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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求婚者與下毒者

2024-10-01 14:58:50 作者: 大山誠一郎

  1

  和戶宋志敲了敲警視總監辦公室的房門。

  屋裡飄出兩個字:「進來。」和戶說了一句「打擾了」,開門走了進去。此時此刻,他緊張得心臟都快爆炸了。

  辦公室中央擺著一張黑檀木書桌。坐在書桌後側的警視總監指了指沙發,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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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坐吧。」

  和戶嘴上回答「遵命」,卻站著沒動。

  「別太拘謹,坐吧。」

  和戶回了一句「多謝長官」,這才坐下。沙發蓬鬆得可怕,令他倍感忐忑。

  警視總監找我什麼事啊?和戶納悶極了。片刻前,在搜查一課的大辦公室里,三組的組長吩咐和戶去一趟警視總監辦公室。和戶吃了一驚,問警視總監有什麼事,可組長似乎也一無所知。

  警視總監盯著和戶。和戶分明感覺到冷汗順著後背流下來。警視總監總不會是要當面開除他吧?過了好一會兒,警視總監終於開了口。

  「和戶啊,是這樣的,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啊?」

  「你聽說過一個叫笹森俊介的人嗎?」

  「聽說過,是笹森電機的董事長吧?」

  笹森電機是日本最具規模的家電製造商之一。

  「笹森先生在瀨戶內海的小島上有一棟別墅。我希望你可以去一趟。」

  「是要查什麼案子嗎?」

  話剛出口,和戶便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可能是為了查案子。瀨戶內海的小島不在警視廳的管轄範圍之內。只見警視總監笑嘻嘻地說道:

  「他是我的好朋友。聽說他正在為女兒物色女婿,想請幾位女婿候選人去別墅做客,讓女兒選一個看得順眼的。你也是他指定的女婿候選人之一。」

  「女婿候選人?」和戶驚得差點跌下沙發,「我怎麼會……」

  「說是一個多月前,你在銀座幫過一位遇到困難的老人家。那天你沒當班。笹森目睹了那一幕,覺得你是個難得的好人,就讓隨行秘書跟了你一路,查清了你的身份。然後他就聯繫了我。他說有你這樣的年輕人當警察真是太讓人欣慰了,想把你也列入女婿候選人名單。」

  「屬下深感榮幸……」

  「聽說你是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三組的?你們三組向來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別說是我們警視廳內部了,威名都傳到全國各地了。能進三組的,那都不是泛泛之輩。不過你本人好像沒破過什麼大案……」

  「屬下慚愧……」

  「當著你的面說這話可能不太合適,但我們警視廳有的是夠格給笹森當女婿的青年才俊。」

  「您說得是……」

  「他完全沒必要選你這樣的平庸探員,有的是前途無量,職級也拿得出手的年輕人。」

  「那是自然。」

  和戶越聽越覺得,警視總監是在損他。

  「我也推薦了幾個不錯的人選,可笹森認準你了,非你不可。看來他是相當中意你啊。」

  「屬下惶恐……」

  「你會去的吧?」

  「屬下樂意之至。」

  和戶懷著沉重的心情回答道。

  「那就好。畢竟這件事關乎我們警視廳的威信啊。」

  「警視廳的威信?」

  不祥的預感掠過和戶的心頭。

  「除了你,還有三位候選人。他們分別來自財務省、經濟產業省和國土交通省,都是通過了高級公務員考試的精英,潛力無限。國家級政府部門的人都沒把警視廳放在眼裡,覺得我們充其量不過是個都道府縣級別的機構。豈有此理!我們警視廳負責保衛日本首都的治安,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任務嗎?那些政府部門的人天天過得逍遙自在,還不是因為我們警視廳默默守護著東京的治安啊!竟敢瞧不起我們,太不像話了!」

  咚!警視總監對準書桌便是一拳。和戶想起了一條小道消息——據說警視總監在學生時代被現任財務省事務次官(東大法學院的同學)搶了女朋友。

  大概是拳頭的疼痛讓警視總監回過了神。

  「呃,抱歉抱歉,越說越激動了。總之,你作為女婿候選人,也絕不能輸給那些國家級政府部門的人。給我好好表現!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2

