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為過去復仇的海軍
2024-09-30 22:03:54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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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軍隊在庫斯托扎被奧地利軍隊擊敗後,為尋求勝利,義大利人試圖利用海軍優勢擊敗對手。1866年6月27日,義大利艦隊在迪佩爾薩諾海軍上將的率領下,從安科納出海,企圖用登陸的方式攻占奧地利海軍基地利薩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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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義大利艦隊開始對島上的海岸炮台進行炮擊。按照德國學者希爾伯格在《利薩附近的海戰》中的描述:「炮擊前如果用好地圖資料並仔細偵察,無疑會極有幫助。儘管海軍部長德普萊提斯善意地勸告佩爾薩諾海軍上將應迅速在安科納古董店裡購買合適的地圖。然而,這兩項工作他還是沒有完成。」當義大利司令官到了現場才發現「守島敵軍位於陡坡上的炮兵陣地大部分都處於本方艦炮射程之外」,義大利艦隊隨後放棄了對要塞的炮擊。這個說法主要源自奉命射擊奧地利火炮陣地的海軍中將喬瓦尼·瓦卡(Giovanni Vacca),當時他向迪佩爾薩諾建議:「不能對要塞進行炮擊,因為要塞位置太高。」
不過,在頭兩天連續的炮擊下,義大利人並非一無所獲,前提是特格特霍夫率領的艦隊還未趕到。猛烈的炮火成功摧毀了奧地利港口的大部分火炮。這時,迪佩爾薩諾的朋友皮爾―卡洛·波喬議員的作用發揮出來了,他以熱情洋溢的語調向海軍部長報告了炮擊成果,但代價是我方的鐵甲艦「強大」號(Formidabile)受損並陣亡3人。
如果這時候義大利艦隊能及時「切斷利薩與奧地利艦隊母港波拉之間的電報聯絡」,特格特霍夫就無法知道義大利艦隊的動向。遺憾的是,迪佩爾薩諾下達的命令在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後才得以執行,這不僅使波拉方面得知了意軍進攻的消息,也使特格特霍夫對義大利艦隊實力的偵察情報及時送達到守軍手上。後來,迪佩爾薩諾解釋說,他雖然知道特格特霍夫電報的內容,但認為這只是一個詭計,旨在使他心神不寧並停止登陸。
封鎖命令未能得到及時執行倒也罷了,但面對缺乏海軍陸戰隊而未能成功登陸的窘況,迪佩爾薩諾依然不為所動,他似乎認定強大的義大利艦隊已經勝券在握了。於是,他派遣蒸汽艦「埃托雷·菲耶拉莫斯卡」號(Ettore Fieramosca)前往安科納向海軍部長德普萊提斯報告,「亞得里亞海上的直布羅陀」已被實際占領。7月19日早晨,他自稱「擁有超過2600名海軍陸戰隊用於登陸,守島的奧地利步兵只有不到1200人」。263
如果這位海軍上將能夠務實一點,後面的事情就不會繼續惡化下去。迪佩爾薩諾7月19日還告知「翁貝托親王」號(Principe Umberto)木質蒸汽艦的英國艦長威廉·阿克頓(Wilhelm Acton),讓他暫時中止登陸利薩島,明日繼續。根據旗語官維希(Visci)的回憶,當時這位英國艦長一臉懵相,但不得不服從命令。隨後,他發出疑問:「這是為什麼呢?」旗語官回答說:「我們遇到了抵抗。」他忍不住內心的鬱悶,說了一句:「他們在等什麼?等著敵人請他們吃冰激凌嗎?這些人根本不懂打仗。」264
