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偵探劇本
2024-10-01 14:59:05
作者: 大山誠一郎
1
從車站往回走的時候,和戶宋志路過一座位於山岡邊緣的獨棟老房子。
房子的窗戶在夜色中散發著詭異的紅光。和戶頓生疑心,湊近一看,竟發現室內有火舌肆虐。著火了!他還看到有個人倒在榻榻米上。
和戶掏出手機,撥打119。他本想原地等候消防車的到來,但身為警察的責任感戰勝了膽怯。現在衝進去,說不定還能救出屋裡的人。
和戶沖向玄關,打開大門。屋裡飄著薄薄一層煙霧。一條走廊通向裡屋。起火的房間應該位於走廊的右手邊。煙霧順著房門的縫隙漏出。他一咬牙一跺腳,剛推開門,便是一股熱浪迎面撲來。
那是一個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地上鋪了被褥。就是被褥著火了。旁邊擺著一台電暖器,想必那就是火災的源頭。據說在取暖設備引起的火災中,電暖氣接觸被褥、衣物等易燃物品是最常見的起火原因。
一個男人倒在被褥邊上。他大概是在被褥著火時醒了過來,雖然鑽出了被褥,卻因為吸入大量煙霧昏死過去。
和戶在走廊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然後衝進房間。他把手插進昏迷男子的腋下,把人拖到走廊上。為防止火勢蔓延,和戶關上了房門。誰知他剛開始吸氣就嗆了一口煙,劇烈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緩過來之後,和戶再次托住昏迷男子的腋下,沿著走廊把人拖到了玄關。和戶筋疲力盡,當場癱坐在地。
這時他才注意到,那人手裡攥著什麼東西。原來是一疊A4列印紙。和戶拿起列印紙一看,發現紙上有些地方被火烤焦了。第一頁第一行寫著黑色的鋼筆字「孤島兇案」,第二行是「春日壯介」這四個字,第三行開始是角色表;第二頁之後寫著台詞。看來這應該是電視劇或話劇的劇本。
警笛聲由遠及近,消防車和救護車停在了和戶面前。和戶說明情況後,消防員開始滅火,急救人員則將昏迷的男子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和戶正要目送救護車遠去,卻想起來那疊列印紙還在自己手裡。那人死死抓著紙不放,可見這對他來說也許很重要。要是他恢復意識之後找不到那些紙,一定會很著急的。想到這裡,和戶一時衝動,向急救人員提出:「讓我也上車吧!」對方略顯遲疑,但在和戶表明自己是警察之後,還是勉強答應了。
救護車抵達醫院後,昏迷男子被匆匆送往重症監護室。醫院大堂空蕩蕩的。和戶仍然拿著那疊紙,坐在大堂的長椅上。他不由得想,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還是聯繫一下他的親屬為好。第一頁上的「春日壯介」肯定是他的名字。和戶用手機搜了一下,出現在最前面的搜索結果是一家叫風舞台的劇團的官網。那人似乎是劇團專屬的編劇。這麼看來,和戶拿著的這疊紙很有可能是他剛剛完成的新作。他照著網站上給出的聯繫方式,打了一通電話。
「喂,我是緒川。」虎嘯般的聲音傳來。
和戶告訴對方,春日壯介因火災被送進了醫院。對方發出一聲驚呼,表示會儘快和團友一起趕來。
大約三十分鐘後,五個人衝進醫院大堂,有男有女。
「多謝您通知我們……我是團長緒川文雄。」
一個三十多歲、虎背熊腰的男人鞠躬說道。聽和戶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團員們紛紛道謝,然後做了自我介紹。
年近三十的井藤浩一身材瘦長,看起來十分聰明能幹。
三十歲上下的上野晶子,給人以爭強好勝的印象。
江本大吾同樣是三十歲上下,個子不高,身材瘦弱。
秋山美保則是二十歲出頭,面容姣好。
「春日先生一直抓著這疊紙,是剛寫完的劇本嗎?」
和戶把列印紙遞給緒川。
「對,春日確實說過他這次要寫一出推理劇來著。那小子肯定是寫好列印出來就倒頭睡著了。發現著火了,他才急忙抓起新作要跑,卻在中途暈了過去。」
緒川打了聲招呼說「我先看看稿子」,然後便翻閱起了那些列印紙。「咦,缺了半截……」
「啊?真的假的?」上野晶子問道。
「嗯。寫到了死人的情節,但缺了解謎的部分。」
