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房兇案
2024-10-01 14:58:47
作者: 大山誠一郎
1
電梯門一開,一間有著白牆與拼花木地板的房間映入和戶的眼帘,房間大概有三十張榻榻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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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口左側擺著桌椅,一位二十五六歲模樣的美女接待員坐在那裡,微笑著說道:「歡迎光臨。」
和戶遞上門票,接待員便道:「多謝惠顧。請盡情欣賞。」邊說邊遞給他一本小冊子。和戶拿著小冊子,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
展示台沿牆面一字排開,上面擺放著形形色色的雕塑作品。每一件似乎都是金屬多邊形的複雜組合。
除了和戶,室內還有三個人。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體形富態,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一個三十五六歲的高個男人,披著西裝外套;還有一個戴眼鏡的女人,四十多歲的模樣,身材消瘦。六十歲左右的男人和四十多歲的女人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雕塑,三十五六歲的男人則漫無目的地逛來逛去。這是四月的一個工作日,上午十點剛過,畫廊才開門,卻已經有四位參觀者了(包括和戶在內),也不知道這算多還是少。
暮田畫廊位於池袋兒玉第三大樓的地下二層。這裡正在舉辦雕塑家大前武幸的作品展。
大前武幸今年三十五歲,擅長金屬雕塑,多次獲得國內外大獎。他的孿生弟弟文幸是一位畫家,兩人是業界出名的藝術家兄弟——這些都是小冊子上寫的。其實和戶對現代藝術一無所知。之所以來,只是因為大學時代的朋友給了他一張票而已。他心想,機會難得,去看看現代藝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好了。今天正好不當班,他便來看展了。
和戶沿著牆壁,按順時針方向行進。每一張雕塑展示台上都貼著紙條,上面寫著「待售」或「已售」。看來這既是作品展,也是展銷會。價格沒有標明,大概要詢問接待員吧。買一個要多少錢啊……和戶根本想像不出來。
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房間中央的作品。作品擺在地上,是兩根十字交叉的圓筒。圓筒的直徑約五十厘米,長達三米,表面起起伏伏,有無數凹陷。擺在作品跟前的牌子上寫著作品的標題,《十字路》,以青銅製成。和戶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它跟十字形的陶管有什麼區別。順便一提,這件作品還處於待售狀態。
就在他沿著牆觀賞了各種作品,幾乎在畫廊繞了半圈的時候——
突然,一陣沉悶的衝擊穿透畫廊。幾秒鐘後,天花板上的燈熄滅了,畫廊里變得一片漆黑。
「咦?」「怎麼了?」「怎麼搞的?」
好幾種聲音在空中交錯。
「緊急出口」字樣的燈光在黑暗中亮起。那應該是在停電的時候靠內置電池點亮的。那裡一定有緊急逃生梯。和戶把手機當作手電筒,朝出口走去。在漆黑的環境中行走,心中難免忐忑,所以他走得非常慢,簡直跟蝸牛爬一樣。
和戶好不容易才走到「緊急出口」的燈光跟前,卻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在推門。原來是那位接待員。接待員大概是感覺到了和戶正在接近,於是便轉過身來。她的肩上掛著一個手提包。
「緊急出口的門打不開!門後就是緊急逃生梯……」
「門打不開?」
「嗯,特別重!」
「不會是被鎖住了吧?」
「這扇門就沒有鎖,就是為了防止在緊急情況發生時打不開門……」
和戶表示「讓我試試」,來到門前。他轉動門把手,試圖推開門,可門板紋絲不動。門板邊緣沒有鉸鏈,看來推不開門並非因為門是朝里開的。他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推門,可還是一點用都沒有。
「怎麼了?」