在停止登陸一天後,進攻在7月20日清晨才得以繼續進行。與此同時,另一支義大利登陸增援部隊抵達,而北方海平面上也出現了奧地利的艦隊。
這支艦隊由威廉·馮·特格特霍夫少將率領,一共27艘戰艦,525門大炮,7700名士兵。他們正在向義大利艦隊靠近。
此時,迪佩爾薩諾則擁有34艘戰艦,605門火炮,11250名士兵。他隨即命令部隊取消登陸,沿東北航向排成了一條鐵甲艦戰列,焦萬·阿爾比尼中將則指揮木製戰艦分隊排在鐵甲艦南側充當預備隊。
利薩海戰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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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艦隊占據絕對優勢,卻又一步一步將自身的優勢消耗掉。從戰術來講,作為指揮官的迪佩爾薩諾可以憑藉己方艦隊的絕對火力優勢,與敵艦保持一定距離,最後直接齊射就可以了。因為,在鐵甲艦的火炮威力下,對方的木製艦幾乎是不堪一擊的。而且,義大利艦隊的機動性和航速都大大優於奧地利艦隊。
因此,要做到上述戰術的完整發揮並不需要多少時間。也就是說,迪佩爾薩諾只需下令讓艦隊向東南方行進,與敵艦隊航向平行即可。
然而,迪佩爾薩諾的行動讓人完全看不明白,他竟然讓主力艦隊向東北偏北方向航行。也許,他是打算讓鐵甲艦排成緊密戰線迎敵吧。不過,這樣的猜測很快就被證實是錯誤的。正當奧地利艦隊快速抵近的時候迪佩爾薩諾忽然要求更換旗艦,原來,英國人交付給義大利的「鉛錘」號到了。只見迪佩爾薩諾帶著擔任副官的兒子及部分參謀人員離開了「義大利國王」號,乘小艇登上了裝甲更厚的「鉛錘」號。更有意思的是,他的朋友皮爾―卡洛·波喬議員也要求一同前往,卻被他婉言拒絕了。
這些奇怪的行動或許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鉛錘」號是英國人製造的!裝甲更厚更耐炸。不過,作為一名艦隊指揮官,他沒有考慮到「鉛錘」號上層建築低平的弱點,這會導致指揮官在上面縱覽戰事的條件極差。錯誤正在繼續,指揮官要更換旗艦卻沒有把這個消息通知全艦隊,完全是擅自行動,不顧大局。這樣的擅自行動不僅是多餘的,而且還是有害的——因為「鉛錘」號上沒有海軍上將旗!於是,只能升起艦上保存的海軍中將旗。換句話說,「義大利各艦的大多數艦長在開戰時完全不知道指揮官身處何方」。在利薩海戰結束後,1866年8月1日的英國《旗幟報》刊載了一篇評論:「轉移到耐炸的『鉛錘』號之後,迪佩爾薩諾根本無法再縱覽戰事,也無法向他指揮的艦隊下達命令,因此他要對這一遠比純粹無能嚴重得多的違規行為負責。」
沒有上將旗,如果進行更換,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戰事在即,並且又妨礙了「義大利國王」號在鐵甲艦戰列中占據的指定位置。於是,原本形成的戰列線留下了一個大缺口。這在海戰中是較少見的,它給奧地利艦隊一個絕佳的機會——正好可以衝進這個缺口。
這時候,奧地利艦隊指揮官的聰明才智就體現出來了。鑑於實力對比,特格特霍夫「為他的戰艦選擇了一個大膽而完全合理的進軍與作戰隊形」。這是一個創舉,歷史評價說,它對19世紀中後期海軍兵器和海戰戰術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引導指向作用。在19世紀中葉的海戰中,大都採取艦船成單一縱列的形式,然後使用側舷炮,這是大家認為最適宜的戰術。然而,在1866年7月20日的利薩海戰中,特格特霍夫敢於打破常規,讓弱小的奧地利艦隊戰勝了強大的義大利艦隊。
