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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圍攻馬爾他:堅不可摧的堡壘 (公元1565年) 一 與馬爾他相關

2024-09-30 22:02:54 作者: 熊顯華

  1

  1564年10月,奧斯曼帝國的蘇萊曼一世(Suleiman the Magnificent)133主持了一次國務會議。在這次會議上,馬爾他的問題被提了出來,是否要圍攻這個島成為重要的爭論點。雖然爭議激烈,但是蘇萊曼一世本人眼光獨到、意志堅定,他明白馬爾他是通向西西里乃至義大利和南歐的跳板。因此,在國務會議結束後,一場關於圍攻馬爾他的法令已經頒布下去。艦隊司令皮雅利(Piali Pasha)134和陸軍帕夏穆斯塔法(Mustafa)135完全領悟了蘇丹圍攻馬爾他的戰略意圖。所有關於這場戰爭的籌備將在來年春季完成。

  馬爾他群島比較特別,它主要由戈佐島(Gozo,位於馬爾他島西北,是馬爾他的第二大島)和馬爾他兩個重要的小島組成。相比之下,後者比前者要大得多——後者長29千米,寬14.5千米,而前者長不足14千米,寬約7千米。這兩個島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們在一條西北—東南走向的軸線上,中間被一道狹窄的海峽分開。馬爾他群島扼守著東西方海上運輸的必經之路,因為它位於西西里島以南80千米的地方。有意思的是:從直布羅陀到馬爾他群島的距離,同馬爾他群島到賽普勒斯的距離竟然是大致相等的。

  馬爾他群島在1530年的時候,曾被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Ⅴ)136贈予著名的聖約翰騎士團(醫院騎士團)。贈予的目的在於,「以便他們能夠安寧地執行其宗教義務,保護基督教社區的利益,憑藉其力量與武器打擊神聖信仰的敵人」。這是表面上的,實際上查理五世不是如此慷慨之人,聖約翰騎士團在8年前被奧斯曼帝國蘇萊曼一世的20萬大軍驅逐出羅得島,一直處於居無定所的狀態,查理五世的「援助之手」是有條件的:首先,騎士團每年必須得向西西里總督進貢一隻鷹;其次,得保證不與西班牙開戰;特別是最後一條,看起來是一種類似口頭的約定,查理五世將這支作戰英勇無比的騎士團放在柏柏裏海岸線上,目的就是用這支騎士團防禦野心十足的伊斯蘭國家。查理五世除了贈予馬爾他群島處,還贈予了位於北非的的黎波里(Tripoli)137港口,它是基督徒的前哨站,周圍環伺著充滿敵意的伊斯蘭國家,這既是查理五世的慷慨,又是查理五世的聰明之處。

  當時,年邁的聖約翰騎士團團長菲利普·維利耶·德利勒―亞當(Philippe Villiers de L'Isle-Adam,1464—1534年,第44任大團長)心存憂慮,他擔心再次出現「特洛伊木馬屠城」的悲劇138,因此對來自查理五世的詔令表現得猶豫不決。當他看到派往馬爾他群島調查情況的委員會發回的報告內容後,這份猶豫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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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歷史學家厄恩利·布拉德福德(Ernle Bradford,在地中海和海軍歷史方面頗有研究)在其著作《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較為完整地記錄了這份報告:「馬爾他島,布滿柔軟的砂岩,總長6~7里格(用於航海計程的一種單位,1里格大約相當於5557米),寬3~4里格。島上僅覆蓋著一層3~4英尺厚的土壤,亂石密布,不適合種植穀物及其他糧食作物……島上出產大量的無花果、甜瓜以及其他不同種類的水果,當地居民用來換取糧食的主要交易物包括蜂蜜、棉花和枯茗(孜然)。不過,除了中部幾口泉眼之外,全島再無活水甚至水井,島民不得不自建蓄水池用於彌補水源不足……」

  我們能夠理解這位年邁的騎士團團長的心情,因為馬爾他群島與羅得島相比,簡直差得太遠了。羅得島是地中海上最宜居的島嶼之一,那裡土地肥沃又富饒多產。在厄恩利·布拉德福德的筆下,好在馬爾他群島的「東部有許多小海灣和入口可供利用,還有兩座深水良港,足以容納世上最大的艦隊。不幸的是,其防護措施極為不足:一座名為聖安傑洛的小城堡拱衛著最大的港灣,但僅裝備了3門小型火炮以及幾門臼炮(一種短身管炮,主要用於破壞堅固工事,是迫擊炮的前身)」。

  如果不是因為馬爾他島上有兩座良港,聖約翰騎士團應該不會選擇它。不過,他們應該早就知道良港的存在,歐洲海上戰事以及聖約翰騎士團賴以生存的技能之一——「組織化的海盜行為」決定了其擁有一座良港的重要性。況且,這兩座良港的重要程度,除了西西里島上的錫拉庫薩和義大利南部的塔蘭托外,幾乎沒有其他港口能比得上了。

  有沒有其他原因讓聖約翰騎士團決定選擇馬爾他群島呢?在艾爾弗雷德·馬漢的著名理論里,國民意識的重要性同樣不可忽視。馬爾他群島上大約有1.2萬名居民,他們大多是貧困的農民,說著一種阿拉伯語的方言。在戈佐島上大約有5000名居民,他們大多數是原住居民,住在原始的村落里。這裡時常遭受穆斯林海盜的襲擾,也就是說,他們對海盜一事已經司空見慣,在他們的意識里早就明白海權的重要性。因此,一旦有更強的海上力量入駐,他們不會有排斥心理,能與之很好地相處,而聖約翰騎士團符合他們的認識。

