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殘忍毀滅
2024-09-30 22:02:13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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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插手西西里島事務的迦太基,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要控制島上的諸多港口。其間,這個帝國的領土遭受到錫拉庫薩人的突襲。他們抓住迦太基人正遭受瘟疫,一些腓尼基城市損失慘重的時機,利用種族情緒,開始大量清洗迦太基人。在莫提亞城,錫拉庫薩人進行了殘酷的屠殺。狄奧多羅斯在《歷史叢書》中描述說:「對腓尼基人來說,最可怕也最令他們陷入絕望的是,他們想起了自己是怎樣殘忍對待希臘戰俘的,他們預感到自己將要遭到同樣的命運。」他繼續描述道,「為莫提亞人而戰的希臘人則被釘死在十字架上……莫提亞城被夷為平地,再也沒有得到重建。」
與錫拉庫薩的戰爭使得迦太基帝國再也無法從西西里的諸多事務中脫身。島上的眾多希臘城邦也組建了一個龐大的反迦太基同盟。由「提里盧斯-格隆事件」導致的一系列併發症無法以和平的方式得到解決,而更為強大的對手——亞歷山大大帝的出現同樣讓迦太基感到不安。皮洛士(Pyrrhus)在被一個老婦人從屋頂擲下的一塊磚石砸得不省人事而被敵人俘虜後,遭到了斬首。他死後,羅馬人立即征服了大希臘地區。之前,迦太基曾與羅馬簽訂了盟約。當皮洛士這個共同的威脅被消除後,也意味著羅馬與迦太基的同盟開始分崩離析了。短暫的和平只是戰事的中場休息,羅馬人與迦太基人之間的戰爭終是不可避免的。
關於戰爭的根本原因,著名歷史學家卡修斯·狄奧在《羅馬史》中的描述是非常深刻的:「實際上,強盛已久的迦太基人和如今崛起得越來越快的羅馬人,彼此間一直都在互相防備。他們之間之所以爆發戰爭,部分原因在於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心理——這與大多數人類的本能倒是相一致,當他們處於事業頂峰時,這種心態最為活躍——亦有部分恐懼心理在起作用。雙方均認為,要保住自己的東西,可靠的手段就是占有他人之所有。這兩個不受約束的民族強大而自負,而相互間的距離僅一步之遙,可謂是近在咫尺。倘若再無其他因素的話,對於它們而言,既要取得對眾異族的統治權,又要在毫無異議的情況下維持彼此間的互不干涉局面,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話。」
美國學者阿瑟·埃克斯坦(Arthur Eckstein)的觀點也頗具說服力:「無論是羅馬一方,還是迦太基一方,最初均未向對方發起進攻,但各自的戰略目標——義大利擴張與保衛西西里——已預示著和平局面將難以為繼。」26
第一次布匿戰爭進入倒計時。在戰爭之前、初期、發展進行中,羅馬人打造了擁有秘密武器「烏鴉」的艦隊,並以對海洋大無畏的精神在海戰中取得了輝煌的成績。特別是在米拉海戰中取得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羅馬人掌控海洋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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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羅馬人的對決中,迦太基人頻頻失利,雖然出現了像漢尼拔·巴卡這樣的天才人物,其間也打了不少戰果不錯的戰役,但是,僅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力挽狂瀾的。更為嚴峻的是,為了第二次和第三次布匿戰爭,帝國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裡面去了。當然,羅馬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公元前217年,因貨幣接連貶值,羅馬不得不發行了一套作為應急的貨幣。
