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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倒霉兇手

2024-10-01 14:59:08 作者: 大山誠一郎

  1

  大巴的每一扇窗戶都拉著窗簾。

  算上和戶宋志,車上總共只有六名乘客。

  現在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九點多。從大宮站西口出發,開往鳥羽的高速大巴已經行駛了三十分鐘左右。

  大巴設有三排獨立座位,十分寬敞。每個座位都配備了腳踏、腿托和頭枕,非常舒適。座位與過道之間用帘子隔開,充分保證了私密性。

  透過窗簾的縫隙向外望去,唯有一片漆黑。單調的震動讓和戶漸生困意。下一站是池袋站東口。過了那站,車廂就要熄燈了。

  

  他聽見了有人進出車尾洗手間的聲音,不止一次。

  忽然,他感覺到後一排的乘客站了起來。只見那人從和戶身邊經過,向前走去。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夾克和牛仔褲,戴著棒球帽和口罩。洗手間明明在車尾,他為什麼要往前走?和戶呆呆地望著男人的背影。

  男人把右手伸進夾克的口袋裡,掏出了什麼東西。那是個黑色的玩意兒,比手稍大一些。

  剎那間,和戶的心臟幾乎停跳。那竟是一把手槍。

  男人走到司機左側,用手槍頂住了他的腦袋。

  「從現在起,車上的事我說了算。」

  司機清了清嗓子。

  「這位先生,請不要搞惡作劇。大巴可能會在行駛期間急剎車的,除非需要使用洗手間,否則請不要離開您的座位。」

  「誰跟你開玩笑了!這把手槍是真的!」

  男人把槍對準天花板,扣動了扳機。

  震耳欲聾的轟響,激起一片尖叫。只聽見乘客們紛紛拉開帘子。

  「什麼聲音?」「怎、怎麼回事?」「搞什麼啊,吵死了。」

  和戶轉身望去,看到一位職場精英打扮的中年女士、一位二十歲上下的瘦弱青年和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年男士。

  「我劫持了這輛大巴!我剛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證明這把槍是真傢伙。醜話說在前頭,這可不是只會響的玩具槍。天花板都被打穿了,抬頭看看就知道了!」

  「我必須專心開車,不能抬頭。」

  司機規規矩矩地回答道。

  劫匪朝離他最近的和戶招了招手。

  「你!過來!看看天花板是不是穿了!」

  和戶起身走向劫匪。撲上去把人拿下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奈何他不是動作片的男主角,哪兒有那個本事。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是有個洞。」

  劫匪對司機說:

  「聽見沒?這是真槍。不想死就老老實實地照我說的做。」

  「您到底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我就是受夠了只有失敗的人生,所以買了一把槍,想盡情鬧上一場。喲,不許碰目的地顯示器的開關,」劫匪揮舞著手槍對司機說道,「我在電視上看到過,說顯示器可以顯示出『發生異常情況』這幾個字,就是有人劫車的時候用的。我可不會讓你得逞。拿著,用膠布把顯示器的開關貼住。」

  劫匪從夾克口袋裡掏出膠帶,擺在司機旁邊。猶豫片刻後,司機雙手鬆開方向盤,迅速撕下一截膠帶,貼在了開關上。

  「快到池袋站東口了。」

  「不許停車,繼續開!」

  「往哪兒開?」

  「按原來的路線,上首都高速。但上了高速之後不走東名高速,給我上東關東高速,一路開去銚子。」

  「銚子?為什麼要去銚子?」

  「我想去犬吠埼看日出。」

  大巴沒有停靠池袋站東口,而是直接開了過去。站台上有個中年男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你們幾個!都給我挪到右邊去!從後往前,一個接一個挪!」

  包括和戶在內的四名乘客照辦了。

  「老頭,把所有人的手機拿過來!」

  老人家站起身,先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依次接過瘦弱青年、職場精英與和戶的手機,再拿給劫匪。

