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端之死
2024-10-01 14:59:02
作者: 大山誠一郎
1
放眼窗外,只見白雲滾滾。
和戶宋志在狹窄的經濟艙座位上扭來扭去。飛機在九月十九日零點五分從羽田機場出發,目前已經航行了八個小時。他一覺睡到剛才,所以已經很久沒動過了。
東天航空810航班,飛往洛杉磯國際機場。因為是波音777客機,所以客艙非常寬敞。經濟艙每排共有十個座位,為「3-4-3」布局。和戶坐在右側的窗邊。
萬幸的是,和戶左邊的兩個座位和過道另一側的四個座位都沒坐人,所以他可以盡情舒展四肢。
這是和戶第一次出國旅行。難得請到了長假,所以他決定去神往已久的洛杉磯走走看看。
就在他準備起身在機艙里散散步的時候——
「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忽然,乘務員的聲音從身後的座位傳來。和戶半彎著腰,悄悄往後看,只見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位日本人模樣的男乘客,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一位圓臉乘務員俯身看著他,臉上寫滿了擔憂。男乘客左邊的兩個座位空著。
乘客貌似睡著了,不過他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難怪乘務員要開口詢問。遲疑片刻後,圓臉乘務員鼓起勇氣,輕輕碰了一下那位乘客,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又摸了摸乘客的脈搏,立時倒吸一口冷氣。
乘務員一個轉身,快步離去。
摸手,把脈,倒吸冷氣,快步走開——這一系列的動作,只可能意味著那位男乘客已經死了。
片刻後,機上廣播響起。
「各位乘客請注意!機上有一名乘客需要醫療救護。如有醫生、護士或醫務人員搭乘本機,請通知離您最近的乘務員,謝謝您的配合!」
機艙內一陣騷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不一會兒,一位女士從機艙前方,也就是頭等艙和商務艙所在的位置走來。帶路的正是剛才那位乘務員。看樣子,她應該是聽到機上廣播後表明身份的醫生,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纖瘦,留著短髮,精緻的面容帶著略顯緊張的表情,大概是求助廣播來得太突然了。
「就是這位乘客。」
乘務員停在和戶身後,對醫生低聲說道。和戶悄悄關注著後排的情況。
醫生先測脈搏,接著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巴,最後抬起他的眼皮,觀察他的眼睛。這是在確認死亡的三大跡象——呼吸停止、心臟停跳和瞳孔放大。
然後,她開始觸摸男乘客的身體各處,大概是在檢查他有沒有外傷。醫生還打開了男乘客的嘴,查看口腔的情況,甚至把手指伸進去探了探。想想都覺得噁心,醫生卻面不改色。不當班的時候都能把事情做得一絲不苟,這一幕令和戶感動不已。
在醫生為男乘客檢查的時候,一個身穿西裝、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走了過來。他體格健壯,頭髮剃得很短,眼神十分犀利。他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默默站在一旁。乘務員沒有對他說什麼,只是以眼神稍加示意。
和戶猜到了西裝男子的身份——他一定是空警。二〇〇一年的「九一一事件」發生後,以美國為首的世界各國都推行了空警制度。日本警視廳也在二〇〇四年引進了這項制度。據說空警都是從防暴警察中選拔出來的,穿便衣登機。和戶不在空警部門工作,所以不太了解詳細情況,但據說空警會隨身攜帶手槍,裡面裝有可以在客機上使用的特殊子彈。
醫生為男乘客檢查完後,開口說道:
「我粗略檢查了一下,沒有發現外傷。口腔與咽喉都沒有異物,被食物嗆到窒息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心臟病的樣子。」
「那他為什麼會死呢?」
「有可能是中毒了。」
「中毒?」
乘務員倒吸一口冷氣。
事已至此,和戶必須站出來了。他對那位圓臉乘務員說道:
「打擾了,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
「警視廳搜查一課?」
乘務員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沒說過一句話的空警終於開了口。
「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我叫和戶宋志,任職於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三組。」
「恕我冒昧,能請您出示一下證件嗎?」
說白了就是,和戶看起來實在不像刑警,所以人家不敢相信。
「我沒在執行任務,所以沒有隨身攜帶證件。這架飛機是提供上網服務的對吧?您可以用手機拍一張我的照片,附在郵件里,發給警視廳,這樣就能確認我的身份了。」
「請稍等,我們跟機長商量一下。」
圓臉乘務員叫來一位同事,小聲說明了情況。同事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但很快就回來了。
「機長批准了,那我拍了。」
圓臉乘務員舉起智慧型手機,給和戶拍了一張照片。
大約十五分鐘後,回復來了,確認了和戶的身份。空警鞠躬道:
「剛才多有冒犯。我是巡查部長森本弘樹。」
「原來你真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刑偵發燒友呢。」
醫生看和戶的眼神里分明寫著「人不可貌相」這幾個字,和戶不禁苦笑。因為他長了張娃娃臉,朋友們也總笑話他說「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刑警」。
「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谷山朋繪,是中央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內科醫生。」
「幸會,要不我們先把遺體抬到別處去吧?」
和戶對乘務員說道。男乘客周圍有很多空位,但還是有乘客察覺到了異樣,投來好奇的視線,甚至有人在用手機拍照。
「頭等艙上方,也就是駕駛艙的後部上方有飛行員專用的休息室。機長吩咐我們把遺體抬去那邊。」
「聽說經濟艙也有乘務員休息室啊。從這裡過去的話,離乘務員休息室不是更近嗎?」
「是的,但要是把遺體抬到乘務員的休息室,所有乘務員都無法休息了,機長覺得那樣不太好。抬去飛行員休息室的話,兩位飛行員中的一位在客艙的空位上休息就行了。」
谷山朋繪露出欽佩的表情。
「好一位通情達理的機長。他肯定很受乘務員的歡迎吧?」
乘務員拿來了為突發疾病的乘客準備的擔架。把遺體抬上去之後,和戶和森本警官一前一後抬起了擔架。乘務員拿著死者的隨身行李,一個黑色的手提包。在她的帶領下,一行人從過道前往飛機前艙。穿過商務艙和頭等艙,便來到了機體前部靠近艙門的地方。打開藏在牆上的門,一道通往樓上的旋梯出現在眼前。擔架進旋梯會卡住,所以和戶和森本警官把遺體搬下擔架,直接抓著遺體的雙手雙腳上了樓。
旋梯走到頂就是飛行員休息室了。休息室中有兩個並排的商務艙座位,後面擺了兩張床。和戶和森本警官把遺體安置在其中一張床上。
「您能推測出大致的死亡時間嗎?」
和戶詢問一同前來的谷山朋繪。
「我的專業是內科,所以也不太敢確定,但應該是兩三個小時前吧。」
兩三個小時前,恰是客艙熄燈的時間。很多乘客都睡了,目擊證詞怕是指望不上了。
「另外,他的左手腕上有注射留下的針孔。也許兇手就是通過針孔注射的毒藥。」
和戶察看了遺體的左手腕。上面確實有疑似注射針孔的痕跡。
這時,他恰好看到了死者戴在左手腕上的數碼手錶。錶盤顯示的時間是「十六點三十分」,日期是九月十八日——昨天。也就是說,手錶顯示的是太平洋標準時間(美國西海岸時間)。