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和戶不禁回頭望去。黑暗中,隱約可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的身影。他跟和戶一樣,把手機拿在手裡,大概也是把手機當手電筒用了。
「啊,武幸老師!」接待員似乎鬆了口氣,「緊急出口的門打不開了!」
和戶吃了一驚,原來他就是那些雕塑的作者啊。
大前武幸說「我來試試」,上前推了推門,可門還是沒開。
「門打不開?」「真的嗎?」
老男人和中年婦女的聲音傳來。只見有兩個人借著手機的亮光朝門口走來。看來畫廊里的所有人都到齊了。老男人也試了試,卻仍然無法將門打開。
「電梯呢?」中年婦女問道,「緊急出口的右邊就是電梯吧?」
「看樣子是停電了,電梯大概也動不了了……」
說著,接待員舉著手機往右走去。她用手機照亮面板,按下「△」鍵。但按鈕並沒有變亮。電梯門當然也沒開。
「電梯果然也因為停電動不了了。」
「怎麼會停電呢?剛才好像震了一下,到底出什麼事了啊?」
老男人問道。
「不會是地震了吧?」和戶說道,「也許是地震導致了停電。門之所以打不開,也是因為門板被地震給震歪了。」
「可真要是地震,震感應該會持續更久的啊?」
「對哦……剛才的震動時間太短,不像是地震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前武幸對接待員說道:
「不管怎麼樣,先聯繫一下大樓的管理處吧。你有管理處的電話嗎?」
「有……有的。」
接待員點了點手機,舉到耳邊。
「您好,這裡是地下二層的暮田畫廊。因為停電,電梯沒法用了,緊急出口的門也打不開,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塌陷?」
黑暗中,和戶等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接待員被手機屏幕照亮的臉龐。也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只見接待員一臉茫然。
「……呃……那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救我們呢?好的……」
接待員掛了電話。
「你快說啊,出什麼事了?」中年婦女焦急地問道。
「……據說這棟樓正前方的馬路塌陷了。」
「塌陷?好端端的怎麼會塌陷呢?」
「原因還不清楚。只知道塌陷的面積很大,長寬都有二十多米,深度也有十五米左右。所以埋在馬路下面的電纜、煤氣管和水管都斷了……」
「哦,難怪會停電,」老男人的聲音傳來,「可緊急出口的門怎麼會打不開呢?」
「說是大樓地下的牆體開裂了,所以從破損的水管噴出來的水倒灌進來了。水順著緊急逃生梯流下來,積在緊急出口門前的空間,把門給堵住了。」
和戶大驚失色。門後竟有大量的水,把門死死封住了。
「要是水透過門縫灌進來,那我們豈不是要被淹死了啊!」
中年婦女尖叫起來。
「管理室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這是防水防火門,密閉性很好,水是不會透過門縫流進來的。一旦恢復供電,就會有人啟動電梯救我們出去。」
「看看新聞吧,說不定已經有關於事故的報導了,」大前武幸說道,「也許我們可以通過新聞了解到更詳細的信息。」
好幾塊長方形的顯示屏在黑暗中亮起。每個人似乎都掏出手機,瀏覽起了網上的新聞。和戶連上了網,果然找到了塌陷事故的快訊。報導稱,事故原因尚不明確。
「真要命……」老男人的聲音響起,「要不大家先做個自我介紹?在救援趕到之前,我們恐怕還需要在這裡待很長一段時間。黑燈瞎火的,如果相互之間連名字都不知道,想溝通一下都很難啊。」
「對哦……」接待員回答。
「就這麼辦吧,天知道要等多久,聊聊天,打發時間也好。」
大前武幸的聲音。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散發著光亮的東西懸浮在空中。大概是掛在手機上的夜光掛飾。
「你們還有閒心自我介紹,談天說地?出口後面的水灌進來了可怎麼辦啊!」
中年婦女嚷嚷著。話音剛落,大前武幸便用平和的口吻說道:
「難得各位來參觀我的作品展,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也很過意不去。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既然只能等待,那還是稍微聊聊,把情緒穩住比較好,各位覺得呢?」
