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春例會

  春節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趙向軍早早地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公司入駐君天大廈已經10餘年了，他總是風雨無阻，每天總是最早到達，因為，他對自己親手創下的這片天地有著濃厚的情感。

  前不久，他讓吳越劍叫人對君天大廈10樓的辦公環境進行了改造，現在偌大的10樓只安排了董事局主席辦公室、董事局會議室、董秘辦公室及吳越劍的辦公室，所以，趙向軍現在的辦公室約有100多平方，裡面還安排了休息室和衛生間。雖然他沒有特意讓人購置高檔辦公設施，但整個布局仍讓人感到穩重和大氣。

  他寬大的辦公桌靠在朝南的窗戶，吳越劍勸他說辦公桌應擺設在辦公室相對中心的位置，坐北朝南，才能顯示領導者的雄心和霸氣。可趙向軍執意不肯，他說自己閒暇的時候，坐在窗戶邊上，可以透過窗戶看著新城的這片建築，可以調節他的心情。是啊，這些建築的形態和外觀都傾注著他美好的情感，他願意每天陪伴著它們看著日出日落，度過風霜雪雨，然後一起老去。

  寒山先生的那幅「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心善行，天必佑之。」的書法牌匾，掛在他辦公桌正對面的牆上，現在這16個字成了他的人生信條，他決心餘生按照這樣的信條堅持不懈地走下去。

  由於他的辦公桌放得比較偏，因此，整個辦公室看上去有點空曠，所以，他讓吳越劍買了好幾組書櫃，購置了好多書，整齊地擺放在靠牆的位置，整個辦公室的布置倒像大學教授的工作環境一般。

  趙向軍慢慢走向辦公室隔壁的董事局會議室，今天上午，公司按慣例召開碰頭會，各大板塊的負責人都會準時出席，大家會就過去一年自己領域工作得失和新一年想法，做一次務虛性的交流。這個會議制度堅持好幾年了，每次會議，他都讓大家天馬行空、暢所欲言，以期大家通過觀點碰撞後產生思想火花，能形成新的工作創意，推動公司的經營更上一層樓。

  可是，今天趙向軍踏進會議室的時候，他的心情並不是那麼愉悅，因為，公司上市以來，去年的營收首次出現了下降，而各項成本卻在增加，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不認真分析其中問題的原因，儘快找出解決的辦法和應對措施，那是十分危險的。現在公司經營規模急劇擴大，都說在經營中有「船大抗風浪」的有利條件，但同時也存在「船大難掉頭」不利因素，作為君天公司的掌舵者，他必須根據各種因素做出合理的判斷。

  

  趙向軍坐下不久，他聽到走廊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他知道，林日新到了。

  「老趙，新年好，我知道準是你第一個到，是不是年紀大了，不再貪睡了啊？」

  林日新揶揄著趙向軍。

  「好你個林日新，雖然你外表看著年輕，但你也比我小不了幾歲啊，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老趙，平時你都是以公司為家，假期這幾天有沒有陪嫂子到外面轉轉？」

  「哪有這麼愜意，都說沒有孫子的時候想孫子，可這有了孫子，自己倒當孫子了，這幾天都在家逗孫子孫女玩，害得我肚子裡的故事都講完了。」

  趙愛黨婚後有了一個女兒，趙思芙婚後生了一個兒子，孫子孫女都還只有6、7歲，趙向軍對他們疼得不行，說自己家裡房子很大，和李紅老兩口住著太冷清，春節假期就把孫子孫女接到了身邊。

  「老趙，我看你就是『凡爾賽』，這麼享受天倫之樂還說自己不愜意，我都不知道自己這輩子什麼時候能升級當爺爺呢，哎。」

  「你說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麼了，莫佳佳40多歲了還是女光棍，你家的愛林也應該有37、8歲了吧，還有我家的外甥倪大路，也有33、4歲了，怎麼都不考慮成家呢，我們做長輩的每到過年都會想這事呢。」

  趙路妮和倪新國中年得子，所以倪大路比趙思芙還小了幾歲，幾年前，倪新國和趙路妮先後因病去世，趙路妮臨終前，拉著趙向軍的手，說：

  「向軍，大路歲數不小，還是單身一人，你這個做舅舅的一定要看護著他，不能讓他吃虧，有合適的人，你也要幫著撮合撮合，讓他早點有個家。」

  趙向軍姐弟情深，含著眼淚答應了，所以，剛才林日新的話也提醒了他，這姐姐交給他的任務還沒完成，也成了他的一個心病。

  兩人寒暄著，莫立新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微笑著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趙董新年好，林總新年好。」

