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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集 要當媽媽了

2024-10-01 15:12:25 作者: 王子群

  到底開春了,風不再那麼涼了,還有些暖,吹在人臉上很是舒服。山上這裡那裡的草不安分了,冒芽了,只是還沒那麼明目張胆,偷偷摸摸的,畏畏縮縮的,羞羞澀澀的,遠看淡淡的發綠了,近了卻看不到了。這就奇怪了,明明是看見的,怎麼沒有了呢?仔細找找吧,就在腳底下,針尖似的,一點一點的。呵,這小東西,怪可憐的呢。莊稼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小麥呀,大麥呀,豌豆呀,油菜呀,好像等了很長時候了,盼了多少日子了,委屈都數不過來了,現在終於等來了,終於盼到了,喜出望外了,迫不及待了,躍躍欲試了,狠勁地伸展著筋骨,招展著,搖擺著,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都搖落掉。

  莊稼人看了,不忍心了,趕來幫它們了,鋤鋤雜草,松鬆土什麼的。

  鋤草、鬆土在所有的農活中算是最輕捻的了,按有學問人的說法就是舉手之勞,好像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就像莊稼人自己說的,莊稼活不用學,人家咋著咱咋著。表面看來是這樣,可要是真的幹起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裡頭學問大了。

  就說用的鋤頭吧。你不能隨隨便便的叫它鋤頭,它是有名字的,而且還很響亮,叫鶴嘴鋤。就是因為它有一個仙鶴脖子一樣又細又長還要彎上兩彎的把兒。把兒的一頭是一個套筒,是用來按木把的,另一頭是一個二指長的勾兒,是勾鋤板的。鋤板有磚頭那麼長、開刃的那頭有巴掌那麼寬,到了按勾兒的一頭就收得只剩下鍋鏟那麼寬了。鋤頭就這麼簡單,可要是想使得得心應手就不那麼簡單了。鶴嘴鋤的鋤板是跟地一樣平的,你要是平來平去的就什麼也鋤不到,要是向下,就會像钁頭一樣錛進土裡,非得恰到好處才能鋤得適中。知道了這些,你不要以為就萬事大吉了,還早呢,這才開個頭。碰到地皮硬的,力氣就不能太大,不然鶴嘴鋤就會反彈起來,雖說傷不了人,但會傷到莊稼。鋤板的角度掌握好了,力度掌握好了,還要用力均勻。這些都掌握好了,還得注意姿勢,就像《朝陽溝》里栓寶唱的那樣,前腿弓,後腿蹬,只有這樣一鋤下去才能拉出一尺多長。你可別不把這一尺多長當回事,覺得你麻利,人家鋤一鋤,你能鋤兩鋤,一鋤就算半尺,兩鋤也趕上人家了。你要這樣想你就大錯特錯了。這不是你麻利趕一趕就能彌補的事兒。仔細說來,這一尺多長就是一步,這樣一直下去你的腳踩到的就只是兩個腳印,大部分踩不到的,踩不到的土自然就是松的,從而就起到了鬆土的作用。而你要是一鋤半尺,那的腳印就把鋤過的地方踩嚴實了,根本起不到鬆土的作用!也就是說,你忙活了半天等於白忙活!

  再說鋤掉的草吧。你不要以為土翻動了,草就翻動了,翻動了的草的必死無疑了。那可不一定。要是墒情好的話,或者頭天鋤了地第二天下起雨來,那草還會借屍還魂死而復生生機勃勃的。那咋辦?你得一邊鋤草,一邊把鋤掉的草一堆一堆的撿起來,等要回家的時候再一堆一堆的把草收起來,拿回家餵豬、餵羊,或者乾脆扔到地頭暴曬,這樣才能以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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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鋤草在當地不叫鋤草,叫鋤地,可要是看到人在地里鋤地就說鋤地還是會出洋相的。當地鋤地的叫法也不一樣,鋤秋莊稼叫才鋤地,夏莊稼就不叫鋤地,叫軋,鋤什麼地叫軋什麼,鋤麥地叫軋麥,鋤油菜地叫軋油菜,鋤豌豆地叫軋豌豆。