具體來說,特格特霍夫將艦隊分成了三個楔形分隊。第一分隊為主力艦隊,因為裡面是奧地利少有的7艘現代化鐵甲艦,即特格特霍夫的旗艦「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由他本人親自指揮;第二分隊大部分是脆弱的木製戰艦;第三分隊則由幾乎無法作戰的輕型艦艇組成。這三支分隊構成了楔形,它們將在特格特霍夫的指揮下對敵艦發動最具優勢的攻擊。
按照阿內爾·卡斯滕和奧拉夫·拉德的描述:「由於義大利艦炮射程遠、穿透力強,特格特霍夫不得不避免在遠距離展開火炮對射,只能儘可能快地縮短與敵人之間的距離。近距離上集中射擊目標也許會起作用,但無論如何要抓住每次機會使用沖角。」
這是利薩海戰中最關鍵的一點,奧地利艦隊指揮官必須抓住它。古老的海戰打法將在這一刻上演。
10時30分,特格特霍夫在旗艦「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上發出命令:「沖向敵艦,撞沉它!」之後,奧地利艦隊抵近敵艦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連已經準備好的後續旗語信號「一定要在利薩取勝」都根本沒有時間發出。
義大利人首先開火,並且擊中敵方鐵甲艦「龍」號(Drache)的電報設施,彈片削去了艦長海因里希·馮·莫爾(Heinrich von Moll)的腦袋。這已算得上是很好的戰果了,除此之外,義大利艦隊的炮擊效果非常一般。倒是奧地利艦隊的射擊精準度好一些,但都打在敵方戰艦的裝甲上彈開了。如果用望遠鏡觀看,我們會發現很有意思的場景:沒有了迪佩爾薩諾的「義大利國王」號同特格特霍夫的「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在短距離中並行了一段時間,在此期間,彼此對射卻沒能造成損傷——一個打不中,另一個也打不穿。
關於義大利艦隊的火炮命中率,德國學者阿爾弗雷德·施滕策爾有詳細的描述,在利薩海戰中,「義大利人與奧地利人命中比是1∶10,但義大利與奧地利的炮彈發射數之比是1500∶4000」。難怪英國《泰晤士報》記者8月15日在的里雅斯特報導說:「義大利軍艦的低命中率當然是一個『偉大的謎』。許多證人保證說,火炮開火時炮膛里壓根沒有炮彈。不過大家都贊同的是,射擊秩序一團糟。」一位奧地利艦長聲稱他在利薩不停地「一遍遍問自己:『這真是一場戰鬥嗎?』」義大利艦隊指揮官迪佩爾薩諾卻解釋說:「極其令人失望的是,『鉛錘』號的舵機運轉並不精確。」就算他說的是事實,他也應該能想到一艘剛從造船廠駛出的新型戰艦臨時加入艦隊,是無法保證其運轉完全不出差錯的,它至少應該試航一段時間。然而,考慮到它是英國人建造的,考慮到它更耐炸,迪佩爾薩諾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作為旗艦。265
