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城堡陷落
2024-09-30 22:02:38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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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1452年年末,穆罕默德二世都在醞釀他的征服計劃。那個冬天寒風凜冽,為了攻下君士坦丁堡,他在哈德良堡(Adrianople,今土耳其埃迪爾內)度過了好幾個不眠之夜。可是,他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君士坦丁堡城防的堅固是他領教過的。他的老師哈里爾很擔心這位年輕的蘇丹,當然,他可能更擔心自己被蘇丹免職,畢竟,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計劃或者建議。他送上滿盤的金幣,但眼前的這位學生卻將滿盤金幣放在一旁,正色說道:「我不需要你的禮物。我想得到的只有一物,那就是君士坦丁堡。」86
穆罕默德二世的這番話,表明了他要征服拜占庭的決心有多麼堅定。可能他覺得奧斯曼帝國的實力已經非常強大了,擁有兇悍無比、驍勇善戰的將士,就連海上力量也不容小覷了。按照他的理解,帝國已經擁有一支可以爭奪制海權的海軍了。實際上,奧斯曼帝國的海軍力量還不能與拜占庭的海軍力量相提並論,如果不是左右逢源的熱那亞人的幫助,奧斯曼帝國的艦隊是很難拿下金角灣的。他甚至還想到義大利人不會是拜占庭人的堅強後盾,因為他覺得義大利人狡詐多變。況且,君士坦丁堡因宗教紛爭已經陷入分裂,再不對君士坦丁堡發動圍攻,最好的時機就錯過了。
很快,穆罕默德二世就向帝國歐洲諸行省的總督達伊·卡拉賈·貝(Dayi Karadja Bey)下達了命令,讓他召集軍隊。隨後,帝國軍隊襲擊了色雷斯的一些城鎮,讓土耳其人有些意外的是,不少城鎮選擇了投降。隨後,卡拉賈·貝的軍隊向黑海沿岸的城市發動攻擊,這些城市大都選擇了投降,倒是馬爾馬拉的海濱城鎮進行了比較激烈的抵抗,結果城鎮被劫掠後夷為平地。因此,卡拉賈·貝起到的作用之一很可能是讓蘇丹窺測出了拜占庭外圍的力量應該是不足為懼的。但想要徹底拿下君士坦丁堡,還必須要有一支強大的艦隊,並配備烏爾班巨炮從海上發動進攻。
由此可以看出,奧斯曼人對君士坦丁堡的先期圍攻多以陸路為主。不過,成效不是特別明顯——即便控制了一些能切斷拜占庭補給和增援的陸上要道,拜占庭依然可以依靠強大的海上力量為首都提供補給與增援。土耳其人並非航海民族,很多時候不得不依靠基督徒的艦船運送軍隊。
必須要改變海上弱勢的現狀。1453年3月,一支經過精心籌備的龐大艦隊鱗次櫛比地出現在加里波利港,艦船中有一部分是經過維修或改裝的,大部分是在愛琴海沿岸船廠建造的新艦。在船型和性能方面也進行了改良,相較於之前的三列槳戰艦,它吃水較淺,採用兩桅杆搭配風帆;也有二列槳船,它體積更小,只需要一根桅杆。至於大型戰艦,它是寬泛的專屬名詞,但主要指單層大型划槳戰艦,用於主力艦陣列。運輸船實際上多指平底船。總之,這支艦隊配備完善,奧斯曼帝國花費了重金打造。
對奧斯曼帝國的艦隊規模存有不同說法。拜占庭方面的歷史學家大多有誇大的嫌疑,這主要是從戰敗者的角度出發,為失敗找到一個「寬慰的理由」。根據旅居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海軍醫生尼科洛·巴爾巴羅(Nicolo Barbaro)的說法,他認為有12艘大帆船,70~80艘長船,另外還有一定數量的運輸船、單桅帆船和快艇,它們主要用於運輸和聯絡。水手和槳手中有一部分是奴隸及囚犯,更多的是僱傭兵。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僱傭兵大都是希臘人,為了高額的報酬竟然甘願參與攻打拜占庭的戰爭,令人憤慨。艦隊司令是保加利亞裔改宗者——蘇萊曼·巴爾托格魯(Suleiman Baltoghlu),他是穆罕默德二世親自任命的,可見蘇丹有多麼重視這支艦隊。根據希臘史學家米海爾·克利托布盧斯(Michael Critobulus)的記載,1453年3月末,「蘇丹的海軍起錨穿越達達尼爾海峽,進入到馬爾馬拉海,這引發了基督徒的恐慌。直到此時,他們才第一次領略了土耳其海軍的強大」。當艦隊在馬爾馬拉海執行任務時,陸軍也在色雷斯集結完畢。這支陸軍的裝備也很精良。
整個冬季,奧斯曼帝國都在進行高效的備戰。
帝國的工匠們夜以繼日打造盔甲、標槍和弓箭等各種武器;各個行省的總督也積極調動軍隊;大量輔助人員也加入了進來。據說,用於作戰的陸軍人數達到了30萬~40萬人,不過,希臘人應該是誇大了人數。威尼斯人的估算是15萬。比較客觀的說法是10萬人,其中包括8萬正規軍、2萬輔助兵。
