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並未結束的1453
2024-09-30 22:02:41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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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8日,星期六,拂曉前2小時,2艘運輸艦(威尼斯、熱那亞各1艘)帶著神聖的使命悄然駛出了佩拉的城牆;2艘威尼斯帆船緊隨其後。這些船配備了40名槳手,負責指揮的是特雷維桑和扎卡里奧·格廖尼(Zaccario Grioni)。隱藏在其中的3艘小型划槳船(另外還有一些小型火攻船),每艘配備了72名槳手,由賈科莫·科科親自指揮。需要注意的是,這次行動配備的水手和槳手幾乎都是經驗豐富者,如果這些人大部分喪命,對拜占庭來說會無力承受——這個帝國將很難在短期內訓練出這樣的人才了。另外,在這支艦隊出發前,不知道為什麼在佩拉的一座高塔上升起了一團火焰。難道他們不知道會再次提醒敵人嗎?一種說法是有人在給土耳其人發送暗號。
當這支船隊快要靠近奧斯曼帝國的艦隊時,一切出奇的安靜,仿佛土耳其人根本就沒有防備似的。4艘大船放慢了速度,緩緩前行。此時賈科莫·科科比任何人都緊張,他甚至按捺不住自己等待時機的心情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乘坐的小船速度絕對可以輕易地超過這4艘大船。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知道這個計劃已經泄密了,為了搶時間,為了那份榮耀,他突然命令自己的划槳船越過大船徑直地向奧斯曼帝國的艦隊衝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土耳其人的岸炮突然開火,賈科莫·科科乘坐的船在炮擊中未能倖免,被擊中後迅速沉入海底,只有少數水手泅渡上岸,其餘人包括科科在內都葬身海底。這位在帝國最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就這樣犧牲了。剩餘的船隻也處在危險的境地中,2艘運輸船被多次擊中,傷痕累累,水手們忙於滅火,自顧不暇,導致一些小船紛紛被擊沉。土耳其人集中火力轟擊特雷維桑所在的船,好在有羊毛或棉花護衛著側舷,避免了致命的傷害。然而,有2發炮彈擊中了船艙,導致船艙進水。無奈之下,特雷維桑只能下令棄船,登上小船逃生。這時候曙光初現,海面上一片朦朧,土耳其人的艦隊主動出擊。拜占庭剩餘的船隻開始組織還擊,並擊毀了1艘敵艦,經過大約90分鐘的激烈戰鬥後,他們終於退回了錨地。有近40名水手落入土耳其人手中,作為懲罰,蘇丹在當天晚些時候給予了他們極其殘忍的刑罰——穿刺,而拜占庭皇帝也進行了報復,260名土耳其戰俘被全部梟首示眾。
雖然「科科計劃」失敗了,但這次海戰再次證明了拜占庭海上力量的強大,奧斯曼帝國並沒有完全掌握金角灣的制海權。不過,失敗的火攻計劃中損失了九十多名優秀的水手無疑是最讓人心痛的。
現在,金角灣的港口區已經不再安全了,海牆也將面臨炮擊的威脅。對拜占庭而言,金角灣的港口門戶一旦打開,就像1204年十字軍從海牆一側破城後發生的悲劇那樣,這座都城很難再保持禁閉的安全狀態了。更棘手的問題是:如何分配有限的兵力守衛漫長的戰線呢?