「您就是大前武幸老師嗎?」
「對。難得您大老遠過來看展,卻遇上了這種事,實在抱歉。您很喜歡雕塑吧?」
「嗯,尤其喜歡抽象雕塑,就是您創作的那種風格的。」
中年婦女的聲音稍稍平靜了一些。和戶鬆了一口氣。要是有人在黑暗中陷入了恐慌狀態,那肯定要出大亂子。與此同時,他也很佩服大前武幸的細心。
「大家自我介紹的時候,都用手機照一照自己的臉吧?」
和戶如此提議,其餘四人都表示贊成。
「那就從我開始吧。我叫和戶宋志。」
和戶用手機照著自己的臉說道。此時此刻,這張臉肯定驚悚得很,和戶越想越覺得滑稽。
接著,大前武幸也照亮自己的臉,自報姓名。
「我叫村瀨芳子。」
四十多歲的女人的面孔浮現在黑暗中。
「我是接待員會田真帆。」
智慧型手機的光亮,照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我是豐川俊輔。」
最後露臉的是六十歲上下的男人。
「咚!」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悶響,畫廊隨之搖晃。
「呀!」
會田真帆發出一聲尖叫。「咣當!」金屬落地的聲響傳來。
「會田小姐,你還好吧?」
大前武幸擔心地問道。
「嗯、嗯……我嚇了一跳,一不小心撞到了放作品的展台,跟展台一起摔倒了……對不起,可能把作品碰壞了……」
「沒關係,等燈亮了再放回去就是了。作品碰壞了不要緊,人沒傷著吧?」
「謝謝老師,我沒事。」
「怎麼又震了啊……也許網上有跟蹤報導。」
說著,豐川俊輔開始用手機瀏覽新聞。
和戶也看了看新聞。快訊稱,「塌陷區域似有擴大趨勢」。網上還有在附近的大樓拍攝的視頻,大概是碰巧有攝影師在那兒。四車道的馬路上,多出一個形似擂缽的大洞。而洞口旁邊正是和戶他們所在的兒玉第三大樓。突然,畫面中「擂缽」邊緣的路面進一步坍塌,洞口逐漸擴大。因為視頻沒有聲音,看起來就像是糖果在逐漸碎裂。剛才的震動,應該就是新一輪塌陷造成的。
「新聞說,可能是泥沙流進了正在挖掘的地鐵隧道,導致了路面下沉。還說事故現場周圍已經被封鎖起來了。」
「看這情形,我們可能要等一陣子了。還是少看手機,節省電量吧。」大前武幸說道。
「是哦……」說著,和戶就關了手機。其他人也照辦了。
「不過,我們是不是應該先通知一下家人和朋友啊?」村瀨芳子說道,「我出門的時候跟老公說過我要來這間畫廊的。要是看到了新聞,他會很擔心啊。」
「也是,我也給老婆打個電話吧。」
豐川俊輔說道。
就在這時。
黑暗中響起砸東西的動靜,男人的呻吟隨即傳來,還有重物倒地的聲響。
2
「怎……怎麼回事?」
會田真帆的聲音寫滿了驚恐。
「是誰在慘叫?」
這是村瀨芳子的聲音。
「不是我。」
說話的是豐川俊輔。
「也不是我,」和戶說道,「那就說明剛才的聲音是大前武幸老師發出來的。大前老師,沒事吧?」
和戶朝之前自我介紹時大前武幸的臉出現的方向喊道。然而,無人應答。四周一片漆黑,也看不到他在哪裡。不過,和戶能看到落在地上的夜光掛飾。
和戶打開手機,把屏幕對準那個方向。借著微弱的亮光,他看到大前武幸右手握著手機,仰面倒地。村瀨芳子和會田真帆的尖叫迴蕩在畫廊中。
和戶蹲在大前武幸身邊,按住他的右手測脈搏,卻什麼都摸不到。和戶又用手機照了照他的臉。沒有瞳孔反射。再把手舉到他嘴邊。沒有呼吸。他死了。
一件雕塑作品落在死者身邊。那是一根長長的金屬棒,布滿裂紋。和戶借著手機的亮光仔細檢查雕塑家的頭部,發現他額頭上有一處小小的凹陷。錯不了,他肯定是被這件作品擊中了。作品顯然是從剛才會田真帆撞到的展台掉下來的,滾到了兇手腳邊。然後,兇手就用它實施了犯罪。
和戶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
「他死了,死因似乎是頭部受到重擊。」
「被人打死了?」「啊?!」「你確定嗎?」
三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我很確定。兇手似乎是用某件展品毆打了大前老師。」
「你憑什麼這麼說?」豐川俊輔問道。
「我是根據遺體的情況推測的。抱歉沒有及時告訴大家,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探員,處理過不少兇殺案。根據我的經驗,這絕對是一起謀殺。」
「你真是探員嗎?能否出示一下證件?」
豐川俊輔的聲音里寫滿了懷疑。