為了攻打堅固無比的君士坦丁堡,奧斯曼帝國裝備了一種新式武器——重型火炮。穆罕默德二世敢於1453年進攻君士坦丁堡,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擁有了這種先進武器(根據德國地理學家塞巴斯蒂安·明斯特爾的說法,大約在100多年前,一個名叫貝托爾德·施瓦茨的日耳曼修道士發明了火炮),繼而可以組建重炮部隊。雖然之前也有火炮,但威力不盡如人意。在日耳曼人1321年攻打北義大利城市奇維達萊(Cividale),英格蘭人圍攻加來的戰爭中,火炮的表現並不令人滿意,難以對堅固的城防造成足夠的破壞。1377年,「威尼斯人曾經嘗試在海戰中使用火炮以對抗熱那亞」,由於戰艦無法安裝重型火炮,輕型火炮對艦船的殺傷力明顯是不夠的。因此,在較長的一段時期里,火炮多用於陸戰,尤其是野戰中驅散對方軍隊或者破壞輕型防禦工事。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穆罕默德二世相信火炮的攻城效果了呢?根據德國歷史學家弗朗茨·巴賓格爾(Franz Babinger)87的說法,蘇丹寵信的私人醫生雅各博(Jacobo),一名來自加埃塔(Gaeta)的義大利猶太人,讓他相信科學的力量,並相信火炮的重要性。在他登上帝位之初,就命令帝國的兵工廠研製重型火炮。
因為寵信一位私人醫生,繼而相信火炮的攻城效果,這說法是否準確?由於弗朗茨·巴賓格爾選取的是大量原始史料,應該具有較大的可信度。在他的作品《征服者穆罕默德和他的時代》中曾提到穆罕默德二世有同性戀傾向,且是被「明確記載的」。這本書寫於20世紀50年代,同性戀的話題還是比較禁忌的。因此,他沒有詳細描述,不過書中有不少與之相關的故事,寫到這位穆罕默德二世對奴隸、僕人和貴族的男人有欲望。根據希臘歷史學家杜卡斯(Dukas,約1400—1462年)的描述,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後,拜占庭帝國的海軍都督盧卡斯·諾塔拉斯全家被俘。有一天,穆罕默德二世喝得酩酊大醉。他在酒精的刺激下荷爾蒙膨脹,命令諾塔拉斯交出14歲的兒子,以滿足自己的欲望。作為父親,諾塔拉斯絕對不能答應這樣無理的屈辱要求,於是大為震怒的穆罕默德二世就派殺手去殺他全家。當殺手屠光了諾塔拉斯家的所有男性後,「撿起首級,返回到宴會上,將它們獻給那嗜血的野獸」。當然,這樣的描述是存在一些問題的。真相應該是如前文述及的那樣,穆罕默德二世不能讓拜占庭帝國的重臣後代東山再起,所以斬草除根。但根據奧斯曼帝國的史料,諾塔拉斯的兒子被招募為近侍,主要在宮內侍奉皇室,而不是為了滿足蘇丹的性慾。不過,穆罕默德二世的確喜歡在作戰中俘獲美貌的男子,以供自己取樂,同樣,他也喜歡擄掠年輕美貌的女子。無論怎樣,這位蘇丹皇帝相信了他寵幸的私人醫生雅各博的建議。88
負責建造重型大炮的是一個叫烏爾班(Urban)的匈牙利人。大約在1452年夏季,他在哈德良堡開始鑄造第一門巨炮。饒有戲劇性的是,在這之前烏爾班曾經去過君士坦丁堡,希望皇帝能支持他的發明創造。可惜,經濟已然破產的拜占庭帝國未能特別重視他,只給他一些生活費用,有時甚至未按時給付。造大炮所需的原料也非常短缺,於是生活拮据的烏爾班離開君士坦丁堡前往奧斯曼帝國的都城,並見到了穆罕默德二世。
希臘歷史學家杜卡斯描述了兩人見面的場景。蘇丹希望能製造出一種可以拋射足夠大的石彈的武器,用以摧毀君士坦丁堡堅固無比的城牆。烏爾班回答說:「如果陛下需要的話,我可以鑄造一門能夠發射這種石彈的銅炮。我對城牆做了仔細觀察。我的大炮不僅能把這些城牆炸為齏粉,巴比倫的城牆也不在話下。鑄造這樣的大炮所需的工作,我是完全勝任的。」穆罕默德二世聽後頗為欣喜,當即表示願意支持他的研發工作,提供一切所需,並給予他非常高的薪酬。89
烏爾班發明的巨炮在1452年11月的一次炮擊中表現不俗,摧毀了一艘大型槳帆船(指威尼斯商船被檢查事件,下文有述)。穆罕默德二世對這結果頗為滿意,就命令烏爾班將現有火炮的尺寸翻一倍,鑄造一門更為巨大的大炮,於是這樣的巨炮生產得更多了。據說,這種巨炮長達26英尺8英寸(1英尺≈0.3米,1英寸≈2.54厘米),大約相當於8米,炮彈重量重達1200磅(1磅≈453克)90。
巨炮問世和其強大的破壞力讓君士坦丁堡的居民不寒而慄。不過,皇帝本人積極鼓勵民眾,並募捐到一筆錢——威尼斯人提供了不少捐助,還有一些教會、修道院和個人也解囊相助。有了這筆錢,就可以對城堡進行加固了。
面對來勢洶洶的奧斯曼帝國大軍,拜占庭帝國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Constantine Ⅺ Palaiologos)91已經竭盡全力。
1452年秋,他派出使節前往義大利尋求援助,然而得到的回答卻令人絕望。朗西曼在《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寫道,威尼斯人經過慎重考慮,回覆說:「我們對東方的危機深表憂慮,如果教皇國和其他國家願意出兵干預,那麼威尼斯也同意合作。」
這句話的深層含義,不就是在拒絕嗎?明知道教皇國和其他國家不可能一致同意出兵進行援助,這樣的說辭自然是讓人鬱悶的。不過,君士坦丁堡方面仍沒有放棄,力圖說服威尼斯人伸出援助之手。他們在等待奧斯曼帝國的艦隊「誤傷」或者「出於某些敵意」擊沉威尼斯的商船,這樣威尼斯就有理由出兵了。然而,真的得到了這樣的情報後,威尼斯人也沒有下定決心採取斷然行動。就在11月25日,威尼斯的商船被奧斯曼帝國魯梅里(Rumeli)要塞的岸炮擊沉。奧斯曼帝國要求所有經過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船隻必須在土耳其要塞前停靠,並接受檢查。威尼斯人的商船拒絕檢查,隨後船隻被岸炮擊沉,被俘虜的船長及船員全部遇害,船長安東尼奧·埃里佐(Antonio Erizzo)死狀極為恐怖,土耳其人對他施以穿刺之刑,並被放置路邊示眾。此次事件引起極大的國際反響,威尼斯召開了緊急會議,經過激烈辯論,最終以74∶7的絕對多數同意向拜占庭施以援手。不過,威尼斯能做什麼呢?它如何施以援手?與倫巴第(Lombardia)的戰事正弄得它焦頭爛額,總不能與宿敵熱那亞聯手吧!
