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死較量
2024-09-30 22:02:58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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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出師不利。
在馬爾他大圍攻開始之前,騎士團團長就做好了相應的情報工作,這些商人扮演著雙重角色,利用身份之便搜集情報。另外,土耳其人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也會引起沿途居民的注意。實際上,在馬爾他大圍攻期間,惡劣的海洋氣候或多或少幫助到了騎士團。這樣看來,土耳其人的出師不利也在情理之中。
根據伊斯坦堡當地商人、漁夫以及看見艦隊路過的商船提供的消息,這支龐大的艦隊曾遭遇了風暴,一些船隻被吹向沙灘,其中一艘連同船上的1000人全部葬身海底,另一艘連著幾門火炮以及8000桶火藥也沉沒了。無論這樣的消息是真是假,都不會讓騎士團團長德拉瓦萊特心裡有任何一絲懈怠,當然也不會阻擋奧斯曼帝國艦隊前進的步伐。
上面的消息對騎士團而言也並非一點用處沒有,至少團長德拉瓦萊特了解到敵方的兵力是如此強大。歷史學家到現在也沒能知道土耳其人出動的確切兵力,但保守估計在3萬~4萬人之間。需要說明的是,這些數字是指訓練有素的作戰人員,不包括水手、奴隸、後勤人員。在訓練有素的作戰人員中,有6300餘名作戰能力超強的禁衛軍,而這一時期的帝國禁衛軍總人數約為4萬。因此,我們有理由推測,參加馬爾他大圍攻之戰的禁衛軍一定是精銳中的精英。
土耳其人的兵力構成和武備情況,布拉德福德著作中的描述簡直讓人驚嘆:「大約9000名來自安納托利亞(大致相當於今天土耳其的亞洲部分)、卡拉曼尼亞(指舊時的卡拉曼公國區域,這是位於安納托利亞高原的一個小公國,後為穆罕默德二世所滅)和羅馬尼亞的西帕希(西帕希在波斯語中意為軍隊,屬奧斯曼帝國的軍事封建地主騎兵,其地位相當於歐洲的騎士)構成了軍隊的主體。另外有4000名非正規軍,他們是一支由宗教狂熱者組成的特殊部隊,被訓練成了屆時沖向城牆缺口的敢死隊。軍隊的主要人員是4000名志願兵和5000名應徵兵。大量的希臘叛教者、黎凡特人和猶太人也乘著他們自己的船隻或特許船跟隨著艦隊……除了搭載這些部隊以外,艦隊還運載著8萬發炮彈,1.5萬公擔(1500噸)用於火炮和圍城武器的火藥,以及2.5萬公擔用於火槍和小型武器的火藥……港口的軍需官也沒有忘記軍隊將要宿營地區的地形,準備了一袋袋的羊毛、棉布、繩索、帳篷和許多馬匹以供西帕希使用,還從商人那裡採購了船帆和給養。」
穆斯塔法帕夏的主力艦由無花果木打造,名為「蘇丹娜」號,船長是一名在東部地中海有「島間蘇萊曼」稱號的海盜,曾在巴巴羅薩手下服役,令人生畏。皮雅利的旗艦是一艘有34排槳位的加萊船,整艘船顯示出黃金般的榮耀,被譽為「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所能見到的最大最美麗的船」。
與此同時,馬爾他群島上的騎士團也做好了所有準備。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位於比爾古和森格萊阿的城牆之外的建築都被夷平,這樣狙擊手便沒有了藏身之處」。7艘槳帆船有2艘駛向了墨西拿,剩餘的5艘中有3艘安置在聖安傑洛堡後方的護城河上,2艘被鑿沉在比爾古外部的水域裡,它們是「聖加百列」號和「庫羅納」號,在必要時可以被打撈出來使用。島上的居民將所有的牲畜和能上繳的蔬菜等物放置在比爾古與姆迪納的高牆內,這樣做是為了讓入侵者無法在島上獲得物資補給。
騎士團團長德拉瓦萊特下了一道命令,讓不能作戰者遷入姆迪納避難,他認為比爾古極有可能最先遭到攻擊,同時也是為了騰出活動空間,避免城堡擁堵不堪。在比爾古城堡的外圍,即東南面的海域常被入侵者青睞,因為那裡有天然良港馬爾薩什洛克(Marsaxlokk),寬闊的港灣對於奧斯曼帝國艦隊而言——尤其在整個夏季——是最好的避風處。一旦土耳其人的艦隊在那裡得到庇護,將對城堡產生巨大威脅。
承受第一輪攻擊的是聖艾爾摩堡,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德拉瓦萊特經過慎重分析,認為該堡北邊的馬薩姆塞特港是一個非常好的駐泊錨地。如果土耳其人的艦隊進行突襲,一旦突破就能長驅直入這個入口,以往圖爾古特和其他海盜都是從這裡突破到島內的。因此,聖艾爾摩堡的防禦力顯得非常重要,況且它還是新修建的,未經過實戰檢驗。即便土耳其人的艦隊不從馬薩姆塞特進行戰略突破,而是從大港灣發動攻擊,聖艾爾摩堡依然躲不過第一道攻擊。因此,這座城堡肩負著第一道防線的重任,必須給予儘可能多的守軍。西西里總督曾許諾的1000名援軍,最終只來了200名,由唐胡安·德拉塞爾達(Don Juan de la Cerda)指揮。德拉瓦萊特將這裡的守衛重責交付給一位來自皮埃蒙特(Piedmont)的七旬老將路易吉·布羅利亞(Luigi Broglia)。他知道這位將領無論勇氣還是經驗均讓人佩服,是能夠勝任統御官一職的。為了安全起見,他最終派了西班牙騎士胡安·德瓜拉斯(Juan de Guaras)作為副指揮官進行協助或支援。另外,還有來自其他區域的46名騎士志願者加入到這座城堡的守衛中。
議會上有人建議放棄姆迪納和戈佐島上的城堡,這樣可以節省出兵力到大港灣區的重要防禦據點。但是,睿智的德拉瓦萊特認為守衛這兩個地方的城堡具有防止被入侵者襲擾的作用,絕對不容忽視。而最重要的還在於可以保存島上最後的防禦力量,不能讓騎士團的所有戰鬥力量在第一輪或多輪的殘酷戰鬥中消耗殆盡,他們將作為隱藏的力量在至關緊要的時刻發揮作用。如果土耳其人將大本營設在馬爾他島的南部,那麼騎士團就必須要確保與馬爾他北部、戈佐島、西西里島的聯繫,因為這將是外援或者是退路的保障。多種可能性,騎士團團長都考慮到了,並做了儘可能合理的布局。