「我今天不當班,所以沒有隨身帶證件。」
「那你也有可能是冒牌的刑警啊。」
「我要真是冒牌刑警,才更應該趁機亮出偽造的證件啊。總之先打電話報警吧。」
和戶告訴警視廳通信指揮中心的接線員,說這裡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並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搜查一課的和戶警官,確認無誤。請協助保護現場。」
「收到。另外,在場的其他人對我的身份還有些懷疑,可否替我做個擔保?我這就把電話交給他們中的一位。」
和戶舉起手機道:「豐川先生,麻煩您來聽一下電話。警視廳的工作人員會向您證實我的身份。」
豐川俊輔的手從黑暗中伸了過來。和戶把手機交給他。
豐川俊輔一邊聽電話,一邊附和幾聲。過了一會兒,他說了句「謝謝」,然後便把手機交還給了和戶。
「看來你真是搜查一課的探員,對方還讓我們聽從你的指示呢。」
「請各位多多配合。」
「你快想想辦法啊,兇手就在我們這幾個人里啊!」村瀨芳子歇斯底里的聲音傳來,「我不想和殺人犯在一起啊!快救我出去啊!」
豐川俊輔安撫道:
「但是在電力恢復之前,我們是沒辦法出去的啊。再說了,這裡確實有殺人犯,但也有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和戶警官在,所以我們是很安全的。」
「你憑什麼說有他在就安全啊!」
「你懷疑他不是刑警嗎?警視廳通信指令中心的接線員都跟我保證過了,他的身份肯定是沒問題的。」
「也許他真是刑警,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一定不是兇手啊!不是常有警察犯罪的新聞嗎!」
情況不妙啊……和戶心想。他本以為眾人能繼續保持冷靜,不至於陷入恐慌,但風向好像不太對勁。事已至此,只能祈禱華生力趕緊起效了……
3
「莫名其妙……」忽然,會田真帆開口道,「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行兇啊,我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
「這有什麼莫名其妙的?」
豐川俊輔問道。
「這還不夠莫名其妙嗎?在這樣的密閉空間裡作案,嫌疑人就那麼幾個,還無處可逃,說不定立刻就會被人揪出來。兇手為什麼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行兇呢?」
「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
「而且畫廊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目標在哪裡。雖說武幸老師在手機上拴了夜光掛飾,可以讓兇手知道他在哪裡,可兇手沒有辦法確定頭的位置啊,說不定沒法一擊斃命。要不了武幸老師的命,那不是得不償失嗎?」
「有道理。不過再莫名其妙,兇手還是動手了。揪著這一點不放也無濟於事啊。」
「照理說,人是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行兇的。可兇手還是不顧一切地實施了犯罪,那就意味著兇手有不得不那麼做的理由。我覺得只要找出那個理由,就一定能把兇手揪出來。」
會田真帆講得頭頭是道,格外合乎邏輯。太好了。和戶心想,總算起效了。華生力應該會作用於這間畫廊里的每一個人(當然,和戶除外),讓他們的推理能力突飛猛進。
「不得不那麼做的理由?能有什麼理由啊?」
豐川俊輔的語氣也變了。不難聽出,他之前沒把會田放在眼裡,只當她是個小姑娘,此刻卻是對她刮目相看。
「要搞清行兇的理由,我們需要從頭梳理一下案情。第一,兇手使用的兇器是畫廊內的雕塑作品,這說明兇手沒有提前準備兇器,也就是說,行兇是一時衝動。第二,畫廊里一片漆黑,不知道目標人物在哪裡,更沒有一擊斃命的保證。即便如此,兇手還是在黑暗中動了手。這意味著兇手無所謂對方是誰,也不是非要奪人性命,只要能傷到人就行。武幸老師只是碰巧被兇器擊中了頭部,所以才不幸去世了。」
「兇手無所謂對方是誰,也不是非要奪人性命,只要能傷到人就行?這話是什麼意思?」
「兇手是想在我們之中製造出一名傷員。」
「傷員?」
「各位知道『分診』這個詞嗎?」
「我知道。就是在發生重大事故或災害,傷員非常多的時候,根據傷勢的嚴重程度對傷員進行篩選,確定治療的優先順序的制度吧?」