此時的穆罕默德二世心情很好,因為他可以將半數艦隊運到金角灣了。對拜占庭而言,補給也越來越困難,熱那亞人依然保持中立,且態度十分曖昧。有些熱那亞商人繼續向君士坦丁堡輸送物資,或許出於某種同情,極少部分熱那亞人直接加入到守衛君士坦丁堡的戰鬥中,還有些熱那亞商人在與土耳其人進行貿易的同時,藉機竊取情報獻給拜占庭。特別讓人感動的是,佩拉竟然允許拜占庭將海鏈的一端系在它的城牆上,而厲害的熱那亞水手也暗中給予一些幫助。這些都是雪中送炭,雖然未必能扭轉整個戰局,但熱那亞人的此般表現還是被視作個人英雄行為。對大部分熱那亞人而言,他們沒有感受到眼前的威脅,因此,中立或漠不關心的人占據了大多數。
依據威尼斯海軍醫生尼科洛·巴爾巴羅的描述,希臘人和威尼斯人對熱那亞人的這種曖昧態度以及之前的諸多行為早已心生芥蒂,但佩拉或者說熱那亞人在他們眼中已經「淪為叛徒的大本營」。拜占庭的局勢越來越危險,甚至海上的戰事也是如此,這不能不讓拜占庭覺得要麼是蘇丹在佩拉安放了耳目,要麼是熱那亞人充當了眼線,做著卑劣的勾當。100
對穆罕默德二世而言,他現在還不能與熱那亞人翻臉,他深知翻臉的結果是喪失制海權。就算現在突襲佩拉地區,他也沒有勝算。因此,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嚴守金角灣海域,讓那些願意為拜占庭解決燃眉之急或輸送情報者再也不能輕易而為了。除非熱那亞人一改中立的態度,而他的密探已經給了他一個讓人寬心的情報,佩拉當局絕不會與蘇丹為敵,中立態度將持續下去。
根據喬治·斯弗蘭采斯的描述,奧斯曼帝國艦隊進入金角灣後,大大方便了「蘇丹與駐守佩拉附近的扎加諾斯帕夏及博斯普魯斯的海軍總部的聯繫。當時土耳其人在金角灣一帶只有一條迂迴的道路,雖然利用海岸的淺灘也有捷徑,但交通依然不便。而現在既然土耳其艦隊已經進入海灣,蘇丹就可以修建橋樑橫跨海峽,直抵城市的海牆。這是一座浮橋,由大約上百隻縱向捆綁在一起的空酒桶連接而成,每對浮桶間略有空隙,上面鋪設橫樑及厚木板。此橋可供五名士兵並排而行,還能通過重型車輛。浮橋兩側輔以浮動平台,上面安放大炮。於是軍隊在大炮掩護下可以在佩拉區與君士坦丁堡陸牆之間通行無阻,同時大炮還可從新的角度轟擊布雷契耐區」。101
雖然土耳其人沒有立刻著手與海鏈內的拜占庭艦隊展開決戰,可是金角灣的制海權基本上已經不屬於拜占庭了。心急如焚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召開了緊急秘密會議,決定派出一艘快船,經達達尼爾海峽南下尋找威尼斯大使米諾托許諾過的威尼斯增援艦隊(之前大使曾表示與君士坦丁堡共存亡,並致信催促威尼斯儘早派出一支艦隊),希望能在某處海面上找到這根救命的稻草。
這支艦隊會帶著承諾出發嗎?如果出發了,是否已經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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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月26日,威尼斯大使米諾托就已經向威尼斯政府申請援助,然而迄今仍無回音。實際上,這份申請在2月19日就已經收到了,而且威尼斯議會也專門討論了此事。根據喬治·斯弗蘭采斯的描述,可嘆的是威尼斯高層竟然還以為君士坦丁堡固若金湯——雖然已經意識到了拜占庭面臨的威脅。因此,決定派出支援艦隊的日期從2月19日一直拖延到了6月5日。
不過,拜占庭派出去的那艘快船一直沒有尋找到威尼斯增援的艦隊。他們的足跡遍及了愛琴海上的各個島嶼,他們心急如焚、熱切期盼,可什麼都沒有看到,除了藍藍的海水,除了孤獨的地平線。船長說:「我們該何去何從,是回去羊入虎口,還是捨棄都城、捨棄妻兒逃生?」大多數人都一致回答一定要回去,回去告訴他們的皇帝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根據喬治·斯弗蘭采斯的描述,當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十一世接見了他們,在聽完他們的陳述後,眼含淚光,對他們深表謝意。隨後,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悲哀又決絕地說道:「這座城市只能依靠自己,依靠基督、聖母與建城者聖君士坦丁的保佑了。」102
上帝是真的要拋棄君士坦丁堡了嗎?是否真如那個可惡的金納迪奧斯所說,當他看到「蜘蛛在凱撒的宮殿中織網」,聽到「梟鳥在阿弗沙市的城堡上輓歌」;當黑色餘燼散盡,他是否會有一絲懺悔?