德拉瓦萊特知道這場戰爭有多麼的殘酷。他甚至想到過自己即將死亡,再也不能和騎士團的兄弟們並肩作戰了。為此,他召集了所有的成員,並對他們做了最後的講話:「即將打響的戰役是兩種信仰之間的對決。異教徒的大軍對我們的島虎視眈眈。我們是基督千挑萬選的戰士,如果天主需要我們殺身成仁,此時此刻便再好不過。那麼,我的兄弟們,讓我們不再猶豫,走向聖壇。在那裡我們將重申誓言,以聖禮重鑄信仰,以信仰視死如歸。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同樣,土耳其人也士氣高漲,他們高喊:「啊,真正的信徒們,當我們與異教徒狹路相逢的時候,不要把後背留給敵人。無論是誰,如果背敵而逃,都將招致真主的怒火,他將在地獄永無寧日。」154
5月18日,那天是星期五,土耳其人的攻擊開始了。
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在離馬爾他島24千米的時候,聖艾爾摩堡和聖安傑洛堡的瞭望哨均發現了這支龐大的艦隊,它們正從東北偏東方向壓過來。當時,正值黎明破曉時分,海面上薄霧逐漸退散。瞭望哨發現敵方艦隊以扇形隊形前進,平靜的海面上因船槳上下翻飛而激起一道道波痕。哨兵當機立斷,向島上發出警戒的炮聲。3聲炮響後,島上的人看到炮口散發出的濃煙,所有人快速行動起來。
土耳其人的艦隊離島不足800米了,它們分為3隊向海岸駛來。行駛到懸崖峭壁的背風處,即姆賈爾(Mgarr)村稍微偏北的地方,艦隊開始拋錨。令人奇怪的是,他們並未發動攻擊,直到凌晨前的幾個小時,有30多艘戰艦開始起錨,並轉向南行駛。騎士團團長命令騎兵隊密切關注艦船的動向。
從土耳其人的艦隊試圖攻擊的方向來看,並不是騎士團團長預料的那樣,因此他長時間地感到疑惑憂慮。他一度懷疑土耳其人是佯攻,直到夜晚看到敵方艦隊從原路返回了馬爾薩什洛克,他心中的疑慮才打消。真正的戰鬥如他所料將在南部展開。
為了消耗或打擊土耳其人的戰鬥力,德拉瓦萊特下了一道投毒的命令,人們分成若干小隊向馬爾薩什洛克地區低地的水井投毒。大量大麻、亞麻、苦菜還有糞便被扔進水坑、井裡以及泉眼裡。如果有人飲用了這樣的水,就會引發痢疾的傳播。讓人不解的是,即便如此,土耳其人仍然在飲用著馬爾薩什洛克的水源。或許他們並未意識到這將有多麼可怕。
在聖安傑洛堡與森格萊阿之間有一道狹長水域,騎士團充分利用了它的防禦價值,在其頸部位置橫起了一道巨大的鐵索,仿佛同金角灣那裡的鐵鏈如出一轍,借著特殊的地理位置保衛著重要的城堡。將這裡的入口封鎖住,就可以防止任何來自海上的攻擊。而這條鐵索的質量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它由當時一流的兵工廠——威尼斯兵工廠純手工打造,長度超過200米,每一個鐵環花費了10個金杜卡特,總造價就可想而知了。騎士團在聖安傑洛堡的底部建造了一個專門的平台,那裡有一個大型絞盤控制著鐵索。鐵索的另一端則固定在森格萊阿一側的巨錨上,巨錨原屬羅得島的克拉克大帆船,它是騎士團的旗艦。巨錨被深深地嵌入岩石中,並用石壘加固,用穩如泰山來形容也不為過。
現在,這道巨大的鐵索將發揮其作用。騎士團命令許多奴隸推動絞盤提升鐵索。按照布拉德福德的說法,隨著鐵索「破水而出(和平時,鐵索沉入比船隻吃水略深的深度),馬爾他船夫們劃著名小舟搭起了木質浮橋,每隔一定距離就把浮橋與鐵索綁牢,如此一來就構建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以防任何突襲者闖入。浮橋還能使鐵索浮在水面上,避免鐵索中段鬆弛或下沉」。
「至此,無論是在陸上還是海上,比爾古和森格萊阿所處的兩個海岬均已對侵略者嚴陣以待。」
等待是緊張而刺激的,這種心緒直到5月20日,奧斯曼帝國發動攻擊。
2
19日,周六,午時,土耳其人開始在馬爾薩什洛克登陸。前衛部隊沒有受到阻撓在南部登陸。隨後主力艦隊全部調頭轉向南,到午夜時分,所有艦隊駛向了馬爾薩什洛克的錨地。
在白天已經登陸上岸的土耳其人大約有3000人,其中有1000人是驍勇的禁衛軍。他們的任務是快速掃蕩距離海岸2.4千米的澤敦(Zejtun)村,奪取那裡所有的牲畜和農作物。然而,土耳其人的計劃落空了,就連莊稼也未曾得到一點,因為農民早已將其收割完了,這得益於騎士團團長的先見之明。氣急敗壞的土耳其人在面對一片荒蕪的鄉村準備撤離時,馬爾他一方的大元帥德科佩爾(De Koppel)派出的一支監視馬爾薩什洛克和澤敦村北部地區之間道路的騎兵與土耳其的先鋒巡邏隊遭遇。雙方發生小規模戰鬥,土耳其人依靠兵力優勢獲勝,另一方傷亡數人後迅速撤離。土耳其人俘獲了兩名騎士團成員,一名是因傷被俘的法國騎士阿德里安·德拉里維埃(Adrien de la Rivière),另一名是葡萄牙新兵巴爾托洛梅奧·法拉內(Bartolomeo Faraone)。
5月20日,真正的戰鬥開始。穆斯塔法的主力部隊於這天早晨登岸。隨後,穆斯塔法開始審訊兩名俘虜,詢問他們馬爾他的防禦情況。兩名勇敢的騎士一字未說,他們知道穆斯塔法的行事風格,說與不說都是一個字「死」。然而,酷刑之下有多少人能堅守不渝呢?最終,兩人供出了騎士團防禦最弱的區域——卡斯蒂利亞(Castile)。因此,穆斯塔法決定對該區域進行試探性進攻。
接下來的幾場戰鬥都是試探性的,雙方不分上下,傷亡都不小。土耳其人明白他們遇上勁敵了,這場圍攻戰註定血肉橫飛,慘烈不已。畢竟雙方都是抱有某種信仰而戰,特別是伊斯蘭教徒的狂熱如火一樣熾烈。這些試探性的戰鬥,譬如土耳其人的一個前衛分隊在馬爾薩什洛克尋找水源的時候,騎士們從姆迪納附近的山坡呼嘯而下,就像切西瓜一樣將土耳其人殺得屍橫遍野。與此同時,土耳其人不受阻礙地在馬爾他島的整個南部地區完成了部署。
