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30 22:14:40 作者: 周明河

  三人很快來到陳家大院,這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院,院門口可見一道寬大、精緻的雕花影壁牆,在不大的沔陽城裡顯得好不氣派!

  陳友諒的娘子見來了客人,出來道了個萬福後,便吩咐茶房獻茶。這娘子,原是陳父生意夥伴的女兒,姿色雖然一般,但安分守己,待人接物很有分寸,是個不錯的家庭主婦。隻見她將陳友仁悄悄拉到一邊嗔怪道:「老五,你這一天都幹什麼去了?弟妹挺著個大肚子,都跑嫂子這裡三四趟了,你快回家去先瞧瞧她吧,這有身孕的女人得多多關心啊!」

  「麻煩嫂子了,我這不是找四哥去了嘛!不礙事的,阿蘭是一個人在家悶得慌。」陳友仁笑著小聲道,「待送走了客人再說吧!」

  「你啊,還像個半大孩子,不知道疼人!」陳友諒娘子嗔笑著去了別院的陳友仁家。

  待用過了第一杯茶後,陳友諒先行告辭去了書房裡做些公事筆記,陳友仁便領著張定邊來到了後院父母的住處。一進父母的居所,陳友仁便孩子似的興沖沖對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說道:「爹,今日五兒在外面給您請來了一位名醫,讓他來給您瞧瞧吧。」

  陳父在丫鬟的攙扶下坐起來後,一邊命下人請客人落座,一邊仔細瞧了瞧張定邊,不禁疑問道:「這位郎中好生面善,老朽定是在哪裡見過你!」

  「爹,您老是眼花了吧,這位張兄在外待了快二十年了,今年才回來。就是以往回來探家,他這足跡不入街市,您老又何曾見過他!」陳友仁走近扶住他爹道。

  「不,不!」陳父搖著頭道,「爹就是覺得好生面善,噢——爹想起來了!爹年輕的時候,還在小洪湖裡跟著你爺爺打魚那陣子,認識一位綽號『翻江龍』的,他好像也是姓張,體貌也是這等英偉,我們曾在一起耍過不少把戲呢。雖說那時的他還不是一位美髯公,但相貌卻與眼前這位先生有幾分神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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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伯,那人可是叫張三古?」張定邊笑問道。

  陳父想了一會兒,方驚喜道:「對,對!就是他!小先生不會是這張老哥家的公子吧?」

  「實不相瞞,張三古正是家父的名諱!」張定邊起身拱手說道,「難得世伯有這眼力,居然從小侄身上瞧出家父當年情貌!」

  陳父被驚得一下子就要從床上坐起來,忙笑道:「哎呀,原來是故人之子,老五,快吩咐廚上,多弄些好酒好菜招待這位張世侄……你看,爹一高興,這病也好了大半!張世侄,不知尊父可還健在?你家裡兄弟幾個?」

  「已經過世二十年了!我家中隻我一個男丁,一姐一妹都早已嫁人,愚侄都已年過不惑,家姐早已是抱孫子的人了。」張定邊靠住床沿道。

  「好,好!隻有老朽苟活於世,拖累兒女啊!虎父無犬子,張老哥能有世侄這等高明之士傳後,可以含笑九泉了。」說著,陳父不禁伸出手來親切地摩挲了一番張定邊的胳膊。

  陳父又問了一些張家的生活情況,當得知都還過得去時,便笑道:「來吧,賢侄快給老朽把病瞧了吧,看看老朽還能拖累兒女幾日。」

  張定邊在床邊坐下,也無須故弄玄虛,隻是號了號陳父的脈象,又仔細看了看面色,遂捋著長須道:「無礙,不過是風寒之疾!想來世伯一直都隻是服那幾味藥,如今有些鎮不住它了。所謂『單味藥不如複方藥,複方成藥不如辨證用藥』,愚侄今日另開幾服藥,世伯吃吃看,想來有兩日就可離床了,五日就可恢復如初。」

  聽罷,陳家父子忙道謝不叠,家丁取來筆墨交給張定邊開方子,不料他突然拈鬚道:「且慢!」

  陳家父子有點吃驚,忙問:「怎麼了?」

  張定邊又仔細號了號陳父的脈象,發覺其脈弦而細,細觀之下又發現其面目有些腫脹,於是問道:「敢問世伯,您老的四肢是否經常浮腫,且不時伴隨腹脹腸鳴、飲食減少等症狀?」

  「對!對!」陳友仁接口道,「可不是如此嗎?爹的大便也稀而次數多,平素遵醫囑,一直服用牽牛、大黃兩味藥物,病情時有減輕,但總不能除根,遇有陰雨天反而更厲害呢!」

  張定邊小心地放開陳父的手,道:「這就是了!此系世伯胃氣太弱之故,緻使體內濕氣太盛,遇有陰雨天更甚!平素那些醫士,總是不太注意病患的實際情形,一味使用牽牛、大黃等物,圖一時之快,而緻損傷胃氣!豈不知此症在於調補,否則一旦元氣耗盡,必有性命之憂啊!」