  就算聖約翰騎士團沒有考慮上述兩方面的因素,他們也只能選擇馬爾他群島了。在長達7年多的時間裡,他們都為沒有安身之所而苦惱,歐洲的許多國家雖然對這支驍勇的軍事力量抱以某種認可的態度,但是一旦涉及富饒之地,都不考慮支持。這些富饒之地包括梅諾卡島(Minorca,地中海西部巴利阿里群島的第二大島)、伊斯基亞島(Ischia,位於那不勒斯灣西北部的第勒尼安海)、伊維薩島(Ibiza,地中海西部巴利阿里群島的一座小島)。歐洲國家擔心的是騎士團的成員複雜,他們大都從歐洲各國招募而來,直接對教皇宣誓效忠,無須對本國保持忠誠。誠然,他們要「遵守不得與基督徒自相殘殺的規定,只能與穆斯林敵人作戰」。然而,隨著16世紀民族主義成為歐洲事務的主導趨勢,像騎士團這樣的跨國基督教教團組織的受信任度已經受到削減,騎士團越強大,受到的猜忌就越嚴重。多年的居無定所會讓騎士團逐漸分崩離析,年邁的老團長別無選擇,他內心十分清楚,只能讓騎士團入駐馬爾他群島了,至於的黎波里就當是額外的福利吧!

  1530年秋,聖約翰騎士團從西西里啟程,穿過馬爾他海峽後上島定居下來。馬爾他的農民對這支新入駐的群體可能不是太在乎,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不堪重負了。他們也沒有對野蠻的穆斯林海盜能被這支新入駐的群體擊敗抱有多大的希望,倒是島上的貴族們(主要包括馬杜卡斯、伊瓜納斯、希貝拉斯等家族)對騎士團的到來欣然接受。

  一名馬爾他的歷史學家對聖約翰騎士團進駐馬爾他群島的情形做了記述。不過,這位歷史學家的記述帶有明顯的個人偏見,這也不能怪他,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Edward Gibbon,主要作品有《羅馬帝國的衰亡史》)曾說過:「騎士身為上帝之仆,恥於偷生而樂於效死。」139

  時代會賦予個人或群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但16世紀中葉,騎士團的價值已經與社會格格不入了。在關於馬爾他的這場戰爭中,儘管騎士們登上了榮耀的巔峰,這依舊是一種迴光返照的跡象罷了。因此,我們對這位不知名的馬爾他歷史學家的記述不必大驚小怪。布拉德福德在其著作中寫道:「當騎士們來到馬爾他島的時候,他們所固有的宗教內核已經衰敗沒落了。他們的禁慾誓言經常被認為只是形式上的,而且他們之所以引人注目只是由於他們舉止傲慢且物慾薰心。另外,馬爾他人早已習慣被當作自由民對待,故而對於自身的政治自由被讓給騎士團這一點憤恨不已……所以,說馬爾他人與他們的新統治者之間毫無情誼也並不奇怪。」

  無論哪種說法,都改變不了騎士團入駐馬爾他群島的事實。當地居民還驚奇地發現,騎士團對這個群島似乎不感興趣,他們的主要營生在海上,更願意駐紮在一個叫比爾古(Birgu,位於馬爾他大港東南岸,今維托里奧薩)的小漁村里。原來,這個小漁村位於如今大港灣的入口處。他們在這裡修復和擴建防禦工事;在狹窄的街道里興建議事、社交中心——一般被稱為「會館(Auberge)」或者「客棧」;在島上修建、布置和完善醫院——醫院騎士團的作用和功績想來不會被忽視140……這一套完整的營生體系主要取決於騎士團在羅得島長達兩個多世紀的島嶼生存經驗。因此,在馬爾他群島所進行的一切,可以看作是對羅得島營生模式的複製。

  1291年,巴勒斯坦的最後一座基督教堡壘陷落後,聖約翰騎士團被迫遷往賽普勒斯,1310年遷至羅得島。在兩個多世紀後,即1522年,奧斯曼帝國的蘇萊曼一世發起大圍攻,將他們趕出了羅得島。因此,能否在馬爾他群島站住腳跟,騎士團將面臨巨大的挑戰。應該說,騎士團的成員都是地中海最好的水手,他們就像「一支刺向土耳其海岸的矛」。當他們置身於海上時,就是一支勇猛無比的信仰基督的海上利劍。

  值得說明的是,1530年騎士團團長德利勒―亞當率部遷往馬爾他群島後,下一任團長讓·帕里佐·德拉瓦萊特(Jean Parisot de la Valette)141將聖約翰騎士團帶向了榮耀的巔峰。為了對付這個強勁的敵人,蘇萊曼一世決定傾其所能組建一支最厲害的陸軍和一支最龐大的艦隊,共同消滅騎士團。