我們不禁會產生疑問,依據圍城戰防禦一方的通常使用戰術,在敵方登陸的那一刻發動一輪攻擊是能收到不錯的戰果的。德拉瓦萊特卻未採用這樣的戰術,一些歷史學家對此感到迷惑。實際上,騎士團團長沒有採用此戰術是明智之舉,因為對一座要塞而言,重要的是要讓一支小部隊承受住占據絕對優勢的敵軍的輪番攻擊。
德拉瓦萊特非常清楚這一點,在這場艱苦卓絕的圍城戰中,島上能夠作戰的士兵人數不會超過9000人,而奧斯曼帝國一方卻有至少3萬名士兵。如果貿然出擊,就等於放棄了城堡的庇護,在寬闊的外圍進行作戰,無論這點兵力有多麼驍勇,最終都會寡不敵眾。但是,如果守軍在城堡內採用了正確的戰術,是有可能最終取勝的。這個道理,在三國時期的曹魏和蜀漢之間同樣得到了體現,司馬懿堅守不出,諸葛亮也無計可施。聖約翰騎士團身經百戰,擁有豐富的要塞防禦戰術及經驗,只有把戰場放在堅城高壘的後方,騎士們才能抵抗強大的土耳其人。
穆斯塔法將全軍分為三部,左翼為馬爾薩什洛克地區,右翼正對著森格萊阿,中軍緊靠科拉迪諾。另外,守軍防禦力量最強的一段在卡斯蒂利亞,那裡配置了許多火炮,給予禁衛軍沉重打擊,傷亡巨大。穆斯塔法這才發覺被兩名俘虜欺騙了,他怒不可遏地下令用大棒將他們活活打死。
在第一輪的真正交鋒中,騎士團大獲全勝,兩名被俘的基督徒做出了重要貢獻。接下來,土耳其人就選擇進攻地點產生了爭議。穆斯塔法的戰略是以強攻的形式迅速拿下馬爾他島北部和戈佐島,然後再揮師攻打姆迪納,一旦這一作戰目標達成就可以進攻比爾古和森格萊阿。至於聖艾爾摩堡,他認為只要利用艦隊的一部封鎖住大港灣就可以了,另外一部則在海上阻擊援軍即可。這種海陸協同作戰的思想是非常明智的,然而,穆斯塔法的戰略被皮雅利給推翻了。他認為最大的威脅在於馬爾薩什洛克,因為那裡的運輸船極有可能會遭受到攻擊,這是帝國在這場戰爭中取勝的命脈,決不能讓其受到一點傷害。並且,他也不同意將艦隊布置在馬爾他島、戈佐島的東部和東北部沿岸海域。因此,他十分嚴厲地指出,保護帝國艦隊比什麼都重要,在發動攻擊之前一定要將艦隊放置在一個真正安全的錨地。也就是說,艦隊不在大港灣駐紮的話,只有駐紮在馬薩姆塞特了。
皮雅利之所以會如此堅持自己的意見,主要是因為他認為在整個5月到6月期間馬爾他海域有來自東部或東北部的強風或者狂風的可能性。特別是格雷大風,這是地中海上一種非常可怕的東北風,無論多麼優秀的水手,都會在它面前露出畏懼的神色。然而,皮雅利應該是過於考慮格雷大風的威脅了,並且對海上氣候的了解不夠深入。因為格雷大風在3月或者4月後就幾乎不再威脅到馬爾他了,其實將艦隊的錨地放置在馬爾薩什洛克是很好的選擇。
穆斯塔法非常不情願地接受了皮雅利的意見,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將領與蘇丹皇室的關係,蘇丹已經把他當作最親近的人,甚至他還極有可能成為年輕的駙馬。穆斯塔法盡全力地做出了折中的計劃,為了能將艦隊放置在馬薩姆塞特,他必須要指揮部隊首先拿下聖艾爾摩堡。因為這座城堡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它俯瞰著馬薩姆塞特灣的入口。根據蘇丹派出的間諜提供的情報,聖艾爾摩堡的修建時間過短,因此它是不堪一擊的。得到情報的土耳其人自然內心竊喜,然而真正竊喜的應該是騎士團,他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對城堡進行加固,並優化防禦——土耳其人想要拿下聖艾爾摩堡必須先突破兩道防線,即比爾古和森格萊阿。騎士團團長立刻通知聖艾爾摩堡的守備官路易吉·布羅利亞,讓他做好抵禦第一輪攻擊的準備。為了確保這座城堡的安全,團長還增派了援軍——馬斯上校(普羅旺斯騎士皮爾埃·德馬斯奎斯·維爾孔)從墨西拿帶來的400名士兵(基於榮譽感和聖戰,其他區域的騎士加入到這場保衛戰中)剛剛到達。由此,聖艾爾摩堡的守備力量得到了加強。
我們不得不佩服聖艾爾摩堡的設計者。它是一個呈星形的城堡,有4個主要的突出部。為了抵禦炮火對城堡的正面轟擊,設計者將正面切割成棱堡狀。在臨海的方向有一座騎士塔,它被一道深深的壕溝分割開來,而另外一座小三角堡與騎士塔和城堡的主體相連,前者通過一座吊橋,後者則通過一座石橋實現。這樣看起來十分怪異的設計,充分考慮了堡址的特殊地形。因為希貝拉斯山的山頭十分荒涼,沒有任何掩體,也沒有任何可供挖掘壕溝的泥地。這就意味著,土耳其人擅長的挖地道攻破城堡的戰術很難得以實施。在羅得島圍攻戰中,騎士團曾吃過這樣的虧,現在不能讓悲劇重演。
無奈之下,土耳其人只能從馬爾薩什洛克和鄰近的鄉村耗時耗力地運來用麻袋裝好的泥土,它們將被搭建成掩體。在工事未完成之前,穆斯塔法不得不將他的軍隊布置在主山脊下,這樣一來,對聖安傑洛堡與聖艾爾摩堡之間水域的封鎖力度將大大減弱。
工事可以同時進行構築,而發動攻擊的時間不能再往後延了。穆斯塔法擔心時間拖下去會讓騎士團做好更為充分的準備。5月24日早晨,穆斯塔法下令炮轟聖艾爾摩堡。土耳其人的炮火異常猛烈,儘管城堡十分堅固,還是有大塊大塊的岩石碎落下來。粉末飛揚,形成灰濛濛的盲區,堡內無法瞄準射擊,只能進行盲射。騎士團團長打算利用堅固的城堡防禦消耗掉土耳其人的兵員和彈藥,這樣一來,他們就有時間加固受損的聖艾爾摩堡——由馬斯上校派出200名士兵加上60名槳帆船上的奴隸對城堡進行維護。為了加速這一計劃的實施,德拉瓦萊特決定誘使土耳其人向貧瘠海岬上的小城堡發動攻擊。考慮到土耳其人在希貝拉斯山安放的大炮對騎士團的威脅太大,想要引誘成功,就必須再修建一座小城堡,並安放2門與土耳其人炮位相同高度的大炮進行對轟。與之同時,德拉瓦萊特還讓姆迪納的騎兵突襲土耳其人的供水線路,無論是什麼部隊,只要有機會襲擊就絕不會放過。這一戰術讓土耳其人如芒刺在背,苦不堪言。