  「車上有幾個乘客?」劫匪問司機道。

  「除你之外,總共是五位。」

  「五個?怎麼只看到四個啊,還有一個?」

  劫匪盯著車廂後部看了一會兒。

  「喂!怎麼有個人還坐著沒動啊!聽不見我說話嗎!」

  和戶望向自己的左手邊,只見一個身著黑色長外套、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坐在左側窗邊倒數第三個座位上。他沒有拉帘子,所以和戶能看到他的全身。他耷拉著腦袋,戴著頭戴式耳機,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劫匪扯著嗓子吼道:

  「喂!叫你呢!聽不到我說話嗎!」

  那位乘客還是紋絲不動。

  「大概是睡著了吧。」和戶說道。

  「那你去給我叫醒他!」

  和戶走向那個座位。男子還是沒有動彈。耳機里隱約漏出嗡嗡的響聲。和戶把手搭在他的肩頭,誰知他身子一歪,倒下了。

  2

  和戶大吃一驚,連忙去摸那位乘客的脈搏,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再把手舉到嘴邊,發現他也沒有呼吸。最後掰開眼睛細細觀察,只見瞳孔放大,一動不動。錯不了,他已經死了。

  死者穿著開衫。被大衣半遮半掩的右胸處,分明插著一把小折刀。

  「他死了。」和戶對著站在駕駛座左側的劫匪喊道。

  「死了?真的假的?」

  劫匪的嗓門都變尖了。他差點走向和戶,卻想起自己不能離司機太遠,只得留在原處。

  「他的右胸口插著一把摺疊刀。」

  「你不是想蒙我吧?」

  「他真的死了。」

  和戶騙他說,我是醫生,不會搞錯的。

  「既然他身上插著刀子,那就是被人捅死的吧?」

  「我覺得他自殺的可能性非常低。自殺一般會有猶豫痕,但死者身上完全沒有這種類型的傷口。而且拿刀自殺的人也不太可能選擇捅胸口的方式。應該是他殺,不會有錯的。」

  說完這句話,和戶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表現得太冷靜了。面對一具死於他殺的遺體,卻絲毫不顯慌亂,天知道劫匪會不會看出他是搜查一課的探員。警察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會對劫匪造成無益的刺激,所以這是和戶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情況。

  不過,劫匪似乎沒有對和戶的過分冷靜產生疑問。

  「他殺?到底是誰幹的?是你們中的一個嗎?」

  包括和戶在內的四名乘客都說,不是我。

  和戶說道:

  「這個人坐在從後往前數第三個座位上。而車尾有洗手間。兇手肯定是假裝去上洗手間,接近他的座位,然後捅死了他。兇手本打算在大巴到達終點之前,找一個車站悄悄溜走,沒想到你在他開溜之前劫持了大巴,害得他逃不掉了。」

  「這兇手可真倒霉。」老人家說道。

  劫匪突然皺起了眉頭。

  「怎麼一直有東西在響啊,『嗡嗡嗡』的!」

  「死者戴著的耳機在放音樂呢。」

  「給我關了!」

  和戶照做了。

  「趁這個機會,大家都做一下自我介紹吧?」職場精英模樣的女士說道。

  「自我介紹?」劫匪瞠目結舌。

  「對啊,接下來可能有很多事情要討論,不知道誰叫什麼名字多不方便啊。」

  「好啊。」瘦弱青年點頭道。老人與和戶也表示贊成。

  「是我提議的,就從我開始吧。我叫小日向憐子。」

  老人說道:「我叫高野幸三。」

  青年說道:「我叫町田新介。」

  和戶說:「我叫和戶宋志。」

  「你呢?」小日向憐子毫不畏懼地向劫匪發問。

  「我不想說。」

  「不想說?只讓我們自報家門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知不知道這輛車現在是誰說了算!」