  德拉瓦萊特堅韌不拔、心無旁騖,一心致力於騎士團的經營,他20歲就加入了聖約翰騎士團,是第一代土魯斯伯爵142的後裔,其先祖追隨過法國路易九世,因在第7次和第8次十字軍東征中表現英勇頗具威望。德拉瓦萊特曾被俘,淪為奧斯曼帝國的槳帆船划槳奴,1551年又在與海盜阿巴德―烏爾―拉赫曼·庫斯特―阿里(Abd-ur-Rahman Kust-Aly)的作戰中身負重傷,再次被俘,這些悲慘經歷讓他練就了更加堅忍的毅力。在那個年代裡,能夠在地中海上冒險並存活下來的就是王者。根據一位叫巴拉斯·德拉佩內(Barras de la Penne)的法國海軍軍官的描述,划槳奴的生活是充滿了艱辛的。

  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寫道:「沒有足夠的空間將身體舒展開來睡覺,因為每一排槳座上安置了7個人。這意味著,他們作息在10英尺長、4英尺寬的空間內。在船頭,大約30個水手被安頓在船艏平台下的底層空間中,那是一個10英尺長、8英尺寬的長方形區域。船艉的船長和軍官的生活條件也好不到哪去。木塊與繩索的嘎吱聲,水手們的喧譁聲,划槳奴隸們的可怕詛咒聲,木材的呻吟聲混雜著鎖鏈的叮噹聲。風平浪靜之時,槳帆船也自有其不便之處,比如船體裡的惡臭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人們不得不從早到晚都用菸葉塞住自己的鼻孔,就算如此,這種惡臭也無法逃避。」

  至於遭受到的非人折磨自然是家常便飯了,根據一個叫讓·馬泰勒·德貝熱拉克(Jean Marteille de Bergerac)的法國人的描述:「每六個人被鎖在一條長凳上,這些長凳4英尺寬,周圍是塞滿了羊毛的麻袋,上方覆蓋著一直垂至甲板的羊皮。管理划槳奴隸的軍官與船長待在船艉以便接收命令。此外還有兩名下級官員,一個在船中部,另一個在船艏。兩人都配有皮鞭用來鞭笞赤身裸體的奴隸們。當船長發出划船的命令後,軍官就用掛在脖子上的銀哨吹響信號,下級官員們再重複他的信號,很快50支槳便整齊劃一地擊打著水面。可以想像這樣一幅畫面:6個人被鎖在一條長凳上,一絲不掛猶如剛出生一樣,一隻腳搭在腳蹬板上,另外一隻腳抬起並頂在前方的長凳上,支撐著他們手中沉重的船槳,他們向後伸長軀體,同時伸出手臂推動船槳並避免碰到前排奴隸的後背……有時奴隸們要連續不斷地劃上10、12甚至20個小時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歇息。在這種情況下,軍官會來回走動並把浸過酒的麵包片塞到這些不幸的槳手的嘴裡,以防他們昏厥過去。然後船長會要求軍官們加倍吹哨。如果奴隸當中有人筋疲力盡劃不動了,那麼他就會一直受鞭笞直至他看起來已經死了,然後被隨意地拋入大海。」143

  讓·馬泰勒·德貝熱拉克在1451年後的半個世紀,在加萊船(Galley)——大型槳帆戰艦——上同樣遭受到大團長所遭受的「待遇」,因此他的記載非常生動形象。當時在地中海慣用的加萊船因航行速度較快、配備火力較易等特點而被廣泛使用,許多因掠奪或被俘的人員也會在加萊船上服刑,遭受到非人的虐待。其他相關論述也可參閱科林·伍達德(Colin Woodard)的《海盜共和國》一書,裡面有詳細的關於虐待「被俘」人員的描述。有關加萊船的詳細論述可參閱埃德蒙·朱里安·德拉·格拉維埃(Edmond Jurien De La Graviere),所著的《馬爾他騎士團和腓力二世的海軍》(Les Chevaliers de Malte et la Marine de Philippe Ⅱ)。馬爾他能被騎士團守住,其擁有的加萊船功不可沒。

  1552年,德拉瓦萊特通過騎士團與柏柏裏海盜的俘虜交換得以自由。16世紀的生存環境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殘酷的,體弱多病、不夠頑強者都極有可能活不過童年。德拉瓦萊特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苦難,1564年蘇萊曼一世決定圍攻馬爾他的時候,他已經70歲了,和蘇丹同歲。兩位都可以稱之為王者的厲害人物即將在馬爾他展開對決。

  2

  德拉瓦萊特一直相信有朝一日馬爾他必然會遭受到圍攻,因此儘早在馬爾他島進行防禦布置顯得非常重要。

  從騎士團進駐馬爾他的那一刻開始,老團長德利勒―亞當就開始擴建一座名叫聖安傑洛堡(Fort St Angelo,當時的要塞指揮官是約翰·托西爾,他曾獲十字勳章)的要塞,這座要塞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可以俯瞰大港灣的南部,並對漁村比爾古實行戰略保護。騎士團把馬爾他群島的舊首府姆迪納(Mdina,位於馬爾他島中部的一座山頂上,東面和北面都是峭壁,姆迪納在阿拉伯語中意為「城堡」)的城牆進行了加固。