面對這樣的困境,土耳其人必須速戰速決才行,因此他們夜以繼日地在希貝拉斯山上挖掘壕溝、修建地堡。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土耳其人發揮出了讓人驚嘆的能力,他們的無情與冷漠令人膽寒——勞工和奴隸既要忍受監工的鞭笞,還要冒著守軍猛烈的炮火不斷地採石、挖掘和搬運。許多勞工命喪於此,他們的屍體堆積如山,並被埋進了工事裡,其場景慘不忍睹。5月下旬,這些工程完成了。隨後,土耳其人成功地將14門大炮部署在此,進行更加猛烈的轟擊。聖艾爾摩堡和其他一些堡壘正遭受無休止的摧殘,只要一出現缺口,騎士團的路易吉·布羅利亞就命令部隊快速在後方築起一道防護牆。他們就這樣和時間賽跑,拼命地修築防護牆。然而,土耳其人的火炮實在太厲害了,城堡正在不可避免地縮小防護範圍。好在聖艾爾摩堡基本不用擔心來自海上的攻擊,因為這一側的陸地全是懸崖峭壁。布羅利亞打算向團長德拉瓦萊特報告說,只要他的手下還能操縱火炮,並能在夜間加固城堡,他就能守住聖艾爾摩堡,土耳其人唯一的取勝之道就是從希貝拉斯山找到突破口。現在,布羅利亞必須派出傳信者向騎士團團長報告這一內容。然而,他派出去的傳信者或許是害怕了,也可能是沒有經歷過這樣殘酷的圍城生死搏殺,被土耳其人的狂轟濫炸嚇破了膽。因此,他帶去的消息難免摻雜了負面的內容。
深夜,德拉瓦萊特正在召開緊急議事會議。很顯然,他及在座的騎士團議事成員都受到了傳信者德拉塞爾的影響,大家都心情沉重。
團長問:「騎士們認為城堡還能堅持多久?」
「大約8天,」騎士團的一位西班牙議事成員回答,「最多8天。」
「你們的準確傷亡數字是多少?」團長問德拉塞爾。
德拉塞爾沒有回答具體數字,轉而陳述了更為悲觀的內容:「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已用盡其力氣,沒有醫者的幫助就再也活不下去了。」155
團長很是憤慨,他表示要誓死保衛城堡,並說服眾人要具備無畏的勇氣,隨後有50名騎士和200名西班牙士兵立即前往聖艾爾摩堡。援軍離去後,會議繼續進行,他客觀地告訴眾人,聖艾爾摩堡陷落是遲早的事,不過,它將是整個戰役取勝的關鍵。因此,只要儘可能延長城堡的守衛時間,待外界的援軍一到,那時土耳其人就會陷入戰爭泥潭,失敗將是註定。西西里總督正在盡力組建援軍,他們還需時日才能將軍隊送過馬爾他海峽。
土耳其人繼續採取輪番炮擊的戰術,在炮火掩護下,他們開始逐步向前推進。這種步步為營的前進方式顯然是明智的選擇——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守軍正在經受嚴峻的考驗。亞歷山大港總督勞克·阿里的到來無疑提升了攻方的士氣,4艘裝滿軍火和食物的船隻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而一隊專精攻城技術的埃及工程師的到來更是讓土耳其人歡呼雀躍,這意味著土耳其人的攻堅能力將得到大大提升。
下午時分,發生一起讓人驚嘆的事情。騎士聖奧賓(St Aubin)之前在柏柏裏海岸執行偵察巡航任務,他已經接到團長德拉瓦萊特的警告,土耳其人極有可能利用艦隊發動攻擊,讓他注意姆迪納城堡的煙霧信號,一旦見到信號應立即躲避。然而,這位勇敢的指揮官決定穿越封鎖線,抵達大港灣。不僅如此,在穿越封鎖線的時候還要給在比爾古和船塢海汊的敵人一點顏色看看。
土耳其艦隊司令皮雅利被一塊石頭碎片擊傷,他憤怒到了極點,不僅是因為受傷一事,還在於一艘掛有聖約翰騎士團旗幟的船竟然敢在強大的帝國艦隊面前獨闖封鎖線,毫無懼色地耀武揚威。皮雅利肺都要氣炸了,他認為「這艘船的指揮官一定是瘋了,於是決定派出6艘加萊船去對付這個基督教狂徒」。
一場驚險刺激的海上角逐即將上演。
海面開闊,視界較遠,聖艾爾摩堡上的瞭望哨可以看見聖奧賓與土耳其人的角逐場景。聖奧賓的座船周圍已經泛起陣陣煙霧,土耳其人開炮了,聖奧賓果斷地利用艦艏炮還擊。不久,夏季的海面上,炮擊產生的煙霧逐漸變厚擋住了聖奧賓的視線,此時他才發現大港灣的入口遍布敵艦,猛然意識到要強行突破成功是不可能了。於是他立刻改變航線向北駛向西西里島。他的船是騎士團里性能優越的巡弋船,具有流線型的船身,因此航行速度極快,那6艘土耳其人的船只有1艘勉強還能追趕。不過,聖奧賓一流的駕駛技術讓土耳其人望塵莫及。只見他加速航行,遠遠甩開追逐的敵艦後迅速一個轉身,而一直高速航行的土耳其人的船想要突然剎住,必定使船身的一側傾覆,另一側的槳手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將船穩住。如此幾番下來,土耳其人吃不消了,航行速度明顯下降許多。無奈之下,這6艘艦船的指揮官穆罕默德·貝伊決定不再與這個難纏的對手浪費時間了,他下令船隊改變航線,回到了大港灣基地。受傷的皮雅利目睹了這場海上角逐過程,他再次暴跳如雷,感受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屈辱——自己在競爭對手穆斯塔法和其他指揮官面前顏面盡失。內心憋屈的他痛罵了穆罕默德·貝伊,罵他膽小如鼠,讓自己和整個海軍蒙羞。隨後,他向這個不爭氣的下屬臉上吐了口唾沫,將他撤職了事。
最後,土耳其人的艦隊死守大港灣,聖奧賓的船向西西里島駛去。
德拉瓦萊特知道了聖奧賓的這次行動,也知道了亞歷山大港總督的援助到來。按照土耳其人的圍城經驗分析,最黑暗的時刻即將到來。
土耳其人出動了禁衛軍中的超級武士,給守軍帶來較為嚴重的損失。好在依賴聖艾爾摩堡的堅固,守軍勉強能守住。然而,一個更加厲害的對手的到來,讓騎士團團長的臉色凝重了幾分。
此人就是讓許多人頭疼不已的圖爾古特。
3
為了迎接這位傑出的海上勇士——圖爾古特,艦隊司令皮雅利決定以特殊的方式在他面前展示一番——海上響起轟隆的炮聲,土耳其人的艦隊似乎全部出動了。
皮雅利身先士卒,緊隨其後的不少於80艘的戰艦則沿著海岸掠過大港灣最南端的蓋洛斯角(GallowsPoint)156直逼聖艾爾摩堡。每艘船都表現得勇猛無比,在逼近聖艾爾摩堡後進行一輪炮擊,歸隊後,後續的艦船次第行之。不久,聽到有人在呼喊:「圖爾古特來了!」
圖爾古特,現任的黎波里總督,那個時代最負盛名的穆斯林水手,當然,也是臭名昭著的海盜。土耳其人歡呼起來,為了給圖爾古特深刻的印象,皮雅利特意命令艦隊向聖艾爾摩堡發動攻擊。然而,他的屬下表現得不盡人意。除了一小部分炮彈擊中了聖艾爾摩堡面向海面的城牆,大多數炮彈因為射程原因越過了城堡,落到遠方土耳其人自己的營地里。更讓人尷尬的是,有一艘船竟然被騎士團的火炮擊中,不得不擱淺到海灘上。