  「你要是不肯說,我們該怎麼稱呼你呢?要不叫你『傑克』?」

  「傑克?!」

  「你不是劫車[1]了嗎,所以叫傑克。」

  劫匪毫不掩飾對這個稱呼的厭惡。

  「算了,我叫中山,中山浩一郎。」

  「喲,好名字啊。」

  聽到這話,劫匪滿臉通紅。

  町田新介問中山:「這輛車要去犬吠埼是吧?」

  「對。」

  「那得開好一陣子才能到,為什麼不利用這段時間把兇手揪出來呢?」

  「揪出兇手?」中山目瞪口呆。

  「嗯。發生了這種事,肯定是睡不著的。現在又是晚上,也沒法欣賞窗外的風景。除了找兇手,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呀。」

  「找兇手,不錯啊!」小日向憐子的口氣,就好像她在點評簡報中提出的創意。

  高野幸三表示:「我也贊成。」

  「你們幾個好像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啊。」中山臉色一沉。

  「哎喲,我們找兇手礙著你啦?」

  「就是,對你又沒什麼影響。」

  「請在一百字以內闡述我們不應該尋找兇手的理由。」

  中山被他們嗆得一時語塞。

  「行吧,隨便你們。」話雖如此,可是看中山的表情,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同意。

  和戶心想,看來是華生力起效了。

  「那就請大家聽聽我的推理吧!」町田新介緩緩道來,「我的推理很簡單。如果一路坐到終點站,遺體就一定會被發現,而車上的乘客也一定會被懷疑,所以兇手絕不會坐到終點站,必然會在終點站之前的下客點下車。換句話說,兇手買的是終點站之前下車的車票。所以,我想檢查一下各位的車票。」

  那口氣像極了乘務員。

  乘客們掏出車票,相互檢查。只有一個人不坐到終點站鳥羽巴士中心,車票上分明寫著倒數第二站:伊勢市站前下客點。

  那張車票的主人,是小日向憐子。

  町田新介說道:「你就是兇手吧。」

  3

  「荒唐!」職場精英冷笑道,「因為這種連推理都算不上的推理就認定我是兇手,未免也太可笑了吧。再說了,在大巴上行兇這件事本身就奇怪得很。」

  「怎麼奇怪了?」

  「大巴上是有監控攝像頭的啊。一看錄像,不就知道誰接近過被害者了嗎?錄像鐵證如山,耍提前下車這樣的小伎倆根本毫無意義。」

  「也許兇手不知道車裡有攝像頭呢?」

  「一個打算在大巴上行兇的人總會提前做做功課吧?一查就知道車上有攝像頭了啊。」

  「……」

  「由此可見,兇手並沒有預謀。這起案件是突發性的,是衝動的結果。」

  「可這麼解釋也有說不通的地方啊。如果兇手是一時衝動,那就說明他隨身帶著摺疊刀。也就是說,兇器是他心愛的隨身物品。照理說,兇手是不會讓它就這麼插在遺體上的,肯定會收回來。畢竟他對刀是有感情的,而且平時經常觸摸,說不定會在某些地方留下指紋。可刀還插在遺體上,這說明刀是專為這次行兇準備的。事先準備刀具,正說明兇手是有預謀的。」

  「沒錯,提前準備摺疊刀,說明這是一起有預謀的犯罪。但是在裝有攝像頭的大巴上行兇,又體現出了突發性與衝動性。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矛盾。可以通過這個矛盾推導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小日向憐子環視在場的其他乘客。

  「摺疊刀原本是為另一項犯罪行為準備的。由於在大巴上突發的某種理由,兇手才用那把刀殺害了被害者。」

  「另一項犯罪行為?還能怎麼犯罪啊?你不是說大巴上有攝像頭,不適合作案嗎?」

  「所以另一項犯罪行為很有可能是只能在大巴上實施的犯罪。」

  「只能在大巴上實施的犯罪?」

  「劫車啊。」

  包括和戶在內的其他乘客都不自覺地望向中山。劫匪皺起眉頭:

  「喂,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用作兇器的摺疊刀原本是為劫車準備的。」

  「我都有這玩意兒了,還要刀幹什麼!」

  說著,中山揮了揮手中的槍。

  「對,你有槍,所以不需要刀。」

  「少給我繞圈子。你剛才不是說刀是為劫車準備的嗎?」

  「你有槍,所以不需要刀;但你的同夥沒有槍,還是需要用刀的。在日本很難搞到好幾把槍,所以只能委屈同夥用刀了。」

  「同夥?」

  「劫匪還有同夥?」

  「是、是誰?」町田新介急忙問道。

  「就是被害者啊。」小日向憐子朝死者所在的座位揚起下巴。

  「你怎麼知道?」

  「如果同夥是被害者以外的人,而刀子還插在遺體上,那就意味著此時此刻,同夥手裡沒有劫車的武器。但同夥甘心放棄武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照理說他是一定會拿回那把刀的,可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同夥已經死了,沒法拿回小刀了——綜上所述,被害者很有可能就是同夥。」

  「那好端端的同夥怎麼就變成了被害者呢?」

  「內訌嘛。被害者是劫匪的幫凶。眼看著就要動手了,同夥卻發憷了。再這麼下去,同夥就會淪為累贅,甚至妨礙計劃的進行。於是兇手一不做二不休,用同夥的刀捅死了他。」

  「你竟然懷疑到我頭上了!」中山瞪了小日向憐子一眼。

  「沒錯。你命令我們換座位的時候,被害者沒有照辦。你一會兒嚷嚷『聽不到我說話嗎』,一會兒又說『你去給我叫醒他』,但那都是演出來的,以便掩蓋你殺了他的事實。」

  「我沒殺他!」劫匪矢口否認,臉漲得通紅。

  「殺人犯一開始都是這麼說的。」

  「我發誓,我真沒殺他!你們可以去翻他的東西!如果他是我的同夥,總能翻出些劫車要用的工具吧!」

  乘客們面面相覷。畢竟普通人對搜查死者的隨身物品這種事還是比較牴觸的。和戶提出:「我來吧。」身為搜查一課的探員,這是他做慣了的工作。

  「把你找到的東西都大聲報出來,讓我也聽到!」

  「好。」

  和戶翻了翻被害者的旅行袋,但包里只有換洗衣服和一些尋常的旅行用品,並沒有用來劫車的工具。

  「瞧見沒!他不是我的同夥!所以殺他的也不是我!」中山說道。

  和戶注意到,被害者穿在開衫下面的長袖襯衫的胸前口袋裡裝著車票。車票標明的下車地點是終點站鳥羽巴士中心。車票背面有一抹淡淡的血跡。莫非是被害者被刀刺中之後,還伸手摸過車票?

  被害者有一部智慧型手機,但處於鎖屏狀態,無法操作。鎖屏壁紙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的被害者和一位女士並肩站在一棟三層小樓的大門口。門口上方掛著「野佐綜合醫院」字樣的牌子。被害者特意站在醫院門口拍照,說明這家醫院可能就是他們家開的。

  和戶逐一匯報了他發現的這些細節。因為這些發現,說不定能成為推理的線索。

  4

  「看來我劫車的事情還沒曝光……」中山看著手機喃喃自語,「新聞都沒報。」

  町田新介搖頭道:

  「不,也許警方已經知道了,只是要求媒體暫時不要報導而已。大巴不是沒在池袋站東口停嗎?當時有個乘客沒上成車。他一旦向大巴公司投訴,公司就會立刻發現這輛車偏離了既定路線。」

  「就算能發現車沒在既定路線上,也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兒吧。」

  「只要大巴被N系統[2]的攝像頭拍到,就能立刻鎖定具體的位置。」

  「管它呢。只要能去犬吠埼看一眼日出,我就心滿意足了……咦?」

  中山看著手機屏幕,呵呵一笑。

  「新聞說有個男的在東名高速的海老名服務區往停著的大巴潑汽油,被警察抓了。那人叫村下宣一,據說是一家投資基金的總裁。什麼世道啊,瘋子可真多。」

  淪為劫匪口中的瘋子,那位總裁怕是也委屈得很。

  「打擾了,我也想到了一種推理,不知各位是否願意一聽?」

  司機突然開口,讓和戶吃了一驚。中山一臉的不爽,說道:

  「你不會也覺得我是兇手吧?」

  「不,我要告發的是另一個人。」

  「那就行,說來聽聽。不過千萬不能疏忽行車安全。」

  「那是當然,安全第一是我們公司的一貫宗旨。」

  看來司機也受到了華生力的影響。

  和戶當然希望司機專心開車,本不想讓華生力作用於他,奈何這種力量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聽完各位乘客的分析,我認為案發現場有兩處疑點。」

  「兩處?這麼多?」

  「是的。首先,死者座位的帘子沒有被拉上。這肯定是因為兇手沒有在行兇後離開現場時拉帘子。可他為什麼不拉呢?照理說,兇手肯定想儘量拖延遺體被發現的時間。雖說過了池袋站東口,車裡就會熄燈,所以遺體不容易被看到,可要是不拉帘子,難保去洗手間的其他乘客不會發現。

  「其次,兇手也沒有停掉死者用耳機聽的音樂。從耳機漏出來的聲音相當大。這裡可是大巴的車廂,要是到了凌晨兩三點還有這麼大的聲響漏出來,其他乘客可能會出言提醒。到時候,也許就會有人發現車上死了人。

  「就算兇手在行兇後因為過度慌張忘了拉帘子,也忘了停掉音樂,只要回到座位上冷靜一下,就會意識到自己少做了那兩件事,進而想辦法補救。

  「然而,兇手並沒有那麼做。唯一說得通的解釋是,兇手是一個無法在行兇後接近死者的人。」

  「無法在行兇後接近死者的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町田新介問道。

  「你是說,他太害怕了,所以不敢去被害者那兒?」小日向憐子說道。

  「說句不合時宜的話,各位對待中山先生的態度,足可以體現出在場的每一位乘客都是膽量過人,相當沉得住氣,應該不至於不敢接近死者的座位。」

  乘客們不禁苦笑。

  「那兇手為什麼無法在行兇後接近被害者呢?」

  「因為兇手要駕駛大巴。」

  「啥?『因為兇手要駕駛大巴』是什麼意思?」

  「兇手就是我。」

  「啊?」所有乘客不由得發出驚呼。

  「死者是第一個上車的乘客。等他在自己的位置坐定,我就殺害了他。就在這時,下一位乘客來了。為了檢票,我急急忙忙走到了車門口。但我走得太著急了,沒想到要拉帘子,也沒想到要停掉音樂。發車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可惜為時已晚。我本想等車開到服務區的時候偷偷拉上帘子,停掉音樂,沒想到服務區還沒到,大巴就被中山先生劫持了,計劃就這樣落空了。」

  「如果你是兇手,為什麼不直接說『是我乾的』,而要費盡心思做一番鎖定自己的推理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推理一下。」

  華生力的強大,令和戶不知所措。在他之前遇到的「暴風雪山莊」案件中,都是被華生力提高了推理能力的相關人員推理出了真兇。誰知在本案中,推理能力得到強化的兇手沒有直接坦白罪行,而是通過推理將「兇手就是我」的事實擺在了大家面前。華生力竟然強大到這個地步,連兇手都逃不出它的掌心。

  「你為什麼要殺他啊?」高野幸三問道。

  「他和我妹妹解除了婚約,逼得妹妹尋了短見。他一出示車票,我就認出他了。他卻像是完全沒有認出我是他前未婚妻的哥哥。我頓時怒火中燒,抄起其他乘客忘在車上的摺疊刀,對準剛坐穩的他,把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你趕緊自首吧,這樣還能從輕處理。」中山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陰鬱,也不知那是不是和戶的錯覺。

  「不,我不會自首的。既然殺了人,就該以死贖罪。」

  「啊?」

  「我決定讓這輛車一頭撞上中央隔離帶,這樣我就會死了。難為各位無故遭殃,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各位就當是自己運氣不好吧。」

