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艦隊大殺四方

2024-09-30 22:02:28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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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長的時期內,至少持續到16世紀初期,地中海一直是古代和中世紀歐洲最重要的核心地區。人們發現新大陸之後,對世界的格局才有了更加明顯與直觀的認識,將視野拓寬到大洋。對於環地中海國家而言,它們將地中海看作是一個內海,因此,這些國家之間的交往也有了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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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的貿易線路伴隨地中海及周圍區域的相互交流合作而不斷拓展,因為商業貿易的滋養,一些城市變得實力雄厚。除了奧斯曼帝國和拜占庭帝國,前者依賴信仰的力量、先進的知識體系、連貫東西的地理特性以及善於經商的民族傳統,一度成為沙漠強國,儘管也曾一度稱霸於海上,但並不具備成為一個海洋國家所需的主要特性,況且在1571年的勒班陀海戰中就已經看出了這個帝國的力不從心;後者在中世紀初期和中期依賴神奇的「希臘火」成為海上強國。

  自公元1000年以來,地中海延岸還誕生了一些海軍強國,這當中最有名的當數亞平寧海岸上的商業城市,像威尼斯、熱那亞、比薩(Pisa)60或者阿馬爾菲。這些新興的經濟中心具有超強的生命力,從中世紀中期一直延續到近代前期,它們在地中海嶄露頭角,擁有高效的強大艦隊。以威尼斯為例,作為腓特烈二世時代的海上強國,威尼斯早在1204年就攻下了具有堅強壁壘的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十字軍的協同作戰也是重要因素)。

  就海戰而言,直到近代早期,應該沒有出現過在技術和組織水平上能趕超地中海地區的強大海洋國家。因此,發生在1241年的基督山島海戰,實際上是海洋強國之間角逐的產物。這與前文所述的僅僅是為了「俘獲搭載著神職人員的戰艦」並不矛盾。因為從戰爭的表層意義來講,腓特烈二世是出於保住自己的帝王權力:從戰爭的深層次來講,新的競爭者出現,便會給老牌強國以壓力,而這壓力可能比之前都大。畢竟,被稱為「海上戰狼」的維京人在較長一段時間裡就是稱霸海洋的「弄潮兒」。與西西里王國有著密切關係的例證當數維京民族當中的坦克雷德(Tancred)家族。當時,人們把所有向西歐、南歐發展的斯堪地那維亞人稱作「諾曼人」,諾曼人在12世紀就開始嶄露鋒芒,他們在9—10世紀期間是以劫掠為主的狼性水手,四處入侵,這種海盜式的行徑可謂臭名昭著。在坦克雷德家族中出現了不少非常厲害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叫羅傑一世,他征服了當時還在阿拉伯人手裡的西西里,雖然在他1101年去世了,但他的兒子羅傑二世依然厲害,成功地兼併了義大利的諸多小國,並於1130年通過教皇阿納克萊圖斯二世(Anacletus Ⅱ,1130—1138年在位)將西西里提升為一個王國。經過發展,西西里王國疆域得到了較大的拓展,包括西西里島和陸上領地,後者的範圍幾乎囊括了整個義大利半島南半部。

  現在,西西里王國遭到了挑戰。

  威尼斯和熱那亞是新興的海洋帝國,它們依靠港口城市、島嶼據點、代理商號組成的貿易網絡,在商品和貨物的流動方面具有強大的競爭力。這一點,我們從後期誕生的海洋強國葡萄牙、荷蘭身上也能體會得到。當威尼斯、熱那亞的經濟實力非常雄厚的時候,它們越來越感受到擁有強大的政治力量是多麼重要。事實的確如此,這些由海上誕生的帝國憑藉其強大的經濟實力和貿易網絡,將它們的權力及影響力推廣到世界範圍。

  技術知識和實踐能力也讓威尼斯、熱那亞這樣的新興海洋強國具備了打造一支強大艦隊的潛力。一旦自身的利益遭受到威脅和破壞,那麼,在訴諸武力解決的時候就可以派出裝備完整的艦隊出海。威尼斯兵工廠擁有當時世界上非常先進的造船體系,它分工明確精細,讓人驚嘆。對此,我們可以從詩人但丁的《神曲》中找到印證:「如同在威尼斯人的造船廠里,把堅硬的瀝青熬煮在冬季。這些瀝青用來塗抹他們那些磨損的舟楫,因為在那個季節,他們無法去航海。既然如此,有的人就在製造自己的新舟,有的人則修補航行過多的船舶的兩側;有的人在加固船艉,有的人在加固船頭;有的人在做船槳,有的人在卷船纜;也有的人在縫補前帆和主帆。」