圖爾古特參加馬爾他圍攻戰的時候已經80歲了,為了蘇丹的事業,已是高齡的他親自出馬。他帶著一把鑲金的彎刀,還有一本嵌有寶石的《古蘭經》,這都是蘇丹給予他最大的信任和重用的體現。蘇丹要求穆斯塔法和皮雅利在所有事務上尊重圖爾古特的意見。
有關圖爾古特的詳細信息,以及他為什麼要如此賣力地為蘇丹服務,馮·漢默、朱里安·德拉·格拉維埃和愛德華·漢密爾頓·柯里(Edward Hamilton Currey)等歷史學家均有相關的著作進行解說。特別是柯里的《地中海的海狼》(Sea Wolves of the Mediterranean)一書,其中的描述比較詳細。
簡單來說,圖爾古特曾多次對馬爾他進行劫掠(1540—1565年間劫掠不下6次)。1544年,他的一個兄弟死在了馬爾他,馬爾他要塞的總督為了震懾這幫兇惡的入侵者,焚燒了他兄弟的屍體。憤恨無比的圖爾古特隨即發出了毒誓:「總有一天,會在騎士團的領地上遇見死神。」這個死神就是指圖爾古特自己。為了證明這條毒誓並非空話,在1551年的入侵中,圖爾古特將戈佐島上的絕大多數居民變賣為奴隸。從利益上講,他與蘇丹基本上是一致的。多年的入侵經驗,加上他本人出色的才能,由他親自出馬助攻,蘇丹是十分放心的。此次他是以顧問的身份參與圍城戰,但在之後的戰鬥中被炮彈擊傷,傷重不治。
柯里在其著作中寫道,圖爾古特對馬爾他十分熟悉,這緣於他之前多次較為成功的劫掠。在指揮部里,他嚴肅地指出了兩位統帥,特別是皮雅利的戰略錯誤:「在攻擊任何主要據點之前,你們應當從北面封鎖島嶼,你們為什麼不首先攻下戈佐島,進而奪取姆迪納呢?這兩個城堡的防禦都已經陳舊且不堪一擊,應該能輕易拿下。奪取它們後,阻止騎士團的信使船駛向北面的西西里島就會變得很簡單。至於聖艾爾摩堡——也就自生自滅了!一旦你們控制了島的其餘部分,就可以忽略它的存在。到那時你們就可以稱心如意地攻擊比爾古和森格萊阿了。」
圖爾古特深知要拿下馬爾他會有多困難,既然已經獲得了蘇丹最大的授權,那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圍攻方案能得到最大限度地實施。然而,這當中又有尷尬的地方,無論是穆斯塔法還是皮雅利,都是他不得不有所顧忌的對象。從的黎波里出發前,他精心挑選了1500名作戰經驗豐富、戰鬥力強悍的士兵,並組建了一支擁有15艘船的艦隊,搭載了圍城所用的火炮和彈藥。然而,馬爾他強悍的防禦體系,似乎除了用攻陷君士坦丁堡時採取的火炮輪番攻擊外,能做的只是儘可能發揮炮火的威力,而且前提是儘快找到防禦體系中的薄弱點。這個薄弱點應該不在目前主力進攻的方向,而在「外圍」。從這個角度來講,圖爾古特主張首先拿下戈佐島,進而奪取姆迪納是非常正確的。
從圖爾古特的分析來看,他不愧是老江湖,總能一語中的!他看出了馬爾他後門大開的危險所在。穆斯塔法無疑感受到了圖爾古特建議的分量,與之前他的戰略大體相同,只是皮雅利這位蘇丹的孫女婿太固執己見了。
皮雅利依然堅持自己的戰略——確保艦隊安全。圖爾古特內心很無奈,雖然蘇丹如此地信任他,但他也深知東方觀念里血統的重要性,不能讓皮雅利過於難堪。因此,他這樣建議道:「攻擊聖艾爾摩堡的行動已經開始,這是件非常令人遺憾的事,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放棄也很可恥。」
無奈的圖爾古特只能根據眼前的布局進行調整,隨後他下令將4門重型火炮安放在蒂涅角(Tigné Point),從北面正對著聖艾爾摩堡,因為那裡距離城堡不足450米,炮彈可以落到對城堡傷害最大的地方。同時,他還對希貝拉斯山的炮位進行了調整,之前的炮位只能從一個地方進行轟擊,即只是向陸基城牆的一側(西側)實施較為有效的炮擊。具體來說,他將其中的一些火炮轉移到蓋洛斯角,騎士團在這個地方修建了里卡索利堡(Fort Ricasoli)。為了加強火力,圖爾古特還另外增加了50門火炮。針對騎士塔,同樣布設了火力不弱的重炮,並與三角堡形成火力交叉。在大港灣的岸邊,圖爾古特建議重新修建工事,以保護炮台不受來自聖艾爾摩堡的炮火轟擊。
炮位經過重新調整後,聖艾爾摩堡將遭到來自多個角度的轟擊。而且騎士團團長通過夜間派出援軍支援各堡壘的策略也難以實施了。「切斷他們的交通線,城堡就必然會陷落」,圖爾古特深諳破壞敵方海上交通線的重要性,正因為如此,他才在蓋洛斯角設置了炮台。
讓騎士團高興的是,皮雅利竟然拒絕提供火炮,他的理由依然是保護海上艦隊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儘管圖爾古特在蓋洛斯角設置了炮台,卻因火力不足,騎士團還是能夠通過精湛的航海技術來往於聖安傑洛堡和聖艾爾摩堡之間。
鬱悶的圖爾古特只能採取其他措施,他命令禁衛軍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三角堡,因為三角堡是聖艾爾摩堡的外圍工事。
雖然有皮雅利的「從中作梗」,但是經過圖爾古特的一番戰略布局後,聖艾爾摩堡遭受到更為猛烈的轟擊,而且轟擊效果比之前明顯好多了。城牆開始出現缺口,新護牆也被炸得碎石橫飛,騎士團很快意識到土耳其人大規模的進攻就要開始了。
根據參加了這次保衛戰的騎士團成員巴比爾·達柯勒喬的記錄,聖艾爾摩堡遭到輪番炮擊時「就像爆發中的火山一樣,噴出火焰和濃煙」。根據另一位殉難的騎士留下的記錄,「在大多數日子裡,平均有不少於6000~7000發炮彈落到了聖艾爾摩堡」。157
5月末,天氣更加酷熱了,氣溫上升到27攝氏度。
守衛城堡的騎士們饑渴難忍,補給隊用浸過酒和水的麵包放在他們的唇邊,這樣既能充飢,又能抑制住噁心或嘔吐。補修隊也馬不停蹄地修補破損的城牆。連日的戰鬥已經讓敵我雙方死傷枕藉,屍體堆積在壕溝里無法得到及時清理,在高溫悶熱之下變得惡臭熏天,這也是為什麼補給隊要給麵包浸上酒和水的重要原因之一。荒涼的希貝拉斯山上更加酷熱,比爾古和森格萊阿南面的山脊同樣無法躲避烈日的炙烤。