奧地利艦隊的火炮命中率雖然高,但大都屬於老舊、口徑過小的火炮,因此從炮擊敵艦的效果來看幾乎沒有什麼破壞力。在這種局面下只能寄希望於僥倖命中,不過對特格特霍夫而言,他已經找到比這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早期的海戰大都採取撞角撞沉敵艦的戰術。奧地利艦隊在分為三支分隊後,正好以楔形陣型接近敵艦。在1866年8月15日發回的里雅斯特的報告裡聲稱,海面上的戰鬥快就「演變成一場混亂的近戰」。隨著時間的推移,混戰場面更加激烈,而「濃密的硝煙使能見度降到幾米之內,也妨礙了戰鬥的進行」。這一說法也在奧地利艦隊第二分隊指揮官,「凱撒」號(Kaiser Max)艦長安東·馮·佩茨(Anton von Petz)的報告裡得到了證實。我們還可以從他的報告中知曉當時混戰場面中的一幕:「我注意到一艘大型鐵甲艦從右方駛來,顯然打算朝我們衝過來。但我這邊先前被硝煙籠罩,因此當它距離已相當近時,下面的狀況發生了:我本來完全可以快速傾斜艦體避開衝撞,但左船艉距離己方的蒸汽艦『伊莉莎白皇后』號(Kaiserin Elizabeth)和蒸汽快速艦『弗里德里希大公』號(Erzherzog Friedrich)已經不到100米了,它們也有被本來衝著我們來的敵艦撞上的危險。我反倒希望能用『凱撒』號撞擊敵艦,使其喪失戰鬥力。於是我艦先向右舷傾斜了一點……雖然挨了對手一次齊射,但還是從與蒸汽機大概齊平的高度撞進了敵艦艦體。」但是沖角未能致命:「因為撞擊角度不垂直,而只是成一個鈍角,所以敵艦向其右舷側劇烈傾斜了一下,然後沿著我們的左舷側滑了出來……」儘管一些裝甲和炮眼因被擠壓而受損,但敵艦仍有作戰能力。「凱撒」號則在衝撞中失去了前桅,向後傾倒,煙囪也被摧毀,引發了甲板大火;敵艦射擊命中也造成了進一步損傷。佩茨艦長不得不下令朝著安全的利薩港航行,以免這艘已經嚴重受損的戰艦再遭受不必要的損失。
在混亂的戰場中央,「義大利國王」號被數艘奧地利鐵甲艦包圍了。一個叫安東·羅馬科(Anton Romako)的畫家在1878—1880年間,把特格特霍夫少將在利薩海戰中的這一時刻誇張地描繪了出來。當時他的旗艦「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正準備撞沉義大利鐵甲艦「義大利國王」號,他的身邊圍繞著軍官和水兵,他們各自誇張的面部表情與肢體動作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了當時每個人緊張又求勝的心理。值得一提的是,安東·羅馬科的這幅名為《冷血求勝》的畫並沒有表現激烈的戰爭場景,而是將重點放在人物形象的刻畫上,這在當時是飽受辛辣批評的。不過,它卻成為19世紀歷史題材繪畫的一個里程碑。
撞沉「義大利國王」號的具體情形詳細過程是這樣的:11時30分左右,特格特霍夫的旗艦「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在幾百米外發現了它。當時「義大利國王」號的舵已損壞。艦長馬克斯·馮·斯特恩耐克立即下了「撞擊令」。「義大利國王」號無法轉向以減小撞擊角度,它只能以全速前進的方式進行擺脫,但很快就發現為時已晚。當艦長下達相反命令全速後退時,也只是使「義大利國王」號在原地一動不動。「此時,『費迪南德·馬克斯大公』號以11.5節的最高時速從船體中央撞上了它。」學者弗萊舍在《歷史》中對「義大利國王」號被撞沉的瞬間做了詳細描述:「這次猛烈的碰撞使這艘義大利戰艦片刻間向右側傾斜了約25度,隨後又向左側翻滾,大量海水湧入了數平方米的漏洞中,使『義大利國王』號在幾分鐘之內就沉沒了。全艦42名軍官和620名艦員只有三分之一被救起,27名軍官與392名艦員隨艦一起沉入了亞得里亞海的波濤中。」值得一提的是,迪佩爾薩諾的好友皮爾―卡洛·波喬議員同樣未能倖免,沉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中。他對義大利艦隊所作的行動報告還有書信在利薩海戰結束後的幾日裡被海水衝到了利薩海灘上。這些資料都是珍品,成為研究利薩海戰的重要資料之一。