  在大港灣主入口的北面沒有防禦點,這個缺陷直到1552年才被發現。經過勘測,騎士團決定在希貝拉斯(Sciberras)山的海岬盡頭——相當於今天的馬爾他首都瓦萊塔(Valletta)的位置——修築堡壘。因為這一位置遍布岩石,具有天然的防禦作用,如果在這裡修築一座堡壘,並在森格萊阿(Senglea,希貝拉斯山東南方,隔著大港灣相望)海岬的末端修築另一座城堡,就能與聖安傑洛堡形成交叉火力防禦網。也就是說,可以封鎖住騎士團艦隊的停泊處船塢海汊(伸入鄰近大塊陸地的窄而長的海灣)。因為後者同樣可以具備俯瞰的作用,能對大港灣的南部形成戰略保護。負責設計這座要塞的是西班牙工程師佩德羅·帕爾多(Pedro Pardo),並為其取名為聖米迦勒堡(Fort St Michael)。聖米迦勒堡在日後的戰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經受住了土耳其人10次攻擊,足見其堅固程度,也反映出設計師帕爾多的高超建築技藝。後因修建一所學校,城堡在1921年被拆除,僅保留了該結構下部的一小部分,並將其用作鐘樓的底部。

  騎士團在希貝拉斯山盡頭的堡壘設置了一座瞭望塔和燈塔——希貝拉斯的意思是海角上的光。大港灣早在迦太基時代就已經被使用了,他們在這裡同樣設置了燈塔,這兩座建築物可以起到提前預警的作用。在瞭望塔的附近還有一座名叫聖艾爾摩(St Elmo)的堡壘,它修築於1552年,不僅可以俯瞰大港灣的入口,還可以控制希貝拉斯山北部的一個重要的港灣——馬薩姆塞特(Marsamxett)144的入口。聖艾爾摩堡呈四角形,用沙子和石灰岩建成的高牆圍繞著它,因建築在堅固的岩石上,「攻擊者不可能通過挖掘地基的形式破壞它」。除非建築這個堡壘的原材料質量不過關,否則可用固若金湯來形容。

  然而,當初修築它的時候,因時間倉促,採用的石料不是上等材質。城牆內也沒有建造甬道和胸牆,倘若敵軍採用炮擊,堡內的將士將無處可藏。幸好在堡壘四周挖掘了很深的壕溝,在面向希貝拉斯山的一側修建了三角堡,這兩者可以「為守軍提供一個可以阻止敵軍前進的堅固據點」。在海上朝北一側設有二線防禦工事——騎士塔,主要用於火炮或槍枝對周邊區域的火力掃射。這座堡壘隱藏的弱點是在入侵者圖爾古特·雷斯(Turgut Reis)145通過馬薩姆塞特灣登陸時顯現出來的——在遭遇強大火力壓制後,圖爾古特向北邊的戈佐島進軍,摧毀了戈佐島後,島上大部分居民不幸被掠為奴隸。其根本原因在於聖艾爾摩堡未能與騎士塔連成一線。另外,如果入侵者在希貝拉斯山的山坡上用炮群轟擊聖艾爾摩堡,就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壓制堡壘的火力,因為它建築在海岬的尖端處,站在希貝拉斯山的山坡段向下看,就能獲得俯視的視角。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騎士團從西西島上的帕薩羅角運來泥土和木材,在面向馬薩姆塞特一側的地方修建了三角堡,這樣就可以把騎士堡、三角堡同聖艾爾摩堡相連。從上空往下看,「聖艾爾摩堡本身由一道狹窄的壕溝與比爾古分割開來」,考慮到此處能夠扼制大港灣的入口,騎士團在這裡設置了兩層火炮平台。

  當一系列的防禦體系完成後,比爾古就十分安全了。它被一條連綿不斷的防線圍起來,總長約3千米。令人佩服的是,即便這樣的防禦體系已經非常堅固,騎士團還是不放心,他們在面向陸地的地方增設了高高的護城牆,並在護城牆周圍修築了兩座棱堡,還在護城牆的兩端修築了半棱堡。最後,他們在堅硬的岩石上開闢了一條大壕溝,以便形成與入侵者之間的緩衝地帶。

  在聖艾爾摩堡里,騎士團修建了一個大穀倉,在比爾古,騎士團還修建了兵工廠,用於為未來殘酷的戰爭提供重要的食物和武器彈藥支持。如果說上述防禦體系體現的是硬性方面的,那拓寬比爾古狹窄的街道,修建教堂和醫院,增設多種娛樂場所就是騎士團從人性化的角度給予島上民眾的最大關懷。

  打造防禦體系需要花費大量金錢,偏偏騎士團財政吃緊。這些費用需要從騎士團的金庫里撥出,然而長年累月的流亡生活以及羅得島的失敗(騎士團欲收復羅得島,最終無望)已經對騎士團的士氣造成了較為嚴重的影響。加之1551年的黎波里的陷落,作為對的黎波里總督德瓦利耶的懲罰,他回到馬爾他後就被囚禁。可以說,騎士團遭遇了一連串的打擊。德拉瓦萊特知道的黎波里的陷落並非德瓦利耶的錯,他已經盡力在修繕防禦體系,並做了最大的努力抵禦入侵者,於是德拉瓦萊特力排眾議將其釋放。1553年,德瓦利耶被任命為拉爾戈地區的行政長官。這一決定為凝聚騎士團的人心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對於那些違法亂紀、私下決鬥、另覓新居和喝酒賭博者,德拉瓦萊特採取零容忍態度。1551—1565年,騎士團經歷了14年的曲折期,德拉瓦萊特勵精圖治,終於讓騎士團呈現出強盛的局面。根據歷史學家布瓦熱蘭(Boisgelin)的描述:「在德拉瓦萊特的管理下,騎士團恢復了其最初的威信,之前在德意志的部分省份和威尼斯共和國騎士團的威信都受到了很大損害。他收回本應收歸騎士團金庫的收入的努力也同樣獲得了成功,這些收入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上繳了。」146