拉古薩92,這個與威尼斯一樣在拜占庭享有商業特權的盟友,除非西方聯盟願意出兵援助,否則以它的實力斷然不敢得罪土耳其人。
在熱那亞,拜占庭的使節也做著渴求援助的努力,得到的回覆讓人無語,對方只同意援助一艘戰艦,同時願意替拜占庭向法國和佛羅倫斯共和國乞求援助。顯然,這也是一種託詞,熱那亞人如果真心想幫助拜占庭人,怎麼會才同意援助一艘戰艦,又在私下裡幫助奧斯曼帝國呢?
教皇尼古拉斯五世(Pope Nicholas Ⅴ)93雖然表示自己願意幫助拜占庭,可他卻說「在確認拜占庭與天主教會共融產生之前,他不願意全力以赴」。事實上,就算他全力以赴,依然起不了什麼作用,離開了威尼斯的支持,他可能什麼都不是(在援助拜占庭帝國的問題上,他是願意施以援手的,他打算向西歐收取什一稅,然後資助十字軍,以便幫助拜占庭人,然而歐洲各國大多不聽從他的命令。倍感心寒的他,也只能愛莫能助了)。加之,他忙於羅馬1453年1月爆發的民眾叛亂,哪有時間和精力考慮國外的事務!
而可惡的金納迪奧斯,他本人還是拜占庭的主教,卻發放傳單,大聲疾呼,不顧一切地告訴人們「千萬不要為了虛無的援助而玷污自身信仰」。他的這一行為,獲得了一批支持者。94
那不勒斯國王阿方索倒是願意支援拜占庭,因為君士坦丁堡有加泰隆尼亞商人——這也是他的臣民。國王給出了許多美好的承諾,實現的卻很少。好不容易派出了一支由10艘船組成的艦隊前往愛琴海聲援拜占庭,後來卻因忌憚熱那亞的反應將艦隊召回,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
俄羅斯大公鞭長莫及,指望他也是徒勞。
最有可能給予支持的匈牙利王國,其攝政胡尼奧迪如果出手援助也是一股力量。可惜,經歷瓦爾納戰役的大敗後,這個國家元氣大傷,還未恢復。
唯一答應提供幫助的只有西西里一帶的一些小國,他們同意提供糧食援助。
看來,拜占庭人只能靠自己保衛都城了。
2
難道就沒有其他力量願意為拜占庭提供援助嗎?