接著,和戶打開死者的手提包,找到了一本護照。死者名叫麥可·岡崎(Michael Okazaki),四十五歲,美國籍。看來他是日裔美國人。根據護照上的出入境章,他似乎頻繁來往於美日兩國。
「沒找到注射器啊……也許是掉在座位邊上了,我去找找看。」
「我和您一起去。」
圓臉乘務員說道。
兩人回到死者的座位。其他乘客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不知道飛機上發生了什麼事。和戶蹲下身,看到一支注射器掉在地上。他用手帕輕輕裹住注射器,然後拿起來,以免留下指紋。注射器幾乎是空的,只剩下了極少量的透明液體。想必它就是兇手在死者的左手腕進行注射時使用的注射器。其中的透明液體一定是某種毒藥。
「能不能請您幫忙跟周圍的乘客打聽一下,問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
和戶對圓臉乘務員說道。她帶著緊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問題是,死者是在客艙熄燈期間出事的,而且他坐在右側靠窗的位置,左邊的兩個座位都空著,過道另一側的四個座位也沒有坐人,所以搜集到目擊證詞的希望十分渺茫。畢竟,就連坐在死者前排的和戶都睡著了,什麼都沒察覺到。
果不其然,乘客那邊毫無收穫,他們都在熄燈期間睡著了。
2
和戶和圓臉乘務員回到了飛行員休息室。谷山醫生沒有回她的座位,而是陪著死者。看來在飛機抵達洛杉磯之前,她是準備一直守在這裡了。
和戶把負責經濟艙的乘務員叫來了解情況,但乘務員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經濟艙的座位太多,乘務員也不可能一刻不停地盯著。
「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岡崎先生是自殺的,還是被他人謀殺的……」
和戶開口說道。
「我覺得是自殺。」乘務員回答。
「為什麼?」
「如果是他殺,從兇手提前準備裝有毒藥的注射器這一點來看,說明他是有預謀的。問題是,如果在飛機上作案,那麼兇手就只可能是這架飛機上的人。而且一旦抵達目的地機場,當地警方必然會檢查護照,很容易查明所有人的身份。如果這是有預謀的殺人,兇手應該有充分的時間細細考慮,那他必然能察覺到這一系列的風險。既然能察覺到,應該就不會作繭自縛。那就意味著死者只可能是自殺的。」
「可他為什麼要特意在飛機上自殺呢?」
「客機在萬米高空飛行,除非是太空人等從事特殊職業的人,這就是人類所能到達的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這位乘客一定是想死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吧。等到客艙熄了燈,其他乘客不容易發現的時候,他就給自己打了針,然後手一松,注射器就掉在了地上。」
谷山醫生嗤之以鼻。
「好浪漫的推論啊。可惜我不認為他是自殺。」
「為什麼啊?」
乘務員眨了眨眼睛問道。
「他的手錶顯示的時間是十六點三十分,日期則是九月十八日——也就是昨天。換句話說,手錶被調到了美國西海岸時間。如果一個人打算在飛機上自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他顯然是想活著抵達洛杉磯的啊。
「更何況,如果一個人因為『飛機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這種浪漫的理由選擇在飛機上自殺,那他應該會坐頭等艙,至少也得是商務艙,在人生的最後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吧。如果他真是自殺的,那就說明他費盡心思把裝有毒藥的注射器帶上了飛機。既然他想方設法要在飛機上自殺,那他應該也會很講究實施自殺的座位吧?何必非選狹小的經濟艙座位不可呢?飛機離天堂再近,坐在經濟艙里死也太掃興了吧。單看這一點,他是自殺的推論也無法讓我信服。」