一些異樣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它們都被解釋為上帝已經狠心地拋棄了君士坦丁堡。人們在這樣的情境中輕易想起了那則可怕的預言:帝國將亡於和最初的基督教皇帝君士坦丁同名的皇帝之手,並且他們的母親都叫海倫娜。另一則預言是:帝國在滿月漸漸成形時是不會滅亡的。可怕的異象來自後者,因為自5月24日滿月後,天空中的月亮就隨即轉缺,意味著危險也將到來——之前月滿,人們的士氣高昂就是受到它影響。在滿月的當天夜裡,出現了長達3個多小時的月全食。受到月食打擊的人們在得知不會有援軍到來的消息後,於次日手捧聖母像在君士坦丁堡街頭遊行,當遊行隊伍莊嚴地緩緩前行時,一個讓所有人都驚恐的事情發生了——聖母像不知為何「突然從擺放的銅製平台上滑落下來」,當人們「慌亂地趕去準備扶起畫像,卻發現它猶如鉛一般沉重,需幾人合力才將它搬回原處」。實際上,聖母像並不沉重,因為它是木製的,之所以感到它沉重,很可能是與慌亂、恐懼,甚至是絕望的心理緊密相關。103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讓人們相信了預言。
遊行隊伍繼續前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雷雨,夾雜著冰雹,當雨水和冰雹一同傾落到人們身上,人們感覺呼吸都很困難了,人幾乎難以站立。在大雨滂沱中,道路變成河流,洶湧的水勢沖走了一些孩童,遊行被迫中止。第二天清晨,人們的恐懼並沒有消除,因為濃霧籠罩了整座城市。依據斯弗蘭采斯的描述,人們認為以往5月里從未有過這種現象。人們認為這是神跡,「是為了掩護耶穌與聖母離開首都。入夜,當濃霧散去,一道奇怪的光線出現在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圓頂。土耳其人與君士坦丁堡市民都見證了這一奇景,並深感不安。蘇丹的智囊團向他解釋說這一徵兆表明真正的信仰終將降臨聖索菲亞大教堂」。穆罕默德二世聽了這樣的解釋,內心漸漸寬慰下來,而拜占庭人內心就更複雜了,特別是君士坦丁十一世聽到身邊大臣們喋喋不休,頓感身心疲憊:為了挽救帝國命運,他做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他甚至都快要成功了——他花費20年時間在希臘南部經營的事業曾達到巔峰,攻入了雅典。然而,從瓦爾納戰爭抽身出來的蘇丹橫掃了伯羅奔尼撒半島,成千上萬的希臘人淪為奴隸,他的心血付諸東流。往後審視歷史,我們會發現在君士坦丁堡深陷重圍的情況下,這位皇帝帶領他的臣民堅守了53天,抵擋住了5000發炮彈和5.5萬磅火藥對城牆的轟擊。根據喬治·辛克洛斯(George Synkellos)的《斯拉夫編年史》(Slavic Chronicle)的記載,君士坦丁十一世因身心疲憊一度昏厥過去,甦醒後,他堅定地表示絕不叛離自己的人民,與首都共存亡。
苦苦期盼救援的拜占庭並沒有放棄希望。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是關於威尼斯方面的援助,那支艦隊的確已經準備出發了,不過其間經歷了多次變故。當艦隊真正起錨出航,時間已經是6月5日。拜占庭皇帝並不知道他寄予希望的威尼斯艦隊經歷了極為複雜的變故,他甚至認為指揮這次援助行動的威尼斯海軍司令賈科莫·洛雷丹(Giacomo Loredan),是一位他聽說過的極為英勇的將領,在危難之際能力挽狂瀾。然而,他並不知道4月13日威尼斯高層給艦隊司令阿爾維塞·隆戈(Alvise Longo)的指示極大地拖延了行動時間。