  笹森俊介的別墅位於南門島。那是一座直徑約一千米的小島,距離岡山縣西南角的笠岡港約有兩千米。

  七月二十九日恰逢颱風來襲。天氣預報稱,岡山縣南部當天下午四點左右將有暴風雨。但笹森俊介將按原計劃招待各位女婿候選人。笹森俊介自不用說,他的女兒月子和候選人也都不是閒人,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擠出時間來。

  和戶趕到笠岡港的時候,風雨已經相當猛烈了。下午兩點,一行人先在笠岡港的百日紅咖啡廳集合。

  和戶走進破舊的咖啡廳時,另外三位候選人已經到了。他們旁邊還坐著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那是誰啊?和戶定睛一看,嚇得心臟差點停跳。那人正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家電廠商的董事長,笹森俊介。相貌平凡的他完全融入了店內的光景。

  「可把你盼來啦!」

  笹森俊介笑吟吟地伸出手來,和戶惶恐不已。

  之後,笹森把另外三位候選人介紹給和戶。財務省的安住浩平,經濟產業省的伊神明彥,國土交通省的宇多武志。他們看起來都是二十五歲到三十歲的年紀,與和戶差不多。安住溫文爾雅。伊神戴著眼鏡,頗有些學者氣質。宇多則曬黑了皮膚,走運動員路線。三人各有千秋,卻都給人以聰明能幹的印象,是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和戶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真想掉頭就跑。

  「這位是和戶宋志,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希望之星。我想在候選人里加一位警官,就請他來了。」

  笹森俊介簡直把和戶吹上了天。

  三人起初露出十分警惕的眼神,仿佛在說:「怎麼又冒出了新的對手?」但他們似乎很快就認定了和戶沒什麼競爭力,眼中的戒備迅速消失,就好像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動物。

  「那就坐船上島吧。颱風快來了,還是趕緊動身為好。」

  笹森俊介一聲令下,眾人便離開了咖啡廳。他們將搭乘笹森俊介包下的船前往南門島。船是本地旅行社的。

  「颱風快來了,還麻煩你開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笹森俊介走向船長,鞠躬說道。

  「瞧您說的,您平時那麼照顧我們……」

  船乘風破浪,在十多分鐘後到達了南門島。小島總的來說地勢平坦,一眼就能看到建在小島中央的兩層別墅。

  棧橋上有兩個撐著傘的人影。一個是五十多歲的男人,另一個則是二十出頭的女人。

  「月子小姐——」

  安住使勁揮手,岸上的人也揮手回應。她身材高挑,長得相當漂亮。和戶分明聽見,伊神和宇多咂了咂嘴。

  船靠上棧橋,和戶等人依次下船。

  「現在往回趕太危險了,要是你不介意,就來我家歇一歇吧!」

  笹森俊介對船長說道。

  「使不得,我老婆肯定要數落我的,怪我這個粗人打擾您物色女婿。您放心,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說完,船長便開船回笠岡港去了。

  「月子,這位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和戶先生。」

  笹森俊介把和戶介紹給女兒。月子瞥了和戶一眼,說了句「請多關照」,但似乎立刻對和戶失去了興趣。另外三位候選人爭相跟月子打招呼。三人似乎都見過月子很多次了。月子和他們聊得還算不錯。「只准成功,不准失敗!」警視總監下了死命令,可和戶打從一開始就沒站上賽場,怕是連失敗的資格都沒有。再這麼下去,等他回了東京,天知道警視總監會有什麼反應。萬一為這事丟了飯碗……和戶越想越鬱悶。

  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是笹森家的管家,姓平山。身材高大魁梧,西裝筆挺,樣式樸素卻顯得檔次頗高。他留著鬍子,長相很是俊朗,比和戶中看多了。

  在傾盆大雨中,一行人往小島中央的別墅走去。

  幾位候選人先被帶去了會客室。安住、伊神、宇多毫不掩飾對其他人的敵意,競相與月子搭話。笹森俊介一言不發,只是微笑著在一旁觀察。

  過了一會兒,平山來到會客室,表示一切準備就緒,帶候選人前往客廳。伊神卻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便熟門熟路地走開了。看來他來過這棟別墅。