  1564年深秋,德拉瓦萊特通過他在伊斯坦堡安插的間諜獲知奧斯曼帝國針對馬爾他的圍攻即將開始。這些間諜以商人的身份出現,他們將情報藏在貨物清單和文件中。具體來說,採用檸檬汁做成隱形墨水,將情報信息以某種密碼的形式隱藏在正常的貨物清單和文件里。蘇丹從10月的國務會議開始到為大圍攻做籌備等信息,大都被秘密傳回了馬爾他。德拉瓦萊特立即派遣船隻向北航行,目的是要通知西西里總督唐加西亞·德托萊多(Don García de Toledo),讓他做好相應準備。奧斯曼帝國欲圍攻馬爾他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整個歐洲,分散在其他地區的聖約翰騎士團的成員也收到了召回令:「春季之前到騎士團本部報到,蘇丹意欲圍攻馬爾他。」

  許多事情都是相互的,蘇丹也在騎士團的內部安插了間諜。根據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的描述,有「兩個叛教的工程師,一個是斯拉夫人,另外一個是希臘人」,他們偽裝成漁民探訪了馬爾他。「他們觀察了每一門火炮,並且測量了每一座炮台,之後安全地回到了金角灣,並向蘇丹保證馬爾他幾天之內就能拿下……」

  蘇丹聽後更加確信了圍攻馬爾他是正確的抉擇。當然,即便沒有間諜的報告,這場戰爭同樣不可避免。1560年5月9日傑爾巴(Djerba)島之戰爆發後,奧斯曼帝國在這場戰爭中的卓越表現,使得這個帝國在地中海的勢力達到頂峰。關於這場戰爭的背景可以追溯到腓力二世(Felipe Ⅱ)繼承西班牙王位時的海外局勢,西班牙在對法戰爭中耗費了太多的精力,而西班牙海岸也並不太平,西班牙艦隊已經不能順暢地往返於西印度群島之間了。為了打破這一被動局面,西班牙人決定奪回具有戰略意義的的黎波里港。這座海港處於地中海的軸線區域,如果控制了它就等於獲得了地中海軸線的控制權。然而,這場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戰爭進行得並不順利,由西班牙人、熱那亞人、馬爾他人和那不勒斯人組成的聯合艦隊充滿了矛盾,他們的矛盾就等同於各自代表的國家上層階級之間的意見分歧,譬如指揮官的人選問題。原本打算任命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熱那亞海軍上將安德烈亞·多里亞(Andrea Doria),但他年事已高,無法參戰了。一番權衡後,指揮官由安德烈亞·多里亞的侄孫喬瓦尼·安德烈亞·多里亞(Giovanni Andrea Doria)接任。然而,這是一個年僅21歲的經驗不足的年輕人,選擇他無疑具有很大的風險。

  戰鬥的結果幾乎沒有懸念,海盜們向伊斯坦堡的蘇丹求援,隨後蘇丹任命皮雅利帕夏統領86艘槳帆船以最快的速度集結出發,僅20天內就抵達傑爾巴島。年輕的聯合艦隊指揮官喬瓦尼·多里亞被奧斯曼帝國艦隊龐大的規模震懾了,還沒來得及排好戰鬥陣型,皮雅利帕夏就以絕對的優勢衝殺了過來。由於援軍遲遲不到——腓力二世優柔寡斷的性格讓他時常舉棋不定——很快傑爾巴要塞彈盡糧絕,失敗無可挽回。殘忍的土耳其人幾乎將要塞守軍全部處決,大約有5000人被斬殺。土耳其人將他們的頭顱搭成金字塔的形狀(京觀),傑爾巴成為恐怖的骷髏要塞。

  戰鬥失敗後,西西里總督沉痛地給腓力二世寫了一封信。布拉德福德對這位總督頗為讚賞,並在著作中描述了這封信的內容。總督在信上一針見血地寫道:「我們必須吸取教訓,勵精圖治。如果能讓陛下成為大海的主宰,哪怕將臣等全部變賣——將我本人第一個賣掉——臣等也在所不惜。只有控制了大海,陛下才能安享太平,陛下的子民才能得到保護。如果不能控制大海,等待我們的將會是西方的猛烈抨擊。」

  聯合艦隊在傑爾巴島的慘敗也震驚了整個歐洲,尤其是基督教國家,他們驚恐萬分,更加強烈地意識到地中海中部制海權的關鍵意義。特別是腓力二世,此後他勵精圖治,積極對外拓展,抓住土耳其人沒有充分利用傑爾巴島的大勝擴大戰果的時機,大力發展海上力量。此時奧斯曼帝國內部矛盾重重:官員腐敗;通貨膨脹明顯;重臣穆斯塔法、巴耶齊德(Bayezid)王子等人顯得不那麼安分了;蘇丹的兒子謝里姆(Selim)嗜酒成性,被人稱作酒鬼……種種危機都讓蘇丹覺得此時的帝國需要對外戰爭轉移矛盾。