1453年3月末,尼古拉斯教皇自費購買了一批食物,並招募了一批士兵,用3艘熱那亞的船將其運往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城中的威尼斯租界對拜占庭給予了全力支持,威尼斯大使吉羅拉莫·米諾托(Girolamo Minotto)表示,他將與拜占庭共存亡,並協助守城,絕不允許任何一艘威尼斯船離開都城。他還專門去信求援,得到了兩位威尼斯船長的回應,他們是加布里埃萊·特雷維桑(Gabriele Trevisan)和阿維索·狄多(Alviso Diedo),其中後者剛從黑海返航停泊在金角灣。在克里特(威尼斯殖民地),那裡的長官也表示願意援助,將6艘威尼斯船與3艘克里特船全部改裝為戰艦,並加入了拜占庭艦隊。正如加布里·特雷維桑向威尼斯呈報的那樣——這是為了「上帝與基督徒的榮耀」。另外,留守在君士坦丁堡城中的威尼斯家族—— 科爾納羅(Cornaro)、莫切尼戈(Mocenigo)、韋涅爾(Venier)等,他們也表示會給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在眾多熱心人士的努力下,威尼斯特許拜占庭可以在克里特招募僱傭兵。
君士坦丁堡城中的加泰隆尼亞商人——他們同樣在都城有租界——其領事佩雷·朱里奧動員了一批水手加入拜占庭艦隊。就連流亡到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王子奧爾汗及其家族也表示要為守城盡一份綿薄之力。
為了讓熱那亞商人輸送糧食到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十一世以免稅特惠的豐厚條件作為回報。然而,回應者寥寥無幾,熱那亞嚴格遵守所謂的中立態度。
實際上,熱那亞在歐洲也自顧不暇,政府雖然發布了幾封號召抵抗奧斯曼帝國的文告,卻是「雷聲大,雨點小」,隨後就沒有下文了。其中的原因主要在於熱那亞人要保住佩拉殖民地和黑海沿岸的殖民地,不能得罪土耳其人。佩拉大區的長官甚至被告知必須採取一切手段取悅土耳其人,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後也要儘可能地與土耳其人搞好關係,決不能挑釁他們。這樣的指令也傳達到其他殖民地區。
面對嚴峻的局面,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國務秘書喬治·斯弗蘭采斯(George Sphrantzes)的建議下,任命伊西多爾95為君士坦丁堡大牧首(格列高利辭職後,大牧首一直空缺)。但是,皇帝本人心裡應該清楚,這個人未必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因為,那個可惡的金納迪奧斯繼續作祟,當伊西多爾帶著一支規模不大的僱傭軍即將來到君士坦丁堡時,他特意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號召人們不要為了外界所謂的一點點援助而放棄世代相傳的信仰。當僱傭軍到來時,他害怕極了,趕緊躲到大教堂內,並在教堂大門口貼出提醒人們的告示。拜占庭的重臣盧卡斯·諾塔拉斯親自出面勸說他應該以帝國命運為重,他依然固執己見。在金納迪奧斯的影響下,城內竟然發生了暴動,這對拜占庭來說無疑又是一個沉重打擊。
即便如此,伊西多爾還是盡力在為共融做著努力。1452年12月12日,在聖索菲亞大教堂舉行了慶祝東西方教會共融的神聖彌撒——之前,君士坦丁十一世迫於奧斯曼帝國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歐洲海岸線一側阿索瑪頓(位於今天土耳其伊斯坦堡城外貝貝克一帶)修建的魯梅里要塞(於1452年8月竣工)造成的可怕威脅96,同意了西方基督教幾乎所有的要求。皇帝和宮廷人員都參加了這次共融禱告,除了金納迪奧斯等8位神父拒絕到場。不過,根據伊西多爾的說法,多數希臘民眾對東西聯合表現出的只有容忍,沒有絲毫熱情。到後來,甚至沒有什麼人願意進入索菲亞大教堂了,著實讓人感慨。對於這樣的尷尬局面,有一種說法是皇帝本人似乎也不是太熱情,只是走了個形式;還有一種說法是,拜占庭重臣盧卡斯·諾塔拉斯說了那句關於頭飾的重要言論,即「寧要蘇丹的頭巾,不要天主教的教冠」這番話太傷人心了。不過,事情的真相可能是盧卡斯·諾塔拉斯在看到不少民眾的漠不關心、消極情緒後十分生氣,不懂得語言的表達技巧,從而說出了這番話。
這次禱告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再也聽不到公開反對共融的聲音了,那個可惡的金納迪奧斯也不再發聲了,處於隱居狀態。但西方力量真的會因為皇帝的妥協而派出援兵嗎?事實上,他們大都爽約了。
當奧斯曼帝國大軍向色雷斯進發時,君士坦丁十一世秘密安排國務秘書喬治·斯弗蘭采斯對君士坦丁堡全城可參戰的男丁數量做了調查。其結果讓人痛心——全城可參戰的希臘男性居民只有4983人,這裡面還包括了修士,外國人大約有2000人。也就是說,皇帝辛辛苦苦的努力,最終真正能派上用場的不足7000人,而7000人要對抗超過10萬的奧斯曼帝國大軍。