  笹森俊介說:「我去書房待會兒,不礙著各位了。」說完便去了二樓。

  客廳非常寬敞,足有三十張榻榻米那麼大。房間兩側都是高大的玻璃窗,小島全景盡收眼底。也許是因為颱風正在逼近,島上的樹木正在劇烈搖擺,遠處的海面也是灰濛濛的,波濤洶湧。

  一張鋪著白色桌布的長桌靠牆擺放。桌上有三個銀盤,裡面盛有三明治、開胃薄餅等小食,外加三列倒有紅酒的玻璃杯,每列五杯。酒杯旁邊放著一瓶看起來非常昂貴的紅酒。杯中的紅酒應該就出自這個酒瓶。

  「拉菲[1]啊,笹森家出手就是大方。」

  安住一聲感嘆,率先走向酒杯。和戶和宇多眺望了一會兒窗外的景致,然後幾乎同時走向長桌,拿起酒杯。

  安住本已端著一杯酒,卻見他把酒杯放在客廳角落裡的圓桌上,裝模作樣地邀請月子共舞。月子點了點頭,吩咐平山放點音樂。優雅的華爾茲傳來,兩人踩著音樂的節拍,在客廳中央翩翩起舞。和戶覺得自己仿佛穿越進了一部老電影。

  去上洗手間的伊神姍姍來遲,最後一個走進客廳,拿起酒杯。他一臉不爽地看著安住和月子跳舞,然後一手端著酒杯,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你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嗎?」

  宇多主動與和戶搭話。他大概是完全沒把和戶當成對手,語氣很是親切。和戶點頭回答是的。

  「我特別愛看推理小說,早就想跟搜查一課的警官聊一聊啦!」

  「現實生活不比推理小說,沒有那麼多離奇的案子……」

  「聽你講講實際發生過的案子也很有意思啊。」

  「要不去那邊聊吧?」宇多示意和戶去客廳角落的圓桌那邊。安住剛才放下的酒杯就在那張桌子上。

  和戶和宇多拿著各自的酒杯聊了一會兒。宇多似乎很喜歡推理小說,自己杯子裡的酒都顧不上喝,一個勁兒地跟和戶打聽警界內幕。

  一曲華爾茲結束,安住和月子雙雙停下。安住瞥了伊神和宇多一眼,見兩人都沒有邀請月子跳舞的跡象,不禁咧嘴一笑,又和月子跳起了一首華爾茲。莫非伊神和宇多不擅長跳舞?

  和戶跟宇多聊了一陣子,忽然想上洗手間。「我失陪一下。」他跟宇多打了聲招呼,把酒杯留在圓桌上,走出了客廳。

  別墅大得可怕,一不小心就會迷路。和戶逮住一位路過的女傭,打聽洗手間在哪裡。上完洗手間,他又好不容易找回客廳,總算是沒有迷路。一回到客廳角落的圓桌,站在桌邊的宇多又迫不及待地過來搭話了。

  安住和月子又共舞了一曲。安住也許是口渴了,只見他走到和戶和宇多所在的圓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他似已勝券在握,對著兩人咧嘴一笑,喝了起來。到底是溫文爾雅的帥哥,那動作很是養眼。

  「咕咚咕咚……」安住連喝數口。突然,他皺起眉頭。酒杯也從手中滑落,碎了一地。安住竟撓起了喉嚨,掙扎著栽倒在地。

  「安住先生!」月子一聲尖叫。

  就在眾人呆若木雞時,和戶第一個回過神來,衝到安住身邊。然而,他已無能為力。安住似乎已失去意識,身體不住地抽搐。他剛才喝下的酒里肯定有毒。和戶試圖催吐,奈何安住牙關緊咬,連一根手指都插不進去。眼看著安住的抽搐愈發無力,最終停止不動。

  和戶已經摸不到安住的脈搏了,把手舉到安住的鼻邊,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仔細觀察他的眼睛,只見瞳孔放大,一動不動。安住已經死了。