  聞聽此言,一向講求孝道的陳友仁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忙問道:

  「張兄,那家父還有救嗎?」

  張定邊微笑道:「無礙,好在及時發現,世伯身體還算康健!隻需服用平胃散加白朮、茯苓、草豆蔻仁等物,幾次之後就可減輕症狀;此後再用導滯通經湯治之,便不難痊癒了。」

  陳家父子又立時化愁為喜,忙再次向張定邊道謝不叠,還示意家丁取重金酬謝。見張定邊一意推辭,陳父遂又道:「如今賢侄在哪裡高就?何不就到我『陳記大藥房』坐診,可免去腿腳上的麻煩!」

  陳友仁笑著解釋道:「爹啊,您有所不知,張兄刻下正在扯旗招徒呢,不過招的不是學醫的徒弟,而是學武的徒弟!張兄身懷百藝,人文地理無所不通,遁甲奇門無所不曉,以至醫蔔星相、文學武藝皆能,不過是看在我跟四哥的面子上,才來給您老瞧病的。」

  陳父驚得目瞪口呆,連聲說道:「後生可畏啊!隻願老朽活得長一些,見識見識你們這幫後生的作為!」

  「會的!世伯是個高壽有福之人,愚侄一看便知,改天愚侄傳給世伯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包管您老延年益壽。」

  「那敢情好!」待聽過了張定邊的經歷,陳父不由感嘆道,「玄門多異能之士啊!早些年老朽就聽說蘇東坡在黃州時,有個楊道士跟他過從甚密。那楊道士善畫山水,又能鼓琴,還通曉星象、曆法與骨色(指看人骨相),能作軌革卦影,會黃白藥術,連那東坡先生都贊他多才多藝!世侄可曾曉得此人?」

  「偏巧愚侄曉得這一段故事呢!」張定邊仍舊笑道,「那人姓楊名世昌,字子京,系蜀地綿竹武都山道士,東坡先生最有名的《前赤壁賦》中提及的伴遊客人之一,便是這位楊道士了!這楊道士光身一人,如閒雲野鶴般來去自由,更難得的是他身體強健,即使泥行露宿,也滿不在乎,直令東坡先生羨煞!楊道士還善吹洞簫,東坡有詩言『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簫入手清且哀』……」

  「哎呀,定邊兄果然博學!」陳友仁笑著誇讚道,「經兄長這麼一說,想來《赤壁賦》中那句『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此吹洞簫者,必是楊道士無疑了!小弟素來景仰一簫一劍走江湖的俠客,隻可惜我天性愚笨,音律方面總是懵懂,若是兄長這方面有所造詣,改日還請指點指點!」

  「好說,好說!」張定邊打趣道,「隻是五兄若是浪跡江湖了,誰還在世伯跟前盡孝,弟妹更要責怪愚兄引誘好人了!」

  陳家上下一片歡顏喜氣,待吃過了隆重的晚宴後,友諒、友仁、友貴三兄弟都在座。陳友諒向張定邊鄭重請教道:「從今往後張兄就是咱自家弟兄了。實不相瞞,多年前,曾有一位善看風水的老神仙相看我們陳家的祖墳,又相看了祖父的本家——謝家的祖墳。老神仙說我兄弟『法當貴』!張兄,你既通風水、相術,何不給我兄弟相看相看?」原來這陳友諒的祖父本來是一戶姓謝人家的小兒子,後因家貧不得不入贅到陳家才改名換姓,而陳家則是從江州(今江西九江)著名的義門陳氏分出的一小支。

  張定邊面有難色,許久方道:「不瞞四兄說,弟倒不看重這些!所謂星命杳無憑,天道暗難問,古往今來,興亡有數,或恐有宋時費孝先一般的高人,但多半還是魚目混珠大言欺人者。弟不敢妄稱高人,道行短淺,慚愧,慚愧!」剛才吃了一頓飯,張定邊在稱呼上已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張兄謙虛了!」陳友諒聞言吃驚不小,但仍強作笑顏道,「張兄說的費孝先是何等人物?」

