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歡聚一堂

  這家飯店不大，只見由八張小方桌拼成的一張大桌上，擺滿了各式菜品，還放好了冒著熱氣的幾個火鍋，余穗媛目光掠過，發現這菜竟然很多是西南省農村的土菜。

  柳江涌拉著王坤勇上座，王坤勇笑道：

  「江涌，你傻啦，今天余區長在這裡，怎麼不請余區長上座？」

  「欸，坤勇，今天是你們同鄉會一幫人聚會，我是臨時客串，當然是你這個會長坐首席啦。」

  余穗媛趕緊推辭。

  王坤勇拉著余穗媛，態度堅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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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區長，不是我們大家客氣，今天您能來，說明您看得起我們，是我們很大的榮幸，在家裡，您是我們的父母官，在這裡，您是我們的靠山，您如果不上座，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余區長，您就不要推辭了。」

  余穗媛看著王坤勇這麼堅持，也就微微一笑，欣然坐在了首席，說：

  「那好吧，俗話說客隨主便嘛，今天我聽你們的，不過，我不怎麼會喝酒，你們可不能讓我多喝哈。」

  「余區長，只要心裡有，喝啥都是酒，雖然我王坤勇是個粗人，但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您的到來，是給了我最大的面子，您喝啥都可以。」

  王坤勇又轉頭問大家：

  「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我們聽坤勇大哥的，到時我們向余區長敬酒的時候，你看一眼杯里的酒，就算您已經喝過了，我們就一干為敬，您意下如何？」

  馬壯在旁邊搭話。

  王坤勇挨著余穗媛坐下，然後擺了擺手，說：

  「你們大家也不要客氣了，隨便坐吧。」

  余穗媛趁大家落坐這功夫，環顧了一下這飯店，覺著這飯店規模很小，這大廳也只有不到40平方的光景，靠著大門還有一個吧檯，大概是平常服務員接待的地方。只見牆上張貼著幾張菜單照片，什麼酸湯魚、腸旺面、牛肉粉、米豆腐等等，都是西南省一帶的家鄉土菜，余穗媛內心忽然對這班人感到親切起來。

  柳江涌看著余穗媛的神色，就對她說：

  「余區長，我平常的主要客戶都是老鄉，過年這段時間，老鄉們大部分都回老家過年了，我就閉門謝客，今天就咱們這一桌。我這店裡的這也是以家鄉菜為主，但由於食材的原因，可能比不上您在家鄉吃的這麼地道口味，您等會要多擔待哈。」

  「柳老闆哪裡的話，這家鄉的菜我也是好久沒吃到過了，年前我到超市買了酸湯魚的料包，現在都還沒打開，想不到今天能和你們來自家鄉的朋友一飽口福，也是美事一樁，你就不要客氣了。」

  西南省地處高原，所謂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兩百來天都是陰雨連綿，濕氣很重，當地人為了祛除濕氣，所以他們的菜品做法就以火鍋為主。像酸湯魚，就是在火鍋里放了配製好的底湯，然後，陸續把切好的魚放進去燒煮，這魚肉嫩中帶點酸味，不禁令人胃口大開，曾有饕餮之徒一桌10來個人就吃了30多斤酸湯魚，可見這道菜的誘惑力。

  大家陸續入座，這張臨時拼湊的方桌竟坐了16、7人，余穗媛這邊坐得比較寬敞，其他三面擠了個滿滿當當，好幾個人都還側著身子。

  王坤勇見大家已經落座，咳嗽了一聲，站起了身，說：

  「各位兄弟，今天是新春的第一天，我借柳老闆的寶地請大家聚聚，也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就是希望咱們來自西南省的老鄉們新年有信息要溝通，有事情要幫忙，有機會要共享，擰成一股繩，合成一股力，大夥都爭取創出新天地。」

  雖然王坤勇只讀了初中，文化程度不高，但這幾年車間主任的經歷，再加上同鄉會會長的見識，因此在待人接物方面長進很快，面上的客套話也能說得四平八穩，他接著說：

  「但今年還和往年的聚會不一樣，因為來自我們家鄉的余區長，能不嫌棄咱們這個地方的粗陋，出席我們的聚會，更令我感到開心，所以，我們今天大家都要抓住機會好好向余區長敬酒，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余區長點到為止即可，大家清楚了嗎？」