根據朗西曼在《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的描述,威尼斯指示隆戈的「艦隊應快速前往特內多斯(Tendos)島,中途只許在莫頓(Modon,今希臘麥西尼亞)停留一天以補充物資」。在特內多斯島,隆戈需「等待至5月20日,其間完成對土耳其的偵察,隨後可與洛雷丹的艦隊及來自克里特島的船隻會師。此後艦隊將穿越達達尼爾海峽並強行抵達君士坦丁堡」。
如果洛雷丹能早點接到命令——威尼斯應該在給隆戈指示的那天同時給他發出命令,結果造成了洛雷丹5月7日才接到命令的尷尬局面。於是,讓人鬱悶的行動開始了,洛雷丹需要先去克基拉島與總督的船隻會合,然後再前往內格羅龐特(Negropont,今希臘哈爾基斯),因為那裡有2艘克里特船。抵達那裡後,就可以駛向特內多斯島與隆戈的艦隊會合。這支援助拜占庭的威尼斯艦隊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威尼斯方面並未做事前籌備,或者說出於不能與奧斯曼帝國有過於激烈衝突的心態,最終導致這行動一拖再拖,錯過了最佳援助時期。
威尼斯方面的構想是這樣的:當洛雷丹到達特內多斯島後,如果隆戈的艦隊已經出發,那麼隆戈就需要留下一艘船等待前者,並護送前者穿過海峽。在艦隊到達君士坦丁堡之前,一定不能挑釁土耳其人。如果已經到達君士坦丁堡,並處於拜占庭皇帝的指揮下,必須要讓君士坦丁十一世明白威尼斯為了這次援助行動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如果君士坦丁堡已經和蘇丹簽訂了盟約,這支艦隊就轉航至伯羅奔尼撒,並迫使那裡的托馬斯君主歸還吞併的一些威尼斯村莊。
不得不說,上述構想處處都顯得自私。而5月8日威尼斯高層又補充了構想:「如果洛雷丹的艦隊中途發現君士坦丁堡仍在抵抗,他可先在內格羅龐特就地轉入防禦。」為了穩妥起見,威尼斯還準備派遣一名叫馬切洛的特使隨洛雷丹的艦隊同行。特使在到達蘇丹宮廷後有兩個任務:一是表明這次行動的出發點是善意的——僅僅是為了護送威尼斯商船,保護威尼斯在黎凡特的利益;二是極力促成拜占庭與奧斯曼帝國停戰,希望蘇丹能夠接受一切可行的條件。如果蘇丹態度強硬,不接受任何調停,特使不能與之發生爭執,應立刻返回威尼斯復命。
5月3日,拜占庭派出去尋求救援的一艘船從金角灣出發了,船上一共有12人。依據尼科洛·巴爾巴羅的描述,他們喬裝打扮成土耳其人的模樣,在偽裝的掩護下安全穿越了馬爾馬拉海,進入到愛琴海域,向伯羅奔尼撒、各群島以及法蘭克求援。不過,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奇蹟出現了。而威尼斯人考慮到金角灣已經不安全,於是在5月8日決定卸下戰艦上的軍用物資,全部存放到皇家兵工廠。5月9日,他們決定拆分艦隊,將一些艦船「從金角灣海鏈移至阿克羅波利斯海鏈附近的內奧里翁(Neorion)或普洛斯費瑞納斯(Prosphorianus)碼頭」。這樣調動的目的在於加強受損嚴重的布雷契耐區的防禦力量。5月13日,部署全部完成。另外,所有水手都必須上岸對受損的城牆進行修復。
威尼斯人的上述舉措無疑是正確的。土耳其人在5月13日對布雷契耐區與賽奧多西城牆的接合部發動了猛烈攻擊。在威尼斯人的協助下,拜占庭擊敗了對這一區域的進攻者,事實證明,這一處的城牆依然堅固。
5月14日,土耳其人發現威尼斯人將艦隊調動後,不再擔心受到攻擊。蘇丹將原本用於部署在泉源河谷的炮兵移至金角灣浮橋。至此,蘇丹的炮火幾乎沒日沒夜地狂轟。
5月16日和17日,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兩次從雙圓柱航行到海鏈處,試圖發動攻擊。但一看拜占庭海軍嚴陣以待,防守嚴密,他們只能一彈未發地返回了港口。
