁都是枉然,就很鬱悶,不大想搭理了。然而,壽牛很難受,也很莫名其妙,就很委屈,哞哞地叫。圍觀的人們興致就很高,有性急的就跟過去看。誰都知道跟犢是咋回事,沒什麼好稀罕的,奇怪的是還是想看,頗有些樂此不疲。這種事男人家看得最來勁兒,看了也沒什麼。女人家就不一樣了,不要說看,碰上了都很難為情。現在,何秀蘭恰恰就碰上了。繞道已不可能,也不大好,會被人家罵假正經的,可是直接過去更不好。偏偏雙美看到圍了一群人,稀奇得不得了,一溜小跑就過去了,這下,何秀蘭更窘迫了。何秀蘭沒辦法就叫,雙美,回家,你要不走我走了,我還有事哩!雙美聽了急忙拐了回來,何秀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就走。
雙美驀地問,媽,那弄啥的呀?一句話問得何秀蘭又緊張起來,忙說,沒啥。雙美不滿意,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邊被何秀蘭急急地拉著走得顛顛的,一邊回過頭來指著,就那啊,那牛啊!何秀蘭只好說,跟犢哩。你咋恁些事啊,快走吧!雙美還要問,跟犢弄啥啊?何秀蘭有點生氣,可又覺得有點不妥當,就沒好氣地說,你說弄啥?不跟犢咋將牛犢子啊?雙美這回明白了,哦了一聲,半天又問,媽,那個老牤牛肚子上伸出來恁長是啥啊?何秀蘭終於受不了,打了一下雙美的頭,不知道!
雙美終於上學了。
何秀蘭擔心雙美太小,就把雙美送過去,等放學了再接回來了。何秀蘭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每天接送的時候就跟雙美說著路上的標記,要她記住路。雙美對這個不感興趣,只是好好的答應著。母女倆自然也會說些上學的話題。一說到上學雙美立時來了興頭,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何秀蘭問,教的啥?
雙美就說是a o e。
何秀蘭就拍了雙美的頭,訓斥,胡學八學的學的啥啊?
雙美很委屈,俺老師就這樣教的啊!
何秀蘭就沉了臉,那才能?老師啥不教就教你學啞巴啊?我才不信哩!
雙美說,不信你問老師去啊!
何秀蘭說,歇晌我就去問。
一會兒,雙美又想起來,說,媽,俺尿泡老師不叫呆一坨,男的上這邊,女的上那邊。我看了,男的都比女的尿的遠。
何秀蘭隨口說,是嗎。
雙美說,是啊,我看的可清了,男的都是捏著小雞尿的啊,泚得可高可遠了。
何秀蘭說,好了,下回別看了。
雙美問,好,媽,那你啥時候給我買個小雞啊?
何秀蘭說,你是女孩家,要啥小雞啊。
雙美說,有了小雞,我就不用股蹾著尿了,就能站著尿了啊。
何秀蘭不知道該怎麼說,見雙美一再的催問,想了想說,你是女孩家,女孩家不能有小雞,男孩家才能有小雞,知道嗎?
雙美說,為啥啊?
何秀蘭說,因為你是女孩家,不是男孩家。
雙美說,我就要小雞,你給我買,我就有了。
何秀蘭哭笑不得了,說,買不著。
何秀蘭以為這樣說了雙美就死心了,豈料雙美並不以為意,還很得意,說,你不給我買罷,我叫俺乾爸給我買。
回到村里,雙美果然直接去了趙海生家,趙海生卻沒在家。雙美只好怏怏地回來了。走到路上,雙美經過田明家看到了田明。田明經常到她家去,她對田明就很親,忍不住就跟田明說了。田明還以為雙美喜歡養的小雞,說,乖孩子,現在哪有小雞啊?等過了年兒,天暖和了,就有賣小雞的了。
雙美聽了呆住了。
田明看看不對勁兒,問,咋了?
雙美說,大人都哄人。
田明聽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咋了?誰哄你了?
雙美說,你,還有俺媽。
田明跟奇怪了,問,咋哄你了?
雙美說,俺媽說,沒有賣小雞的,你說現在沒有……
田明說,是啊。
雙美理直氣壯地說,都不對,男孩就有小雞,俺班的男同學都有!
田明聽了半晌哈哈大笑起來,都快倒了,趕緊扶住牆,說,你這閨女啊,咳咳咳,你這閨女啊……
雙美等了半天沒見田明再說不出別的話來,氣哼哼地走了。
轉天,雙美再見到趙海生就說,乾爸,你疼我嗎?
趙海生被雙美突如其來問懵了,想了想,笑眯眯地說,你說呢?
雙美卻不滿意,說,你說嘛,你說嘛。
趙海生就說,當然疼了,咋了?
雙美說,那你給我買個小雞好不好?
趙海生說,好。
雙美說,明兒個,不,今兒個就買好不好?
趙海生說,今兒個啊?明兒個也沒有啊,那得等到過了年兒……
雙美一聽跟田明說的差不多,撅起了嘴。
姚桃花走過來,問,咋了?
趙海生看見姚桃花心裡就有點怯,但還是跟她打了招呼。雙美見過姚桃花,也認識她,但不是太熟,就沒吭聲。
姚桃花還問,咋了?這閨女咋恁不高興啊?
趙海生說,沒事。她想要東西……
姚桃花打斷他問雙美,想要啥啊?又盯著趙海生,咋,捨不得了?
趙海生不好說,就笑了笑。雙美一看,生氣地走了。趙海生看看姚桃花趕緊攆了過去,一邊叫,雙美,雙美。路上碰到了黃長庚,看著父女倆逗笑道,還真怪親的啊!趙海生笑笑跟他打個招呼,想跟著雙美,忽然覺得不對,愣愣地站住了。
黃長庚沒有停下來,騎著車子走了,看到趙海生家的姚桃花,問,你咋呆這唻?
姚桃花說,我來借東西哩,不知道門開著,人上哪兒去了。我等會兒吧。
黃長庚笑了一下,顧自回家去了。姚桃花等了一會兒不見趙海生回來,不好再等下去,慢慢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