隨著戰爭的不斷深入,特別是漢尼拔在面對俗稱「大西庇阿」的普布利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在西班牙大獲全勝後的戰局時,他的壓力更大了。大西庇阿認為,「只要讓迦太基人在自己的祖國被擊敗,就會徹底完蛋」。為此,他主張遠征北非。27
漢尼拔的弟弟馬戈·巴卡(Mago Barca)在西班牙戰場失敗後,於公元前215年春率領1.2萬名步兵和200名騎兵在利古里亞(Liguria)登陸。同年夏天,他得到了迦太基方面及高盧人和利古里亞人的進一步增援。於是,他準備南下作戰。然而,羅馬人將「亞平寧山脈的兩端完全堵死了,這意味著在未來的兩年間,馬戈和他的軍隊將被困在義大利北部動彈不得」。28
漢尼拔也一樣,「除了在布魯提烏姆(Bruttium,今義大利卡拉布里亞)的包圍圈裡乾等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發現無論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上,針對自己的封鎖線都收得越來越緊了。公元前205年夏,80艘駛向布魯提烏姆的迦太基運輸艦被俘,而他也無法指望從馬其頓這個盟友那裡得到任何幫助了」。29
北非的迦太基——被大西庇阿稱為迦太基人「自己的祖國」的地方,那裡沒有一支真正意義上的常備軍。此時,漢尼拔正在布魯提烏姆忍受著無所作為的痛苦煎熬。根據羅馬歷史學家提圖斯·李維(Titus Livius)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的描述:「西庇阿動員起來的3.5萬名用於入侵作戰的士兵是一支強大的力量。這支部隊的核心為由身經百戰的老兵組成的兩個軍團,那些人本是坎尼之戰的逃兵,作為懲罰,他們遭到放逐,此時已在西西里經歷了十年戰火的磨鍊……公元前204年春,這支遠征軍離開利利貝烏姆(Lilybaeum,今義大利西西里島馬爾薩拉),乘坐一支由20艘護衛軍艦與400艘運輸艦組成的艦隊,渡海前往北非。」
大西庇阿在進軍北非的途中重創了迦太基騎兵,致使迦太基損失了5萬名步兵和1.3萬名騎兵。公元前203年,大西庇阿在烏提卡(Utica)以南的大平原上再次重創迦太基軍隊。迦太基元老院似乎不對戰事抱有什麼勝利的希望了,決定將漢尼拔從義大利召回。在等待漢尼拔回來的時候,元老院派出了由30人組成的使團前往圖內斯(Tunes,今突尼西亞市)與大西庇阿談判。
依據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的描述,大西庇阿提出了一系列的談判條件:「迦太基人要交出所有的戰俘、逃兵和流亡者;命令軍隊離開義大利、高盧和西班牙,並從義大利和非洲之間的島嶼完全撤離;交出除20艘戰艦外的全部海軍船隻;向羅馬軍隊提供大量小麥和大麥;最後,他們必須支付5000塔蘭特白銀的賠款。」
這些條件無疑是苛刻的,但迦太基元老院接受了。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迦太基採用緩兵之計,為漢尼拔和馬戈爭取更多的時間返回北非。
公元前203年夏末,談判代表團來到羅馬,與羅馬元老院締結條約。按照緩兵之計的策略,迦太基使團將戰爭的責任全部推卸在漢尼拔身上。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描述道:「他(漢尼拔)在渡過西貝盧斯(Hiberus)河的時候,根本沒有得到元老院的命令,更不用說翻越阿爾卑斯山的行動了。不僅對羅馬開戰是他自作主張,連薩貢托(Saguntum)的事也是如此。不管是誰,只要稍加考慮就會意識到,羅馬與迦太基之間的協議直到那一天都仍未被破壞。」波里比阿對這次談判事件也有相應描述,他認為「羅馬的元老們不是傻瓜,他們對迦太基人那昭然若揭的詭計嗤之以鼻。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或許是出於對漢尼拔和已取得空前戰功的大西庇阿的猜疑,羅馬元老院勉強批准了這份新協議,附帶條件是條約只有在馬戈和漢尼拔的軍隊完全撤離義大利時才會生效」。30