  能不能判斷出毒藥的種類?和戶戰戰兢兢地把鼻子湊近安住的嘴邊。他聞到了一股微弱的苦杏仁味。

  「應該是氰化鉀。」

  和戶說道。安住迅速失去意識,出現痙攣,並在短時間內斃命。這幾點都能證明酒中的毒物是氰化鉀。

  「他是自殺的嗎?」宇多問道。

  「他怎麼可能剛和我跳完舞就自殺呢!肯定是被人毒死的!」

  月子說道。這理由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和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平山,快去通知父親,然後報警。」

  管家領命而去。片刻後,笹森俊介衝進客廳。他痛心疾首地俯視安住的遺體,然後柔聲對女兒說道:

  「月子,你還好吧?」

  「我很好,父親。我才不會因為少了一個候選人就垂頭喪氣呢。」

  這番話也讓和戶大跌眼鏡,笹森俊介卻點了點頭,一副覺得女兒格外可靠的樣子。

  三四分鐘後,平山回到客廳。

  「我已經報警了,但警方表示,船隻和直升機都無法在這樣的颱風天出動,所以他們無法立刻趕來。我聽說和戶先生任職於警視廳,就擅作主張告訴了對方。對方想請和戶先生在探員趕到現場之前代為開展調查。另外,對方想直接與和戶先生通話。能否請您隨我來一趟?」

  和戶在管家的帶領下走進電話室,與岡山縣警搜查一課的探員進行了溝通,並簡單介紹了現場的情況。「還好有你在!」探員連連感嘆,「在我們的人趕到之前,還請你幫忙保護現場。」說完,對方就掛了電話。

  3

  當和戶回到客廳時,所有人都戳在原地,活似一尊尊雕像。和戶心想,華生力差不多該起效了吧……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

  伊神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驚得眾人齊刷刷地望向了他。看來,華生力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

  伊神輕推眼鏡,再次強調。

  「兇手是誰?」笹森俊介問道。

  「是宇多。」

  聽到這話,宇多差點就跳起來了。

  「你說我是兇手?憑什麼啊!」

  「我說這話是有依據的。你剛才一直在跟和戶聊天,對吧?我親眼看見,你趁和戶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把自己的酒杯和安住的酒杯對調了。當時我站在門邊,見原本在跟你說話的和戶走出了客廳,就朝你看了一眼,沒想到剛好看到了你對調酒杯的那一幕。」

  和戶驚訝地望向宇多。宇多竟然趁他上洗手間的時候做過這種事?在場的其他人也紛紛將視線投向宇多。

  「宇多,你換過酒杯嗎?」

  笹森俊介問道。宇多本想否認,但最後還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對。我發現自己那杯酒里漂著軟木塞的碎屑,覺得有點噁心。安住的酒杯就在旁邊,於是我就換了一下。」

  伊神斬釘截鐵道:

  「你撒謊!你明明是把氰化鉀下進自己那杯化開,再和安住的酒杯對調。之所以沒有直接把氰化鉀下進安住的杯子,是因為氰化鉀無法立即溶解,會在紅酒表面留下一些粉末。要是被安住看見了,他肯定會起疑心。所以你先把氰化鉀加進自己那杯,等充分溶解了再對調杯子。不過話說回來,『酒里漂著軟木塞的碎屑』倒是個不錯的藉口,虧你想得出來。就算事後找不到碎屑,也能說成是安住咽下去了。」

  宇多瞪了伊神一眼,曬成小麥色的臉上浮現出怒意。

  「說得跟真的似的,難道你親眼看見我往杯子裡下毒了不成?」

  「不,我沒看見你下毒,只看見你對調酒杯。我當時就起了疑心,之後一直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和戶回來之後,你也沒提換過酒杯的事情。」

  「我換的又不是和戶先生的酒杯,沒必要告訴他啊。請不要因為我對調了酒杯就口口聲聲說我是殺人犯好嗎?再說了,你說我往酒杯里下了氰化鉀,可毒藥總不能憑空被帶來帶去吧,總得裝在容器里啊。如果我是兇手,那我把裝毒藥的容器放在哪兒了?我不介意接受搜身證明清白。」