「對不起……」和戶說道,「缺了的那部分可能掉在春日先生的房間裡了,但我沒有注意到。」
緒川擺了擺手。
「沒關係,您千萬別放在心上。您能幫忙救出春日,我們就很感激了。」
上野晶子說:「讓我也看看吧。」於是緒川把劇本遞給了她。她看完後,劇本到了江本大吾手上……團員們就這樣輪流看完了劇本。
「您要是有興趣,要不要也看看?」
等大家都看完了,緒川把劇本遞給和戶說道。
「這樣好嗎?」
「沒問題,儘管看吧。」
和戶接過劇本。
劇名為《孤島兇案》。在角色表中,每個角色的名字都有括號,標明了扮演者。角色名字的第一個字和演員名字的第一個字發音相同,看來劇中人物都是照著演員寫的。
1 「×年生」在日文中為「×年級」之意。
2 「驛」的日文發音與「江」的日文發音相同。
大學校名後面寫的應該是某學院,但一條長長的焦痕貫穿稿紙,以至於每一行都有三個字看不清楚。和戶翻開劇本,看起了第一幕。
2
第一幕
舞台上空無一物,不擺放任何小道具。演員不現身,只播放聲音和音效。
神秘聲音:(經變聲器處理,十分尖銳,無法辨別男女)高三那年暑假,我和父母一起去北海道旅遊。我們在機場租了一輛車。父親負責開車,母親坐副駕駛座,我坐在後排。雙車道的公路延伸至地平線之外。目光所及之處,除了草原別無他物。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行駛了大約三十分鐘後,一輛車迎面而來。就在兩輛車即將擦肩而過時,那輛車突然越過中心線,沖向我們。父親連忙向左打方向盤。但也許是打得太突然了,車竟然翻了。
急剎車的響聲與尖叫聲,玻璃破碎的聲音。然後是一片死寂。片刻後,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年輕男子的聲音:糟糕……
老婦人的聲音:(怯弱的)還不是因為你要撿掉了的手機,開車分心了。趕緊用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吧!
年輕男子的聲音:不行啊,媽!
老婦人的聲音:(難以置信)不行?怎麼不行了?
年輕男子的聲音:要是打了119[1],系統就會把來電者使用的電話的簽約用戶信息自動發給消防本部,姓名、地址什麼的都有。不光是固定電話,手機也一樣。我在報上看到過,說是今年新引進的系統。
老婦人的聲音:那又怎麼樣?
年輕男子的聲音:要是用我的手機打過去,消防本部就知道我叫什麼了啊!那可就麻煩了,因為……
神秘聲音:「因為」後面好像還跟著一句話,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只因為在那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再次睜眼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醫生告訴我,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們租了一輛沒有安全帶提醒裝置的老車。父親和母親都沒有系安全帶,頭部狠狠地撞在了擋風玻璃上。出事後好一會兒,才有過路車輛的駕駛員打電話叫了救護車,肇事車上的兩個人卻沒有報案,逃之夭夭。如果他們及時報案……如果我的父母能早些被送到醫院,也許就不會死了。真要說起來,如果那個年輕人沒有在開車的時候分心,這起車禍也就不會發生了。害死我父母的就是他。他到底是誰?他在「因為」之後到底說了什麼……
第二幕
瀨戶內海的小島。一群大學生(三男兩女)乘船登上小島,走進島上的別墅。
驛前英樹:請進。
上村薰:哇,好大……(環顧四周)這裡是大廳嗎?
驛前:對。
秋田友香:能住在這樣的地方,簡直跟做夢一樣……
驛前:我們大學沒有推理小說研究會,搞得我一直沒有機會和年齡相仿的懸疑推理愛好者交流,感覺特別孤獨。所以我決定向關西各大院校的推理小說研究會發出邀請,每家出一個人來這棟別墅做客。感謝大家欣然接受我的邀請。
井場博史:瞧你說的,該說謝謝的是我們。這棟別墅平時都是誰在管理啊?
驛前:平時都是管理員打理的,不過這一次,我想請大家感受一下孤島疑案的氛圍,就讓管理員回陸上暫住三天。飯菜是管理員提前準備好的,放在冰箱和冷凍櫃裡,要吃的時候拿出來熱一下就行。
緒方優:所以接我們回去的船是後天到?