  「喂!喂!你胡說什麼呢!」中山急忙安撫,「別糟蹋自己的生命,別衝動啊!你要想贖罪,就不應該尋死,活著贖罪才像話啊!」

  說到這裡,他又對和戶等人嚷嚷起來。

  「喂!你們也趕緊過來勸勸他啊!」

  包括和戶在內的四名乘客離開座位,沿著過道走到駕駛座周圍。

  中山把目光投向高野幸三。

  「老頭!你的人生經驗那麼豐富,肯定知道該怎麼勸阻尋死的人!快幫著勸勸啊!」

  「我愛人常說:『你這人說出來的話就跟刨花一樣,輕飄飄的,毫無說服力。』」

  「那……女強人!你來勸!」

  「我需要演講裝備,你得幫我準備好電腦、投影儀和屏幕。」

  「你讓我上哪兒找去啊!」中山向和戶投去懇切的視線,「那……醫生!換你來!」

  「那我就講講日本人的三大死因吧……」

  「誰要聽這個啊!算了算了……小伙子!你還那麼年輕,最不缺的就是希望,趕緊勻點兒給他!」

  「我昨天剛被交往了兩年的女朋友甩了,哪裡還有什麼希望……」

  中山把手槍撂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摘下棒球帽,狠狠撓了撓頭。

  「媽的,沒一個靠得住!」

  「趁現在!撲上去!」

  和戶大喊一聲,擒住中山的腰。劫匪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過道上。高野幸三與町田新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壓在中山身上。小日向憐子則用手裡的包猛砸中山的臉,還不止一下。

  「好痛好痛!別打了!」

  中山一陣慘叫,已是眼淚汪汪。看來他已經完全喪失了鬥志。

  「司機師傅,你會去自首的吧?」

  町田新介問道。

  「不,我不會自首的。」

  「啊?你還是要尋死嗎?」

  「我也沒打算尋死。我之所以告發自己,是為了讓中山先生嚇一跳,創造制伏他的機會。剛才的推理都是我編的。」

  「編的?」

  「對,」司機笑著點頭道,「我家兄弟五個,我是年紀最小的,根本沒有妹妹。」

  5

  眾人按照司機的指示,取出車上備著的繩子,把中山綁了起來。然後,司機通過無線電向大巴公司和警方報案,說有人企圖劫車。公司讓司機把車開去最近的服務區。

  「呃……能不能讓我也推理一下?」

  中山突然發話,把和戶嚇了一跳。被制伏之後,他的情緒穩定多了,仿佛剛有人驅除了附在他身上的邪物。

  「請便。推理是每個人都享有的權利。」和戶說道。

  「多謝。我就是突然有種想推理的衝動……思路從沒有這麼清晰過。」

  看來華生力也影響到了他。

  「從兇手的名字說起吧。兇手叫村下宣一。」

  「啊?」

  聽到中山報出一個陌生的名字,和戶不禁啞然。其他乘客和司機也是一臉疑惑。

  「村下宣一是誰啊?」

  「我剛才不是用手機刷到了一條新聞嗎?就是那個在東名高速的海老名服務區往停著的大巴潑汽油,被警察抓走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兇手是他啊?你們認識嗎?」

  「不,我不認識他。但他在服務區往大巴潑了汽油,所以我知道他就是兇手。」

  中山神秘兮兮地說道。他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許是華生力所致。

  「我的推理是以司機師傅剛才的推理為基礎的。」

  「哦?」

  「兇手本該在行兇後回到被害者身邊,拉上帘子,停掉音樂,但他沒有那麼做。如果兇手是車上的乘客,他完全可以假裝上廁所,藉機走過去。可他沒有去,這說明兇手是一個無法在行兇後接近被害者的人——司機師傅根據這一點得出了『自己是兇手』的結論。但這套推理被推翻了。

  「不過我認為,『兇手是一個無法在行兇後接近死者的人』這個結論本身並沒有錯。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我就意識到,還有別人無法在行兇後接近被害者啊。」