「『義大利國王』號沉沒後,海戰又持續了一段時間,分解成各個同樣激烈卻大多不了了之的零星戰鬥。率領著裝備大約400門火炮的木殼艦隊的義大利海軍中將阿爾比尼卻寧願在安全距離上旁觀戰局。」對此,迪佩爾薩諾十分憤怒,這也成為日後法庭審判時其自辯的理由之一。他在《利薩的事實》里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和驚愕:「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我發現一支沒有裝甲的分艦隊一動不動地停在遠處,並沒有參加戰鬥,反而在向後撤退……」顯然,作為下級指揮官的阿爾比尼的行為在司令官看來是何等錯誤的舉動。因此,從這一角度來看,將義大利艦隊在利薩海戰中的失敗完全歸結在司令官身上是失之偏頗的。
「12時15分左右,特格特霍夫向他的戰艦發出了集合信號。成功突破敵人戰線後,奧地利艦隊現在更靠近利薩島,而對手則位於利薩島的西北方,雙方位置幾乎發生了對調。」戰事進行到這裡時,迪佩爾薩諾原打算發布命令扭轉戰局。對此,他在《利薩的事實》里表述自己很快就懸掛出了「艦隊可以自由行動並追擊敵人」的信號,但沒人理會這道命令。不過,這都是他的辯白,具體的情形可能無法說清了。我們只能依據他的描述去推斷:極有可能是義大利各艦艦長認為「鉛錘」號的命令再也沒有約束力——就算去追擊敵艦也沒有希望了。隨後,這些艦長將戰艦分成了與奧地利艦隊並行的三個戰列。迪佩爾薩諾惱羞成怒,他發現自己的其他信號依然被屬下置若罔聞。13時30分左右,他向部下再次發出警告:「司令官提醒艦隊,任何一艘不作戰的戰艦均屬於擅離職守。」讓他無語的是,他的下屬就像是聾子和瞎子一樣,這次的警告依然沒有產生任何實際效果。
根據特格特霍夫的戰報描述:「此時,在雙方艦隊之間,義大利炮艇『帕萊斯特羅』號(Palestro)正努力回到己方行列。該艇防護水平不足,艇上軍官食堂前廳被一枚榴彈擊中,由於裡面貯藏了20噸煤,於是迅速燃起大火。騰起的漫天煙霧使滅火人員無法抵達火源處,火勢因而不斷蔓延。艇長命令向彈藥庫灌水以消除爆炸危險,但令人惱火的是,他忘記甲板上的一間棚屋裡還存放著一些彈藥。就在艇員即將撤離無藥可救的『帕萊斯特羅』號之時,該艇於14時30分左右飛上了天。240名艇員中只有22人倖免於難。」
「帕萊斯特羅」號的慘烈結局讓義大利人徹底放棄了任何反擊。根據1866年8月14日《泰晤士報》記者從波拉發回的報導:「整個奧地利艦隊沒有損失一艘船,但死傷138人,其中僅受創最嚴重的木製戰艦『凱撒』號上就有22人死亡,83人受傷。」義大利方面有620人戰死,161人受傷,34艘戰艦中有2艘沉沒,另有一些戰艦受損,在短期內就可以修復。兩周後,因海上惡劣的天氣,被義大利人奉為最耐炸的「鉛錘」號在安科納錨地沉沒。
利薩海戰以奧地利艦隊完勝結束,雖然義大利艦隊遭受了失敗,但整個艦隊還具備作戰能力。不過,這場海戰帶給義大利人的心理感受是非常屈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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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面對一場海戰的失敗是需要很大智慧和勇氣的。