驛前:對……要不大家先做個自我介紹吧?自我介紹的時候就別報年級啦,這樣交流起來才不會有顧忌。我叫驛前英樹,是東西大學法學院的。
緒方:我[2]叫緒方優,來自南北大學文學院。
井場:我[3]叫井場博史,就讀於法智大學商學院。
上村:我[4]叫上村薰,來自優洛大學理學院!
秋田:我叫秋田友香,來自明央大學經濟學院。
驛前:那我帶大家去客房吧。這個房間是大廳,右手邊有餐廳和廚房,左手邊是圖書館、演奏室、主人的書房和臥室。主人的書房和臥室是我在用。二樓都是客房,總共五間,大家可以隨意分配。
秋田:演奏室是幹什麼用的?
驛前:那個房間做了隔音處理,可以在裡面隨意演奏樂器,不必擔心打擾到其他房間的人。我喜歡拉小提琴,這次也帶了一把過來,準備找時間練練。我會去演奏室練琴的,絕不會打擾大家。
秋田:你會拉小提琴啊?好厲害呀。
驛前:拉小提琴也有助於提高成績呢。多虧了小提琴,我才養成了集中注意力的習慣,應屆考上了大學。
緒方:(小聲嘟囔,語氣不爽)哼,資產階級大少爺。為了保住免費生的名額,我都不敢留級。
驛前:你說什麼?
緒方:(慌忙)沒、沒說什麼。
上村:不過話說回來,「驛前」這個姓氏還挺稀罕的呢。你遇到過跟你同姓的人嗎?
驛前:沒有。我查了一下,全日本好像只有我家姓「驛前」。家父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去世了,家母今年也走了,所以現在全國上下只有我一個人姓這個。
上村:哇,那可真是責任重大啊……
驛前:因為姓「驛前」的太少見了,總有朋友拿它開玩笑。但我一直以這個姓氏為榮。可不能讓它斷絕在我這一代呀。
井場:(掏出手機)咦,這裡沒信號嗎?
驛前:對,都二〇二四年了,這座小島還沒有覆蓋手機信號。所以需要打電話的時候,請大家用書房和大廳的固定電話。
(中略)
第三幕
第二天早晨,餐廳內。上村、緒方和井場在餐桌旁就位。
上村:昨天的晚餐真好吃啊!明明只是把管理員提前做好凍起來的飯菜熱了熱,可還是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緒方:不知道早餐有什麼好吃的,我都等不及了。
秋田:(走進餐廳)早上好!驛前同學還沒來嗎?
井場:嗯,還沒呢。要不我們去叫他起床吧。
四人先去了驛前的臥室,又去了他的書房,卻沒有找到他。去演奏室一看,竟發現驛前英樹倒在地上。
四人:(同時)驛前同學!
四人衝上前去。一把小提琴掉在驛前身邊的地上。
秋田:他是病了嗎?
緒方:不,他頭上有血!
井場:(指著小提琴)像是被琴砸的。
緒方:也就是說……在驛前同學練琴的時候,兇手來到了這個房間。驛前同學放下小提琴,跟兇手說話。兇手拿起小提琴,向驛前同學的頭砸去……
上村:反正得先報警。(掏出手機以後才反應過來)我給忘了,這裡沒信號啊!
秋田:那就用固定電話報案吧。我記得驛前同學說過,大廳和書房有電話可以用。
四人趕往大廳,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上村:(愕然)電話線被剪斷了……
緒方:到底是誰幹的?
井場:肯定是殺害驛前同學的兇手,他想讓警方儘可能晚點來。
秋田:那書房的電話恐怕也……
四人又趕往書房。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那樣,書房的電話線也被剪斷了。
井場:(嘆氣)看這個情形,我們只能等到明天了,到時候就有船來接了。
(中略)
第四幕
井場:對了!我聽說有些練樂器的人會用手機錄下自己的演奏,方便復盤。說不定驛前同學也有這個習慣,錄下了和兇手的對話。
秋田:還真有可能……
井場:找找看吧。(在驛前胸口的口袋裡找到手機)我打開看看。
上村:慢著!別一個人操作好嗎?萬一你就是兇手,想偷偷刪掉錄音呢?
井場:那就兩個人一起吧。
上村:手機還在錄音!兇手來到演奏室的時候,驛前同學雖然中斷了練習,卻一不留神忘了按暫停!
井場:先停一下,回放剛才的錄音聽聽看吧。
小提琴的樂聲戛然而止。腳步聲傳來,似是有人進屋。
驛前:喲,歡迎歡迎。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提議呀?