5月21日,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再次出動。這一次鑼鼓喧天,但結果與之前的情形一樣,一彈未發,返回港口。
土耳其人的上述怪異行為,很可能是因為士氣低沉,久攻不下帶來的失落感和焦躁感讓蘇丹無法輕易下命令在海上繼續發動攻擊。這時候,如果有援軍到來,拜占庭方面扭轉戰局的可能性也是較大的。前提是死守住各城牆段,尤其是較薄弱的區域。
5月就快要過去了,沒有看到任何一支援軍到來。有的只是越來越沉重的負擔,還有絕望。
3
蘇丹陷入困境中,他想盡一切辦法破城,但都失敗了。
土耳其人開始採用挖地道的形式破城,不過,好幾條地道都被拜占庭人發現了。依據尼科洛·巴爾巴羅的描述,在格蘭特的指揮下,他們要麼用濃煙燻出挖地道的土耳其人,要麼引用水塔(用於護城河供水的裝置)的蓄水灌入坑道中,土耳其人傷亡慘重。
土耳其人依然不放棄四處挖地道,同時,他們用泥土填充護城河。到天黑時,拜占庭人悄然出動,在泥土裡埋上火藥桶。當第二天土耳其人攻城時,這些火藥桶被點燃,瞬間產生了劇烈爆炸,給敵人以沉重打擊。
5月3日,土耳其繼續挖著地道,試圖突破布雷契耐城牆。這一次,拜占庭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他們俘獲了大量坑道兵,包括一名高級軍官。在嚴刑拷打後,這名軍官實在忍受不住痛苦,交代了所有挖掘的地道位置。就這樣,蘇丹試圖用挖地道的形式破城的計劃也宣告失敗。
失敗的情緒在土耳其人心中蔓延,圍攻已經持續7周了,所有能用上的招數都用上了,還是無法破城。加之宮廷里的老維齊哈里一派也極力勸阻蘇丹不要再對君士坦丁堡進攻了,穆罕默德二世再次表現出招降的意願,並準備派一位名叫伊斯梅爾的使臣前往君士坦丁堡。蘇丹的主要條件是皇帝如果繳納10萬金幣,他就考慮撤圍。
那麼,君士坦丁十一世同意這樣的條件了嗎?他說,願意交出自己擁有的一切——但顯然是不夠的,這個帝國早已經沒有什麼錢了,10萬金幣的天文數字,很難在短時間內籌齊。一旦逾期,蘇丹又會以此為由發動戰爭,因此他能給出的就是自己的財產,君士坦丁堡除外。
談判就這樣變成徒勞了。
在經過幾天的沉寂後,君士坦丁堡最後的戰鬥開始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決戰的前一夜騎著阿拉伯牝馬前往大教堂做了禱告,隨後回到皇宮告別了家人,並在忠心耿耿的國務秘書喬治·斯弗蘭采斯的陪同下最後一次巡視了陸牆。巡視結束後返回布雷契耐區的途中,他在卡里加利亞門附近下馬,同喬治·斯弗蘭采斯一起登上了布雷契耐城牆最外角的一座城樓。在那裡,君臣二人相處了1小時左右,之後,皇帝讓他離開了。
我們不知道在這1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君臣二人具體說了什麼,或者一切無言。不過,我們可以設身處地進行猜測:這極有可能是一次訣別,皇帝本人早就做好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準備。若干年後,喬治·斯弗蘭采斯寫下一些關於君士坦丁堡的著作104,記載了君士坦丁堡圍城前後詳情。
土耳其人破牆成功源自一個被稱作「科克波塔」門(位於布雷契耐城牆與賽奧多西城牆交接的轉角處,「科克波塔」是否存在尚有爭議)的地方被他們突破了。「科克波塔」的塔門常年關閉,現在因戰事需要而打開,負責守衛這一區域的長官是朱斯蒂尼亞尼。當時,一些戰鬥人員歸來忘記關上身後的小門,土耳其士兵發現後,迅速衝進了城門,然後順著樓梯向城牆頂端突擊。城內的拜占庭士兵發現了他們,急忙回身阻止更多的敵軍湧入,混亂中大約有50名土耳其士兵衝上了城牆。就是在這樣微妙的時刻,一場慘禍的到來改變了局面,甚至整個拜占庭帝國的一切。其實,這些進入城牆的土耳其士兵並不可懼,拜占庭的士兵能夠殺死掉他們——朱斯蒂尼亞尼手下有大約700名僱傭兵。