  奧斯曼帝國、西班牙以及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基督教國家都將目光鎖定在地中海,這片海域變得緊張異常。與此同時,以馬爾他群島為基地的聖約翰騎士團不斷地出兵截殺奧斯曼帝國的貴族船隻和商船隊,給土耳其人帶來很大損失。特別是在1564年6月,騎士團的劫掠隊長馬蒂蘭·羅梅加(Mathurin Romegas)不但劫掠了奧斯曼宮廷首席太監基茲爾的大帆船,還在靠近奧斯曼帝國本土的安納托利亞沿海地區把奧斯曼公主的座船捕獲了,這對土耳其人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蘇丹憤怒地說道:「這群芻狗之子於40年前在羅得島就已經被我征服,僅憑我的仁慈才免於一死。現在我宣布,由於他們不斷的襲擾和無禮,他們終將被粉碎和摧毀。」

  1564年9月,蘇丹正琢磨著報復計劃,西班牙人卻搶先行動,由海軍司令德托萊多率領的一支艦隊從西班牙南部出發,渡過直布羅陀海峽,占領了非洲海岸上的一個海盜基地貝萊斯島嶼要塞。西班牙人對這次勝利大肆鼓吹,讓蘇丹更加憤怒,兩國在地中海問題上不約而同,一定要分一個高低。不過,這都是表象,問題的本質正如海軍司令德托萊多的分析,西班牙在地中海的基地受到了威脅,最嚴重的就是馬爾他。如果失去馬爾他,西班牙就不能增援南歐海岸,更進一步來講,馬爾他陷落將讓基督教世界受到嚴重損害,土耳其人將以馬爾他為跳板,向歐洲腹地——西西里島和義大利海岸——發起更深遠的攻擊,乃至西班牙海岸都將在奧斯曼帝國的攻勢前不堪一擊——昔日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已經為歐洲敲響了警鐘。但如果守住了馬爾他,就最終能將土耳其人逐出地中海西部。

  對奧斯曼帝國而言,馬爾他一樣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蘇丹的一位謀臣曾這樣諫言道:「只要馬爾他仍在騎士團的手中,伊斯坦堡至的黎波里的每一艘運糧船都有被劫走或者被摧毀的危險。」另一位謀臣也說:「這一塊被詛咒的岩石,像一道橫亘在我們與您的眾多領土之間的屏障。如果您仍未決定將其趁早拿下,須臾之間它就會切斷亞非之間以及愛琴海諸島間的所有交通線。」的確如此,馬爾他雖然距離伊斯坦堡路程遙遠,但這個群島位於地中海的中心,東西方貿易路線盡在其掌握中。所有穿越「西西里、馬爾他和北非之間海峽的船隻都要仰馬爾他艦隊的鼻息」。就連伏爾泰也說過:「沒有什麼比馬爾他之圍更有名了。」147

  因此,這場大圍攻註定將西方基督教聯盟和奧斯曼帝國之間的地中海霸權之爭推向高潮點。馬爾他的聖約翰騎士團必須取得這場保衛戰的勝利,基督教聯盟國家也將伸出援助之手。而土耳其人想要在君士坦丁堡之戰後獲得更多的榮耀和利益,也必將全力以赴。

  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帷幕!

  3

  馬爾他的石料資源非常豐富,氣候和環境卻不適合人居住,特別是到了夏天,島上酷熱難耐。不過,睿智的騎士團團長德拉瓦萊特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一件好事:貧瘠荒涼、氣候酷熱就意味著入侵者不得不攜帶自身所需的全部給養。他們就算上了島,也無法輕鬆就地籌集補給。1月到2月,地中海中西部颳起了格雷大風(一種強烈的東北風,一般肆虐於地中海中西部),巨浪猛烈衝擊著海岸的岩石,這個時節是不利於航海的,但騎士團還是在準備出航的槳帆船。他們的想法是,只要天氣出現了好轉,哪怕是暫時的,也要利用這個機會駛向北方的西西里島。西西里盛產穀物,在那裡將會得到大量糧食和其他支援物資,還有經由歐洲從陸路前來報到的騎士團成員。在1565年的最初幾個月里,馬爾他島上的備戰活動顯得熱火朝天,騎士團命令土耳其奴隸將切割出來的石塊搬運到指定位置,用於壘牆的拓寬加固,比爾古和森格萊阿面向陸地一側的壕溝也被加深了,保護這兩個海岬的護城牆也在繼續加固中。就像君士坦丁堡的護城牆一樣,對防禦土耳其人的巨炮轟擊很有意義。

  布拉德福德在《大圍攻:馬爾他1565》中寫道:「位於森格萊阿末端的聖米迦勒堡壘配備了更大的火炮,這些火炮的射程足以覆蓋到科拉迪諾(Corradion)地區的高地,以及希貝拉斯山山腳的開闊平地。」

  自從君士坦丁堡之戰土耳其人使用巨炮轟城後,這種重型武器越來越受到各國重視。另外,所有的房屋,包括民房都被加固,德拉瓦萊特團長的這一想法很有用意,他希望軍民同心,不希望看到居民的房屋被炮彈炸為廢墟,這樣會造成士氣崩潰。

  雖然德拉瓦萊特心裡明白要想得到外界的支援有多麼困難,但他從不放棄,而教皇也不願坐視不理,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管轄下的騎士團被土耳其人擊潰。因此,他也會向基督教國家,向西班牙國王提出中肯的建議。庇護四世本人還向騎士團提供了1萬克朗的援助,這筆錢可以用來購買武器彈藥等物資,但騎士團更需要將其用於能守城作戰的士兵身上。經過多方努力,到了4月,騎士團的成員大約有6000名,後續增加到7000名,加上1000名奴隸——但必須小心看管,避免他們叛亂。最終,守軍總人數在8000~9000人之間。就是這點兵力要經受住奧斯曼帝國強大的陸海軍的全力攻擊,其難度可想而知。