  海洋的不平靜就如同海洋的氣候一樣,1239年夏天的那次事件註定不會風平浪靜:教皇試圖通過與熱那亞、威尼斯聯合征服腓特烈二世統治下的西西里王國。因此,對這位國王來說,如何統治並保衛它成為當務之急。最好的辦法就是擁有一支艦隊,這樣才能護衛西西里王國擁有的漫長海岸線,而且這個國家與地中海南部經濟區之間的聯繫也需要艦隊來維持。縱觀西西里王國的歷代諾曼國王,他們大都具備天生的海洋能力,同時也為打造一支強大的艦隊而努力著。

  1194年,一支西西里王國傾力打造的艦隊到了腓特烈一世巴巴羅薩(Frederick Barbarossa,1152—1190年在位)的兒子亨利六世的手中。1186年,亨利六世與西西里王國的公主康斯坦絲結婚,這場婚姻的結果就是有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即日後的腓特烈二世。大概是耳濡目染,年輕時候的腓特烈二世就想打造一支更為強大的艦隊,他還多次登上槳帆戰船,跟隨艦隊完成了若干次航行。1228年夏天,他登上艦船,從布林迪西出發,途經賽普勒斯前往朝聖地麥加。第二年,他從海路返回。

  曾有人稱他為「航海者腓特烈二世」,可見這位國王對艦隊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他的祖先諾曼人。在腓特烈二世的先輩時代,如果要採取海上行動,就只能從海軍強國那裡租借艦船。現在,到了腓特烈二世時代,通過稅收得來的巨額收入讓他有信心打造出一支實力強大的艦隊。這支艦隊經歷了幾任艦隊司令,到安薩爾多擔任艦隊司令的時候,國王的底氣更足了。

  就這樣,第勒尼安海上的海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2

  為了增加勝算——畢竟像威尼斯、熱那亞這樣的海軍強國實力不容小覷——腓特烈二世打算與盟友比薩人的艦隊聯合作戰。1241年年初,27艘槳帆戰船駛往比薩,與那裡的艦船會合後組成了一支全新的艦隊。隨後,這支艦隊駛向厄爾巴(Elba)島以南的海域,並在這一海區實施封鎖,切斷了大陸與基督山島之間的海路聯繫。

  1241年4月25日,近30艘裝備良好的槳帆戰船從熱那亞的港口出發。這次出行與以往有所不同,船上除了作戰人員,還搭載了100多名教士。這些教士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地區,以法國、西班牙、義大利北部地區為主,成員中有大主教、主教、修道院院長,以及兩名充當教皇使節的紅衣主教。在幾周前,熱那亞人從尼斯(Nice)將他們接過來,並在自己的城市裡招待了他們一番。現在,他們打算繼續出發去羅馬參加宗教大會。按照格列高利九世的想法,利用宗教的力量將那個不聽話的任性的國王除名,繼而孤立他。而腓特烈二世試圖通過一場海戰阻止教士前往羅馬參加宗教大會的舉動,顯然是有些愚蠢的。首要的一點是,發動這場戰爭的理由不夠充分,無論勝利與否,都對西西里王國,尤其是國王本人,沒有什麼益處。不過,國王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至少從他的個性和行動來看如此。

  從熱那亞港口駛出的艦隊首先沿著海岸線航行到韋內雷港(Portovenere)。在這裡,艦隊司令賈科博·馬洛切羅(Giacobo Malocello)才得知腓特烈二世的艦隊和比薩人的艦隊聯合了,通往目的地的航線也被封鎖了。作為艦隊司令,他應該具備能聽取屬下建議的心胸,但是馬洛切羅並沒有聽取屬下的多次警告,反而一意孤行選擇走最近的航線,甚至不願意等來自熱那亞的援軍抵達再行動。現在,他的艦隊會面臨致命的危險:如果不繞過敵方艦隊設伏地點,就只能選擇駛向奇維塔韋基亞(Civitavecchia)港,艦隊抵達此處後,就能受到這座良港的庇佑。要是腓特烈二世的艦隊在馬洛切羅率部抵達此港之前就設伏攔截呢?其面臨的危險是無法輕易忽略的。因為馬洛切羅的艦隊正好處在敵方船艏撞角的正前方——中世紀的海戰中,撞角的作用是比較重要的。

  馬洛切羅固執地按照自己設定的路線航行,可能是考慮到艦隊航行時間和天氣狀況的因素。海上作戰,有一種先機叫作「誰先發現了對方」,而海戰史上,由於彼此都沒有發現對方,因而避免一場大戰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像1942年的阿留申(Aleutian)群島戰役,日軍就曾趁著濃霧陸續撤離,美軍也未察覺到日軍在撤退,暫時避免了一場大戰。在那個時代,因受到天氣狀況的干擾,人們未必能在地平線上發現什麼。從物理學上講,這是地球的曲面造成的,它限制了觀察物體的最大可視距離。如果是在有大霧的情況下,這種可視距離還會縮小。就算是已經裝備了更為先進設備的現代艦船,我們也只能在10~20海里外剛剛看見高高的艦橋,而船身卻是隱沒在海平面以下的。假設我們作為觀測者站在一艘甲板高度只有2米左右的槳帆戰船上,我們只能看到大約4海里遠的地方,這個距離差不多有7000米。實際上,當我們置身在海上觀察船隻時,這個距離還要乘以2,因為被發現的船隻的船身和風帆也是高出海平面的。而且,「當觀察者所在的位置距離水面越高,那麼在桅杆頂端瞭望敵情的視野也就越遠」。如觀察者在10米的高度進行觀察,他能看到的距離大約是6海里,相當於1.1萬米左右。