就在太陽快要升起的時候,一顆近距離射出的手銃子彈擊中了朱斯蒂尼亞尼的胸部。頓時,他身上血流不止,鮮血染紅了胸甲(關於其受傷部位說法不一,說腿部、手部和腋窩受傷的都有。可能是記錄這段歷史的人十分厭恨這位熱那亞人,甚至有歷史學家對他受傷一事隻字不提,只說他擅離職守)。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懇求部下帶自己離開戰場,大概是朱斯蒂尼亞尼覺得守城無望,敗局不可更改,他認為自己已經盡力了,故選擇離開。
朗西曼在《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描述道:「一名部下奔向在附近作戰的皇帝,並要求獲得通往內城牆的小門鑰匙。君士坦丁聞訊急忙趕到朱斯蒂尼亞尼身邊,希望他不要放棄戰鬥。但後者的精神已然崩潰,他堅持撤退。門打開了,他的衛兵護送他穿過城市,來到碼頭,並登上了一艘熱那亞船。他的部下注意到主將撤離,其中一些人或許認為朱斯蒂尼亞尼只是退往內城牆防守,但更多人認定戰役已經失敗了,部分士兵恐懼地高喊土耳其人已經突破城牆。在小門關閉前,熱那亞人蜂擁般從此逃命,唯獨留下皇帝與希臘士兵孤軍奮戰。」隨後,「這一陣恐慌被護城河邊的蘇丹發現,他振臂高呼:『這座城市已經是我們的了!』」。整個君士坦丁堡的防禦體系自此開始分崩離析。蘇丹夢寐以求的都城終於到手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戰鬥中身亡,不過,這可能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謎——關於這位皇帝的下落眾說紛紜。依據學者鐵達爾迪的觀點,他認為君士坦丁十一世死於亂軍之中。當蘇丹派人尋找皇帝的屍體時,人們獻上了許多屍體和頭顱,其中一具屍體上發現了有雙頭鷹標誌的護脛,蘇丹據此認為這就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真身。然而,許多史料以及來自義大利的流傳都有著不同的說法,甚至有人認為他根本就沒有死,而是被救走了。無論是什麼結局,對穆罕默德二世而言,他本人是非常滿意的。他儼然把自己當作古羅馬帝國的繼承人了,他心裡多少次想讓自己成為亞歷山大那樣的人物啊!戰後,他儘自己最大努力重建了君士坦丁堡,在那繁華的街道上和聖潔的教堂里,或許還迴蕩著啾啾的嘶鳴聲。若干個世紀過去,今天在土耳其,這座城市已被稱作伊斯坦堡,許多義大利人還會想起那個黑色的星期二(城破那天正好是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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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並不是結束。希臘精神今天依然存在,俄國人在漫長的奮鬥中曾試圖擔任東正教派的領袖,並將莫斯科稱為「第三羅馬」。隨著他們擊敗了韃靼異教徒,這個斯拉夫民族逐漸在歷史舞台上扮演起重要的角色,可以說,俄國人是這場戰爭的最終受益人。