  然後，他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立新，我看你怎麼氣色不大好，頭髮也掉了這麼多，腦袋都快變成地中海了，哎，一眨眼，你這個小伙子怎麼一下子也老了呢。」

  趙向軍心中感慨歲月如流，其實，莫立新之所以面帶病色，是因為這幾年照顧莫璋揚和劉聞芳的原因，他是個孝子，妹妹莫佳佳常年不在躍州，弟弟莫新社還獨身一人，對照顧老人這一套很是毛糙，所以，他就把照顧父母的重任攬了過來，十餘年如一日，一有空，就守在兩個老人的病床前，直至他們陸續去世。事業的繁忙和照顧老人時的精力透支，他的身體也熬出了毛病。

  幾個人正說著，董事參加會議的成員逐漸到了，最後，兩個人邊說邊走進了會議室，個子稍矮的這個約莫40來歲，帶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筆挺的西裝，圓圓的臉，身材略顯臃腫，他是公司的董秘張海涵。另一個個子高高的這位，看上去30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得體的休閒西裝，脖子上掛了一條阿瑪尼圍巾，挺胸收腹，面貌俊秀，神色頗為自信，他是趙向軍的外甥倪大路，不久前剛從一家金融機構辭職，現在擔任趙向軍的特別助理。

  等大家坐定，趙向軍做了開場白：

  「各位同事，大家新年好，新年伊始，萬象更新，我們君天公司又將開始新一年的征程，但是，今天我卻感到了一絲危機，因為根據年度的財報，我們君天公司的營收出現了下滑，但經營成本卻在上升。雖然說市場總有起伏，但船到中流浪更急，現在市場競爭這麼激烈，如果今年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扭轉這個局勢，我對我們的君天未來感到有點擔心。這樣吧，今天大家還是按照老規矩，也不要講什麼客套話，你們就自己負責的板塊分析具體原因，並提出針對性的建議，大家再充分討論，形成我們新年的工作思路。誰先開始？立新，我看還是從你這裡先開始吧。」

  莫立新環顧了一下會場，按響了座位前的擴音器，輕聲說：

  「趙董剛才講的問題，春節期間我也在家裡反覆想過，這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我這邊負責鞋業製造和精品萃平台這塊。先說鞋業這邊，雖然我們的『康健』品牌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是，『百麗』、『千百度』、『舒丹妮』等一些牌子專門進行品牌運營，形成了知名度後，再貼牌委託生產，我們和他相比，品牌運營的專業化程度比不上他們，所以，內銷這塊我們已處在落後的地位。

  「再說出口，那些國際大牌和我們談合作的時候，要求我們成為他們的代工廠，這和我們自創民族品牌的理念不一致，因此，我們沒辦法接到他們的單子，而我們的『康健』品牌在國際上知名度不夠，導致我們出口的產品只能擺在小商場或者地攤上，利潤率很低，且訂單的穩定性都還存在問題。

  「還有生產經營成本，現在國家加強了對工人生產生活的保障力度，我們在企業大安全生產的投入，以及職工社保方面的支出都大幅度增長，另外，由於這幾年我們也開始面臨招工難的問題，所以我們必須加大機器換人的力度，這又是一筆很大的成本支出。因此，鞋業製造這塊我們現在僅僅勉強維持在微利的狀態。

  「第二塊是精品萃的平台銷售，儘管我們在這方面起步還算早，勉強贏得先機，但這幾年電商這塊發展很快，除了淘寶這個老牌勁旅，現在京東、蘇寧易購、唯品會等平台異軍突起，阿里巴巴為了保持龍頭老大地位，又推出了天貓這個新平台，並且這些平台爭著在全國各地建設配送倉，把服務配送的時間進一步縮減，從而增強顧客購物的體驗感。

  「反觀我們精品萃這幾年平台銷售基本還在靠吃老本，貨架的商品無論從價格、品質、服務等方面都不如那些新平台，顧客購物的體驗舒適感下降，年前我看了一下活躍用戶的數量，現在已經從最高峰的1.2億，已經下跌到不到一個億，如果這個趨勢不扭轉，我們的精品萃很有可能就會淡出大眾視野，湮沒在電商叢林中。」