對方沒有回答,保持沉默。
驛前:你不想和我變成那種關係嗎?雖然姓氏要改,但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麼損失啊。
人迅速走動的聲音傳來,驛前的慘叫響起。然後是撲通一聲,似乎有人倒下了。之後則是兇手匆忙走出房間的聲響。然後便是一片死寂。
上村:天哪……
井場:行兇的經過被完完整整地錄下來了。可惜兇手一句話也沒說。
秋田:驛前同學說的話好奇怪啊……「你不想和我變成那種關係嗎?」
緒方:驛前同學曾向兇手提議,要和他建立某種關係,但兇手沒有立刻給出回復。所以當他來到演奏室的時候,驛前同學才會問他有沒有想好。
秋田:「那種關係」會是什麼關係啊?
井場:既然要「改姓」,那就有可能是婚姻關係——驛前同學可能是向兇手求婚了。
3
劇本到此為止。和戶把列印紙還給緒川文雄。
「一個富有的大學生,邀請四位熱衷懸疑推理的大學生到孤島聚會。當天晚上,東道主遇害,孤島化作『暴風雪山莊』……好俗套的設定啊。」
秋山美保說道。
「畢竟春日是第一次寫推理劇嘛,他大概是想從經典設定寫起吧。」
緒川文雄回答道。
「他為什麼要把登場人物設定成關西的大學生啊?」
「因為春日自己上的是關西的大學吧。這種設定確實很適合關西啊。」
緒川文雄如此回答,和戶卻聽得一頭霧水。
「對了,我有個好主意!」上野晶子突然兩眼放光,「我們一起推理看看,找出那個兇手吧!春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自以為了不起。等他醒了,我們就把兇手的名字甩在他臉上,給他點顏色看看!」
「有意思!就按你說的辦吧!」井藤浩一推了推銀邊眼鏡,點頭贊成。他貌似對自己的頭腦很有信心。
「我可擅長猜兇手了,看推理小說的時候,我可都是一猜一個準的!」秋山美保揮著拳頭說道。
「我跟春日認識的時間最長,這樣的小問題根本難不倒我。」緒川文雄抱起胳膊,作勢要用壯實的臂膀擊倒謎題。
「在春日醒過來之前,這倒是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江本幽幽道。
看來,缺了「解決篇」的推理劇本似乎激活了和戶的華生力。
上野晶子打響了第一炮。
「在第四幕的最後,井場博史不是說了嗎?『既然要改姓,那就有可能是婚姻關係——驛前同學可能是向兇手求婚了。』驛前英樹向兇手求婚了,所以兇手肯定是女的。也就是說,兇手不是上村薰,就是秋田友香。」
上野晶子顯得興高采烈。畢竟在一場推理劇中,最受矚目的莫過於偵探和兇手這兩個角色。秋山美保也喜笑顏開。井藤浩一和緒川文雄則是一臉的不爽。
「問題是,哪個才是兇手呢?」
說完這句話,上野晶子將視線投向秋山美保。相交的目光似乎迸發出無形的火花。
「其中一個是兇手……真有趣。那我就來證明一下我才是兇手吧。」
秋山美保如此說道。她大概已經入戲了,後半句話的主語不是「秋田友香」,而是「我」。
「兇手是女人,而且驛前向她求婚了。這意味著兇手比另一個女人更有魅力呀。」上野晶子用洋溢著自信的口吻說道。
「論魅力,我也沒輸給任何人。」秋山美保還以顏色。兩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愈發劍拔弩張了。
「呃……驛前向兇手求婚,只能說明兇手對驛前來說更有魅力,不能根據這個認定兇手在客觀層面更吸引人啊。再說了,這本就是虛構的劇本。」
飾演驛前英樹的江本大吾大概是受不了兩位女士的唇槍舌劍了,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嘴,可惜並沒有人接他的話。
就在這時,旁觀多時的緒川文雄開口道:
「你們討論的前提是秋田友香和上村薰是女人,可你們憑什麼這麼肯定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扮演的緒方優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啥?」