  「好，我們聽大哥的，每個人都要保護好余區長。」

  這群漢子差不多異口同聲地答應著。

  王坤勇端起了大海碗，柳江涌趕緊舉起酒埕，倒了滿滿一大碗。由於瓶裝酒價格相對較高，散裝的農家燒酒口感純正，勁道十足，所以，王坤勇他們聚會的時候，喝的都是這種散裝的農家燒酒，柳江涌的店裡就存放了十來埕。

  王坤勇看著柳江涌逐一把大家的酒倒滿，余穗媛的海碗裡也倒了小半碗，他雙手舉起酒碗，說：

  「這碗酒我敬大家，請大家幹了這一碗。」

  說罷，他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把一碗酒幹掉了，用手一抹嘴角的酒滴，說：

  「唔，痛快，大家不要客氣，多吃菜啊。」

  其他人也是一口或者幾口把碗裡的酒喝完，氣氛漸漸活躍了起來。

  余穗媛只抿了一小口，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直入胸腔，她趕緊夾了一小塊米豆腐吃下去，調和這辣味，過了一會，問王坤勇：

  「坤勇，你們這么喝，難道不怕把自己喝醉了，醉酒的感覺好難受的噢。」

  她曾經喝醉過一次酒，有回她跑到省里要項目，省廳領導說她喝一碗就撥100萬，當時她喝的還是度數不高的米酒，為了革命工作，她也只好豁出去了，仗著自己年輕，一口氣喝了十來碗，當場在衛生間裡抱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被人扶到房間裡昏睡了一天一夜，起來後還感到頭是暈乎乎的。後來，她再也不敢多喝了。

  「哈哈，余區長，人生得意須盡歡，這大過年的，如果喝酒還是黏黏乎乎，還算一個大老爺們嗎？酒品看人品，這幫兄弟都是自己人，今天必須一醉方休。」

  這時，馬壯端了一碗酒來敬余穗媛，說：

  「余區長，自從我們西南省成立了同鄉會，勇哥當了會長，在鞋都這個地盤就沒人敢欺負我們西南省的人了。」

  「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在這裡好好打工，怎麼會有人欺負你們呢？」

  余穗媛頗為不解。

  「余區長，這您就不清楚了吧，在這裡打工，如果沒人撐著，工頭剋扣你工資的理由有千百條，扣了你還不能吭聲，否則你立馬會被掃地出門，並且沒地方說理去，向勞動部門投訴吧，他們也是欺軟怕硬，你根本討不了好。還有，您上次幫勇哥說話那次，後來，如果沒有勇哥，那個小姐妹怎麼會拿到補償？」

  「後來，那事怎麼解決的，公安沒去調查？」

  余穗媛因為對這件事的後續處理比較關心，就追問馬壯。馬壯喝了酒，見邊上很吵，就湊近她的耳邊，說：

  「後來公安到廠里轉了一下，說那位西南省的小姐妹投訴男員工對她騷擾證據不足，就不了了之了，我們清楚這些老闆和公安都是有關係的，公安不會幫我們這些外地人。勇哥出來後，就安排了幾個弟兄，對那個傢伙暗中盯梢，果然，幾天後就抓到了這傢伙的把柄……」

  「什麼把柄？」

  余穗媛只在電視上看到這類事，心中頗為好奇，忍不住插話了。

  「原來，這傢伙有個相好的，他們經常幽會，有次他們正玩的開心的時候，那個女人的老公得到我們的通報，帶了一幫人前來捉姦，結果混亂之中，這傢伙的下身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差點殘了，我們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後來，我們找到這傢伙，告訴他為什麼敗露的原委，他也不敢聲張，佝僂著身子向咱們的小姐妹道了歉，還賠償了3000塊。所以啊，我們出門在外，一定要有勇哥這樣的人幫我們撐著，我們才不會吃虧。」