「對。傷員的緊急程度各不相同,被困人員肯定也有輕重緩急之分。因為這次的塌陷事故,電力、煤氣、自來水等基礎設施都癱瘓了,肯定有很多人在等待救助。救援隊的資源不是無限的,如果有很多人需要救助,他們肯定會優先救助情況比較緊急的。有傷員,正是一種急需救助的情況。」
和戶聽出了會田真帆的弦外之音。
「停電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受傷。換句話說,我們是一群優先級比較低的救援對象。兇手想通過製造傷員提高我們的優先級,於是他毆打了武幸老師。之所以選擇武幸老師,是因為他的手機上有夜光掛飾,在黑暗中也很容易鎖定位置。兇手只想製造傷員,根本沒打算殺他。誰知偏偏打中了要害,把武幸老師打死了……」
「可兇手為什麼不惜干出那種事,也要提高救援的優先級啊?他又沒受傷,沒有性命之憂啊。」
「也許兇手是受不了這片黑暗吧。他一秒都不想在這裡多待,為了趕緊出去,不惜傷人提高優先級。兇手肯定有黑暗恐懼症。」
「黑暗恐懼症?」
「黑暗恐懼症是一種極度畏懼黑暗的焦慮障礙。兇手有這種心理疾病,在這樣的空間久留讓他痛苦難耐。黑暗恐懼症的身體症狀包括呼吸急促、大量出汗、噁心、顫抖、心悸等。如果我們之中有人出現了這些症狀,那他就是兇手。」
「有人出現這些症狀嗎?」
「恕我冒昧,村瀨女士,請問您有嗎?」
「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村瀨芳子很是不悅地說道,「我確實有些害怕,但那不是因為我怕黑,而是因為我不想跟一個殺人犯待在一起。如果我怕黑,剛停電的時候就該失去理智了。」
「也是。」
會田真帆勉勉強強地回答道。
「為了證明我沒有黑暗恐懼症,現在冷靜得很,我也想發表一下自己的推理。」
和戶大吃一驚。華生力似乎在村瀨芳子身上也發揮了作用。她用比之前平靜得多的語氣說道:
「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很容易鎖定兇手,而且周圍一片漆黑,不一定能造成致命傷。兇手為什麼要在這樣的不利條件下行兇呢?——正如會田小姐所說,我認為這就是本案的關鍵所在。要解開這個謎,我們需要充分考慮到本案的特殊之處。」
「特殊之處?」和戶問道。
「兇手把雕塑作品用作了兇器。」
「這與本案有什麼關係啊?」
「會田小姐認為,使用畫廊內的雕塑行兇,說明這是衝動犯罪。我同意她的看法,但我認為我們也要考慮到,將雕塑用作兇器還有另一意義。」
「另一意義?」
「就是『雕塑本身的價值』。」
「我還是不太明白……」
「來看展覽的兇手深深迷上了那件雕塑作品。這裡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可以購買的,可大前武幸老師的作品哪裡是隨隨便便就能買得起的啊,每一件都能賣出幾十萬、上百萬的價格。兇手沒那麼多錢,實在買不起。他也許可以回家想辦法籌錢,可萬一這件作品在他籌錢的時候被別人買走了呢?……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停電了,畫廊里一片漆黑。這時,兇手靈機一動:如果他用那件作品打傷某個人,作品就會作為兇器被警方沒收,不會被其他人買走。於是他一時衝動,實施了犯罪。兇手不是不顧黑暗貿然行兇,而是因為黑暗才下了決心。要不是畫廊里漆黑一片,他哪怕伸手碰一下展品,都會被接待員會田小姐逮住盤問一番吧。」
「有道理……」
「那麼誰是兇手呢?會田小姐要是看中了某件作品,完全可以利用接待員的身份不讓別人買走它。有購買意向的人找過來了,她也可以撒謊說作品已經賣掉了。所以,會田小姐不是兇手。」
「太好了。」會田真帆似乎鬆了口氣。
「而豐川先生穿著考究的西裝,體形富態,一看就是有錢人。他要是有看中的作品,肯定能直接買走的。所以豐川先生也不是兇手。」
「不敢當,不敢當。」豐川俊輔苦笑著說道。
「至於和戶先生……恕我冒犯,只是和戶先生年紀輕輕,看起來也不像有錢人。另外,兇手能立刻想到兇器會被警方沒收,這說明兇手很熟悉警方的調查程序,而和戶先生是搜查一課的探員,也符合這個條件。也就是說,和戶先生才是兇手。」
「——我是兇手?」
和戶驚愕不已。
「沒錯,你就是兇手。兇器會被送去案發現場的片區警署對吧?身為搜查一課的探員,你總能找到藉口去看看作為兇器存放在警署的作品,不是嗎?」
和戶清了清嗓子。
「呃……各位都是大前武幸老師的粉絲,有些話實在不好說出口,可我是一點都不明白他的作品好在哪裡。我不會迷上他的作品,更不會因為怕別人買走就冒出把作品當成兇器的念頭。」