不過是坐了頭等艙或商務艙,就能把經濟艙說得一文不值。這讓坐經濟艙的和戶頗覺尷尬。
乘務員反駁道:
「可如果是謀殺,兇手為什麼要在嫌疑人數量有限的機艙內行兇呢?」
谷山醫生從容笑道:
「在飛機上行兇確實存在一定的不利因素,但有利因素也不是完全沒有啊。」
「有什麼有利因素啊?」
「等到客艙熄燈,大多數乘客睡著的時候,兇手就可以靠近陷入熟睡狀態、毫無防備的被害者。換作平時,你根本不可能接近一個熟睡的人,除非你們的關係很親密。然而在飛機上,人們卻會滿不在乎地把睡姿展現給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對兇手而言,沒有比這更有利的條件了。
「兇手肯定是把『嫌疑人數量有限』這一劣勢和『能夠在被害者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接近』這一優勢放在天平兩端權衡了一下,最後得出了利大於弊的判斷。」
有道理!和戶心想,真不愧是醫生,腦子就是好使。
圓臉乘務員似乎也認同了谷山醫生的推論。
「看來岡崎先生是在睡著的時候被人注射了毒藥。對了,岡崎先生左邊的兩個座位和過道對面四個座位都是空的,那真是巧合嗎?會不會是兇手買下了那六個座位的票,免得有人目擊他行兇呢?」
「有可能,」谷山醫生點頭道,「不過雖說是經濟艙,額外多買六張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兇手為什麼不惜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要在飛機上行兇呢?除了可以接近毫無防備的被害者,應該還存在其他的有利因素,但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和戶聽著乘務員和醫生的對話,心想華生力貌似已經起效了。面對「乘客在機艙內遇害」這一謎團,和戶下意識地發動了華生力。
3
「谷山醫生,您覺得兇手會是誰呢?」
和戶引導醫生發言。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認為兇手是乘務員。」
「乘務員?」
「沒錯。」
「為什麼啊?」
「我們剛才討論過兇手為什麼要在嫌疑人數量有限的飛機上作案,分析出這麼做有一項優勢,那就是可以接近毫無防備的被害者。這固然是兇手在飛機上作案的理由,卻不是唯一的理由。」
「還有什麼理由?」
「岡崎先生是日裔美國人。根據他護照上的出入境章,他頻繁來往於美日之間。也許他從事的是貿易之類的工作。
「那麼,假設兇手和岡崎先生一樣,也經常往返於兩國之間呢?那兩個人就很有可能錯過,比如岡崎先生在日本的時候,兇手在美國,岡崎先生回美國的時候,兇手卻在日本。長此以往,兇手就沒有機會行兇了。
「誰知有一次,岡崎先生到日本後突然病倒,住了幾天醫院。得益於此,兩人的日程終於同步了。一旦錯過這個機會,日程又會慢慢錯開……兇手認為機不可失,就在飛機上動手了。
「說起頻繁來往於美日兩國的人,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國際航班的乘務員啊。」
說到這裡,谷山醫生望向乘務員。
「乘務員可以在機艙內來回走動,留意乘客的情況,確認被害者周圍是否還有乘客醒著,尋找最佳的作案機會。而且乘務員在注射毒藥的時候也可以表現得非常自然,比如假裝給被害者蓋好毛毯什麼的,所以不太容易被發現。此外,乘務員攜帶注射器上飛機的難度也比乘客低很多。對乘務員而言,沒有比機艙更適合作案的地方了。」
「要說可疑,我覺得醫生才可疑呢。」
圓臉乘務員瞪了谷山醫生一眼。
「如果有乘客身體不舒服,乘務員肯定會通過機上廣播找醫生幫忙。萬一像今天這樣,有乘客不幸去世,我們也會請醫生粗略檢查遺體,調查死因。如果醫生就是兇手,那就可以在檢查遺體時動些手腳。也許機上還有其他醫生,但大多數醫生就算聽到了求助廣播,也不會站出來。所以只要在求助廣播響起後立刻站出來,檢查遺體的任務就一定會落到這位醫生的身上。換作普通的案子,要是案發現場附近的人聲稱自己是醫生,然後開始檢查遺體,大家肯定會起疑心的,但是在飛機上,這麼做的醫生不僅不會被懷疑,還會受到歡迎和感謝。能檢查自己殺害的死者,對兇手而言是非常有利的。也許這就是兇手選擇在飛機上作案的原因。」