  儘管鋤草有恁多講究,可對於干慣了莊稼活的何秀蘭來說,舉手之勞實在不算什麼,不一會兒就軋到麥地當中去了。

  剛開春也是打獵的好時機,那些個野兔、野雞什麼的該戀蛋了,都會四處亂跑尋找合適的野兔、野雞配對兒的,心裡牽牽念念的記掛著配對兒的事就把危險忘了,或者說為了傳宗接代把生命都置之度外了。趙海生摸著了野物的規律,只要沒有實在當緊的事兒,都會鑽進山里去的。

  現在也不例外。

  他一大早就出來了,搜尋了半天還沒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他有點累,也有點餓,想下些套子回家歇歇,吃點飯、喝點水,等到傍晚的時候,再來山上下套的地方轉轉看看。他剛從山後鑽出來就看到了何秀蘭。哎,何秀蘭,新媳婦,真好看啊!他咽了口口水,決定不回去了,先走過去跟她打個招呼,跟她說句話,也好叫她知道山里不是她一個人,不用擔心什麼,然後再躲進樹叢里好好看看她。

  趙海生剛要過去,田明遠遠地走了過來,看見何秀蘭離著好遠就喊,新媳婦,新媳婦。

  何秀蘭軋得太投入了,不抬頭地一直往前軋,直到田明抬高了聲音又喊了幾聲才聽到了,回頭招呼田明,嫂子啊。

  田明笑起來,還真能幹啊。

  何秀蘭笑了笑沒說話。

  田明走過來,說,那也不能累壞了啊,男人們不在家,累壞了也沒人心疼你。

  何秀蘭說,沒事的,就這點地,累不著人的。

  田明說,還是小心著好。

  何秀蘭說,哎。

  倆人正說著話,黃長庚騎著車子向這邊走了過來。

  開會去呀。田明招呼道。

  哎。黃長庚騎到地頭從車子上跳下來,扶著車把,看著何秀蘭說,新媳婦還怪能幹哩,李金旺這小子算燒著高香了。

  田明呵呵地笑起來,村長,你可真會說話。

  黃長庚說,還用我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田明說,是啊,可不是咋的?就招呼何秀蘭,哎,新媳婦,村長誇你哩。

  何秀蘭笑了笑算是招呼過了,然後就接著軋她的麥了。

  黃長庚看了看何秀蘭,又看了看田明說,好了,您幹活吧,我走了。騎上車子揚長而去了。

  田明招呼完了,扛著鋤軋自家的麥地去了。

  看到田明來了,趙海生不知怎的一下沒了跟何秀蘭招呼的勇氣,不過,他也沒動,就躲在樹叢里偷偷地打量著何秀蘭。太好看了!何秀蘭,何秀蘭,何秀蘭……

  半晌午的時候,一個女人停下來,遠遠地向田明喊,哎,這個嫂子。

  田明一聽就知道是過路的,估摸著想打聽什麼,也停下來,哎,有啥事啊?

  女人說,這是王菜園嗎?

  田明說,是啊,你找誰啊?

  女人說,哦,莊裡是不是有個新媳婦,年頭裡才來的,娘家是何家山的。

  田明看了一眼何秀蘭,接著說,有啊,咋了?

  女人說,哦,她娘想她了,想叫她抽空回娘家一趟。

  田明想了想,問,你是誰啊?

  女人說,我是何家山的,回娘家,路過您這兒。她娘叫我捎個話兒,我不想拐您莊了,麻煩你給她捎個話兒,中嗎?

  田明說,不用了。用手一指何秀蘭,喏。指點完了,大聲喊,新媳婦,新媳婦,有人找你!

  何秀蘭停下來,不清楚怎麼回事,用力往這邊打量著。

  女人看見了,大聲說,何秀蘭,何秀蘭!

  何秀蘭聽見有人這樣指名道姓地喊她,吃了一驚,趕緊應著走了過來,自嫁到王菜園還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呢。

  女人看著越來越近的何秀蘭又叫,何秀蘭。

  何秀蘭走近了,叫,三嬸啊。你去哪兒啊?有啥事啊?回家歇歇吧。

  女人說,不了。我回您姥娘家。你多大時候沒回娘家了?