  如德拉瓦萊特所料,外界的支援是多麼不靠譜。4月9日,騎士團派出去求援的船隻終於有返航的了,「西西里總督唐加西亞·德托萊多率領一支由27艘加萊船組成的艦隊駛向馬爾他」。總督向騎士團團長表明自己已盡了最大努力,腓力二世將派遣2.5萬名步兵施以援手。但是,這樣的承諾相當於空頭支票,國王怎麼可能提供這麼多兵員呢?德拉瓦萊特提出了最後的要求,能提供1000名西班牙步兵也行。西西里總督真誠地表示,他絕對不會丟失信譽的,為了證明這一點,他留下了自己的兒子弗雷德里克,並讓他聽命於騎士團團長。當西西里總督準備離開馬爾他時,他用自己的艦隊儘可能多地帶走了島上的老弱婦孺。騎士團本身也在疏散無助於守城的人口,除了最大限度地減少無謂犧牲外,也為了減少糧食的消耗。西西里總督還建議「把參加軍事會議的人數限制到最少,並且確保參會者都是資深老兵」。這當然是非常有必要的,軍事會議人數太多將導致派系林立、目標分散和機密泄露等一系列問題。「節省兵力,禁止小規模作戰和突擊,每個人都要抵抗敵人對防禦工事的主攻……領袖的死亡經常導致作戰失敗。」這些建議都非常中肯,只有最後一條是德拉瓦萊特置之不理的。他本人的驍勇不說,其狂熱的信仰將使他置生死於不顧。149

  西西里總督帶著最真誠的祝福和祈禱離開了馬爾他群島。德拉瓦萊特在心裡還盤算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糧食的儲存與水源的分配。穀倉一共有3處,分別在聖艾爾摩堡、聖安傑洛堡和聖米迦勒堡。從西西里運來的糧食被全部搬進地下室,並用沉重的石塞封上。他還集合全島的陶罐從兩個老城區(馬爾薩、姆迪納)灌滿天然泉水,再分發到各要塞。讓騎士團團長欣慰的是比爾古城堡有自己的水源供應,「那是一口幾乎靠奇蹟才被發現的泉水」。事實證明,水的儲備和分配為戰爭勝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到了戰爭後期最艱苦的階段。

  直到6月,騎士團還沒有盼來其他的援助。德拉瓦萊特在高度戒備中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知道蘇丹即將起航——只有這樣蘇丹才有「整個夏季的時間來征服馬爾他島並鞏固戰果」。這樣的戰略並不奇怪,特別是海上作戰,許多時候入侵和登陸行動都不是在豐收季節,因為要考慮到船隻在海上作戰的適應能力——冬季對許多船隻來說,都是非常致命的。

  在羅得島之戰中,騎士團抵擋了蘇丹6個月的圍攻,雖然最終失敗了,但德拉瓦萊特據此可以推算出馬爾他如果會陷落的大體時間,那就是在秋季。羅得島土地肥沃,便於入侵者維持補給,而馬爾他群島則相反,並且離伊斯坦堡十分遙遠,這意味著蘇丹的戰線過長。因此,馬爾他只要能堅持到9月就極有可能獲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蘇丹方面同樣在加緊備戰,1564—1565年間的整個冬季,陸軍和海軍磨刀霍霍、毫不懈怠。蘇萊曼一世已經風燭殘年了,但他依然儘可能地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容侵犯的威嚴。他親自視察了金角灣的兵工廠、船塢以及整支艦隊。這位蘇丹的晚年並不順利,他經歷了離別和背叛:他深愛的妻子羅克塞拉娜(Roxelana)150去世了。羅克塞拉娜皇后也被稱作許蕾姆蘇丹(Hürrem Sultan),Hürrem在土耳其語中寓意為「高興者」。根據17世紀波蘭詩人薩穆埃爾·特瓦爾多夫斯基(Samuel Twardowski)的說法,她出生在利沃夫的一個烏克蘭東正教家庭里,「羅克塞拉娜」的意思就是盧塞尼亞人(Rusyny,一個東斯拉夫民族)。當時,克里米亞汗國四處劫掠,而羅克塞拉娜在克里米亞汗國的一次掠奪中不幸被掠為奴,隨後她被售往伊斯坦堡。在那裡,奧斯曼帝國的大維齊(最高行政長官,相當於宰相)易卜拉欣購買了她,因為某些原因把她作為禮物送給了蘇丹。美艷動人、睿智、有手段的羅克塞拉娜很快獲得了蘇萊曼一世寵愛,她的權力逐漸擴大,並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擊敗所有對手,掀翻了前任皇后和皇儲,最終獲得勝利。她的一生爭議很大,曾讓蘇丹特例允許她在公開場合露面——在那個時代的奧斯曼帝國,女人常被軟禁在深宮裡,不准拋頭露面,由閹奴嚴加看管。在弗朗西斯·培根的隨筆中,她被描述成一個妖后。