「你說你不知道大前武幸老師的作品好在哪裡?」
村瀨芳子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是的,實在抱歉……好比放在畫廊正中央的那件叫《十字路》的作品吧,我看到它的時候,還納悶它跟擺成十字形的下水道陶管有什麼區別呢……」
「你拿《十字路》跟十字形的下水道陶管比?」村瀨芳子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推理。你絕對不是兇手。」
「多謝理解。」
「天哪,世上竟然還有人不懂大前武幸老師的作品好在哪裡。你是兇手該有多好啊……」
至於這麼損我嗎?……和戶暗自嘟囔道。
4
就在這時,豐川俊輔沉穩的聲音響起:
「聽會田小姐和村瀨女士發表各自的推理,我的腦子也跟著轉了起來,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第三個發表推理的人出現了。華生力似乎產生了相當強大的作用。
「兇手為什麼要在被困於畫廊的狀態下行兇呢?此時動手,肯定會被立刻揪出來的。再加上周圍一片漆黑,不一定能一擊斃命——答案只有一個:犯罪行為發生在兇手被困在畫廊之前。」
「被困在畫廊之前?」
和戶鸚鵡學舌般地反問道。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頗有幾分華生的風範。
「沒錯。被困在畫廊之前,也就是停電之前。所以兇手有條件瞄準目標,揮下兇器。」
「可大前武幸老師是在停電之後遇害的啊,當時畫廊里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問題就出在這兒。我們看到的大前武幸是冒牌貨。真正的大前武幸老師早就遇害了。」
豐川俊輔語出驚人,和戶不禁啞然。
「冒牌貨?」
「沒錯,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冒牌貨。」
「上哪兒找這樣一個人啊?」
「大前武幸老師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名叫大前文幸。他就是兇手。文幸在上午十點畫廊開門之前,也就是會田小姐來到接待處之前就溜進了畫廊,殺害了武幸老師。然後,他把屍體藏在了畫廊中央的作品中。」
「藏在了《十字路》里?」村瀨芳子插嘴道。
「是的,就藏在那件作品裡。文幸假扮成武幸老師出現在我們面前,企圖讓我們認定武幸老師還活著,然後伺機離開畫廊。誰知受塌陷事故的影響,電梯停止運行,緊急逃生門也打不開了,於是他就走不了了。
「畫廊里漆黑一片,我們決定輪流做一下自我介紹。文幸是以武幸的身份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當然要說自己是大前武幸。然後,他心生一計——
「他從《十字路》里拽出武幸老師的屍體,發出呻吟和倒地的聲響,自己則躲進了《十字路》里。
「看到武幸老師的屍體,我們都認定他是剛遇害的,進而認為兇手是停電前出現在畫廊的人——即兇手在我、和戶先生、村瀨女士和會田小姐之中。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親眼看到的『武幸老師』既是冒牌貨,又是兇手。文幸肯定是打算一直躲著,等恢復供電了,或者救援人員來了,把我們救出去之後,再偷偷溜走。」
「那按照你的推理,兇手現在就躲在《十字路》裡面是吧?」
村瀨芳子用瑟瑟發抖的聲音說道。
「沒錯。和戶警官,我們一起去檢查一下吧。從《十字路》的兩頭往裡找。」
和戶一口答應,與豐川俊輔一起借著智慧型手機的淡淡亮光走向畫廊中央的雕塑作品。兩人彎下腰,用手機從雕塑兩端照進去。
和戶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雕塑里真有一個人。看來,豐川俊輔推理出了真相。
雕塑里仰面橫躺著一個男人,頭朝和戶。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
「喂!給我出來!」
豐川俊輔朝雕塑內部喊道。
「裡面真有人啊?」
村瀨芳子的聲音含著驚恐。
「對——喂!快出來!」
豐川俊輔又喊了一遍,可雕塑中的人依然不動。
「沒辦法,只能把他拖出來了。」
「不,還是別輕舉妄動為好,」和戶勸阻道,「萬一他出來以後大鬧一通,事態反而容易失控。」