君士坦丁堡,岌岌可危!
3
1453年4月2日,星期一,君士坦丁堡迎來了第一場保衛戰,主動出擊的守軍成功地擊退了第一支敵軍,並給敵軍造成不少的傷亡。隨著敵軍人數越來越多,守軍不得不退回城內。君士坦丁十一世下令封鎖城門,堅守不出,並摧毀了護城河上的吊橋,在金角灣布下巨型鐵鏈封鎖港口。鐵鏈的一端固定在君士坦丁堡的歐根尼烏斯塔上,另一端則固定在熱那亞佩拉地區的加拉塔海牆上。為了加強這一防禦工事,由熱那亞工程師巴爾托洛梅奧·索利戈(Bartolomeo Soligo)負責設計的木質浮桶也布置在了海灣上。
陸上的戰局相對比較穩定,儘管奧斯曼帝國軍隊兇悍無比,並利用巨炮對城牆進行了炮擊,但堅固的城牆還是承受住了——有一部分城牆受損,很快就被修復了。而且即便陸上戰況不利,只要能死守住金角灣,君士坦丁堡或許還是能夠轉危為安的。
朗西曼在《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描述道:「君士坦丁堡城區大體是一個不太規則的三角形半島。陸上城牆自金角灣的布雷契耐區開始,直至馬爾馬拉海邊的斯塔迪昂區,城牆形狀略微中凸,全長約4英里。金角灣城牆全長約3.5英里,從布雷契耐至阿克羅波利斯角大體呈中凹狀。由阿克羅波利斯角到斯塔迪昂區的城牆總長約5.5英里,大體按照半島突出部的形狀沿海修建,經博斯普魯斯海峽迂迴至馬爾馬拉海濱。從金角灣至馬爾馬拉海峽的城牆為單層城牆。馬爾馬拉海一側城牆共有11道城門及2座設防小型港口,後者用於容納因逆風無法進入金角灣的小型船隻。金角灣數百年來形成的海灘上現在已密布各種貨棧、倉庫,這一側城牆共有16道大門以方便貨物流通。在西側,為了保護易受攻擊的布雷契耐區,約翰六世開鑿了一條流經整個布雷契耐城牆的護城河。海牆得到了很好的維護,它相對較少受到攻擊——雖然1204年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正是從金角灣海牆入手,但這需在完全取得制海權的前提下才可能發生。在城市東側的突出部一帶水流湍急,敵人難以靠岸登陸,何況這裡的工事還得到了馬爾馬拉海一系列淺灘、礁石的掩護。」97
用固若金湯來形容君士坦丁堡的防衛是非常恰當的,因此奧斯曼帝國發動了一些攻擊,但收效甚微。穆罕默德二世曾給出投降不屠城的條件,君士坦丁十一世拒絕了,他以及他的臣民大都相信土耳其人會食言。事實的確如此,君士坦丁堡陷落後,穆罕默德二世允許士兵對都城屠掠三天,士兵們可以完全憑藉自己的喜好任意對城中所有人、所有財產(有重要價值的得上交給蘇丹)進行處置。就連流亡到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王子奧爾汗也未能倖免於難。王子穿上一套希臘修士服,試圖喬裝逃生,卻被一名被俘的同伴揭發,隨即被斬首示眾。婦女兒童、老人病弱慘遭屠殺、凌辱,整座都城哀號不絕。當穆罕默德二世騎馬經過奧古斯塔廣場看到眼前的慘狀,或許是因為觸景生情,也或許是心生了一絲善念,低吟起波斯詩人阿弗沙布(傳說中的圖蘭國王,圖爾人是古波斯民族的一支)的詩句:「蜘蛛在凱撒的宮殿中織網,梟鳥在阿弗沙布的城堡上輓歌。」當黑色餘燼散盡,如廢墟一般的君士坦丁堡記載著一段悲愴的歷史,穆罕默德二世囁嚅著說:「我們竟將如此一座城市置於洗劫和破壞的境地!」98
一定要誓死一搏!君士坦丁十一世拒絕投降絕對是正確的——無論投降與否,只要城破,結局都是一樣的。皇帝親臨戰場,為守城將士鼓舞打氣。那一刻,所有的將士還有民眾均拋棄了之前的隔閡,彼此間或許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聯結在一起,與城同在的決心是如此堅定。
從海權角度來講,金角灣實在太重要了,土耳其人也明白這一點。4月6日清晨,由扎加諾斯帕夏(Zaganos Pasha,海軍將領)為統帥的一支軍隊出現在金角灣北岸,這支軍隊出現的戰略意義在於監視並威懾佩拉地區的熱那亞人,確保他們的中立態度不會變卦。巴爾托格魯的海軍艦隊的任務主要是封鎖港灣,切斷君士坦丁堡的海上補給,並攔截一切企圖靠岸的船隻。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嘗試突破金角灣的鐵鏈防線。
圍攻10天後,沒有什麼進展,蘇丹為他增派了10艘裝備重炮的戰艦。巴爾托格魯的指揮部設在博斯普魯斯港口雙圓柱附近(大約在今天的多爾瑪巴赫切宮)。黃昏時分,夕陽映照在海面,散發出動人的光芒。在重炮的輪番炮擊下,君士坦丁堡查瑞修斯門的一段城牆遭到了嚴重破壞。第二天炮擊繼續進行,導致該段城牆幾近為廢墟,每當入夜時分,人們就自發地快速將其修復。
大約在4月9日,蘇丹命令艦隊司令巴爾托格魯對金角灣進行試探性進攻,以測試敵方的防禦能力。這次試探性的進攻失敗了,巴爾托格魯決定將黑海的分艦隊調來,待這支分艦隊到來後再伺機進攻。