  笹森俊介將視線投向和戶。

  「你是專業警官,能否勞煩你搜一下宇多身上有無可疑物品?」

  和戶回答「好的」,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對宇多進行了搜身檢查,卻沒找到任何能用來裝氰化鉀的容器或紙包。如果條件允許,和戶真想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搜一遍,但目前有嫌疑的不過宇多一人,他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宇多瞪著伊神說道:

  「看見沒有,我身上可沒有裝毒藥的容器。」

  伊神撇了撇嘴。

  「你肯定是找機會偷偷扔了。」

  「我哪兒來的機會啊?你說說看,我是什麼時候扔的?我剛對調酒杯,和戶先生就從洗手間回來了。之後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所以我根本沒有機會扔。而且你看到我對調酒杯以後起了疑心,一直監視著我不是嗎?那你看到我扔容器了嗎?」

  「沒看到。」

  伊神不甘心地回答,卻隨即兩眼放光道:

  「但我是在看到你對調酒杯以後才開始監視你的啊。說不定和戶一去上洗手間,你就立刻把氰化鉀放進了自己的杯子,把容器扔去了什麼地方,做完這些事才對調了酒杯。」

  「那你告訴我,我把容器扔哪兒去了?你說你當時在門邊,看到和戶先生離開客廳便看了我一眼,正好看到我對調酒杯的那一幕,對吧?我要扔容器,就只能在和戶先生離開我身邊之後、你朝我這邊看之前動手。時間這麼緊張,我能把容器扔哪兒去啊?」

  「比如窗外!」

  「別異想天開了,你看看窗外是什麼情況。」

  在場的所有人望向窗外。無數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玻璃窗,戶外的景色朦朦朧朧,仿佛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院子裡的樹木在風中搖曳,更遠處的海面一片灰暗,風高浪急。

  「外面是那樣的天氣,哪怕窗戶只打開一條縫,風雨也會立刻吹進來,肯定會立刻被旁人發現的。」

  「那你肯定是在開始跟和戶聊天之前就往自己的酒杯里下了毒,然後把容器處理掉了。」

  「不,這是不可能的。」和戶插嘴道,「因為我和宇多先生是一起拿的酒杯,然後就走去了客廳的角落。開始跟我聊天之前,他沒有機會往自己那杯酒里下毒。」

  宇多得意揚揚地看著伊神。

  「聽見沒?我只是對調了酒杯,可沒有下毒。」

  「那你換給人家的酒里為什麼會有氰化鉀?」

  「唯一說得通的解釋是,我從長桌拿酒的時候,那杯酒里已經有氰化鉀了。」

  「拿酒的時候,酒里已經有氰化鉀了?」笹森俊介疑惑地皺起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那豈不是不知道誰會拿到下了毒的酒嗎?難道兇手無所謂殺誰,只要有人死就行了?」

  「不。我有一個壞習慣——看到一排酒杯的時候,我總會拿最後一排最右邊的那個。很多人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會刻意去拿擺在貨架最裡面的商品,這也是出於同樣的心理。只要是知道我有這個習慣的人,就能讓我拿到下了毒的酒。其他人不會這麼拿,所以照理說是不會有別人拿到那杯酒的。」

  「你的意思是,兇手本來想殺的是你,而不是安住?」

  「對。誰知我一口都沒喝,就把酒換給了安住先生,反倒害他丟掉了性命。」

  「那兇手就是……」

  「兇手知道我習慣拿最後一排最右邊的東西。三個月前,我、伊神先生和安住先生以女婿候選人的身份參加過一場笹森先生主辦的餐會。當時我也是那樣拿酒的,所以出席那場餐會的人都有可能知道我的習慣。

  「和戶先生沒有參加那次餐會,所以他不知道我有這個習慣。月子小姐也許知道,但她沒有殺我的動機。恕我直言,餐會的主辦者笹森先生也符合條件,但笹森先生這樣的大人物總能找到人替他辦事的,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所以笹森先生應該也不是兇手。」

  笹森俊介苦笑道:

  「呃,我可找不到人替我動手殺人啊。」

  「那就只剩下伊神先生了。他知道我的習慣,所以把毒下在了我一定會拿的那杯酒里。」

  伊神冷笑道:

  「這太荒唐了。我殺你圖什麼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你想得很簡單,覺得只要把我除掉,就能少一個跟自己競爭的候選人吧。」

  「我壓根沒把你放在眼裡。而且你別忘了,我親眼看見你對調了酒杯。假設我在酒杯里下了毒,想要除掉你,在我看到你對調酒杯的那一刻,就應該意識到計劃失敗了。照理說,我肯定會想方設法不讓安住喝下毒藥的,比如打翻你換給他的酒。沒除掉想除掉的人,卻害死了本不想殺的人,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

  和戶一愣,這番話確實有理有據。

  「既然我沒有那麼做,那就說明我不是兇手。」

  宇多沉默片刻,但他似乎很快就想到了反駁的說辭。

  「不,不一定。也許是你看到我對調了酒杯,得知毒酒到了安住先生手裡之後就臨時調整了計劃。只要讓安住先生中毒而死,再把我對調酒杯的事情抖出來,讓我背黑鍋,就能一舉除掉兩個競爭對手了。」

  「腦子轉得還挺快。問題是,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在長桌的酒杯里下毒。我在進客廳之前去了趟洗手間,所以我是最後一個走進客廳的。當時宇多手裡已經拿著一個酒杯了。我不可能在他拿起酒杯之前來到客廳,把毒下進那杯酒里。」

  「你是最後一個進客廳的人?真的嗎?」

  宇多環視四周:

  「有人能做證嗎?」

  「嗯,確實是這樣的。最後一個進客廳的確實是伊神先生。」

  和戶一邊回憶,一邊回答。

  也許是受到了華生力的影響,伊神和宇多輪番告發對方。可是爭了半天,卻只爭出了一個結論——兩人都不可能行兇。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位可真是才智過人,能說會道,不愧是經濟產業省和國土交通省的精英。

  就在這時,月子厲聲說道: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

  4

  眾人驚異地望向月子。月子如花似玉的臉上浮現出勝券在握的笑容。華生力似乎也開始影響她了。

  「月子,你有把握嗎?」

  笹森俊介很是擔心地問道。

  「放心吧,父親!」大小姐如此安慰父親,用洋溢著自信的口吻徐徐道來,「剛才宇多先生說『兇手知道我習慣拿最後一排最右邊的酒杯』。他認為只有參加了三個月前那場餐會的人才有可能知道,所以先排除了和戶先生。接著,又因為沒有作案動機或行兇與身份不符排除了我和父親,並指控沒有被排除的伊神先生是兇手。但討論到最後,伊神先生也被排除了。乍看之下,似乎一個嫌疑人都沒有了。然而,大家是不是漏掉了一個人呢?」

  宇多面露疑惑。

  「漏了一個人,誰啊?」

  月子昂然道:

  「安住先生。」

  「安住先生?他不是被害者嗎?」

  「他是被害者沒錯,卻是被誤殺的被害者。兇手本想殺害宇多先生,誰知宇多先生對調了酒杯,造成了安住先生中毒身亡的結果。既然是這樣,那麼兇手就有可能是安住先生自己。因為他也出席了三個月前的餐會,也有可能知道宇多先生的習慣。

  「進入客廳後,安住先生走向了酒杯。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偷偷把毒下在了最後一排最右邊的杯子裡。之後,宇多先生也如他所願拿起了那杯酒。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安住先生和我跳舞的時候,宇多先生把他的酒杯換給了安住先生。安住先生毫無察覺,就這樣喝下了自己下的氰化鉀。用因果報應來形容整件事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說到這裡,月子望向安住的遺體。

  「安住先生是為了得到我才喪命的。我定會為造成他的死懊悔終生。」

  被害者就是兇手……和戶震驚於這出乎意料的推理。

  宇多和伊神則迫不及待地送上讚譽。

  「對哦,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安住先生肯定也知道我有那樣的習慣,我卻完全沒考慮過他。」

  「月子小姐就是厲害啊!也許裝毒藥的容器還在安住身上。他一直在跟月子小姐跳舞,應該沒機會處理容器的。」

  「搜搜看!」伊神說完便在遺體身邊蹲了下來,把右手伸進遺體的褲袋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只見他掏出了一個東西——那分明是個白色的紙包。