  莫立新的語氣顯得有些沉重，精品萃是他一手創立的，他已經把這個平台視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實在不忍心看著這個平台的沒落。他停頓了一會，接著說：

  「我也在反思我們的精品萃為什麼落後的原因，也感到主觀上是因為我們幾個管理高層進取精神和創新精神不夠，導致了整個業務團隊的因循守舊，這就犯了網際網路平台的大忌。馬雲曾經說過普通的平台活不過三年，這話雖然偏頗，卻也講到點子上，因為流量永遠追著新的事物走，精品萃創新不夠，流量熱度自然就減弱了。

  「另外，從客觀上講，我們的地域劣勢太明顯。網際網路平台產業需要大量的計算機方面的專業人才，但我們躍州地處東南沿海一隅，交通方面，雖然飛機、動車都都具備，但仍然太偏，很多年輕人不願意過來，我前段時間偶然碰到躍州大學的李校長，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計算機畢業的學生到我們這邊來工作，哪知他竟然向我訴苦，說目前躍州大學畢業生的留躍率竟然只有10%，很多我們本地的計算機人才都跑到杭州去了。

  「我當時很詫異，問李校長為什麼，他說很多年前，杭州市政府就把發展網際網路經濟作為一號工程，推出了一系列網際網路人才招引政策，把各地的人才精英都吸引走了。阿里巴巴這幾年正是藉助杭州市政府的人才政策，聚合了大批網際網路、計算機人才，不斷創新，推動淘寶、天貓平台上各種新模式、新業務層出不窮，從而吸引了大量的流量、熱度和關注。網絡平台就是這麼一盆水，阿里巴巴的關注多了，我們的精品萃關注度自然也就少了。而且，這個人才聚合的大環境一旦形成，就會對周邊的同類相近人才產生虹吸效應，因為，作為那些青年人才來說，工資福利待遇是吸引他們的一個方面，但他們更關注自己價值的自我實現，在人才集聚的圈子裡，他們容易發生觀點碰撞，也會產生思想的火花，更容易爆發創造的激情和靈感。而在我們躍州這邊呢，即使你是網際網路方面的領先人才，呆在這邊孤零零一個人，沒有機會和同行交流碰撞，過不了多久，你在業務和技能方面也就落後了。所以，現在北上廣深那些大城市人才是大量積聚，我們這邊即使開出更高的工資也招不到那些人才嘍。

  「趙董、林總，你們有機會的話，也可以注意觀察我們躍州這座城市，那些走在街頭的人流，是不是發現現在人流中年輕人越來越少，而中老年人越來越多了嗎？年輕人的稀缺，也造成了年輕人休閒場所配套的稀缺，就說眼下年輕人喜歡泡的酒吧，杭州南山路酒吧一條街，那些中式、西式、中西合璧的小酒吧可謂鱗次櫛比，人來人往，而我們躍州，整個城市的酒吧加起來也沒有杭州南山路的多，更不要說檔次和服務品質了。我還聽說，有些潮男潮女一到周末，就會坐幾個小時動車趕到杭州，和朋友泡一夜的酒吧再回來呢。我說的這些看似題外話，實則是我們精品萃平台面臨的人才危機，是我們最大的危機，而這個危機很大程度又要依託政府方面的支持。我先講這些吧。」

  莫立新的話很平實，但講的都是大實話，他深入淺出地分析了君天集團在製造業和網際網路平台方面存在的問題，會場上一片寂靜，趙向軍和林日新都聽得頻頻點頭，神色頗為沉重。張海涵在認真地做著筆記，而倪大路則邊聽邊看著他面前的手提電腦，還不時地在筆記本劃著名什麼。

  趙向軍聽著莫立新說完，目光在與會人員臉上掃過，輕輕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語氣低緩地說：

  「剛才立新講得很坦誠直白，也指出了他這塊營收下降的原因，我就喜歡這樣，成績不講跑不了，問題一講嚇一跳，發現問題不是大問題，不發現問題才是大問題。今天每個人講的問題都請海涵董秘記下來，並做好整理，如果有必要向股民公布的，也如實向股民公布，我們不必要太在乎股票價格的漲跌。下一個誰來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