  「有嗎?」

  「有,比如不在車上的人。」

  「不在車上的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被害者是在上車前被捅的。」

  「啊?」

  「我聽說不把刀子拔出來,刀就會起到塞子的作用,血也不會流出來,所以短時間內還是可以行走的。被害者在上車前被捅,但出於某種理由上了車。然後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沒過多久就斷了氣。所以帘子才沒有拉上,音樂也沒有停。」

  見中山說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與之前判若兩人,乘客們都很錯愕。

  「還有其他線索表明被害者是在上車前被人捅傷的。他的車票背面不是有血跡嗎?血是什麼時候蹭上去的呢?上車後是不需要碰車票的,所以照理說,被害者沒有必要在被人捅了一刀之後,再用沾了血的手去摸車票,不是嗎?」

  和戶恍然大悟。

  「只有在上車的時候,才需要向司機出示車票,所以車票上的血應該是那個時候蹭到的。換句話說,被害者在檢票的時候已經被捅了。大概是他的手碰到了傷口,所以手指上沾了血。」

  「死者在檢票的時候已經被捅傷了嗎……」

  司機茫然道。

  「對。但由於被害者穿著長外套,你看不到那把刀。而且被害者出示車票的時候,血蹭到了票的背面,而你看的是正面,所以才沒有發現。」

  町田新介不解地說道:

  「可被害者為什麼要上車呢?都被人捅傷了,難道不該去醫院嗎?」

  「因為他做了虧心事,不敢去醫院。」

  「虧心事?」

  「被害者本想用摺疊刀捅死兇手啊。」

  「啊?」

  「被害者原計劃在大宮站西口附近殺掉兇手,然後立刻乘坐高速大巴逃往鳥羽。誰知他不僅沒得手,還被兇手捅了一刀。要是去醫院求助,人家肯定要問『你這刀傷是怎麼來的』,到時候他就得向警方坦白殺人未遂的事實了。他別無選擇,只能按原計劃上車。

  「被害者手機的鎖屏壁紙是他和一個女人站在醫院門口拍的照片對吧?由此可見,那家醫院可能就是被害者家裡開的。醫院十有八九就在鳥羽。去自家開的醫院,也許就能瞞著警方,偷偷處理好傷口了。於是被害者決定先去鳥羽。

  「然後,讓我們站在兇手的角度想一想。被害者持刀襲擊兇手,但兇手奪刀捅傷了被害者。這是突發性的行為,所以兇手當然不會為了防止留下指紋提前戴好手套。刀上還有兇手的指紋。在這種情況下,兇手會怎麼想呢?」

  「想把指紋擦掉?」

  「沒錯。問題是,被害者上了大巴。兇手一路緊追,可還沒來得及上車,車就開走了。於是他就沒法擦掉刀上的指紋了。」

  「等一下!」小日向憐子說道,「你說兇手還沒來得及上車,車就開走了,可你憑什麼這麼斷定呢?兇手完全有可能以乘客的身份上車啊。」

  「不可能。」

  「為什麼?」

  「我們一度認定被害者是在車上被捅死的。也就是說,我們認為兇手就在乘客之中。如果兇手以乘客的身份上了車,他肯定會拋出『被害者在上車前被捅傷』這個假設,否則身在車上的他就有嫌疑了。可要是被害者是在上車前被捅傷的,那嫌疑人的範圍就非常大了,不一定是車上的人幹的。然而,沒有一個乘客提出這樣的假設。因此我們可以排除兇手以乘客身份上車的可能性。」

  「有道理……不過話說回來,你還挺厲害的嘛!感覺你突然變聰明了,眼神都跟剛才不一樣了。等你改造好了,要不要來我手下工作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腦子轉得特別快……」中山略有些難為情,「言歸正傳。我剛才也說了,兇手想擦掉刀上的指紋。但被害者上了大巴。兇手還沒來得及上車,車就開走了,於是兇手就沒法擦指紋了。

  「如果被害者就這麼死了,警方一查刀上的指紋就知道是誰幹的了。所以兇手心想,我無論如何都要擦掉刀上的指紋……其實兇手的行為頂多是防衛過當,應該不會判得很重,想必他是一個犯了輕罪就會喪失社會地位的人。