4月12日,黑海的分艦隊到來,巴爾托格魯下令向金角灣的鐵鏈發起進攻。當艦隊靠近停泊在金角灣的拜占庭艦隊後,立刻發動了猛烈攻擊——一陣陣箭雨飛速落下;艦炮轟鳴的同時,土耳其人用燃木擲向敵艦,隨後,他們拋出鐵索與梯子試圖登船作戰。
這一系列的作戰收效甚微:重炮轟擊對拜占庭的巨型艦隻幾乎沒有什麼作用;投擲燃木有一些效果,但很快就被經驗豐富的水手用水桶澆滅了;試圖跳幫作戰更不可能,敵我雙方的距離還沒有達到可以進行接舷戰的有效距離。
拜占庭艦隊能如此輕鬆應對,除了依靠金角灣鐵鏈的庇護,還在於得到了拜占庭海軍司令諾塔拉斯的及時增援,以及艦隊官兵的相互協作。
是時候給予還擊了!拜占庭艦隊的弓箭手在高聳的桅斗(桅杆上的瞭望台)上射出箭矢,投擲標槍,投石機拋出的石塊紛紛砸向敵艦。這些武器的命中率遠遠高於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儘管打造了一支龐大的艦隊,但缺乏實戰經驗。往後,他們會在勒班陀海戰中品嘗到這樣的惡果。傷亡在增大,巴爾托格魯不得不鳴金收兵,帶領艦隊撤退到雙圓柱附近。拜占庭艦隊乘勝出擊,主動打開鐵鏈完成了一次逆襲,給敵方戰艦造成了更大的損失。蘇丹在得知戰敗的消息後,頓時感覺到顏面盡失,艦隊可是開到拜占庭家門口去作戰,竟然占不到一絲便宜。
穆罕默德二世努力地思考解決之法,面對拜占庭人的巨型艦,不是巨炮的威力不夠,而是瞄準方式需要調整。他命令鑄造廠的工程師改變火炮設計,重新計算火炮的彈道。儘管難度很大,但帝國人才濟濟,工程師們解決了問題,經過改良的大炮放置在加拉塔灣,炮彈射程增加了不少,命中率同樣得到了提高——擊中了一艘拜占庭的戰艦,給這艘戰艦造成了嚴重損傷。為安全起見,拜占庭艦隊退回金角灣鐵鏈後面,依靠熱那亞佩拉地區的庇護。
海上補給對君士坦丁堡的守衛具有重要作用,它能提供用於作戰的兵員和食物等,可以說這是都城保衛戰的重要一環。1453年4月的前半個月,君士坦丁堡附近的天氣都不算好,一直刮著北風。教皇派出的3艘滿載士兵和糧食的船只能停在希俄斯島。4月15日,風向突然轉北。這是一個絕佳的航行時機,3艘船立即揚帆駛向達達尼爾海峽。當行駛到海峽入口的時候,正好遇見1艘從西西里採購糧食回來的拜占庭運輸船,於是這4艘船一同前行。由於土耳其的全部海軍力量都用於封鎖君士坦丁堡一帶去了,達達尼爾海峽門戶大開,沒有任何防備,4艘船安全行駛到馬爾馬拉海。4月20日那天是星期五,早晨,4艘船正從海上接近都城。君士坦丁堡海牆段的守軍特別高興,他們盼望已久的補給終於快到家門口了。很快,土耳其人也發現它們了,並將消息立刻呈報給蘇丹。
穆罕默德二世激動萬分,趕緊翻身上馬來到艦隊司令巴爾托格魯的駐地雙圓柱附近。這一次他要親自坐鎮督戰,並向巴爾托格魯下了死命令:絕對不允許這4艘船抵達君士坦丁堡,要麼俘獲它們,要麼擊沉它們,如果失敗,必將給予艦隊司令最嚴厲的懲罰。
一場激烈的殊死之戰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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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托格魯放棄了使用風帆戰艦的打算。當時,巴爾托格魯的艦隊位於拜占庭艦隊以北,而海上正刮著南風。也就是說,前者的艦隊處於逆風位置,採用風帆戰艦作戰航速會受到影響,改用划槳戰船圍剿拜占庭戰艦是比較明智的選擇。為了增大勝算,蘇丹特意增派了自己的精銳士兵登艦助戰,艦船上配備了一些火炮和精良的護甲。大約兩三個小時後,巴爾托格魯的艦隊千槳並進。
如果龐大的艦隊只是為了去捕獲那少得可憐的戰利品,足見蘇丹要攻下君士坦丁堡的決心。土耳其人抱著極大的信心向敵艦駛近。那4艘船不可能坐以待斃,遂加速行駛。直到下午早些時候,巴爾托格魯的艦隊才追上敵艦。此時,後者已經駛過君士坦丁堡東南角,這樣的速度是土耳其人的艦船無法比擬的。巴爾托格魯站在旗艦上高聲命令敵方投降,那4艘船則置若罔聞。他們怎麼可能投降呢?這可是重要補給啊!巴爾托格魯惱怒萬分,立即命令艦隊包圍它們。
海上的風浪更大了,在這樣的天氣下划槳,作戰難度可想而知。那4艘船裝備精良,船上的作戰人員在甲板、船頭、船艉、桅斗,以及一切能射箭的位置向敵艦發射,一時間箭如雨下。標槍和投石機的有效使用,也給敵方造成較大傷害。因此,海面上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巴爾托格魯的艦隊根本傷害不到那4艘船,只能寄希望在接舷戰或者使用燃木上。在近1小時的戰鬥中,如果不是巴爾托格魯在艦船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恐怕早已落敗了。當4艘船抵達阿克羅波利斯角附近時,海上的勁風突然停止了。
戰局就這樣在瞬間發生變化了!4艘船的風帆只能無力地低垂,這對航速的影響很大。之前刮著的南風已經停了,從博斯普魯斯海峽向南的海流撞到了海角上,然後海流就向北回流。真是遺憾啊!那4艘船幾乎可以觸到君士坦丁堡城牆了,因為回流,只能無奈地飄向蘇丹督戰的海岸。
局勢萬分危急!