義大利方面,起初是拒絕承認失敗的。他們認為花費巨資打造的新式艦隊不可能不堪一擊。為了安撫民眾和輿論界,在艦隊抵達安科納之後發布了海戰獲勝的消息。1866年7月31日《泰晤士報》的社論報導是這樣寫的:「那不勒斯、米蘭、熱那亞和佛羅倫斯張燈結彩,成為舉國歡騰的標誌。一連好多天,政府不顧國勢衰微一直在大肆徵稅。人們抱怨說,他們好像試圖用搶劫來犒賞義大利英雄們的英勇事跡。」
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在第一批義大利官方公報還沒有給出敵人損失數目的時候,『凱撒』號在隨後登載的新聞評論中便已經沉沒了,然後又宣稱擊沉了3艘奧地利戰艦。有些義大利報紙,像米蘭的《毅力》報很快就把數字變成了8艘」。隨後,大捷的消息變得越來越離譜:一支數量可觀的神秘的蒂羅爾狙擊手部隊在「凱撒」號上待命,並發揮了重要作用,其人數一開始有700人,很快就翻了一倍多,變成1500人。
義大利在媒體上如此大做文章,明顯傷害了特格特霍夫的心。利薩海戰後,他直接晉升海軍中將。為了平息這個很難反駁的「凱撒」號沉沒的謠言,他想出了一個十分有效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在『沉沒』的『凱撒』號上舉辦了一次官方宴會,邀請外國記者和海軍軍官參加」。
這次單方面的行動,觸動了當局者的利益,他們不希望事態繼續擴大。不過,像特格特霍夫這樣對海軍事業抱有夢想的人來說,他是不能理解當局者的內心所想的。因此,他會想當然地認為,「雖然他的擅自行動招致了維也納軍事當局的指責,但他仍然希望利薩大捷能夠提高海軍在維也納的聲譽」。在給夫人艾瑪·馮·盧特羅特的信中,他解釋道:「我所知道的海軍就是艦隊,而不是那些在維也納的火爐邊為戰艦制定條例的無恥偽善者。」但希望很快就被證明是徒勞的,他被半專制的國家弄得身心疲憊,一心想要大力發展海軍的他無法獲得財政上的充分支持,面對爭論不休的局面也無能為力,最後患肺炎於1871年12月在維也納去世,年僅44歲。
可以說,特格特霍夫的死具有悲劇性,「造成他努力失敗的體制性原因似乎也正是令這位才華橫溢的軍官迅速崛起並奪取利薩海戰勝利的原因」。正是由於艦隊在「奧地利軍事當局內部只是一個次要角色,才為這位有才幹的局外人創設了前提,使他得以儘可能不受社會政治背景影響而快速升遷」。
這兩者並不矛盾!
利薩海戰成就了特格特霍夫,但半專制的體制下,那些執著於爭權奪利的官僚害了他。名聲大噪的他進入到政治和社會上層的內部集團後,觸碰了不可逾越的界限,「面對他中肯的請求——經過深思熟慮和精確論證的改革建議,上層集團出於表面上的尊敬表示了解,但轉瞬間就冷笑著讓這些建議成為所謂社會和政治利益的犧牲品」。不過,特格特霍夫的「個人魅力、航海技能,特別是對下屬的強烈的責任感,他似乎正是軍事領域中『專家』的理想化身」。
與特格特霍夫命運相反的是,他的對手迪佩爾薩諾以皮埃蒙特伯爵的身份「首先充當了加富爾在義大利海軍領導層中的心腹,然後升任部長,最後於1866年成為義大利艦隊司令官」。
「他的升遷從來不是因為在航海或領兵方面有什麼特殊才幹,正相反,他在這兩個領域的表現都毫無疑問地表明,自己完全不能勝任更高級別的軍事任務。」同時代的有心人早就清楚地看到並指出了這一點。
對此,我們可以從當時著名的李比希——一家從事「肉膏和蛋白腖」生產的公司精心製作的宣傳畫上得到印證。威廉·馮·特格特霍夫於1871年英年早逝之後,利薩海戰的勝利者們於1896年在維也納的普拉特斯特恩(Praterstern)修建了一座紀念碑。李比希公司的宣傳畫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紀念碑,這座紀念碑中的柱子,即用船頭裝飾的喙形柱的造型參照了古羅馬著名的杜伊利烏斯石柱。由此可見這位利薩海戰英雄在人們心中的位置了。另一部分是特格特霍夫的雕像,身穿海軍制服,望著前方,屹立在紀念碑旁。