醫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虧我聽到求助廣播主動表明身份,你們卻因為這個就懷疑我,這也太過分了吧?再說了,檢查自己殺害的死者又有什麼好處呢?」
「首先,醫生可以給出假的死因和死亡時間。」
「那有什麼意義啊?飛機一到洛杉磯,就會進行正式的屍檢,到時候謊言不就會被戳穿了嗎?」
「照理說是這樣沒錯,可要是在洛杉磯負責屍檢的法醫是兇手的同夥呢?」
「法醫是同夥?」
和戶被這個石破天驚的假設嚇了一跳。就連谷山醫生似乎也吃了一驚,看著那位乘務員。
「沒錯。如果洛杉磯的法醫是同夥,在飛機上實施犯罪的醫生就死因與死亡時間撒的謊就不會被戳穿了。」
「如果洛杉磯的法醫是同夥,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在飛機上行兇的醫生壓根兒沒有必要撒謊啊。」
「不,萬一飛機上不止一位醫生,而其他醫生的意見和洛杉磯的屍檢結果有太大的出入,人們就有可能懷疑屍檢結果的準確性。所以有必要讓行兇的醫生響應求助廣播,檢查遺體,避免其他醫生插手。」
谷山醫生哈哈大笑。
「要是擔心飛機上有其他醫生,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飛機上作案啊。在洛杉磯找個地方行兇,遺體就會被立即送到法醫那裡,不存在其他醫生介入的可能,偽造的死因和死亡時間也不會被戳穿了。你知道自己的假設有多荒謬嗎?在你提出洛杉磯的法醫是共犯的那一刻,你的推論就成了無稽之談。」
乘務員頓時語塞。
「是哦,您說得對。」
4
「呃……不好意思,我也想出了一套推理,可以講出來給大家聽聽嗎?」
森本警官遲疑道。看來華生力也影響到了這位空警。和戶說:請講。
「關鍵在於兇手為什麼要在嫌疑人數量有限的飛機上作案對吧?我也琢磨了一下,發現在飛機上作案確實有一個好處。準確地說,是從日本飛往美國的飛機帶來的好處。」
「什麼好處?」
「從日本飛向美國,需要穿越國際日期變更線,所以日期要往前推一天對吧?如果在穿過這條線以後再行兇,被害者就死在了『昨天』。也許兇手是想在昨天的那個日期殺死被害者吧。」
「為什麼非要在昨天的那個日期殺死被害者啊?」
谷山醫生問道。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也許兇手是個占卜師,預言被害者會在九月十八日死去。誰知他的預言出錯了,死期變成了第二天。於是他趕緊把被害者送上前往美國的飛機,在飛機飛過日期變更線之後將其殺害。如此一來,被害者就還是在九月十八日死的。只要徹查機上乘客,看看誰是占卜師不就行了?」
醫生嘆了口氣。
「還好你不是搜查一課的,這套推論簡直漏洞百出。你說占卜師的預言出錯了,死期變成了第二天,那就意味著兇手是九月十九日才下決心行兇的,可這架飛機是九月十九日午夜零點零五分起飛的啊。在兇手下定決心的時候,登機都結束了好吧。」
「還是太牽強了啊……」
森本警官垂頭喪氣。華生力確實能提升推理能力,卻不能保證推理內容的準確性。
「不好意思,我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嗎?」
圓臉乘務員說道。
「請講。」
「我剛才的推理建立在『機上一旦出現死者,乘務員就會通過機上廣播尋求醫生的幫助』這個前提下。但我仔細一想,會被廣播叫出來的不光是醫生啊,還有空警。」
「呃……這回輪到我當兇手了?」森本警官憂心忡忡道,「我是空警,不是醫生,不會接觸遺體的啊。」
「不,我不認為您是兇手,而是認為兇手想通過謀殺逼空警現身。」
「逼空警現身?」