對巴爾托格魯而言,他簡直要大大鬆口氣了,甚至覺得勝利現在已經唾手可得。鑑於拜占庭的戰艦火力威猛,他不敢讓自己的艦隊靠得太近,只是讓艦隊包圍它們,並拉開一定距離,用不斷發射炮彈和火矛的方式削弱敵方,待敵方武器消耗殆盡時再發動接舷戰。然而,他的這一策略並未奏效。於是,他再次改變戰術,對4艘戰艦中最弱的那一艘發動圍攻。
此時,觀戰雙方,無論是蘇丹及隨從一行,還是君士坦丁堡中沒有參加衛城之戰的民眾,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現在,海面上的情景是這樣的:5艘奧斯曼帝國戰艦對付1艘拜占庭戰艦,30艘大船包圍另一艘拜占庭戰艦,40艘運輸艦對付剩下的2艘拜占庭戰艦。但是,土耳其人居然仍無法取得勝利,因為敵方戰艦上的人員個個經驗豐富,身披重甲,就算火矛引發的火災他們也能迅速用水桶澆滅。這4艘拜占庭艦船並不是純粹的戰艦,畢竟是用於運輸補給的,但土耳其人可能忘記了拜占庭帝國擁有一種厲害無比的利器——「希臘火」。這種武器曾多次挽救帝國即將滅亡的命運,現在它依然會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巴爾托格魯的艦隊將4艘拜占庭艦船團團圍住,也會給自己帶來一些弊端。他們使用的是划槳船,在相對有限的空間裡划槳難免會發生糾纏,加之敵艦勇敢還擊,令土耳其人傷亡慘重。然而,土耳其人是出了名的驍勇,就算死傷慘重,依然前仆後繼——大概也有蘇丹親自督戰的原因。場面太慘烈了!海面上殺聲震天,血光、火光耀眼。巴爾托格魯絕不可能放棄即將到手的獵物,他的部下一波又一波地湧向敵艦,試圖登艦利用刀斧砍殺——這是他們陸上作戰的強項之一。那4艘船開始顯得有點應接不暇了,於是他們果斷地起錨合併成一列。
戰局在此刻又發生變化了!
4艘艦船並成一列,形成一道堅固的防線,彼此間也可以照應。督戰的蘇丹坐立難安,他不斷地對將士進行鼓勵,也不斷地咒罵,更不斷地對艦隊司令巴爾托格魯下達著各種指示。又愛又恨的情緒在蘇丹的心裡翻騰著,有時候他覺得巴爾托格魯是他的愛將,有時候他覺得巴爾托格魯愚蠢無比。心急如焚的蘇丹甚至躍馬至淺灘,仿佛要親自投入戰鬥,直到長袍被海水浸濕,他才有所察覺。
夜幕臨近,那4艘船的船身已經傷痕累累了。船上所有人員倍感疲倦,但他們依然堅持著,保持著很好的作戰狀態,他們知道這場海戰對他們的國家意味著什麼,而蘇丹不停地派出新生力量發動攻擊。當太陽西沉的時候,海上突然起風了,而且正是拜占庭人需要的北風。於是,原先下垂的風帆再次鼓動起來,那呼呼的海風聲多麼悅耳!4艘船立刻發動衝擊,殺出一條血路,向金角灣的鐵鏈快速駛去。夜幕降臨,天色昏暗,巴爾托格魯的艦隊再也無力發動攻擊了,航海技術還不熟練的他們,顯然無法在這樣的環境裡再有什麼作為了。蘇丹暴跳如雷,對巴爾托格魯破口大罵,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呢?只能讓艦隊撤回到雙圓柱附近。
拜占庭人打開了鐵鏈,特雷維桑帶領3艘戰艦主動出擊,所有土耳其艦隻仿佛如臨大敵,擺出防禦陣勢。不過,他們顯然被欺騙了,特雷維桑的用意在於讓那4艘船快速進入安全區。
這場勝利鼓舞人心,拜占庭一方欣喜若狂。他們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補給,也給了土耳其人以沉重打擊。他們甚至聲稱擊斃敵方1萬~1.2萬人,而自己幾乎無一損失。不過,根據喬治·斯弗蘭采斯的說法,這場海戰土耳其人陣亡大約100人,受傷人數超過3000;拜占庭方面,陣亡23人,約半數船員受傷。這樣的比例,以及海戰結果帶來的影響,無疑彰顯了拜占庭高超的航海技藝以及海上作戰的能力。
蘇丹憤怒無比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他堅決執行那道死命令,先是當著眾人的面斥責巴爾托格魯,然後下令將他斬首。對巴爾托格魯來說,這場海戰的屈辱感在於用盡了全力竟然沒有獲勝,而且自己還被投石機擊中,身受重傷。蘇丹的威嚴是不容侵犯的,儘管有眾將士為巴爾托格魯求情,他依然給予了這位得力幹將嚴厲懲罰——罷免巴爾托格魯艦隊司令、加里波利總督的職務,沒收其全部財產,施以了讓人皮肉開花的杖刑。這個曾為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人物,最終落得窮困潦倒過完一生的結局。
奧斯曼帝國艦隊的新司令是哈姆扎·貝(Hamza Bey)。之前試圖直接攻破拜占庭海上防線的策略已經不起作用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成為蘇丹眼下最頭疼的事。據說,他是在義大利顧問(也有一種說法是用重金收買了熱那亞商人)的提醒下找到了解決之法:採用陸路運送船隻。在1438年的倫巴第戰爭中,「威尼斯人利用放置滑輪的平台將整支艦隊經陸路由波河運至加爾達湖(Lago di Garda)」。那麼,這個方法適合在金角灣使用嗎?倫巴第戰爭中,當地的地形較為平坦,而金角灣的地形是斜坡——從博斯普魯斯到金角灣需翻越一座60米高的小山。因此,這絕對是一個不小的挑戰,用於作戰的艦船數量多、體形較大,而且還要在拜占庭人不知曉的情況下悄然進行。早在圍城之初,蘇丹已經命令工程師開鑿了一條通道(拜占庭人把這裡稱作泉源河谷,現在被命名為卡瑟姆帕夏),這條信道跨度較大,從托普哈內區穿過山谷直達今天的塔克西姆廣場,然後向左順勢而下經過今天的英國大使館進入金角灣。這條通道原本是「方便與雙圓柱附近的海軍基地聯繫的,此時卻派上了別的用場」。土耳其人開始製作能夠承載艦船的帶輪托架,並安裝上金屬滑輪,在鋪設完運輸滑軌後,成隊的公牛靜候待命。土耳其人還在泉源河谷布置了一些大炮,一旦被拜占庭人發現,就可進行有效打擊。