  余穗媛想起自己在派出所，林所長在她面前態度堅決地表態要查處女工受騷擾這案子，哪知道最後還是王坤勇這班人，通過這樣的手段使對方受到懲戒，這讓她感到法律似乎受到了諷刺。每個人心中都追求公平和正義，文明的社會應該是通過法律來實現公平和正義，但現實中因為各種人為的原因，法律卻屢屢缺位，因此，很多人遭受的不公正只能通過非常渠道來爭取，結果必然造成政府公信力的下降，也造成當事人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飛躍鞋廠的欠薪事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案例。

  余穗媛忽又想到，假如王坤勇是她的弟弟，那天那個妖冶女子在酒吧割腕，他肯定會有辦法對付，至少自己也不會落荒而逃吧，自己雖然是受人尊敬的領導幹部，但有些事還真不好辦，這世上的事真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各有各的路數啊。想到這些，她不禁啞然失笑。

  她從學校畢業就進了學校，後來一直在機關，平常接觸的人都似帶著面具般的客客氣氣，根本沒有碰到王坤勇這些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帶著江湖氣的人物，她內心不禁充滿了好奇。

  她讀過一些關於社會階層論的書籍，她明白在各個社會形態下，由於每個人掌握的社會資源不同，自然而然會產生價值觀的差異，從而導致各個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衝突，有時候看似一件簡單的事，衝突起來卻難以調和。

  有一次，她聯繫的一個社區，突然有一班人到縣裡信訪，她通過了解，方才知道，因為小區里要進行改造，有車一族要趁機要求把綠化改成停車場，而無車族說小區內停車，汽車尾氣會造成空氣污染，所以，堅決不同意，結果開了幾次會都是不歡而散，社區甚至差點還被掀翻了桌子，街道幹部也根本協調不下。

  改革開放前，大家填不飽肚子，所以，每個人的需求基本一致，那就是怎麼爭取吃飽飯，而改革開放後，社會生產力得到大解放，和以前相比，物質極大豐富，每個人都開始關注和爭取自己的需求得到滿足，從而產生各類社會矛盾，進而產生不同的利益群體和社會階層。而王坤勇這班人正是千千萬萬底層農民工的代表，一個地方的經濟發展離不開他們，但他們這個群體的利益有時往往被忽視，因此，敢於為自己群體利益發聲的王坤勇這些人自然而然被推到了前台。基層政府如果和這些人處理好關係，他們會成為基層社會治理有效抓手，如果處得不好，他們就可能基層治理的成為不穩定因素。

  想到此處，余穗媛端起一碗酒，站了起來。王坤勇見她站起來，趕緊大聲說：

  「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余區長有話說。」

  剛才人聲嘈雜的酒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余穗媛環顧了一下四周，說：

  「各位老鄉，雖然我們都是西南省的人，但都素昧平生，而且即使在家鄉遇上了，我們也很難有這樣的機會把酒言歡，新年的第一天，我能和大家在這裡相遇，也是難得的緣分。雖然，我的酒量不怎麼樣，你們大家向我敬酒也是讓我點到為止，但是，我現在還是要向大家敬碗酒，祝大家新年新氣象。」

  她話音未落，馬壯在邊上就叫了起來：

  「家鄉的余區長敬我們這班打工仔酒，是我們大家的榮幸，不管你們每個人已經喝了多少，這一碗都要滿上，我要抓落實。」

  余穗媛看到大家都已端起了酒碗，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口氣把碗裡的酒喝了下去，頓時，她感到一團火在她胸腹內翻滾燃燒，然後這團火又逐漸向四肢擴散，全身都感到陣陣暖意，情緒也逐漸高漲起來，昨晚孤獨寂寞似乎都遠離她而去。

  以前余穗媛不一定願意和王坤勇這類人交流，這固然有世俗偏見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們屬於不同階層的代表，根本沒有機會近距離地接觸。今天，當她放下身段，和他們打成一片的時候，才知道他們也有自己的精彩，這種精彩她卻都不可能擁有。

  看大家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余穗媛起身向王坤勇告辭，柳江涌和朱祖光早已在酒店門口等候，她說自己喝得不多，打個車回去很方便，哪知他們根本不由余穗媛分說，把她扶上了那輛本田汽車。

  今天的這場聚會，迅速地拉近了余穗媛和王坤勇這幫年輕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