上野晶子瞠目結舌,仿佛剛有人對她說「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
「劇本里並沒有寫緒方優是個男人吧?『優』字是男女通用的,緒方優是女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怎麼不奇怪了!第二幕開頭的舞台提示里寫得清清楚楚,『一群大學生(三男兩女)』!如果緒方優是女的,那豈不是有三個女生啊,根本不符合劇本的描述。」
緒川文雄雖是團長,但上野晶子跟他說話的時候不用敬語,一點都不客氣,看來這兩位應該是平起平坐的。
「不會有三個女生的。」
「怎麼不會了?」
「因為上村薰是男的啊。『薰』也是男女通用的名字。」
上野晶子的眼中燃起憤怒的火焰。
「你說我是男的?開什麼玩笑!我哪裡像男人了啊!」
「誰說你是男人了?我是說,你扮演的上村薰是男的。」
「上村薰怎麼可能是男的啊!」
「不過……如果兇手僅限於女性,不是上村薰就是秋田友香,那兇手豈不是很好猜嗎?緒方優、井場博史這幾個角色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可要是有女性角色被誤認為男性,而且還是兇手的話——兇手就很出人意料了,會非常有意思。而在緒方優和井場博史這兩個名字里,只有前者有可能是女性。也就是說,緒方優才是兇手。」
「可緒方優用的是男性自稱啊。」
「故意用男性自稱的女人也是有的。」
「你就這麼想當兇手啊?」上野晶子露出鄙視到極點的表情。
「不,我只是覺得要是沒有這樣的機關,兇手就沒什麼好猜的了。」
「瞧你這虎背熊腰的樣子,搞了半天居然演了個女人,這算怎麼回事啊?到時候一公布身份,底下的觀眾怕是都要笑出聲了。光笑也就罷了,搞不好還會生氣,嚷嚷著讓我們退錢呢。一看劇中角色的名字,就知道春日顯然是照著我們幾個人寫的。井藤這種溫文爾雅型的也就罷了,說你這一臉熊樣的傢伙演的是個女人,哪怕是在舞台上,也毫無說服力啊。」
「就是,沒有說服力!」秋山美保插嘴道,她跟上野晶子剛才還針鋒相對,此刻卻統一了戰線,「要說你能演女人的劇……大概就只有以熊的世界為背景的話劇了,那樣你還能演個母熊什麼的。」
沒想到秋山美保長得甜美可人,說出來的話卻比上野晶子還要刺耳,和戶都驚呆了。
「井藤,你覺得呢?說緒方優其實是女的,這也太荒唐了吧?」
上野晶子轉而徵求文雅型男的意見。
4
「是很荒唐。」
井藤浩一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吧!」
「不過我認為,看到『姓氏要改』這句台詞,就認定驛前英樹向兇手提議的是婚姻關係,未免太過武斷了。儘管得出這個結論的人是劇中的我——不對,是劇中的井場博史。」
「這話是什麼意思?」
「男方在婚後改成女方的姓氏也是可以的。女方冠夫姓的情況確實比較普遍,但法律並沒有硬性規定啊。只是冠夫姓是傳統的社會習慣,所以這麼做的人比較多罷了。」
「可不是婚姻關係,還能是什麼關係啊?」
「收養關係。」
「收養?」
「驛前問兇手願不願意當他的養子。《民法》第八百一十條規定『養子應使用養父母的姓氏』。這意味著,一旦被人收養,就必須改用養父母的姓氏。結婚不一定會導致改姓,但成為養子必然會帶來姓氏的改變。所以驛前才會說『雖然姓氏要改』。」
「可驛前和其他學生的年紀差不多啊,這樣都可以收養的嗎?」
「可以的,只要對方比你晚出生一天就行。」
「你知道得還挺多啊。」
「前一陣子,我演了一個律師的角色。為了把角色塑造得更豐滿一些,我把《六法全書》都看了一遍。」
「為了塑造角色把《六法全書》都看了一遍?快去參加司法考試吧,趕緊的!別當什麼蹩腳演員了,當律師更適合你。」
上野晶子冷嘲熱諷。
「那驛前同學為什麼要領養別人呢?」
秋山美保插嘴說道。
「驛前親口說過,『現在全國上下只有我一個人姓這個』『我一直以這個姓氏為榮』『不能讓它斷絕在我這一代』——也就是說,他想通過收養別人來增加姓『驛前』的人。他肯定是相中了一位受邀上島的學生。」
「想增加姓驛前的人?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