僅僅兩天時間,所有的工作就完成了——數以千計的工匠和勞工夜以繼日地工作著。為了吸引拜占庭人的注意力,蘇丹命令對著佩拉地區進行持續炮擊,炮彈爆炸後產生的濃煙也從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掩護作用。另外,土耳其人還故意將佩拉地區的一些城牆摧毀,導致當地居民要麼忙於修護城牆,要麼趕緊離開這片是非之地,這條能運輸艦船的通道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布設著。
依據威尼斯海軍醫生尼科洛·巴爾巴羅的描述:「4月22日星期天,當天際露出第一縷曙光時,這一支奇怪的艦隊出發了。人們首先將圓木捆綁於海上的船隻底部,隨後由大隊公牛拖拽這些滑輪將船隻牽拉上岸,在某些陡峭或困難的地段,它們還得到了人力的輔助。槳手們則端坐於自己的位置,按照左右逡巡的長官給予的節奏,整齊地在空氣中划動長槳,風帆也一如既往地升起,如同艦隊正暢遊於海上。艦隊通過陸地時,只見戰旗飄揚,鼓樂喧天,簡直恰似一場狂歡。一艘小船在前方開路,一旦它成功翻越第一處斜坡,後方大約70艘各型戰艦也紛紛魚貫而入。」99
即便是如此秘密地進行,但在4月22日那天的上午,這事還是被金角灣的拜占庭水手和守衛城牆的哨兵發現了。他們看到一艘艘土耳其人的戰艦從泉源河谷一帶滑入金角灣後,趕緊將這道緊急軍情呈報給君士坦丁十一世。這時候,城中居民陷入了恐慌。於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立刻召開緊急會議。與會者有威尼斯大使吉羅拉莫·米諾托、城防總指揮喬瓦尼·朱斯蒂尼亞尼(Giovanni Giustiniani,他自己出錢組織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參加了君士坦丁堡保衛戰)以及全體威尼斯艦長。會議上,他們給出了幾個解決方案:
其一,派出使者說服保持中立的熱那亞人出兵攻擊土耳其海軍基地。以熱那亞人優秀的海上能力,擊敗技術和經驗不成熟的奧斯曼帝國艦隊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然而,要想說服熱那亞人,顯然不太可能,就算可行,也會耗費大量時間。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這個方案不適合。
其二,派出一支奇兵在對岸登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摧毀土耳其人位於泉源河谷的岸炮,並燒毀其船隻。這個方案如果成功實施,絕對會對土耳其人以沉重打擊,讓他們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然而,就連城中守衛各個據點的人手都不夠,如何抽出多餘的兵力呢?這個方案也被否決了。
其三,藉助夜幕,發動一場夜襲,利用希臘火燒毀敵艦。這是一位來自特拉布宗的船長賈科莫·科科(Giacomo Coco)給出的方案。因此,這次行動也叫「科科計劃」。君士坦丁十一世經過一番考慮,最終同意了這個方案。威尼斯人表態願意提供船隻作為支持。
「科科計劃」具體是這樣的:用2艘大型運輸船作為前鋒,在側舷捆上厚厚的羊毛或棉花,用來提升抗擊土耳其人重炮轟擊的能力;2艘大型帆船居後作為護衛;隱藏在其中的2艘槳划船趁著夜幕掩護快速沖向奧斯曼帝國艦隊,並發射希臘火。
上述計劃應該是可行的,以大型運輸船作為誘餌,趁著夜幕發動突襲,具備成功的條件。然而,據說為了讓威尼斯人有充分的時間準備,計劃執行被推遲到了24日晚。結果,計劃被泄密了——城中的熱那亞人(有一部分熱那亞人支持拜占庭)知道了此事,認為威尼斯人企圖獨占這份榮耀,頓時暴跳如雷。為了安撫他們,不得不同意讓熱那亞人參與其中——他們獲准提供一艘戰艦。這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熱那亞人做好保密工作。讓人費解的是,想創造一份榮耀的熱那亞人卻沒有及時做好準備,反而再次拖延了時間,計劃不得不延期到28日。其實,這些事情背後的原因較為複雜。簡單來說,威尼斯和熱那亞之間的關係並不是看上去的那樣和睦,兩者都是地中海的商業強國,因商業競爭,兩國曾發生過戰爭。熱那亞人表面說支持拜占庭,實際上卻是保持中立(少數支持拜占庭的人除外)。因此,讓這兩國的人共同執行一項任務,危險係數是很大的,這也是「科科計劃」失敗的重要因素之一。
「科科計劃」一再延期,致使泉源河谷的土耳其人能利用這個時間空當不斷地運輸艦船和增加火炮。更重要的一點是,一名在佩拉的為奧斯曼帝國效力的熱那亞人將這項計劃秘密通報給了穆罕默德二世。
現在,土耳其人已經知道了「科科計劃」。不過,拜占庭一方還是想繼續實施,因為只要有那麼一丁點兒希望,這個能挽救帝國命運的機會就不應該被放棄。或許,他們心存一絲僥倖心理——1453年並不是帝國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