酷熱的天氣對守衛者和入侵者都是公平的,但是就水源而言,對土耳其人的傷害簡直就是致命的。儘管他們已經對馬爾薩什洛克地區的水潭和水井進行了淨化處理,但是痢疾依然在軍中肆虐,特別是5月底開始,土耳其人被迫在馬爾薩什洛克區搭建了數百座帳篷,用以安置渾身無力、奄奄一息的病人。
騎士團當初針對水源的破壞之術,現在產生效果了,然而德拉瓦萊特依然對形勢感到十分不安。他派出去的信使帶回的消息令他眉頭緊鎖,就像西西里總督在信里所言,組建援軍是一件艱難又緩慢的工作,騎士團將島上的每一座要塞守得越久越好。
是的,時間對騎士團來說非常重要,時間越長就越能拖垮敵人,時間越長或許就能等來援軍。眼下,讓騎士團團長為難的一事在於「要不要將騎士團位於聖安傑洛堡後方、船塢海汊里的加萊船」用作運輸船,以便給唐加西亞·德托萊多用來運輸物資。
考驗總指揮官全局能力的時候到了。他權衡利弊,認為騎士團承受不起將剩餘的加萊船用作運輸船的損失,最首要的一點是這會消耗掉相關配置人員,且很難保證他們在突破敵方封鎖線的時候不會喪命。負責傳遞信息也好,運送物資也罷,能小心翼翼地使用好現有的運輸船才是最好的。而馬爾他的漁民同樣可以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漁民對海岸、淺灘和海灣了如指掌,因為那是他們安身立命、生活多年的地方。將剩餘的加萊船保護好,在最關鍵的時刻就能發揮重要作用,團長堅信這一點。同時,他也堅信騎士團「不能等著由他人來解救我們!我們只能依靠上帝和我們自己的利劍!但是這不應成為我們氣餒的理由。相反,了解自身的真實狀況遠勝於被似是而非的希望蒙蔽。我們的信仰和我們團體的榮耀就在我們自己手中」。158
圖爾古特對海上的封鎖更為嚴格了。騎士團之前可以在白天的時候利用小船進行運輸,現在只能依靠夜間。不過,騎士團成員精湛的海上技能將為他們保駕護航。從聖安傑洛堡出發的小船趁著夜色前行,在航行的時候,他們儘量將划槳聲減到最小。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最終還是暴露了他們的行蹤。有一回,土耳其人派出的小船悄悄地從蓋洛斯角附近的海灣駛出來,以截殺援軍的船隊。雙方在海上發生了戰鬥。在第一輪對決中一艘馬爾他小船不幸沉沒,第二輪對決土耳其人吃了大虧,損失了兩艘船。自此之後,土耳其人不再派船進行阻截,而是採用炮火攻擊。這對騎士團來說是一件好事,他們依然可以憑藉精湛的航海技術運送援軍或物資。
但土耳其禁衛軍的厲害果然不同凡響。
6月3日,一名土耳其工程師發現了三角堡的外圍工事遭到了嚴重毀壞,圖爾古特精心設計的炮擊產生了可觀的效果。也許,鎮守在那裡的衛兵如果能及時發出警報,禁衛軍就不會突破這道防線。據說,衛兵因為疲倦而呼呼大睡。關於為什麼在如此重要的時刻沒有人發出警報,因史料缺乏一直未有定論,有這樣一種說法,執勤的衛兵恰好被流彈擊中身亡,而他的同伴因為熟睡沒有發現。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早已準備好的禁衛軍從外崖一躍而出,打了守軍一個措手不及。三角堡的守軍幾乎全軍覆沒,這是自開戰以來,騎士團第一次遭受到如此慘重的損失。而這種損失帶來的惡果正在擴大,因為三角堡和城堡本身由一座木橋連接,極少數倖存的守軍經由此橋逃入聖艾爾摩堡。顯然,禁衛軍是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的!他們從三角堡殺將而出,試圖趁城堡大門未關閉之際殺入堡內。土耳其人叫囂著:「伊斯蘭雄獅們!現在就讓真主之劍把異教徒的靈魂從身體剝離,劈開他們的軀幹和頭顱!」
守軍發射的炮彈將橋炸出了一個個缺口,禁衛軍完全無視橋面上的洞口,繼續往前衝殺。這時,來自比薩的騎士蘭弗雷杜奇指揮兩門火炮直接轟擊敵人。禁衛軍死傷眾多,但依然前赴後繼瘋狂衝殺,有的禁衛軍扛著雲梯,試圖登上城牆。在這危急萬分的時刻,蘭弗雷杜奇發出命令,立刻調來秘密武器火焰噴射槍。這種武器源自厲害無比的「希臘火」,在君士坦丁堡之戰和之前的許多戰鬥中曾用過它,「希臘火」在帝國危急關頭髮揮出了巨大作用。現在,聖約翰騎士團的騎士們依然憑藉這種可以噴射火焰的武器給土耳其人沉重打擊。
另外,騎士團還使用了「喇叭筒」,這種筒是由「木頭或金屬製成、固定在長杆上的」,裡面裝填著易燃混合物,混合物里還加入了亞麻籽或松節油。這樣一來,噴射出來的火焰威力巨大。為了產生更大的威力,在喇叭筒的尾部還綁有一節鐵質或銅製的小管,小管裡面裝有鉛彈。也就是說,當前面的混合物燃燒殆盡的時候,就會點燃小管上的引線,從而發射出鉛彈。
禁衛軍遭到慘絕人寰的殺戮,他們的身體燃起熊熊大火的時候,還要經受鉛彈的打擊。他們的屍體倒在壕溝里,火焰仍在燃燒,屍體發出吱吱的聲響,就像在烤肉一樣。
比「希臘火」和「喇叭筒」更厲害的是「火圈」。根據一位名叫韋爾托特的歷史學家的描述,它是由一位名叫拉蒙·福圖尼的騎士發明的。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記錄道,它「由最輕的木材組成。木條首先被浸入白蘭地中,然後被擦滿油,隨後被浸泡過其他易燃液體且混雜著硝石和火藥的羊毛和棉花包住。待冷卻後,這個過程又被重複數遍。在戰鬥中,這些火圈被點燃,後被鉗子挑起扔到前進的人群中。一個火圈能套住兩到三個士兵」。由於穆斯林都穿著寬鬆平滑的輕質長袍,這種叫作火圈的武器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索命惡魔。聖艾爾摩堡能度過此次危機成功守住,火圈的功勞最大。
穆斯塔法趕緊下令禁衛軍停止進攻,這時,禁衛軍已經損失了近2000人,他們大部分是禁衛軍中的佼佼者。
土耳其人不甘心失敗,他們徵調來工兵和奴隸,還有許多牲畜。這些人和動物將更多的大炮拉上希貝拉斯山,禁衛軍剛撤退完畢,火炮就發出不間斷的猛烈攻擊。三角堡還是淪陷了,聖艾爾摩堡因此暴露在土耳其人面前,如果土耳其人築起高高的工事,堡內的一切將一覽無餘。更為嚴峻的是,土耳其人的艦隊也將出動,與陸上部隊進行聯合作戰。