「可全國只有他一個人姓驛前,會想出這種辦法不是很合情合理嗎?而且站在更高的視角分析劇本,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春日老師為什麼要特意在劇本里使用『驛前』這個難得一見的姓氏,」井藤浩一推了推他的銀邊眼鏡,「這就和第一幕里的神秘聲音串起來了。聲音的主人,就是幾年前因驛前引發的那場車禍失去了父母的人。而那個人,也正是驛前為了保住自己難得的姓氏想要收養的人。一聽到驛前的提議,他就想起了驛前在車禍發生後說過的每一個字。
「『要是用我的手機打過去,消防本部就知道我叫什麼了啊!那可就麻煩了,因為……』
「『因為……』之後恐怕是這樣的——『我的姓氏太罕見了,一旦被報出來,人家肯定會記住的……』於是那人意識到,當年引發車禍的正是驛前,進而產生了殺意。」
井藤浩一的推理讓其他團員聽出了神。雖然有些許牽強,但是相較於之前提出的假設,他的推理確實能把編劇選擇「驛前」這一罕見姓氏的理由,以及那神秘的第一幕串聯起來,並給出合理而連貫的解釋。
井藤浩一繼續說道:
「如果驛前有意收養兇手,那就意味著兇手的年紀比他小。驛前是大四,所以兇手必然在一年級的秋田友香、二年級的井場博史和三年級的上村薰之中。」
有道理!和戶很是佩服。井藤浩一開闢了一種新的思路——驛前的提議不是「結婚」,而是「收養」,從而把自己的角色成功納入了嫌疑人名單。
緒川文雄反駁道:
「驛前英樹明明說過:『自我介紹的時候就別報年級啦,這樣交流起來才不會有顧忌。』如果年齡是縮小兇手範圍的條件,春日身為編劇,應該會讓劇中人物提起年級的吧?按劇本里寫的,就只有觀眾知道他們分別上幾年級,劇中人物卻無從得知,那他們豈不是沒法揪出兇手了?」
「劇本缺了半截,那之後肯定有大家自報年級的描述。」
「我不服!」
緒川文雄一臉沮喪,仿佛一隻沒掏到蜂蜜的熊。他扮演的緒方優上大五,年齡比驛前大,所以不能被收養。換句話說,他不可能是兇手。難怪他不服氣。
「你的推理還挺精彩的嘛!」上野晶子的語氣頗為滿意。
「井藤大哥可真聰明。」秋山美保微笑道。
井藤浩一微施一禮,繼續推理:
「那麼,兇手是三人之中的哪一個呢?如果驛前英樹是為了保住稀有的姓氏才想到了領養,那他應該會選擇男生。」
「為什麼啊?」上野晶子似乎突然起了戒心。
「在現代社會,女性婚后冠夫姓的情況占了大多數。換句話說,就算驛前收養了一個女生,讓她改姓,這個女生也很有可能因為結婚再次改姓。站在這個角度看,要想把稀有的姓氏延續下去,還是收養男生為好。所以在可選的三個人里,驛前想領養的應該是我——錯了,是井場博史。綜上所述,井場才是兇手。」
「你搞性別歧視!保守反動派!」上野晶子罵道。
秋山美保則說:「井藤大哥,我看錯你了!」
你們不是才把井藤捧上天了嗎?……和戶不禁愕然。
忽然,緒川文雄兩眼放光道:
「哎,我發現了一個問題!緒方優念大五,年級比驛前高,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的年齡一定比驛前大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回輪到「井場博史」警鈴大作了。
「如果緒方優是應屆考上大學的,但驛前英樹復讀了兩年呢?那他不就比緒方優大一歲了嗎?緒方優是男的,也滿足傳承稀有姓氏的條件啊。」
「可劇本里都寫了,驛前是應屆考上的。」
「那就是緒方優跳了兩級。」
「跳級?真是這樣的話,肯定會有伏筆的。你能找到伏筆嗎?」
「你好囉唆哦,伏筆長伏筆短的……」
「這可是推理劇啊,最後推導出來的真相肯定要有相應的伏筆。」
其他團員也認為緒方優跳過兩級的說法太牽強。
「行吧行吧,兇手就在你們幾個裡頭。」
緒川文雄甩手說道。
5
「我知道殺我的兇手是誰了。」
這句話仿佛出自看不見摸不著的鬼魂,把和戶嚇了一跳。
開口的竟是江本大吾。由於他飾演被害者驛前英樹,不可能是兇手,他已經沉寂了許久,一直沒有參與討論。他說的是「殺我的兇手」,可見他和其他團員一樣,也完全入戲了。
江本大吾說道:
「這個劇本有三個大家還沒有討論到的疑點。」