  這就是說,馬洛切羅估算了艦隊到達奇維塔韋基亞港的時間,而這個時間點出現大霧的可能性極大。那麼,他就可以讓艦隊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濃霧。只要艦隊進入奇維塔韋基亞港,一切就都安全了,因為接下來的一些港口諸如波佐利(Pozzuoli)、那不勒斯等都在熱那亞或者盟友的掌控中。

  另外,他必須讓艦船上的神職人員如期到達羅馬,若是選擇其他路線當然安全,但一定會花費更多的航行時間。更何況,像熱那亞這樣的海軍強國,似乎沒有必要把腓特烈二世艦隊的危險係數看得有多高。

  3

  1241年5月3日,這天是星期六,也是教會紀念發現「真十字架」61的日子。馬洛切羅率領的艦隊在海上航行了8天,這天清晨如他預測的那樣,海面被層層濃霧籠罩著。艦隊距離奇維塔韋基亞港只有50多海里了,然而,在晨霧中出現了誰也沒有想到的場景:兩支艦隊都發現了對方,在基督山島和吉廖(Giglio)島之間,兩者相距僅約30海里。

  馬洛切羅顯得有些吃驚,他沒有想到腓特烈二世的艦隊會出現在這裡。看來,想從橫亘在面前的敵方艦隊中間悄無聲息地溜過去已不可能了。

  當熱那亞的艦隊正處在基督山島與吉廖島之間時,腓特烈二世艦隊的司令官早已命令艦隊做好了戰鬥準備,並率先發動了攻擊。

  一場海戰就這樣開始了。從時間上看,正好是上午9時。

  熱那亞作家巴塞洛繆(Bartholomew)描述了他的祖國艦隊失敗的過程。很奇怪的是,他對這次海戰的描述極為簡潔,仿佛不願意多說一句似的。大概是他認為熱那亞艦隊的慘敗極不光彩吧。「當他們(熱那亞)在一個不幸的時刻繼續他們的航行,結果在吉廖島以北的比薩海域……皇帝(腓特烈二世)手下的27艘槳帆戰船——他們的司令是馬里的安薩爾多的兒子安德羅魯斯——還有許多艘比薩人的槳帆戰船和小帆船,另外還有一些薩沃納的『撒吉塔船』,(它們)一起向我們的艦隊撲來。並且,由於我們運氣不佳,他們在開始的戰鬥中就占了上風。」巴塞洛繆描述的海戰過程實在是太簡單了,幾乎對海戰本身隻字不提,並將失敗的主要原因歸結到「運氣不佳」,顯然是在刻意迴避失敗的真相。62

  關於這場海戰的記載的確很少。我們幾乎只能知道上午9時戰鬥打響時,戰局對腓特烈二世的艦隊並不是有利的——從這點來看,熱那亞人輕視西西里王國的情緒是存在的,這也印證了前文所述的馬洛切羅的固執己見不是憑空臆測。因為有3艘作為前鋒的槳帆戰船竟然被熱那亞人跳幫或擊沉了。

  不過,戰局很快發生了變化。腓特烈二世的艦隊趁著大霧,採取逐個擊破的策略,一艘接著一艘地擊敗了熱那亞人的戰船。

  實際上,這樣的海戰只能叫作「船上的陸戰」,特別是在中世紀,海戰大都如此。那時候的作戰地點雖然在海上,但未涉及戰船的戰術動作。交戰時,距離較遠的時候常用弓箭互射(中世紀的海戰中,船一般不作為武器,即便有撞角存在,很多時候未必就發揮了作用,船更多的是作為運輸軍隊和發射箭矢的平台使用);雙方船隻靠攏時,則強行登船,像陸上作戰那樣進行廝殺、搏鬥。即便到了1340年,在英法百年戰爭期間發生的斯魯伊斯海戰(交戰雙方是愛德華三世率領的英國艦隊、法王腓力六世率領的熱那亞-法國艦隊)也是如此。

  這次海戰以腓特烈二世的艦隊大勝而結束,教皇格列高利九世與熱那亞、威尼斯的聯合艦隊一共損失了22艘船。其中,有3艘被敵方水手從底部鑿穿,包括貝桑松的大主教在內,許多船員和乘客被淹死了。最後只剩下5艘槳帆戰船和少數小一些的船逃回了熱那亞,真可謂是新艦隊大殺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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