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無法拒絕的一支筆 /

  期末考試結束後，林絮一直待在家裡，半個多月都沒怎麼出門。她偶爾下樓去小區門口買零食和日用品的時候，總是能聽見小區裡的叔叔阿姨們議論今年考上北大的市文科高考狀元葉瀟。

  「小姑娘不光學習好，長得也漂亮。看看人家父母多會生，生出來個這麼優秀的孩子。」

  「聽說她有個弟弟成績也可好了，小伙子長得也精神，看人家的家族基因！」

  林絮想，如果是以前，能夠在小區鄰居們口中聽到任何關於葉風的隻言片語，她大概都會竊喜一番，甚至十分驕傲自豪地在心裡誇讚自己眼光好。

  可如今她卻不想聽到任何和葉風有關的話了。心中難忍的酸澀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她，葉風是個和她無關的人。

  

  一個從來都不屬於她的人。

  假期的第四周，林絮接到了九梅的電話。九梅說想來F縣找她玩一天，她開心地答應，開始計劃帶九梅去哪裡玩。

  F縣實在太小，沒有什麼娛樂場所，唯一一個大型的商場也還沒有建成。只有縣城的中心位置有一個不小的綠島公園，裡面有一些簡單的健身器材，還有音樂噴泉、小吊橋和環形長椅。

  綠島公園的對面是綠島小區，葉風和葉瀟的家都住在裡面。

  公園的長椅上，林絮和九梅咬著雪糕，抬頭去看不遠處隨著音樂而起伏涌動的噴泉。

  公園音響里播放的歌曲，是電視劇《仙劍奇俠傳》的插曲《一直很安靜》。

  那天九梅出奇地安靜，話不怎麼多。林絮也一樣安靜。

  九梅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地穿過起落的泉水，落到綠島小區門口懸掛飄動的巨型紅色幅條上，上面印著「恭祝我縣葉瀟同學成功被北京大學錄取」一行大字。

  林絮的目光則透過飄揚的橫幅，落在了小區里一排排的居民樓上。她不知道哪一戶是葉風的家，但自從認識他開始，她就很喜歡來綠島公園閒逛散步。

  以前每逢寒暑假的時候，媽媽總是強制要求她每天必須出門鍛鍊兩個小時以上。她每次都本能地跑來這裡，只為了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能夠和他偶遇。

  這裡的天空、噴泉、吊橋、長椅、賣棉花糖和冰激凌的小販賣機，沒有一處不被染上他的影子。

  林絮想，如果生活是一張白紙的話，她的生活大概是一幅黑白相間的潦草簡筆畫。可他卻是彩色的，嘩地潑灑到了這張白紙上，於是她的生活全部被染上了他的色彩，沒有一處能夠倖免。

  「林絮你知道嗎？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真的特別無力。我無力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我，我無力是因為，他喜歡的人我永遠也比不上，無論再怎麼努力都還是比不上。」九梅忽然開口說。

  林絮心上一顫。

  她想和九梅說，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究竟有多無力，因為我也和你一樣。

  她攬過九梅的頭，讓九梅輕輕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聽見音響里的歌聲在耳畔一遍遍地迴響。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真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初一那年，她看《仙劍奇俠傳》，覺得葉風吊兒郎當的樣子和李逍遙很像。他們一樣真誠熱烈，一樣直白莽撞，終有一日會成為很厲害的大俠。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是趙靈兒。

  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的角色是林月如，又或許連林月如都遠遠算不上，只能算是個沒有姓名的路人甲乙丙丁。

  他是她青春故事裡唯一的主角，而在他的青春故事裡，她卻從來都無法留下一個姓名。

  林絮和九梅在綠島公園待到了晚上，九梅坐上回市裡的大巴車後，林絮忽然接到了正在值夜班的媽媽打來的電話。媽媽說，自己的一個同事下午聯繫了葉瀟，想讓葉瀟找時間給她的孩子補習一下文綜的課程。媽媽聽了很心動，於是問林絮想不想也找葉瀟輔導幾節課，學習一些關於高三文綜的答題方法。

  林絮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答應了。她說她想去。

  其實林絮對葉瀟一直很好奇，在她的心裡，葉瀟一直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女神，高高在上，閃閃發光。

  葉瀟既聰明又長得好看，就像造物主創造出的完美作品一樣，就像……她的弟弟葉風一樣。

  想到這裡，她搖了搖頭，不禁苦笑。

  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不再一次次地想起他。

  自從知道葉風喜歡夏茉之後，她就一直刻意避免著再和他產生任何交集，盡最大的努力讓葉風這個人不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可惜她迴避得了眼前的葉風，卻迴避不了心裡的葉風。那個葉風就像她心上被劃開的一道傷口，一不小心就會被觸碰到，無可避免地牽扯出一陣疼痛。