  「為了擦掉刀上的指紋,兇手決定在下一個停靠點,也就是池袋站東口上車。兇手肯定是騎摩托車趕了趕路。從大宮站西口到池袋站東口,這輛大巴要開四十分鐘左右,但摩托車可以在車流中穿行,應該能趕在大巴之前抵達池袋站東口。到達池袋站東口後,兇手去大巴公司的櫃檯買了車票。包括我在內,這趟車只有六名乘客,所以快發車的時候也能買到票。

  「誰知我劫持了這輛車,所以大巴沒有在池袋站東口停靠,直接開走了。兇手肯定沒想到這一出。」

  聽到這裡,和戶忽然想起了大巴經過池袋站東口時的一幕。當時站台上有個男人眼睜睜地看著被劫持的大巴開走,一臉茫然。原來他就是兇手啊?

  和戶本以為兇手是因為劫匪的突然出現沒能逃離犯罪現場。殊不知,兇手其實是因為劫匪的突然出現沒能去成犯罪現場。

  「兇手不明白大巴為什麼不停,但他不敢去櫃檯詢問。因為他想儘可能避免被櫃檯工作人員記住的風險。

  「於是,他決定追上去。他知道大巴的路線,所以打算趕去下一個要停靠的服務區等著。問題是,服務區不同於上車點,已經上車的乘客可以下車休息,但不會有新的乘客在服務區上車。這意味著兇手沒法上車擦掉指紋。在這種情況下,兇手會怎麼辦呢?想到這裡,我就回憶起了用手機刷到的新聞。有個叫村下宣一的男人在東名高速的海老名服務區朝大巴潑汽油,被警察抓走了。朝大巴潑汽油……他是不是想放火燒車呢?」

  「放火燒車?」

  「沒錯。把大巴燒了,刀上的指紋當然也會被火焰抹去。就算躲過了火,也會沾滿滅火劑的泡沫,反正是提取不到指紋的。那個村下宣一的所作所為,不是和兇手完全吻合嗎?而且那人是投資基金的總裁,確實會因為防衛過當致人死亡名譽掃地。這一條也和兇手的條件相符。這讓我確信他就是兇手。對了,村下宣一長這樣。你們不覺得眼熟嗎?」

  中山點了點手機,把屏幕展示給其他乘客。一看到屏幕上的中年男子,乘客們齊聲驚呼:「啊!」他正是大巴開過池袋站東口時在站台上目瞪口呆的那個人。

  「這輛車並沒有按村下預想的開去海老名服務區,因為我把目的地改成了銚子。但劫車的事情沒有被媒體報導出來,所以村下不知道有這回事,騎著摩托車,走高速去了海老名服務區,然後把汽油潑在了大巴上。然而,那是款式相同的另一輛大巴。服務區停著好幾輛大巴,大半夜的也看不清楚,難怪他會搞錯。火燒大巴確實是一種非常暴力的手段,但村下讓被害者逃了,銷毀證據的算盤也落了空,所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太正常了。」

  和戶心想,你一個自暴自棄跑來劫車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人家精神狀態不正常啊……但他當然沒把這話說出口。

  「那被害者為什麼要襲擊那個村下啊?」

  「村下是一家投資基金的總裁,而被害者家經營著野佐綜合醫院。也許村下的投資基金和野佐綜合醫院因為收購鬧了一些矛盾,所以被害者對村下懷恨在心。不過嘛,這些事回頭去問村下就行了。」

  本案的兇手突然遇襲,好不容易反殺了襲擊者,卻讓人跑了。他只能在隆冬季節的大半夜騎著摩托車長途跋涉,卻在銷毀證據時栽了跟頭,被警方逮捕。末了還要被一手造成他全盤皆輸的劫匪告發。這個兇手真是太倒霉了……和戶不禁對他產生了同情。

  [1] 「劫車」的英文為「carjacking」,其中「jacking」的發音與「傑克」的英文發音相似。

  [2] 車牌自動辨識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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