  何秀蘭細一想,可不是,自打正月十五過完節回來,一轉眼一個多月就過去了,真快啊!當地新媳婦出嫁的頭三年元宵節都要在娘家過的,據說不這樣會瞎了老公公眼的。何秀蘭雖說過門就沒見過老公公,可有婆婆在,還是很忌諱,元宵節就還是在娘家過了。

  女人說,看看,怪不得您娘想你,都恁大時候了,才過門可跟拖家帶口的不一樣,有空你還是回去一趟,看看您娘吧。我走了。女人說完,悠然而去了。

  等女人走遠了,田明說,哎,我說,你還是回去看看您娘吧。這邊是娘,那邊也是娘啊!

  何秀蘭似是答應又似是嘆息地應了一聲,出了一會兒神,又接著軋她的麥了。

  傍晚,何秀蘭已經軋了好幾塊麥地了。山裡的地都是隨著山勢開的,哪裡有個窩兒,有個坳兒就在哪裡整出一片地來,因此這一塊那一塊的,很是零碎。她看了看天色,要是快的話,還能軋出一塊來。

  田明來了,新媳婦,回吧。看何秀蘭沒有走的意思,就說,慌恁緊弄啥?反正地就在那裡,背不走也丟不了,今兒軋不完還有明兒哩。累壞了身子沒人心疼不說,就算有人心疼也不划算。走吧,到莊裡還得走一會兒哩。

  何秀蘭本想讓她先走的,看她等在地頭,一副非要跟她一起回家的架勢,只好跟著一起回來了。倆人走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到村里了。田明指著遠處的一處院落說,看見沒?那就是俺家,以後有啥事打句招聲,能幫你的我一定幫你。何秀蘭很感動,那可太好了!嫂子,有你這句話我心裡踏實多了。田明說,男人不在家,這家就是咱娘兒們的了,有啥事說一聲咱娘兒們商量著來。何秀蘭馬上應道,哎!

  走到一個路口,田明要拐彎了,客氣道,走,家去歇歇。何秀蘭說,不了,你趕緊回吧,累了一天了,好好歇歇吧。說著往家裡走去。

  何秀蘭走著走著忽然看見前面一個身影搖搖晃晃的,覺得有些熟,仔細看了看嚇了一跳,趕緊跑了過去,大娘!

  那身影正是她那雙目失明的瞎婆婆。何秀蘭沒來的時候,瞎婆婆因為眼瞎,幹什麼都不方便,再加上家裡沒那麼寬裕,什麼事都是能省就省的,就算吃飯也是,除非農忙,活重,也緊,不吃飯人就扛不住,一日三餐才算吃得一板一眼的,到了農閒,飯就吃得有著沒落的了。何秀蘭一來,什麼都變了,早飯,午飯,晚飯,沒有一頓落下的,雖說不那麼豐盛,可也湯是湯水是水的滋潤起來了。開始,瞎婆婆還嫌何秀蘭太奢侈,慢慢的也習慣了。何秀蘭不大串門,家裡的大事小情就都攬在身上了,反正湯湯水水的都是何秀蘭一個人在忙活,瞎婆婆也樂得清閒。

  今天何秀蘭去軋麥了,瞎婆婆就忖摸不出時辰來,約摸該做飯了,就摸索著去灶屋了。灶屋裡還是原來的擺設,也是何秀蘭怕瞎婆婆一下不熟悉才沒動的。瞎婆婆和面的時候才發現缸里沒水了,就掂了罐子去井裡打水了。打水對瞎婆婆來說不算什麼的,有時候李金旺忙不過來,瞎婆婆就都是一個人掂著水罐子去井邊打水的,要是遇上有人正好也去井裡打水就會幫她,要是遇不到人她就自己打水,只要摸著轆轤把水桶搖下去或者搖上來就行了。一罐水沒多少,也不夠一頓飯用的,不過沒關係,多去幾次就好了。何秀蘭沒來的時候瞎婆婆一直都是這樣的,何秀蘭一來她就再沒打過一罐水了。