「三個?這麼多?」上野晶子面露詫異。
「第一,劇中所有人物都是關西地區的大學生,角色表寫的卻是『×年生』,這很不對勁。關西地區的叫法一般是『×回生』,而不是『×年生』。」
「啊?是嗎?」
是的,江本點頭道。
「可春日會不會不知道啊?」
「不可能,他就是在關西上的大學。」
「啊,對哦……」
「第二,角色表有一部分人物介紹被烤焦了,每一行都有三個字看不清楚。我們一直以為那三個字描述的是角色就讀的院系。但是仔細對照劇本的內容,就會發現並不是這樣。大家回憶一下第二幕的自我介紹。秋田友香說她就讀於『經濟學院』。經濟學院明明是四個字,三個字的空間是不夠用的。」
「還真是……」
「第三,劇本上說緒方優是『五年生』。可他上的是文學院,不是六年制的醫學院或藥學院。而且他當著驛前的面嘀咕過『為了保住免費生的名額,我都不敢留級』,可見他沒有留過級。那他怎麼會是大五呢?」
沒想到江本能捕捉到這樣微小的細節,和戶很是佩服。
「通過這幾點,我們可以推導出這樣一個真相——角色表上燒焦的三個字並非院系名稱,而是『二〇〇』。換句話說,『■■■五年生』並不是『■學院五年生』,而是『二〇〇五年生』,也就是劇中人物的出生年份。
「有了這個前提,第一個疑點,即關西地區一般說『×回生』,而不是『×年生』的問題就不復存在了。第二個疑點,即『秋田友香就讀的學院是四個字』這個謎團也能解開了。至於第三個疑點,即『緒方優上大五』,那就更不是問題了。順便一提,二〇〇五年出生的人是二〇二四年前後上大學,而驛前說過『都二〇二四年了,這座小島還沒有覆蓋手機信號』,所以角色的年齡也與劇中的時代設定相符。」
「哦哦,原來如此!」
「如果我猜得沒錯,沒被燒焦的角色表應該是這樣的……」
江本拿起放在大堂窗口的原子筆,在劇本中的角色表上寫了幾個字,展示給大家看。
「我們原以為五年級的緒方優年齡最大,一年級的秋田友香年齡最小,其實正相反。二〇〇五年出生的緒方優是最小的,二〇〇一年出生的秋田友香才是最大的。被害者驛前英樹是二〇〇四年出生的,比他小的只有二〇〇五年出生的緒方優。這意味著他就是兇手。」
深夜的醫院大堂竟響起了掌聲。是其他團員在為江本鼓掌。
「你可真了不起啊,江本大哥。明明最沒存在感,最後卻是最出風頭的一個。」
秋山美保笑嘻嘻地說道。
「不用特意強調『最沒存在感』吧……」江本苦笑道,「驛前英樹提議收養兇手,因此兇手只可能比他小,只有緒方優一人符合條件,這就是春日創作劇本時的邏輯。誰知角色表上多了一道焦痕,導致我們誤會了劇中人物在年齡層面的大小關係,以至於無法根據年齡鎖定兇手,猜測兇手的過程也比春日料想的複雜多了。
「如果劇中的所有人物就讀於同一所大學,學長學姐跟學弟學妹說話的時候肯定是不用敬語的,很容易判斷出誰的年齡更大。但由於他們來自不同的大學,雖然年齡各不相同,但說話都很有禮貌,所以很難通過台詞判斷誰更年長。之所以把人物設定成來自不同大學的學生,固然是為了營造出互相之間不太了解的局面,但是從結果看,這個設定反而加深了我們對年齡大小關係的誤會。」
「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當兇手!」
緒川文雄一把抱住江本大吾。
「噫!快鬆手!」慘遭熊抱的江本一聲慘叫。
就在這時,一位護士走了過來。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太吵了,把護士引來了?和戶不由得擔心起來。
「各位是春日壯介先生的朋友嗎?」
對!團員們點頭回答。大夥面露憂色,不知護士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護士莞爾一笑:「春日先生醒了,各位可以放心了。」
團員們頓時歡呼起來。
[1] 在日本呼叫救護車和消防車的電話號碼都是「119」。
[2] 原文為日語中的男性自稱「俺」。
[3] 原文為日語中的男性自稱「僕」。
[4] 原文為日語中的女性自稱「あた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