馬爾他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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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死亡更讓人擔憂的是士兵的絕望心理。
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寫道:「令人難以容忍的疲憊感與日俱增,夜裡的大部分時間被用來將屍體的殘肢碎肉埋入胸牆,這些不幸罹難的守城者被敵方炮火轟成碎片;戰鬥崗位對士兵來說毫無振奮之感,只是他們機械地睡覺和吃飯以及進行其他生理活動的地方;武器片刻不得離手,隨時準備作戰;白日間暴曬在炎炎烈日之下,黑夜裡還要忍受寒冷潮濕之苦;各種摧殘,從火藥的爆炸、煙霧、灰塵、希臘火、鐵片和石塊、排槍射擊,到火炮的密集轟擊、營養不足或疾病,使士兵們變得面目全非以至於彼此都認不出來對方。有些人因為受的是看起來不是很嚴重的小傷而恥於退出戰場,而實際上這些傷可以致命;有些人的骨頭錯位或被粉碎;有些人鉛灰色的臉由於駭人的傷口潰瘍而變得瘀紫青腫;有些人由於跛足而悲慘地步履蹣跚;還有些人可憐地被繃帶包緊了頭部,胳膊也打著綁帶且以奇怪的形狀扭曲著——這些慘狀隨處可見,幾乎就是守軍的全貌,與其說他們是活人,倒不如說是行屍走肉。」
在大港灣,海面因晨光的照耀而煥發出光芒。如果不是這場戰爭,騎士們可以靜靜地欣賞這美景。6月4日破曉時分,一艘小船突然從海上的薄霧中出現,駛向聖艾爾摩堡。船上一個身影站立,狂呼:「薩爾瓦戈!薩爾瓦戈!」原來,他是怕哨兵開槍誤殺他。與他同行的還有西班牙上尉德·米蘭達,受西班牙海軍司令唐加西亞·德托萊多的命令,專程來檢查聖艾爾摩堡的防禦狀況。拉斐爾·薩爾瓦戈也是騎士團的成員,他是奉西西里總督之命前來傳達消息的,德托萊多將於6月底之前派來援軍,最快也得等待6月20日。
為何援軍會姍姍來遲呢?歷史上說法不一。大多數人認為德托萊多是一個膽小之人。實際上,他只是小心謹慎罷了,並且,他將援兵出動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然而,對於騎士團而言,他們就得損失殆盡了。這也難怪騎士團的史官將他描繪成膽小者或惡人了——從16世紀的博西奧到19世紀的塔弗,對唐加西亞·德托萊多的描述從不客氣。
雖然沒有文字記載德托萊多拖延救援時間的記載,但是我們依然可以透過一系列的因素進行推斷。實際上,德托萊多一開始就知道騎士團團長手下有多少人,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兵,能坐上司令官的位置不是浪得虛名。他知道,對於深陷圍困的城堡來說,每一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但他不能將艦隊派往西西里島,因為援軍根本無法突破土耳其人在大港灣的封鎖線,之前連經驗如此豐富的聖奧賓都失敗了。因此,他必須等待最佳時機,等待土耳其人的艦隊出現大問題,而這個大問題一定會隨著戰事的推進而產生。作為西班牙艦隊司令,他們必須對國王「腓力二世在地中海上最重要的領地負責」。蘇萊曼一世圍攻馬爾他的意義在於,一旦拿下馬爾他,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就將是蘇丹的下一個目標。也就是說,圍攻馬爾他只是真正戰略目標的序曲。在這樣的節點貿然派出援軍,而非在最佳的時機,那麼援軍在施援途中可能就會被摧毀,或是在岸上被擊敗——土耳其人的重炮威力絕對不能小覷。援軍的失敗意味著西西里門戶大開,土耳其人的艦隊就能夠快速在錫拉庫薩南部和帕薩羅角附近登陸。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就是幾個小時的事,隨後西西里島的陷落也不會太久,最多幾周。種種因素使得這位西班牙艦隊司令遲遲不發援兵。
不管怎樣,德拉瓦萊特都得強調救援的重要性,在回信中他指出援軍的數量不要多於1.5萬人,「這樣才比較容易在馬爾他西北部的海灣姆賈爾或艾因圖菲哈(Ghajn Tuffieha)登陸」。現在,他在馬爾他實施的策略是,每晚派出最多200名生力軍支援聖艾爾摩堡,讓資源得到最好的利用。然而,這種資源的利用是建立在消耗比爾古和森格萊阿的資源基礎上的。如果聖艾爾摩堡陷落,那麼它們就幾乎沒有抵抗力了,而且這種做法已經難以為繼了。他祈求德托萊多現在就能支援500名士兵,可以通過拉斐爾·薩爾瓦戈和德米蘭達的船隻輸送過來。
團長回信的那一天是6月4日,倘若西班牙艦隊司令在信中所言可信,騎士團只要再堅守14天就可以獲得增援了。不過,他心中也十分清楚,將所有希望放在等待援軍上是不明智的。此刻讓團長略感欣慰的是,德米蘭達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給騎士團提供了100多名士兵,用以支援聖艾爾摩堡,這座極有可能在劫難逃的城堡因此獲得了一個喘息之機。土耳其人的大炮依舊夜以繼日地轟擊著,按照他們的說法,要將城堡化成齏粉,大批石塊從城堡上崩落下來,順著東側陡峭的岩壁滑下,撞入大港灣中。而最讓人覺得殘忍的是,土耳其工兵想盡辦法將三角堡和聖艾爾摩堡之間的壕溝填滿,甚至連屍體也被用作填充物。
在土耳其人瘋狂的進攻中,聖艾爾摩堡岌岌可危。負責守衛城堡的軍官們經過一場會議表決後,派出貢卡萊斯·德梅德蘭(Goncales de Medran)面見騎士團團長德拉瓦萊特。他們的意思是放棄這座城堡,並炸掉它,暫時延緩土耳其人的猛烈攻勢,然後將這裡的守軍整合到另外的主要據點裡。團長的回覆很堅決也很悲壯,決不能放棄聖艾爾摩堡,哪怕戰鬥到沒有一個活人。同時,他還告訴德梅德蘭,援軍將於6月20日來到。