  深愛的美人的離去讓蘇丹痛苦萬分,他會想起出征的時候羅克塞拉娜寫給他的情書:「我的主人,我的蘇丹,我的卑微的面孔伏在您腳下神聖的塵土中,我熱愛的蘇丹,我的主人,我親愛的靈魂,我的命運,我的幸福!我的蘇丹,您的尊貴的書信中的每一個字,都給我的眼前帶來無限光明,都為我的心中帶來喜悅。」「分離像烈火一樣灼燒著我,令我肝腸寸斷,眼裡滿含著淚水,我仿佛沉沒在深海,從早到晚,不再與您分離。我的蘇丹,自從與您分離,我再也不聽夜鶯的歌聲。神啊,請將這思念帶來的痛苦賜給我的敵人。」悲痛還未結束,1561年,反叛蘇丹的皇子巴耶齊德被處決,宮廷里無休止的明爭暗鬥讓蘇萊曼一世感覺他作為安拉(真主)在人間的代言人享受帝國霸業的時間不多了。因此,蘇萊曼一世內心充滿了焦慮,雖然由他提拔的現任帝國艦隊司令皮雅利在北非海岸的傑爾巴島戰鬥中大獲全勝,但是他心裡依然焦慮,沒有露出一絲笑容。正如歷史學家馮·漢默所言:「他一手促成了盛況空前的慶典卻絲毫不改其素有的嚴肅莊重。無論是勝利引發的自豪,還是凱旋掀起的狂喜,都沒能使蘇丹一展笑顏——私人生活的痛苦不僅使他自我封閉,還給他披上了勇氣的鎧甲去面對不期而至的打擊。」151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就此判斷蘇萊曼一世圍攻馬爾他是意氣用事。穆斯塔法帕夏和皮雅利兩位左膀右臂的能征善戰是蘇萊曼一世決定圍攻馬爾他的重要原因之一。執掌帝國兵符的穆斯塔法帕夏來自奧斯曼帝國最高貴、最古老的家族,其先祖據稱源自本·瓦利德,是先知穆罕默德本人的旗手。家族的榮耀一直讓穆斯塔法狂熱而忠誠,他為蘇丹鞍前馬後地效勞,但他的殘暴無情和野心勃勃同樣讓人詬病(對任何落入他手中的基督徒一律格殺勿論)。他參加過圍攻羅得島戰役,與騎士團浴血奮戰,在與匈牙利和波斯的一系列戰役中久經考驗。這一次,他要將聖約翰騎士團徹底地逐出地中海。

  皮雅利出身於基督教家庭,這可能也是他與穆斯塔法有爭執的原因之一。皮雅利是1530年蘇萊曼一世圍攻貝爾格勒期間被蘇丹收留的,當時他還是一個孩童。蘇丹見他被遺棄在城外的犁頭旁,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把他帶回了宮裡。皮雅利在少年時期就進入帝國海軍服役,長時間的磨礪,讓他在與基督徒的作戰中得到成長。蘇丹對他很是滿意,也很器重,圍攻馬爾他的時候,他正值35歲,因此蘇萊曼一世選定兩人協同指揮帝國軍隊。他們兩位都是傑出的司令官,而他們的副手同樣能力卓越:亞歷山大港的總督勞克·阿里(El Louck Aly)是帝國令人敬畏的船長,資歷深厚,經驗豐富;勞克·阿里原是多明我會152的信徒,後來他叛教成為土耳其海盜,縱橫於愛琴海海域。此外,艦長薩利赫(Salih)、阿爾及爾總督哈桑(Hassem)也接到蘇丹命令協助圍攻馬爾他,兩人手下所有的船隻和部隊隨時聽候調遣。

  值得注意的是,蘇丹的安排看似沒有什麼問題,實則導致了權力分化。換句話說,蘇丹心裡未必就完全信任他們。雖然蘇丹本人著重強調兩人要精誠團結,但是他命令二人必須等圖爾古特到達後才能發起總攻的命令已經透露出蘇丹的內心意圖——實際上,圖爾古特被蘇萊曼一世秘密賦予了某種權力,他監視著穆斯塔法和皮雅利的一舉一動。難怪天性快活而又促狹的大維齊阿里在看到「這兩位司令官走向集結起來的艦隊時,不免揶揄」。阿里這樣說道:「這兩個詼諧幽默、酷愛咖啡和鴉片的人,馬上要啟程去島上好好玩耍一番了。」可以想像,兩個不同性格的人要精誠團結地一起作戰會出現什麼樣的場景了,而最可怕的是圖爾古特比他們還深受蘇丹信任。153

  1565年3月29日,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從博斯普魯斯海峽駛出,艦隊在金角灣等待蘇萊曼一世的檢閱。這支艦隊由181艘艦船以及眾多小型帆船組成。其中130艘為纖長多槳的加萊船,屬當時最大的戰船之一,大約能搭載1000人;11艘大型商船與艦隊隨行,主要用於運輸戰鬥人員和武器,每艘商船搭載600名戰鬥人員、6000桶火藥和1300枚炮彈。

  蘇萊曼一世迎著海風,蒼老卻矍鑠的他注視著艦隊,仿佛在向安拉祈禱,這一次定要徹底擊敗令他憤怒不已的聖約翰騎士團,並將它們趕出地中海。兵貴神速,就在4月初,帝國艦隊駛出金角灣,直下愛琴海。然而,皮雅利希望艦隊緩慢航行,能在5月抵達是最好的,因為那個時候的地中海風平浪靜,更利於艦隊的安全。

  可是,圍攻馬爾他這樣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呢?馬爾他群島很快就要更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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