  「原來兇手是安住啊……」笹森俊介帶著沉痛的表情說道。

  就在這時,管家突然上前一步,開口說道:

  「請各位稍等一下,現在就認定安住先生是兇手,是否過於草率了?」

  「什麼?」笹森一臉詫異。

  「恕我直言,小姐的推理恐怕並不正確。」

  大小姐頓時柳眉倒豎。

  「我的推理不對?平山,你倒是說說看,我的推理怎麼錯了!」

  「不知小姐是否允許我發表自己的推理?」

  「隨你的便!但你要是說錯一個字,我就立刻開除你!」

  華生力似乎也對平山起了作用。「咳咳……」管家清了清嗓子,如此說道,「我感覺小姐的四位候選人里,有兩位的行為舉止不太正常。」

  「誰不自然了?怎麼不正常了?」

  「安住先生、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總是競相與小姐交談。然而在跳舞的時候,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沒有要邀請小姐的跡象,只有安住先生一直在和小姐跳舞。這就是讓我覺得不正常的地方。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的舞技又不差,為什麼不請小姐跳舞呢?」

  月子被他一語點醒。

  「對哦!為什麼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不來請我跳舞呢?」

  「呃,這……因為我有點累……」

  「我的腳有點疼……」

  兩人都沒料到這一問,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沒請小姐跳舞,導致安住先生一直陪著小姐,長時間遠離自己的酒杯。所以宇多先生才有機會把自己的杯子換給安住先生。而且,由於伊神先生沒有去跳舞,他才有機會目睹對調酒杯的那一幕。」

  「你到底想說什麼?」

  宇多狠狠瞪著平山。那張曬黑的臉猙獰而扭曲,仿佛被裁判紅牌罰下的足球隊員。

  「就是,有話就給我說清楚!」

  伊神也瞪著平山。這位則像是被人指出論文造假的學者。

  「那我就說得再清楚一些。案發後,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相互告發。

  「首先,伊神先生表示自己親眼看到宇多先生對調了酒杯,指控宇多先生把氰化鉀加進自己那杯酒,然後換給了安住先生。

  「針對這番指控,宇多先生表示自己沒有機會扔掉裝毒藥的容器,以此證明自己沒有在酒杯里下毒,還說他拿起長桌上的酒杯時,酒里就已經有毒了。他聲稱兇手原本想要除掉的是自己,兇手企圖利用自己的習慣,讓他拿到下了毒的酒。

  「緊接著,宇多先生指控伊神先生把毒下進了長桌上的酒杯。而伊神先生表示,如果他是兇手的話,當他親眼看到宇多先生對調酒杯的那一刻,就該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失敗了,會想辦法打翻換給安住先生的那杯酒,不讓安住先生喝下毒藥。而且伊神先生來到客廳的時候,宇多先生已經拿起了酒杯,所以他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輪番告發對方,而通過反駁指控得出的結論是,兩人都不可能行兇。」

  伊神說道:

  「那又怎麼樣?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行兇並非不可能。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在某件事上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只要能證明那是謊言,兩位就有可能行兇。」

  「彌天大謊?我說什麼謊話了?」

  「伊神先生說,他看到宇多先生把自己的酒杯換給了安住先生,而宇多先生也承認了,但這是二位編造的謊言。宇多先生並沒有對調過酒杯。」

  和戶、笹森俊介和月子齊聲驚呼。

  「宇多並沒有對調酒杯?此話當真?」

  笹森俊介轉向宇多。宇多急忙搖頭:

  「怎麼會呢!我明明換了杯子啊!」

  「不,宇多先生並沒有對調酒杯。如果酒杯沒有調換過,那就意味著氰化鉀被下在安住先生原有的那杯酒里。

  「伊神先生進入客廳的時候,宇多先生已經拿起了酒杯,因此伊神先生不可能把毒下進宇多先生的酒里——這就是大家認定伊神先生不可能行兇的理由。可要是酒杯並沒有被調換過,那就意味著兇手並沒有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下毒。兇手是在安住先生的酒里下的毒。