這道殘酷的撤軍命令讓漢尼拔痛苦萬分。
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描述了漢尼拔當時的情形:「據說當他聽到使者的話時,咬著牙,呻吟著,差點掉下淚來。當他們傳達了指令後,他大叫起來:『這些人之前試圖用中斷人力和軍費供應的辦法來把我硬拉回去,如今他們不再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而是毫不掩飾地公然將我召回。所以你們看到了,不是那些經常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的羅馬人戰勝了漢尼拔,而是迦太基元老院用他們的誹謗和妒忌打敗了他。西庇阿會為我恥辱地踏上歸途感到自豪不已、欣喜若狂,就和毀掉了我的容身之所的漢諾一樣,但打敗我的也不是西庇阿,因為他要想做到這一點,只有把迦太基化為廢墟。』」
漢尼拔的痛苦反映了這個強大的海洋帝國在走向末路之際的無奈與落寞。他最終還是接受了回師的命令,他的弟弟馬戈·巴卡卻再也回不來了——部隊在利古里亞登船後,當艦隊行駛到撒丁島的時候,馬戈因戰傷去世了。很快,這支艦隊也遭受了厄運。
漢尼拔帶著1.2萬~2萬名的老兵在北非登陸,同時,他解散了一些部隊,留下一部分軍隊戍守他的幾座城市。這一跡象表明,漢尼拔對迦太基元老院不是完全信任,他回師的路線並非直接前往迦太基,而是在迦太基城以南約120千米的哈德魯米圖姆(Hadrumetum,遺址屬於今突尼西亞蘇塞地區)港駐紮下來。
正在這個時間段,即公元前202年春發生了一起將帝國更進一步推向困境的外交事件。這起事件按照波里比阿的描述,我們可以輕易看出羅馬人有誇大之嫌,目的是想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再度開戰。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也有這樣的描述:「公元前202年春時,迦太基與羅馬簽訂的脆弱協議已被撕毀。當迦太基人洗劫並徵用了幾艘被風暴吹到海岸上的羅馬供應艦時,奉命前來要求賠償的羅馬使團遭到了冷遇。迦太基元老院無疑因漢尼拔和他的軍隊在該城附近出現而受到鼓舞。此外,使者們差點被一群暴民處以私刑,只是由於反巴卡派的領袖哈斯德魯巴·海多斯(Hasdrubal Haedus)和漢諾的及時干預,他們才倖免於難。即便如此,更為激進的元老院成員隨後仍試圖伏擊這些人,到使團的船隻成功逃脫時,已有數人遭殺害。」
在埃及,考古學者發現了一份公元前130年左右的莎草紙殘卷——有學者認為這是羅馬歷史學家費邊·皮克托(Fabius Pictor)的著作摘錄中的一部分內容。然而,殘卷的內容中並未提及搶劫羅馬人的貨船及伏擊之事。有學者認為,這是波里比阿或其他親羅馬作家捏造出來的。美國學者埃克斯坦的解釋可能最為中肯,他認為「波里比阿的記載從大體上看——儘管它可能竭力從正面角度美化西庇阿——或許是可信的」。也就是說,從這誇大之詞中窺測出了羅馬人想以此為藉口繼續發動滅亡迦太基的戰爭。
鑑於這起外交事件的「嚴重性」,大西庇阿當即決定採取軍事行動。為了迫使老對手漢尼拔正面迎戰,他使出了「下三爛」的手段。在聯合努米底亞國王馬西尼薩(Masinissa)的軍隊後,他率先進攻迦太基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的邁傑爾達(Medjerda)河口地區的一些城鎮,殘忍地將它們夷為平地,並將那裡的人們賣為奴隸。