  瞎婆婆聽到是何秀蘭的聲音,不好意思了,你看我,真是不中用了,你累了一天了,我連飯都沒做呢。何秀蘭接過她手裡的罐子,說,別這麼說,大娘,是我沒安排好。往後我再下地就不去一天,晌午趕回來,歇晌再去。瞎婆婆不安了,連忙說,不用了,我能照顧自己的。何秀蘭哪會聽她的?以後再下地幹活,晌午果然回來了,做飯、刷鍋、洗碗,把家裡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再到地里去。村人沒有不羨慕瞎婆婆的,說,瞎老婆可熬出頭了!瞎婆婆什麼也沒說,光顧著抿著嘴笑了。

  婆媳倆走著說著,慢慢就到家了。瞎婆婆說,到了。何秀蘭就是一愣,你咋知道到家了?瞎婆婆得意地說,咋知道?多少年了,這路我都摸得熟透透的了,能會不知道嗎?何秀蘭說,你還真中啊。把瞎婆婆攙到一個凳子前,說,坐這歇歇吧。我挑擔水,好做飯。說著找了水桶、扁擔打水去了。

  不一會兒,何秀蘭就挑著一擔水回來了,進門的時候打了個嗝兒。瞎婆婆聽見了,叫,他嫂子。何秀蘭應了一聲,看了看瞎婆婆,沒看出什麼,問,咋啦?瞎婆婆問,是不是覺得心裡滿啊?何秀蘭說,是啊。可能有點上火吧。瞎婆婆說,哦,注意點身子。何秀蘭應了一句,進了灶屋把水倒進缸里,去了堂屋,點了燈,出來對瞎婆婆說,大娘,堂屋的燈點上了,你上堂屋吧。瞎婆婆問,你要做活兒嗎?何秀蘭知道瞎婆婆在問她做鞋的事兒,就說,現在不做,先做飯,吃完飯再做。瞎婆婆問,那你點燈弄啥啊?何秀蘭說,叫你上堂屋唄。瞎婆婆聽了忙擺了擺手,給我點的啊?趕緊吹了吧。何秀蘭問,咋了?瞎婆婆說,你沒聽人家說啊,瞎子點燈白費油。何秀蘭聽了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說,不點燈我看不見啊。瞎婆婆說,你呆灶屋做飯哩,又不上堂屋。何秀蘭想了想,說,那要不你上灶屋吧,外頭太冷了。瞎婆婆說,好,正好咱娘兒倆也能說說話。說著,站起來。何秀蘭趕緊攙了往灶屋走去。

  何秀蘭小心地把瞎婆婆摻進鍋灶臉前,點了燈,去堂屋把燈吹了,等她再回到灶屋準備做飯的時候,瞎婆婆已經摸索著生起火來了。何秀蘭知道火生起來會暖和的,就掀開鍋蓋忙活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好忙活的,鍋里添了水,把地窖里藏的紅薯洗兩塊剁了,在放上篦子把饃熱了就行了。這一切,對全貨人沒什麼,對瞎婆婆就難了,她很多年沒聽到過這樣脆生的剁紅薯的聲音了,都有點生分了。現在好了,不但聽到了,還在她的家裡,這該有多麼好啊!剁紅薯很簡單,就是把一整塊紅薯用刀剁成雞蛋大小的碎塊,這樣才會熟得快。可真的剁起紅薯來就不那麼簡單了,因為紅薯是拿在手裡的,不但要掌握好要剁的塊頭大小,還要注意力度,輕了剁不下來,重了會剁到手。當然,也可以放在案板上切,可那太笨了,除了不大做飯的男人,女人沒有誰會把紅薯放在案板上切的。

  瞎婆婆聽著媳婦麻利的做著一切,心裡很是滋淰。

  何秀蘭忙完了,說,大娘,我燒吧。

  瞎婆婆說,我燒,沒事。你歇歇吧。

  何秀蘭沒和婆婆爭,走過來偎在婆婆身邊坐下了。

  瞎婆婆一手往鍋灶里填著柴火,一手拉著風箱,呼嗒呼嗒,鍋灶里的火苗隨著風箱吹出來的風轟轟地燃燒著,火光映照著婆媳倆安詳的臉。

  一會兒,瞎婆婆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慢慢溢出笑來。

  何秀蘭看見了,輕聲叫,大娘。

  瞎婆婆沒應她,悠悠地說,他嫂子,再過幾個月我就該抱孫子應奶奶了吧?