  「此是宋時人物,以軌革卦影術名聞天下,連《東坡志林》中都有所記載!」張定邊進一步說道,「說來這費孝先學藝的故事就讓人神往不已!那是宋仁宗至和二年之事,孝先到青城山遊玩,在借宿時不小心弄壞了一位老人的竹床。孝先表示要賠,但老人卻搖手笑道:『床下有一行字:某年月造,某年月被費孝先損壞。好壞有定,何必要賠?』費孝先掀開床一看,分毫不差。他知老人定是黃石公一流,於是留下跟老人學藝,六年後便得以軌革卦影術名聞天下,王公大臣不遠千裏以金帛求其卦影者如過江之鯽……」

  「又有魚目混珠大言欺人情形,弟等孤陋寡聞,張兄可否舉幾個例子來聽?」陳友諒聽得來了興緻。

  「不勝枚舉,四兄要聽,講一車也是有的!」張定邊看了看另外兩兄弟,發現他們都伸長了脖子,明顯十分感興趣,便講開了,「想那蔡京當國時,一班迷信軌革卦影的官員欲覓得進身之道,便四處找人來問。所得卦畫都是一人戴草而祭,實則暗喻一個『蔡』字,那意思就是要他們跟蔡京搞好關係,走蔡氏的門路!等到蔡京倒台之後,這樣的卦畫也就無影無蹤了。又有紹興年間的一班官員樂此不疲,因此占卦者常占得三人手拿柴火的卦畫,暗喻一個『秦』字。那時秦檜當權,意思自然是要他們走秦氏的門路了!等到秦檜一命歸西,這種卦畫也就一同消失了!諸兄想想,這種勾當豈不是哄弄人的把戲?」

  「張兄,何謂『軌革卦影』?」在旁的陳友貴插口問道,他比之兩位兄長更多一些草莽粗魯之氣,所以見識也少一些。

  「據宋元懷所著《拊掌錄》記載:軌革者,推八卦言禍福;卦影者,以丹青寓吉兇。畫人物不常,鳥或四足,獸或兩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為怪以見象。」

  陳友貴聽得半解不解,這時陳友仁突然笑道:「看來張兄非玄門人物,倒是更像儒門人物了!孔子於易,不信蔔筮而觀其德義,張兄莫非也不講怪力亂神不成?哈哈。」

  「如今張兄姑且言之,我們姑且聽之!」陳友諒舉起茶杯敬茶道。

  張定邊飲了一口茶,又捋了捋長須,喟然道:「嗯,天道幽深難測,成敗雖半由天定,亦半由人事。四兄報上八字,弟且算一算。」

  陳友諒是延祐七年(1320)七月十三日正午時分出生的:「庚申,壬午,壬申,丙午。」

  張定邊半閉了眼,掐指算了一會兒,方道:「四兄五行乃是金金,水火,水金,火火。」

  「當作何解?」陳友諒急不可耐地問道。

  「五行缺土和木,金盛,就要慎動刀兵;火盛,就要慎防火燭。」

  陳友諒將信將疑道:「好,來日留心便是。」

  又經過一番推算,張定邊喜上眉梢道:「依弟看來,四兄降世之時,文曲、文昌、左輔、右弼、天魁與天 六吉星皆在正位,恰是大富大貴之兆!目下四兄雖處卑微,然進退有時,一旦乘風破浪,定然驚動天下!」

  (鉞)

  後半句明顯是張定邊對陳友諒的期許,而陳友諒最喜歡聽這類吉言,也最迷信這類吉言,聞之喜不自勝,遂拱手道:「多謝張兄吉言!」

  張定邊看了看陳友諒那得意忘形之態,心裡頗有些不悅,忙笑道:「適才弟也說了,成敗半由天命,亦半由人事。天文、星變、五行之理,有時並不易窺破,正如古人所謂『天道遠,人道邇』。四兄欲成大事,還要多學學曹孟德才是,哈哈。」

  那曹操的父親曹嵩本是夏侯氏之子,後被宦官曹騰收養,陳家確實跟曹家很像,不過陳友諒還是不明白張定邊的意思,便問道:「張兄要我學曹孟德什麼?孟德一世梟雄,我等豈能望其肩項?」

  「梟雄也非天定,阿瞞機警過人,深謀遠慮,若是他像楚霸王早早除了懷王一般,又豈能長久?」張定邊再次捋了捋自己的長須,又看了看三兄弟,「總之,我等身處寒微,欲成大事,非倚靠大樹不可。倡仁義旗號,收天下人心,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可早早離了大樹,背上負義之名!」

  陳氏兄弟聽得雲裡霧裡,友仁好半天方接口道:「若是沒有遇到張兄,我們兄弟不過是蒼蠅亂撞,如今好了,有了張兄指點,定然乾坤扭轉!」

  友貴在旁附和:「是啊,真是上天把張兄賜給了我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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