「我認為兇手是想挾持人質劫機。但直接挾持人質,可能會被假裝成乘客登機的空警偷襲,進而被制服。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必須先查明空警是誰。但空警是穿便衣登機的,光看衣著無法分辨。所以兇手才殺了岡崎先生。如此一來,乘務員一定會呼叫空警,這樣就知道空警是誰了。兇手是為了逼出空警,為劫機掃清障礙,才殺害了岡崎先生。兇手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森本警官是空警了,也知道您離開了座位。在這種狀態下,劫機事件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糟糕,我得趕緊回客艙去。」
森本警官頓時慌了,拔腿要走。
谷山醫生嘆了口氣。
「別急著走啊!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啊。飛機上死了人,乘務員就不用說了,乘客也會提高警惕的。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人做出稍顯怪異的舉動,都會立刻引起懷疑的啊。真有人要劫機,肯定會在動手之前低調行事,儘可能不惹出亂子的。」
和戶覺得醫生說得一點沒錯。但森本警官好像還是擔心得要命,撂下一句「我還是回去吧」,便邁著匆忙的腳步離開了休息室。
「哎呀,還是走了。」
谷山醫生一臉的失落。
「您還有別的思路嗎?」
和戶問道。
「如果你不介意多聽一套天馬行空的推理,我倒是想到了另一種假設。」
「哦?」
「我認為,這架飛機的機長才是兇手。」
醫生對著牆壁另一側的駕駛艙揚起下巴。
「機長?不太可能吧?機長基本都待在駕駛艙里,不會出來的。要是出來過,副機長肯定會有印象,事後絕對會被警方懷疑。」
「所以他是在不離開駕駛艙的前提下殺死了被害者啊。」
「他是怎麼做到的啊?」
「我們原本認定是兇手給被害者注射了毒藥。但如果不是那樣的呢?這位乘務員最開始認為死者是自殺的,仔細想想,他確實有可能給自己注射啊。」
「我還以為您反對自殺的假設呢……」
「直到現在,我還是持反對意見,但我覺得也許是兇手欺騙了被害者,讓他給自己注射了毒藥。」
「給自己注射毒藥?怎麼可能呢?」
「兇手跟被害者講述了虛構的劫機計劃——在機艙內散布毒氣,讓乘客昏迷或死亡,然後逼飛機迫降,搶走乘客攜帶的珠寶、貴金屬、現金、旅行支票和信用卡。在媒體報導航班失蹤、懷疑乘客已經遇難之前,用光信用卡的額度取現。但機上的共犯不能一起被迷暈啊,所以要提前注射解藥。
「計劃看似荒誕無稽,但如果是機長提出來的,就得另當別論了。因為機長是有能力迫降的啊。
「機長把這個虛構的計劃擺在被害者面前,讓他在飛機上給自己注射。殊不知,注射器里的不是解藥,而是毒藥。於是,被害者中毒身亡。
「兇手之所以選擇在飛機上行兇,是因為置身於機艙內這個狀態是讓被害者給自己注射毒藥的必要條件。」
虧他們能想出這麼多在飛機上作案的理由……和戶深感佩服。
「這個假設很有意思,可就算是機長提出來的,那個虛構的劫機計劃未免也太荒唐了點,我實在不認為會有人上當。」
谷山醫生聳肩道:
「哎呀,我不過是舉了個例子,說明天馬行空的推理想扯多少都能給你扯出來。我也不覺得事情就是那樣的啦。」
5
就在這時,乘務員攜帶的對講機響了。
乘務員接起來一聽,突然驚呼:「啊?」
「怎麼了?」和戶忙問。
乘務員一臉茫然地回答:
「是這樣的……機長說,他知道兇手是誰了,想發表他的推理。」
和戶瞠目結舌。華生力竟然穿透了飛行員休息室和駕駛艙之間的牆壁,作用在了機長身上。
「機長清楚事情的經過嗎?」
「清楚的,他是本次航班的最高責任人,所以我們一有發現就會匯報給他。」
「這樣啊……但還是請他專心開飛機比較好吧。」
「機長說,可以暫時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而且有優秀的副機長在,不會有問題的。」
這還叫「沒問題」啊。
「機長不會是打算離開駕駛艙到這兒來吧?」
「不,機長想通過對講機與各位通話。」
「哦……」
「下面請機長發表推理。」
乘務員將對講機高高舉起,仿佛電視劇《水戶黃門》中高舉印盒的阿格[1]。
「和戶先生,谷山女士,感謝二位搭乘本次航班。我是機長香川。」
和戶下意識地回答「您好」,同時鞠躬。