  何秀蘭一愣,半天明白了,臉一下子就羞紅了,好在瞎婆婆看不見,鍋灶里的火光又把她的臉烤得紅紅的、熱熱的。

  瞎婆婆還在笑。何秀蘭不好意思了,半天嬌羞地叫道,大娘——

  瞎婆婆說,沒啥的,女人嘛,都這樣。金旺沒呆家,我又這個樣,跟個廢人差不多,你就自己多疼自己點吧。委屈你了!唉——

  何秀蘭說,大娘,快別這樣說,一家人啥委屈不委屈的?

  瞎婆婆朝她扭過頭,瞅著她。

  何秀蘭又是一愣,大娘?

  瞎婆婆說,唉,人家說兒是爹的鐵桿腰,閨女是娘的小棉襖,我沒閨女,不知道,可是跟你說話咋覺得恁親哩?

  何秀蘭說,那你就叫我當閨女唄。

  一句話說得瞎婆婆笑起來。

  何秀蘭看瞎婆婆不說話,故意說,咋?不願意?那就算我沒說。

  瞎婆婆又是一陣大笑,一邊說,願意,願意。咋會不願意啊?老天爺可憐我,給我送來個親閨女,這輩子,識足啦!

  何秀蘭說,這還差不多,我還興得我多不招人待見哩。

  瞎婆婆聽了笑得更響快了,等笑夠了,說,那你不是有倆娘了麼?

  何秀蘭說,是啊,一個娘疼一點就有兩點哩。

  瞎婆婆說,那你說,你跟哪個娘親些?

  何秀蘭說,都親啊。

  瞎婆婆說,不是吧?

  何秀蘭說,是都親啊。

  瞎婆婆說,叫我看還是跟我親些。要不,你咋會願意來咱家伺候我啊?

  何秀蘭說,我知道娘疼我才來的。

  婆媳倆都笑了。

  晚上,何秀蘭躺在床上睡不著了,把手放在肚皮上摸著,想著瞎婆婆說的話,忍不住哧哧地笑。一會兒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就不笑了,可過不了一會兒又哧哧地笑起來。她輕輕地摸著肚皮,說,金旺,你知道嗎?咱有孩子了,你要當爹了,不,你要應爸了,我也要應媽了。山里人喊父母都是叫爹娘的,祖祖輩輩都是這麼叫的。凡事都有例外,就是說也有叫父母爸媽的,可那是很少很少的,也是不一般的孩子才叫的,當爸媽的要麼是在機關學校里幹事的,要麼就是在廠礦上班的,就是臉朝外幹事的人。爸媽叫起來很洋氣,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事實上,他們什麼時候回到村里也絕對讓人肅然起敬的。可是自打分了地,隨著一些人外出打工在外面長了見識,回來也讓自己的孩子叫自己爸媽,沒想到一叫就叫開了,反而沒有孩子叫父母爹娘的了。曾有大人跟孩子開玩笑,問,您爹哩?孩子就愣了,半天說,俺沒有爹。聽的人就哈哈大笑起來,紛紛罵,這孩子真傻,您爸就是您爹!孩子則死不認帳,不是,不是,就不是!後來爸媽叫開了,這笑話就不新鮮了,也就沒人講起了。大家再聽到孩子叫爸媽就稀鬆平常了。不過,對於還沒應過爸媽的人來說,還是很稀罕很稀罕的。何秀蘭當然也不例外。

  想想看應爸應媽,可不是應嬸子、應姨、應姑……那是別人的孩子叫的,應爸應媽可是自己的孩子叫的呀!那該有多麼好啊!她也能像那些婦女一樣奶他,逗他,給他做衣裳、做吃喝,他高興了就叫你媽媽,不高興就咧著嘴大哭,弄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多有意思啊!何秀蘭想著,心都要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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