「也是。」
就在這時。
「哇!怎麼黑漆漆的啊!」
雕塑中的男人忽然大喊一聲,嚇得和戶腿都軟了。只見那人一個翻身,改仰臥為俯臥,然後抬頭看了看和戶。
「你是誰?這裡怎麼這麼黑啊?」
「是文幸先生吧?」
「是啊,怎麼了?」
「殺害武幸老師的就是你吧?」
「我殺了武幸?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你到底是誰啊?這地方怎麼這麼黑啊?」
「少給我裝蒜!」
豐川俊輔來到和戶身旁,對文幸怒吼道。
就在這時,和戶發現了一件怪事。雕塑中的男人,並不是很像大前武幸。
「你真的是大前文幸先生嗎?」
「是啊,我就是文幸啊。」
「可你長得不像武幸老師啊,明明是雙胞胎……」
聽到這話,雕塑中的男人很是不耐煩地說道:
「我跟武幸是異卵雙胞胎,長得不太像再正常不過了。」
「那你就不可能在殺害武幸老師之後假扮成他了。」
「怎麼回事?那人不是兇手嗎?」
村瀨芳子的聲音飄來。
「好像是的,他長得並不像武幸老師,我不認為他能偽裝成被害者。」
這時,會田真帆很是抱歉地說道:
「原來各位不知道武幸老師和文幸老師是異卵雙胞胎啊。豐川先生發表推理的時候,我本想插嘴澄清一下的,可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此外,和戶還注意到,武幸手機上的夜光掛飾也否定了豐川的推理。如果(文幸假扮的)武幸真如豐川說的那樣做了那麼多事,夜光掛飾肯定會隨之動來動去的。
文幸爬出雕塑,起身說道:
「你說我殺了武幸是什麼意思?能給我詳細解釋一下嗎?」
無奈之下,和戶只好如實相告,說他們因為塌陷事故暫時無法離開畫廊,而武幸也在黑暗中遇害了。他還複述了會田真帆、村瀨芳子和豐川俊輔對本案進行的推理。文幸聽得一臉茫然。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躺在那種地方啊?」
「我睡著了。」
「怎麼會在那種地方睡著呢?」
「我在畫廊開門前來看弟弟的展覽,看到這個圓筒形的雕塑,就想爬進去躺一躺。躺著躺著,就不小心睡著了……」
和戶傻眼了。因為「想爬進去躺一躺」就鑽進展品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更讓人無語的是,文幸竟然在展品里睡著了。
「他就是兇手!」
村瀨芳子喊道。
「可村瀨女士,我的推理恐怕……」
不等豐川俊輔說完,村瀨芳子便打斷道:
「不!『兇手假扮成武幸老師』這一推論也許是錯了,但這並不能改變這人就是兇手的事實。他居然在雕塑作品裡睡著了,這也太可疑了吧!說不定他一直都很清醒,畫廊一斷電就爬出來殺害了武幸老師!」
太可疑了——單論這一點,和戶也有同感。武幸給人以理智、有常識的印象,文幸卻與他截然不同。
「能讓我見弟弟一面嗎?」
文幸問道。
「地上有個會發光的掛飾,能看見嗎?武幸老師就倒在掛飾邊上。」
聽完和戶的回答,文幸道了一句「謝謝」,然後朝那邊走去。他也掏出手機,用屏幕照亮武幸的身軀。
畫家低頭盯著弟弟看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知道是誰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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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把手機照向文幸的臉。文幸面露無畏的笑容。連這個案發期間呼呼大睡的人,都想用還沒徹底清醒的頭腦進行推理嗎?華生力真有那麼強大嗎?
「兇手沒有攜帶兇器,而是用畫廊內的作品行兇,這意味著兇案帶有突發、衝動的性質。兇手是來到這裡以後才產生了殺意。換句話說,他來到這裡之後發生的事情,極有可能就是兇案的導火索。」
和戶回應道:
「來到這裡之後發生的事情……是畫廊因停電變得一片漆黑嗎?」
「在會田小姐、村瀨女士和豐川先生的推理中,畫廊因停電變得一片漆黑都是非常關鍵的因素。對此刻置身於畫廊的我們來說,周圍一片漆黑確實是一件大事。但仔細想想就能意識到,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發生的事情,並不僅限於停電變黑。」
「你是說電梯停運,還有應急逃生門被水管漏出來的水堵死,以至於我們都出不去了?」