這一伎倆奏效了!迦太基元老院的元老們憤怒不已。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描述說,「迦太基元老院派出代表懇求漢尼拔儘快進攻大西庇阿」。漢尼拔決定向西北方向進軍,目的是阻止馬西尼薩的軍隊與大西庇阿的軍隊會合。公元前202年10月,漢尼拔的軍隊以令人驚嘆的速度追上了羅馬軍隊。狂傲的大西庇阿根本不把漢尼拔放在眼裡,他竟然毫無顧忌地邀請迦太基士兵來參觀自己的陣地。但是,大西庇阿真的太狡詐了,在迦太基士兵觀看完陣地離去後,他趕緊將營地搬移他處。
漢尼拔要求與大西庇阿見面,他的手下建議進行談判——想要在戰場上擊敗大西庇阿幾乎不可能。大西庇阿認為自己勝券在握,拒絕談判。
第二天,一場慘烈的廝殺開始了。
漢尼拔使用了80頭大象衝破敵軍陣營,趁著敵軍混亂,迦太基騎兵部隊迅速奮力廝殺,戰果顯著。步兵方面,雙方勢均力敵。殘酷的廝殺不斷上演,雙方死傷慘重,漢尼拔麾下許多著名的將軍戰死。扎馬(Zama)會戰耗盡了迦太基的精銳部隊,對這個國家而言可謂是致命的一戰,漢尼拔想要東山再起已經不可能了。他建議迦太基即刻向羅馬提出求和,並簽訂和約。
羅馬人的條件非常苛刻。其中,戰爭賠償的數額已經高達1萬塔蘭特白銀,相當於26萬千克白銀,分50年付清。另外,迦太基必須交出全部戰象,艦隊規模也削減到只有10艘戰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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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迦太基出現了經濟復甦期——雄厚的農業基礎與商業資本為經濟的復甦提供了強大的動力。根據李維的記載,雖然戰爭賠款如此高昂,但迦太基人在戰爭結束後的10年裡就能全部支付清。這主要得力於北非,迦太基的農業基礎沒有遭到破壞。邁爾斯在《迦太基必須毀滅》中寫道:「戰後僅1年,迦太基人就能夠向羅馬和在馬其頓的羅馬軍隊供應40萬蒲式耳穀物。緊接著,在公元前191年,他們送給羅馬人一份禮物:向與安條克交戰的羅馬軍隊提供了50萬蒲式耳小麥和50萬蒲式耳大麥。20年後,他們又向在馬其頓作戰的羅馬軍隊送去100萬蒲式耳穀物和50萬蒲式耳大麥。」這表明迦太基在養活自己的同時,還有能力應對戰爭賠償。
雄厚的商業資本讓迦太基人決定悄悄地建設新的綜合港。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對綜合港描述道:「兩個海港是彼此相通的,共享的海上入口有21米寬,可以用鐵鏈加以封閉。第一個海港供商船停靠之用,那裡堆積著各式各樣的船用滑車。第二個(圓形)海港環繞著一座島嶼,一個個巨大的碼頭坐落於海港與島嶼周圍的間隔之中。堤岸上到處都是船塢,足以容納220艘船。除此之外,船塢內還存有滑車和船用設備。每個碼頭的前段都屹立著兩根伊奧尼亞式圓柱,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列位於海港和島嶼之上的柱廊。島上建有海軍將領的官邸,號兵在這裡發出信號,傳令官在這裡發布指令,海軍將領本人也從這裡俯瞰一切。這座島嶼位於港口的入口附近,海拔相當高,如此海軍將領就可以觀測到海面上所發生的事,而那些從海路接近的人卻無法看清港口內部的情況。甚至就連那些正在進港的商人也無法一下就看到裡面的船塢,因為有一堵雙層牆把它們圍了起來,此外還有一些大門可以讓那些從第一個港口進入城市的商船通過,從而不用經過裡面的船塢。」
綜合港的建成和投入使用為迦太基人創造了豐富的財富。當然,羅馬人不可能不知道綜合港的存在。沒有加以干涉的原因在於,羅馬元老院一度認為迦太基不會對帝國形成軍事上的嚴重威脅。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羅馬放棄了對迦太基的敵視。