迪佩爾薩諾在仕途上的升遷不可阻擋,主要源自他出生在一個能與薩沃伊宮廷保持良好關係的家庭。另外,他還是一個擅長人際交往的高手,「不僅懂得在政治領導人群體中建立有用聯繫,必要時還會及時中斷它。憑藉對時代精神的敏銳嗅覺,這位海軍上將還把握住了公眾輿論日益增長的重要性」。因此,那些公眾媒體能為他搖旗吶喊,能為他洗白吹捧。就算他在利薩海戰中表現得如此之糟糕,也能周全地掩飾過去,這些足以表明他與北義大利大報主編們關係甚佳。不過,他的好日子終歸是到頭了,如果他不是在那份辯白書里一味地推卸責任,他的結局就大不一樣。如果不是他的對手作戰堅決、嚴肅認真,他的仕途會更加光明。這兩位在利薩海戰中表現截然不同的海軍將領,在1866年贏得了世人應有的評價。
對利薩海戰本身而言,它「不屬於薩拉米斯、勒班陀或特拉法爾加這樣的著名海戰,不過它事實上是軍事史上的時代轉折點」。德國歷史學家阿內爾·卡斯滕和奧拉夫·拉德認為:「利薩海戰顯然標誌著木製風帆戰艦的時代無可挽回地過去了,未來屬於鐵甲蒸汽艦,儘管從此戰的軍事技術上還看不出這個跡象。由於沒有一艘船被炮火命中而直接沉沒,因此可以說利薩海戰是防禦的勝利。」
德國學者施滕策爾則認為,火炮似乎無法對付現代的裝甲。戰後整個歐洲的海軍界都在熱烈討論:一個沖角艦的新時代是否開始了?不過,「隨著穿透力更強的新式爆破彈研製成功,這一討論很快就終結了」。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這一進展才使利薩海戰的經驗得到了持續性推廣,這也是利薩海戰能成為海戰中不可忽視的一戰的根本原因。
從政治層面來講,利薩海戰沒能左右戰爭結局。交戰雙方於1866年10月3日在維也納簽署了和平協議,奧地利割讓威尼托大區。根據勞倫斯·桑德豪斯(Lawrence Sondhaus)在其著作《哈布斯堡帝國與海洋:奧地利海軍政策,1797—1866年》(The Habsburg Empire and Sea:Austrian Naval Policy,1797-1866)中的描述,7月26日普魯士與奧地利預先簽署《米庫洛夫和約》後,奧地利將大量部隊調往上義大利地區,和約的簽署同時也給奧方儘可能爭奪領土利益帶來了希望。有鑑於此,在義大利國王維克托·伊曼紐於7月29日單獨宣稱對割讓威尼托表示滿意前,首相貝蒂諾·里卡索利(Bettino Ricàsoli)已經將領土要求縮減為威尼托和南蒂羅爾兩個地區。
這裡面有一個小細節需要注意:「不是將其直接割讓給義大利,而是首先交給法國,然後交由全民公決決定該地區歸屬。」換句話說,外交的力量及錯綜複雜的局勢取代了這場海戰勝利的結果。顯然,這不是義大利民族主義者的意願,他們心中真實的想法是,「獲取範圍遠超威尼托的領土;取得軍事勝利;並藉此向全世界展示年輕義大利的團結以及民族國家觀念的勝利」。266
這就是說,利薩海戰的失敗讓義大利民族主義者以及其他民眾,還有這個國家的團結都將遭受到不利影響。畢竟,誰能接受「一支花費巨大財政和行政成本建立的民族艦隊,首次出征就被對手擊敗甚至羞辱」的事實,「而這個對手此前一直被自己鄙視和嘲笑,其各個技術層面也的確全面居於下風」?這個事實徹底打擊了義大利政治領導層和民眾的自信心。
為過去復仇的海軍能否在未來有精彩表現,只能留給後面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