「這也是一方面,但還有一件事被所有人忽略了。案發前,你們正準備用手機聯繫親朋好友,免得他們看新聞得知塌陷事故後擔心,不是嗎?那也是我們來到畫廊之後發生的事情。我認為,那就是兇案的導火索。」
「為什麼啊?」
「因為有關兇案發生的時間節點。根據你的描述,大家剛說起要聯繫親友的事情,兇案就發生了,不是嗎?」
和戶梳理了一下案發時的記憶,發現事實的確如文幸所說。
「那為什麼打算聯繫親友這件事會成為兇案的導火索呢?」
「如果武幸打電話給某人,那個人的電話就會響。如果他打的是手機,而手機鈴聲在這裡響起了呢?」
「鈴聲在這裡響起?怎麼會呢?」
「因為兇手拿走了武幸打算聯繫的那個人的手機。武幸一旦給那個人打電話,那部手機就會在這裡響鈴。到時候,武幸就會知道兇手拿走了那個人的手機——兇手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才毆打了武幸,想阻止他打電話。兇手的目的不是殺害武幸,而是不讓他打電話。所以即使在黑暗中動手可能無法造成致命傷,兇手也不在乎。」
這番推理著實大膽。一時間,和戶難以接受。
「等一下!照你的說法,兇手拿走了武幸老師準備聯繫的那個人的手機,對吧?那他直接關機不是更快也更安全嗎?何必動手毆打武幸老師呢?」
「這話沒錯,最簡便易行的辦法是直接把拿來的手機關了。但兇手並沒有這麼做。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就是兇手把那部手機弄丟了。」
「弄丟了?可兇手不是害怕手機在這裡響鈴嗎?那就說明他知道手機在這間畫廊啊。明知道手機在哪兒,又怎麼會弄丟呢?早知道手機就在這裡,找起來應該很容易啊。」
「兇手知道手機在這間畫廊,卻沒能找到。為什麼呢?因為周圍一片漆黑啊。」
和戶恍然大悟。
「看來你已經反應過來了。兇手是在畫廊變黑之後才弄丟了拿來的手機。大概是一不小心鬆了手。因為周圍太黑了,他不知道手機掉在了哪裡。」
「哦……」
「那麼,弄丟手機的人——也就是兇手到底是誰呢?置身於黑暗時,人的一舉一動都會非常謹慎。哪怕只是走兩步,那也是戰戰兢兢的。所以照理說,就算他失手掉了手機,應該也能馬上發現,並把手機撿起來。可兇手沒能撿回手機。這意味著他很有可能是在因為摔倒弄出很大動靜的時候丟了手機。因為動靜太大,所以才沒有立即察覺到手機掉了。」
「因為摔倒弄出了很大的動靜?」
和戶想起了之前的一幕。當畫廊因第二次塌陷而搖晃時,會田真帆受了驚嚇,撞到了放置作品的展台,跟展台一起摔倒了。如果她是在那個時候弄丟了拿來的手機,就必然會因為展台倒下的聲響而無法立刻意識到手機掉了。另外,如果手機因為她倒地的勢頭順著地板滑出去了,她就更不可能在黑暗中找到了。
「有人符合我說的這種情況嗎?」
「有,接待員會田真帆小姐。」
「接待員?」
文幸用手機的亮光掃了一圈,最後停在會田真帆臉上。
「原來你才是兇手。」
儘管亮光微弱,和戶卻能看出她面色鐵青,一副有話要說卻說不出口的樣子。掙扎過後,她雙肩一垂,喃喃道:「……是我乾的。」
「你拿了武幸老師準備聯繫的那個人的手機?」
和戶問道。會田真帆點了點頭。
「那是誰的手機?」
會田真帆低垂著頭,沒有回答。文幸插嘴道:
「你拿了小蘭的手機?」
「……對。」
「小蘭是……?」
「是武幸的女朋友。」文幸回答和戶。
「你拿走了那位蘭小姐的手機?」
「……對。我想知道她和武幸老師都聊些什麼,想知道武幸老師喜歡什麼,想知道怎麼樣才能讓武幸老師喜歡上我……」
看來會田真帆傾心於大前武幸,對他的女友小蘭產生了嫉妒。她繼續說道:
「大家說起要通知親朋好友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蘭小姐要是看到了報導塌陷事故的新聞,肯定會很擔心的,因為她知道武幸老師在臨近事故現場的大樓地下畫廊舉辦個人作品展,所以武幸老師肯定會打電話給她報平安的……可武幸老師一旦給蘭小姐打電話,她的手機就會響,而她的手機就在我這裡。而且我把手機放在了手提包里,一看就知道是誰拿的。到時候,武幸老師一定會非常鄙視我的。把手機關了,它就不會響了,可我不小心撞到展台摔倒了,手提包掉在地上,手機也在那個時候滑了出去。周圍一片漆黑,根本找不到手機,只能碰到掉在地上的雕塑。我實在沒辦法,只好抓起雕塑,對準夜光掛飾,砸向武幸老師,為了不讓他打電話……」
她說:「這樣總好過被老師鄙視吧,我沒想到他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