最大的敵視來自努米底亞國王馬西尼薩。大概是出於對迦太基人取得的新成就感到嫉妒吧,當這個沾了羅馬帝國福祉的盟國看到迦太基人為羅馬提供了大量財物,他自然也希望能從迦太基那裡得到更多。從盟國之間的那份「情誼」角度考慮,他認為羅馬人對努米底亞介入北非的農業和商業市場,並搶占更大的份額不會有什麼意見。
努米底亞的這一行為導致了迦太基人的反感,某些情況下,雙方還產生過衝突。兩國各自派出使者向羅馬元老院提出控訴。羅馬人寧願相信努米底亞人,也不相信迦太基人。
公元前170年,努米底亞派出的使團中一個叫古魯薩(Gulussa)的人向羅馬元老院提出告誡。
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中較為完整地記載了古魯薩的話:「要當心那些不忠誠的迦太基人……他們(迦太基人)已經採納了一個籌建一支龐大艦隊的計劃,這個計劃表面上是幫助羅馬人與馬其頓人作戰的。一旦這支艦隊籌建、裝備完畢,那迦太基人便可自行決定與之結盟或敵對的對象了。」
古魯薩的這一告誡對迦太基來說是致命的。迦太基能成為一個超級商業帝國,怎麼可能缺乏最根本的商業信譽呢?事實上,羅馬人也表現得更加相信迦太基人無誠信了。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在於,迦太基人在商業領域以驚人的速度崛起是他們望塵莫及的。
為了將迦太基人塑造成負面形象,一部名叫《布匿人》(Poenulus)的作品值得一說。這是翁布里亞劇作家普勞圖斯(Plautus,公元前254—前184年,古羅馬最重要的喜劇作家,主要作品有《孿生兄弟》《一壇黃金》《撒謊者》等。關於他的記載不多,一種說法,他是義大利民間最早的笑劇阿特拉笑劇里的一名演員,大概是因這樣的身份,他創作的劇本很受歡迎。普勞圖斯特別擅長運用暗示和隱喻的表現手法。文藝復興時期,歐洲各國的許多戲劇家都學習和模仿他的作品風格)根據一部希臘劇《迦太基人》改編的,主要講述了迦太基商人漢諾前往希臘尋找和營救他被賣為性奴的女兒的故事。
作為一部喜劇,《布匿人》中的四個主要人物全是迦太基人,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普勞圖斯有意將這部作品與政治掛鉤。作品中帶有侮辱性的小標題,譬如「小迦太基人」實在太辣眼睛了。不過,更辣眼睛的是他露骨的以及不時暗示漢諾有亂倫行為的敘述與描寫:「每到一座城市,他就立刻著手追查當地每一個妓女的出身;他掏腰包將她們一個個請來過夜,而後問她來自何方,是哪國人,是在戰爭中被俘的還是被綁架來的,她的家人和雙親是誰。他以如此精明、巧妙的手段尋找著自己的女兒。他還通曉世界上所有的語言,但他懂得隱瞞自己的本事。典型的迦太基人就是這樣的!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是在調情嗎?同時和兩個女人調情?這個穿著件和酒館男一樣的長袍的傢伙是誰?咦?我沒看錯吧?那是我的姑娘安特拉絲蒂絲嗎?是的!我敢肯定!很久以來我一直覺得她瞧不起我!這個下賤娘兒們當街和一個腳夫眉來眼去的,不害臊嗎?天神在上,我現在就要讓這個傢伙被劊子手從頭到腳拷打一頓!他們不過是有一套討女人喜歡的行頭罷了,就是這些擺來擺去的長袍。但我肯定會把這個非洲婊子痛罵一頓。喂,你!我說的是你,娘兒們!你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還有你!你和那婊子搞些什麼勾當?回答我!」「你這條乾癟的沙丁魚,半開化的野蠻人,你是剛扒下來的生皮,是架鹽挑子,是坨被搗爛的橄欖泥,是比羅馬划槳手的長凳還臭的大蒜和洋蔥!」
雖然《布匿人》是普勞圖斯的喜劇作品,該劇也在希臘城市卡呂冬(Calydon)上演,但如此帶有偏見、侮辱性的針對漢諾的描寫,其初衷絕不是為了讓觀眾發笑那麼簡單。學者喬治·弗蘭科(George Franko)認為,「《布匿人》迎合了羅馬公眾對迦太基人的偏見,還著重強調了羅馬式價值觀和體制的優越性」。這與赫拉克勒斯式的入侵何其相似?同樣,那句馬庫斯·波爾基烏斯·加圖所說的「至理名言」——「迦太基必須毀滅」也將這個超級商業帝國帶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由上所述,我們會發現羅馬人的榮耀和恐懼都出在其中了——羅馬人擊敗了一個海洋帝國;羅馬人害怕遭受沉重打擊的迦太基幡然醒悟。看來,馬庫斯·波爾基烏斯·加圖在元老院的演講結尾所說「迦太基不僅在恢復之前的實力,更已從之前的失誤中汲取教訓並加以糾正」也的確表明了羅馬人的此種心跡。值得一提的是,這位演說家、執政官、81歲的垂暮老人不但以強硬、毒辣的政治立場和手段劍指迦太基,也讓自己的女婿西庇阿下野。