  「為了和小姐跳舞,安住先生把酒杯放在了客廳角落的圓桌上。過了一會兒,和戶先生和宇多先生才來到圓桌旁。伊神先生有可能趁此機會接近圓桌,把氰化鉀放進安住先生的酒杯。換言之,伊神先生有可能行兇。」

  和戶想起來了。當時伊神一臉不爽地看著安住和月子,端著酒杯在客廳里走來走去。那個時候,他確實有機會接近放著安住那杯酒的圓桌。

  「宇多先生之所以謊稱自己對調了酒杯,是為了讓大家誤以為氰化鉀經由宇多先生的酒杯進到了安住先生嘴裡。如此一來,沒有機會往宇多先生的酒杯下毒的伊神先生就沒有了作案的可能。哪怕有人看到伊神先生靠近安住先生的酒杯,只要大家還認定毒被下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伊神先生就是安全的。而宇多先生也沒有機會處理裝毒藥的容器,所以大家認為他也不可能實施犯罪。」

  和戶心想:原來是這樣啊!他還以為伊神和宇多輪番推理是華生力的影響所致,殊不知,這一幕本就寫在他們的犯罪計劃之中。從四位女婿候選人中選出一位——受到這一大背景的影響,再加上伊神和宇多演出了互相敵視的樣子,眾人完全排除了兩人共謀的可能性。

  「伊神先生從安住先生的口袋裡搜出了疑似用來裝氰化鉀的紙包,但他顯然在檢查遺體的口袋之前,就把紙包藏在了手裡。他想把自己用過的紙包,當成證明安住先生是兇手的證據。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原計劃由其中一人拋出安住先生才是真兇的推論,然後搜查遺體的口袋,發現紙包這一證據。誰知月子小姐替他們提出了這種推論,於是他們順水推舟,利用這個機會假裝發現了紙包。」

  伊神和宇多臉色鐵青。一看便知,平山的推理正中靶心。

  5

  「和戶,大功一件啊!」

  案發兩天後,警視總監辦公室。

  坐在黑檀木辦公桌後的警視總監喜形於色。

  在平山做出那番推理之後,伊神和宇多立刻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全無抵抗之意。也許對自尊心極強的兩人而言,被(他們心目中的)區區管家揭發才是更致命的打擊。

  根據他們的供述,伊神、宇多和安住已經作為笹森家的女婿候選人碰過好幾次面了。漸漸地,伊神和宇多將安住視為頭號勁敵,決定聯手除掉他。這與在選舉局勢膠著,需要重新投票的時候,第二名和第三名常會為了淘汰得票最多的候選人聯手,道理是一樣的。兩人相約,等除掉了安住,無論最後被月子選中的是誰,都要在資金層面向未被選中的一方提供儘可能多的支持。畢竟伊神和宇多都有創業和從政的打算,各方面都需要用錢打點。

  他們制訂了一套周密的計劃,製造自己沒有機會下毒的假象,同時把兇手的罪名扣在被害者安住頭上。兩人看似在互相告發,其實是在互相證明對方不可能作案。幾輪告發過後,兩人正準備拋出安住才是真兇的推理,月子卻在此時恰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和戶誠惶誠恐道:

  「您過獎了,我只是做了些保護現場的工作而已。」

  「不,身為女婿候選人,你就是最後的贏家。瞧瞧另外三位候選人,一個死了,兩個被逮捕了。恭喜你啊!這也是我們警視廳的勝利!幹得漂亮!」

  「呃……多謝誇獎。」

  呃……這樣也算贏嗎?這麼說不太合適了吧……和戶心裡直犯嘀咕,可是眼看著警視總監笑得合不攏嘴,他當然是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說。

  說到這裡,警視總監又用萬分同情的語氣補充道:

  「可惜月子小姐說現在招女婿還太早,決定去美國留學了。所以你們的婚事就這麼算啦。」

  「那真是太遺憾了……」

  和戶長舒一口氣。

  [1] 拉菲,即拉菲紅酒(Chateau Lafite-Rothschild),拉菲酒莊出品的紅酒,該酒莊是法國波爾多五大名莊之一,歷史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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