「本案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兇手為什麼要在嫌疑人數量有限的飛機上作案。
「先說結論。我認為兇手在飛機上偷了某種東西,藏在了岡崎先生體內。洛杉磯的法醫是共犯,會在驗屍時取出那個東西。在飛機上殺害岡崎先生,是為了把他的遺體用作將贓物帶出飛機的工具。
「入境美國時,乘客要在海關接受細緻的檢查,但海關是不會檢查遺體的。於是兇手決定,把遺體用作贓物的搬運工。
「想到這裡,我們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兇手是醫生的可能性了。如果兇手在遺體中藏了東西,就有可能被檢查遺體的醫生發現。因此在機上行兇的醫生決定親自負責檢查遺體,以規避贓物被發現的風險。」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休息室的房門。另一位乘務員走進來說道:
「打擾了,飛機上好像又出事了,想麻煩和戶警官調查一下。」
「又出事了?」
「對,一位商務艙的乘客說,他丟了一顆價值十億日元的寶石。剛剛睡醒一看,發現手提包被人割開了,包里的寶石不見了……」
說時遲那時快,谷山朋繪沖向岡崎的遺體。
但她跑到半路,就尖叫著摔倒了。原來是乘務員急中生智,使出了一記掃堂腿。和戶看準機會沖向遺體,察看死者的口腔。只見喉嚨深處塞著一個套著白色塑膠袋的東西。
「死者的喉嚨里塞著什麼東西。」
話音剛落,醫生便垂頭喪氣,徹底放棄了掙扎。
谷山朋繪是謀殺的執行者,洛杉磯的法醫是同夥——竟然被乘務員猜中了。只不過在機上行兇的原因並不是防止其他醫生插手,方便法醫偽造死因和死亡時間,所以這一推理才會被推翻。
機長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來:
「得知商務艙的那位乘客打算攜帶價值十億日元的寶石登機時,谷山女士立即與同夥制訂了犯罪計劃,登上了這架飛機。她偷竊了寶石,並在熄燈時殺害了岡崎先生,把寶石藏在了他的嘴裡。為了降低被發現的風險,必須把寶石推到喉嚨深處,但這個動作一旦被人看到,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於是谷山女士決定,暫時把寶石藏在岡崎先生嘴裡,等乘務員發現他死了,通過機上廣播向醫生求助的時候,再站出來檢查遺體。到時候,她就能假裝自己在為死者做檢查,光明正大地把手指伸進岡崎先生的嘴裡,把寶石推到深處。」
和戶回想起谷山朋繪打開麥可·岡崎的嘴察看口腔,甚至把手指伸進去摸索的那一幕。當時他還為醫生的敬業精神感動不已,殊不知她並不是在檢查死者是否被食物噎住,而是忙著把藏在死者嘴裡的寶石推到更深的位置。謀殺的最後一個環節,竟是在和戶的眼皮底下完成的。
「行兇的目的是藏匿竊取的寶石,所以被害者是誰都無所謂。岡崎先生之所以被選中,是因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且同一排沒有其他乘客,所以行兇時被目擊的危險性最小。」
原來是這樣!岡崎左邊的兩個座位和過道對面的四個座位都是空的,所以圓臉乘務員猜測那些座位可能是兇手特意買下的,以杜絕被目擊的可能。然而事實正相反,正因為那些座位是空的,岡崎才會被兇手選中。
想到這裡,和戶不禁毛骨悚然。他也坐在靠窗的位置,左邊的兩個座位和過道對面的四個座位也沒有人。換句話說,他擁有和岡崎一樣的條件。被殺的完全有可能是他啊……感謝偉大的約翰·H. 華生醫生保佑,沒有讓谷山朋繪選中自己。
機長的聲音自對講機中傾瀉而出:
「感謝各位的聆聽。飛機即將開始下降。現在是洛杉磯當地時間十七點三十五分,地面溫度為二十四攝氏度,天氣晴朗……」
[1] 《水戶黃門》是以江戶時代水戶藩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圀為主人公的電視連續劇,描寫他雲遊各地的故事,以懲惡揚善的情節為主。每集的高潮部分都有主角亮出印盒上的德川家家徽表明身份的場面,阿格是主人公的跟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