德梅德蘭悲壯的表情下沒有任何言語,他知道團長的這個決定就是告訴騎士們要為騎士的信仰獻身了——現在才6月7日,離援軍到來的時間簡直太漫長了。他對守軍能否支撐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不抱任何希望。
在德梅德蘭離開的時候,團長盡最大的努力,再次增派了65名士兵(15名騎士志願者和50名姆迪納守軍中的士兵),他們隨同德梅德蘭一起在夜色中穿過大港灣黯淡無光的水面,來到了聖艾爾摩堡。
毋庸置疑,聖艾爾摩堡最終陷入了孤軍作戰的境地,土耳其工程師和工兵部隊已經按照圖爾古特的建議,將這座城堡與外面的聯繫全部掐斷了。一場慘烈的孤城之戰即將開始。
6月21日,星期四,援軍並沒有如約到來。當天還是基督聖體聖血節。在這最黑暗的時刻,聖艾爾摩堡的全體騎士將自己的武器放在一邊,他們身穿黑色長袍,上面縫有八角十字架。
根據騎士團的記錄:「大團長和所有能夠出席的騎士,與世俗和神職要員一道護送著聖體走過街道,兩邊站滿虔誠的人。路線的選擇經過精心考慮,避開了土耳其人的炮火。當遊行隊伍返回聖勞倫斯教堂後,所有人屈膝下跪,並祈求仁慈的主不要讓他們在聖艾爾摩堡的兄弟們全然消逝於異教徒無情的刀劍下。」
然而,就在6月21日前幾日,聖艾爾摩堡內發生了激烈爭執,他們再次請求能撤離城堡。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記載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和此後的影響,一名叫維特利諾·維特萊奇的義大利騎士於6月8日送到騎士團團長手中的信較為全面地記錄了堡內騎士的心理狀態:「當土耳其人在此登陸的時候,閣下命令我們所有騎士在此集合併保衛城堡。我們以最赤誠之心去執行命令,而到現在我們已做了所有我們能做的。閣下您也對此知情,且我們從未因疲勞或身處險境而有過絲毫懈怠。但是現在,敵人已將我們削弱到既不能對他們造成損傷,又不能守衛好我們自己的狀態(因為他們已經占領了三角堡和護城壕溝)。他們還架好了直達我們堡壘的橋,並將地道挖到了城牆下,隨時都能將我們炸上天。他們還擴建了三角堡,以至於我們任何在自己崗位值勤的人都逃不了被殺的命運。我們無法安排哨兵監視敵軍,因為哨兵被狙擊手射殺是分分鐘的事。我們的困境還在於無法利用城堡中央的空地,已經有好幾個人死在那裡。我們除了禮拜堂之外再無其他掩蔽之處。我們的隊伍士氣低落,長官也無法使士兵們再登上城頭堅守崗位。由於確信城堡終將陷落,士兵們現在準備通過游泳逃生。既然我們再也無法繼續有效地履行騎士團成員的義務,我們決定——如果閣下您今晚不派船來接我們撤退的話——向外突圍並按照騎士應當做的那樣戰鬥至死。不要再增派援軍了,因為來了也與死人無異。這是我們所有人最堅定的決議,閣下您在信的下方可以看到我們的簽名。我們還要通知您土耳其人的小船已經蠢蠢欲動了。我們通過此信表明我們的心意,並親吻您的手,這封信我們也留了復件。」
團長的回覆是這樣的:「一個士兵的職責是服從上級命令。你回去告訴你的同胞們,他們必須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他們要留在那裡,不得突圍……」
回信的內容中有一點特別重要,「不得突圍」。然而,堡內有騎士違背了命令,甚至還有叛逃者。不過,他們都將為此付出慘重代價,土耳其人絕不會放下他們手中的利劍,以示仁慈。直到騎士們明白團長再次給他們寫的那封信的用意,他們決定與城堡共存亡了。「一支志願軍在騎士康斯坦丁諾·卡斯瑞奧塔的指揮下已經組建完畢。你們離開聖艾爾摩堡前往比爾古的安全之地的請求已被批准。今晚,援軍登陸以後,你們可以乘他們的船回來。回來吧,我的兄弟們,回到修道院和比爾古,在那裡你們會更安全。對於我來說,當我得知這個城堡——馬爾他全島的安全都極大地依賴於斯——將由我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的人守衛時,我更加放心。」
這封信可以說極大地觸痛了堡內騎士們的心,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被團長剝奪了騎士的榮譽,不再受到他的信任。這種屈辱感和求生欲望夾雜在一起,最終徹底激發了他們心中的怒火。於是,一名叫托尼·巴雅達的馬爾他騎士竟然自告奮勇帶著一封信,隻身一人前往比爾古,要求團長不要來解救他們。他們寧願戰死在聖艾爾摩堡,也不要失去騎士的至上榮耀。
團長的目的達到了,他立刻取消了下達給康斯坦丁諾·卡斯瑞奧塔的命令,並派了15名騎士和不到100名士兵前往增援。而讓團長沒有想到的是,被他瞧不起的堡內騎士,竟然繼續支撐了那麼多天,並給予土耳其人最慘烈的回擊,他們悲壯的戰鬥過程似乎再多的語言也無法描述。這段歷史也因史料缺乏,或者是根本沒有時間來記載而留下了一片空白。
不過,關於為什麼堡內的騎士能夠支撐儘可能長的時間,並給予土耳其人最大的回擊,我們依然會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根據民間的流傳,以及從馬爾他歌曲中發現的秘密,我們發現守衛馬爾他的不僅僅有來自歐洲最高貴的騎士,還有來自馬爾他本地的騎士。雖然上述那名叫托尼·巴雅達的馬爾他騎士的存在存疑,但是他可作為馬爾他英雄騎士們的代表。根據民間流傳,馬爾他的主要防禦仰仗的是「五六千名適齡服役的馬爾他人」,而他們極有可能是腓尼基人的後代。他們就像自己的祖先在迦太基圍城戰中所做的那樣,證明了自己可以忍受所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艱難困苦,因為再也沒有比攻堅戰更加殘酷血腥的戰爭了。土耳其人愈加感受到,想要儘快拿下馬爾他,將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也許,馬爾他是永遠都無法征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