如果威尼斯的那支援助艦隊真的到來,如果朱斯蒂尼亞尼沒有受傷,君士坦丁堡的命運能否徹底改變呢?斯蒂文·朗西曼認為,君士坦堡雖然陷落,但奧斯曼土耳其方同樣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從戰爭的消耗角度以及戰略布局來講,土耳其人既需要養精蓄銳,也不能讓歐洲諸國產生過於仇視的心理。假如在這場保衛戰中真有威尼斯艦隊的援助前來,所起到的作用可能也是較小的,拜占庭人可以憑藉艦隊的力量以及秘密武器——希臘火進行殊死抵抗,可戰爭的消耗是無法在短時間得到有效補充的。比如能夠作戰的人員,擁有可保障艦隊正常運行的技術人員……都是擺在拜占庭面前的巨大困難。朗西曼在著作中寫道:「拜占庭也許能額外苟延10年(人口、領土面積都在銳減),土耳其對歐洲的入侵也許將放慢步伐,但西方國家並不能因此獲利。換言之,不妨將君士坦丁堡的安全視作西方心理上的屏障——只要它還在基督徒手中,危險似乎就是不那麼迫切的。」
拜占庭的滅亡不等同於其文明的終結,相反,這個帝國的知識和華章典籍以及君士坦丁的英勇與忠貞都在影響著世人。每當人們提及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時候,他們的心裡不免心潮起伏。許多人相信,在聖索菲亞大教堂里,必將在未來禮拜之時與其重逢!「雙頭鷹」還在。
縱觀歐洲歷史,雙頭鷹的影響是深遠的,從最先出現在拜占庭,到今天不少國家依然在使用這個標誌。俄羅斯、塞爾維亞、阿爾巴尼亞……這些國家依然可見雙頭鷹,說明這種符號的傳承更多是指向拜占庭帝國的精神所在。從這一角度講,這場關乎生死存亡的保衛戰即便是到了今天,依然會讓人們心情激盪,那種雖敗猶榮的豪情絕不會連同這個帝國的滅亡而消逝。倖存下來的拜占庭精英,比如格彌斯托士·卜列東,他是帝國末期最優秀的學者,他掌握著拜占庭帝國的文化精髓,假如他可以重振帝國雄風,唯一的出路就是聯合東正教的人民,儘可能保留帝國的文化、精神,甚至禮儀……但這一天終未到來。朗西曼將君士坦丁堡視作「西方心理上的屏障」,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切的到來是不可能的。熱那亞在1453年後也開始衰落,威尼斯的海上掌控能力也不如從前,其原因之一與新航路的發現有莫大幹系。無論我們對拜占庭有多少難以解脫的情結,現實是:今天的「伊斯坦堡」只屬於土耳其,不再屬於希臘人了。
金角灣失守的那一刻,是這場都城保衛戰失敗的關鍵之一。從海權的角度來講,這種失敗還會波及熱那亞和威尼斯——君士坦丁堡陷落後,義大利到黑海的商業航線受到嚴重影響,對其他海域的影響也依然存在。土耳其人對航線進行控制,並由此徵收高昂的賦稅,一度讓歐洲各國嗤之以鼻。直到新航路的發現,一個嶄新的世界到來,歐洲在世界歷史舞台上的角色愈加耀眼。因此,1453年是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它既是結束,也是開始。都城的陷落到重建,歐洲門戶的打開,土耳其人帶去了野蠻,也有文明。至少,歐洲人感受到了東方香料的魅力。
在這場都城保衛戰的海戰中,土耳其人大量使用巨炮無疑也為今後的海戰提供了一個變革思路,在戰艦上裝配各式艦炮的工作也在不斷改進。對攻城而言,因為這種巨炮的出現,歐洲傳統的要塞防禦逐漸不起作用了,歐洲人不得不想出其他的辦法來保衛城市要塞。可見,一種軍事技術的革新也能對一個帝國的命運乃至世界歷史的進程產生重要影響。
君士坦丁堡陷落後,土耳其人在1565年對馬爾他進行了圍攻。一場西方基督教聯盟和奧斯曼帝國在爭奪地中海霸權的戰爭將激烈交鋒引向了一個沸騰點。而那些在君士坦丁堡之戰中倖存下來的勇士後代也將參與其中,繼續用他們的熱血在馬爾他與土耳其人做一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