  她不知道這道傷口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痊癒。

  一周後的某個下午，林絮按照媽媽告訴她的地址，出發去了葉瀟的家。抵達後，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正是葉瀟。

  「進來吧，不用換拖鞋。」葉瀟友善客氣地朝她笑了下。

  林絮禮貌地點了點頭。

  葉瀟的爸媽都沒在，林絮走進書房，和葉瀟一起坐在書桌前。

  林絮把歷史課本攤開放在桌面上，一邊聽葉瀟給她講歷史的背書和解題方法，一邊用視線的餘光打量著書桌附近的陳設和物品。

  書房裡陳設簡單，黑白水墨畫般的結構布局，乳白色的組合書桌上整潔乾淨，物品擺放十分整齊。只有一支綠色的螢光筆夾在了書桌和牆壁之間的縫隙里，有些顯眼。

  「我想找支螢光筆……」葉瀟忽然說，在手邊的筆筒里翻了一會兒，依然沒有找到。

  林絮早就注意到了那支夾在縫隙里的綠色螢光筆，站起來俯身將它拿了出來。

  「學姐，這兒有一支。」她說。

  「啊，對。」葉瀟忽然想起來什麼，「這支筆是葉風的，上次他在這兒學習，給落下了。」

  林絮心跳一漏，忽然感覺到自己握著筆的手指無意識地顫了顫。

  「你和葉風認識吧？我記得他和我提過你，說你作文寫得比我好多了。」葉瀟笑著說。

  「沒有，還是學姐你寫得更好。」林絮連忙虛心解釋，心口卻忽然有些發酸。

  葉瀟沒再說什麼，從她手裡接過了筆，開始給她劃歷史書上的小字重點。

  「你平時用螢光筆劃課本嗎？」葉瀟忽然開口問她。

  「我不用，我一般都是用紅藍黑三種顏色的水筆劃。」林絮回答道。

  「那這支筆你拿回去用吧，我覺得比水筆好用，看著更清晰。」葉瀟說。

  林絮一怔，忽然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

  「他不用了嗎？」她猶豫著問。

  「他自己都數不清楚自己究竟丟過多少支筆了，沒事，你拿去用吧。」葉瀟漫不經心道。

  林絮盯著葉瀟手裡的筆，小聲地向她道了個謝。

  葉瀟給林絮講完知識點和複習方法後，兩個人坐在座位上閒聊了一會兒。

  「你有喜歡的人嗎？」葉瀟忽然問。

  林絮猶豫片刻，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不會問你他是誰，也不會和別人說。」葉瀟忽然笑了，彎著眼睛說，「你只需要告訴我，有還是沒有，就行了。」

  林絮誠實地點了點頭。

  生平第一次，她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的秘密交付給了一個不太熟悉的學姐。

  葉瀟又笑起來，坦誠道：「我也有。」

  「但他有喜歡的人了，他不喜歡我。」葉瀟扯了下嘴角，露出了略帶苦澀的笑意。

  原來葉瀟也會愛而不得。

  原來這就是葉瀟一直拒絕洛一川的原因。

  林絮沉默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學姐，你喜歡的那個學長，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嗎？」葉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他。」

  「他很特別，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之中，他是唯一一個無法被歸類的存在。」葉瀟說著，神色變得溫柔，「任何人都不是他。」

  他是唯一一個無法被歸類的存在。

  任何人都不是他。

  林絮想，她喜歡的那個人，又何嘗不是這樣。他永遠無法被歸類、被復刻、被替代。

  或許這個世界上的確有比他更優秀的人存在，但任何人都不是他。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他有喜歡的人了，他從來都不喜歡她。

  「算了，不說這些了。」葉瀟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咱們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你回去消化消化，有不懂的問題再打電話問我。」

  林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她看到葉瀟扣上了螢光筆的筆帽，順手就要把筆扔回到筆筒里。

  林絮忽然喉嚨一緊，不知該怎麼開口，只是視線緊緊地黏在葉瀟手中的螢光筆上，盯著看了好久。

  她不是不能自己去買一支螢光筆。

  然而她想要的這支筆，她買不到。去任何地方、花多少錢，她都買不到。

  注意到她反常的舉動，葉瀟愣了愣，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把手裡的筆遞給了她：「不好意思啊，我一說話就差點給忘了，你拿回去用吧。」

  林絮尷尬地笑了笑，把筆接了過來。

  回到家後，林絮把螢光筆從書包里掏出來，輕輕地放在了書桌上。

  她靜靜地盯著這支筆看了很久，終於肯在心裡認輸投降。

  無論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再去喜歡他，回歸到現實世界中，她卻還是連一支小小的筆都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