因此,在公元前2世紀50年代的最後幾年間,迦太基人越來越清楚自己的帝國就要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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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禁要問:如果迦太基人這時醒悟還來得及嗎?個中的原因已經在前文諸多地方述及了。不過,它們更多地指向希臘-羅馬層面。
對迦太基帝國而言,在第一次布匿戰爭中它就犯下了嚴重錯誤。
應該說,第一次布匿戰爭標誌著羅馬艦隊的誕生,第二次布匿戰爭是第一次布匿戰爭的自然結果。第三次布匿戰爭基本上是羅馬以強凌弱的侵略戰爭,羅馬主動進攻,長期圍困迦太基城,迦太基人在軍事上基本無力對抗。
自迦太基與羅馬之間的戰事失利以來,這個帝國面臨的周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一方面「北非內陸的努米底亞統治者不斷施壓」。努米底亞對迦太基帝國的繁榮充滿了敵視,很大程度上講,努米底亞也是滅亡迦太基的幫凶,雖然後期迦太基以聯姻的方式與之保持親密的關係,但是,一旦涉及一些根本利益,努米底亞不會做絲毫讓步,甚至在迦太基帝國最關鍵的時期起到狠狠的「助推」作用,讓這個風雨飄搖的海上帝國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以撒丁島人為主的僱傭軍發生了嚴重暴動」。當時,「僱傭軍殺死了迦太基的指揮官以及撒丁島上的迦太基人,在新的軍隊被派往撒丁島鎮壓叛亂後,這些軍隊竟然也加入了暴動的隊伍」。這絕對是非常恐怖的,這時的迦太基人應該意識到使用僱傭兵的弊端了:這些僱傭兵不可能像國人那樣忠於帝國。然而,這一點他們似乎做得很差——對迦太基人而言,他們更願意享受安穩、富裕的生活,商業活動對他們來說才是最理想的。擁有數不盡的財富就能僱請僱傭軍,為什麼自己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上戰場呢?
因此,一個超級商業帝國除了在經濟上擁有控制海洋貿易的能力,還應該有強硬的軍事力量作為保障。或許,這是迦太基人在這方面意識上的不完整性所致。既然有能力製造出如此先進的艦船,擁有區域廣闊的貿易線和港口,就應該明白「如何護衛它們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啊!讓人憋屈的是,原想通過軍事手段恢復撒丁島部分地區統治的迦太基人,沒有想到在面對強硬的羅馬人時,最後竟然以所謂和平條約的形式屈服了:公元前238年,迦太基向羅馬人繳納了1200塔蘭特白銀,而且放棄了撒丁島。這種態度的急轉,讓本來就不會十分忠誠的僱傭軍做何感想?當迦太基鎮壓了暴動的僱傭軍後,他們又驅逐了這些僱傭軍。這些僱傭軍來到伊特魯里亞向羅馬尋求幫助,羅馬元老院也願意幫助他們。這時候,迦太基人要做的應該是妥善處理好僱傭軍事件。然而,迦太基人卻秘密抓捕了500名曾秘密資助叛亂者的羅馬商人。於是,這次事件惡化並升級了——由原先的內部事件惡化並升級到國際事件。這正好給羅馬奪取撒丁島一個最直接的理由,也符合羅馬人「按照控制海洋的原則來制定他們的地中海戰略」。於是,羅馬人在地中海的兩座最大島嶼上迅速建立了自己的統治——他們僅靠武力威懾就獲得了撒丁島。這一系列的行動表明:羅馬人深諳撒丁島戰略位置的重要性,他們堅信「擁有它就能夠保證對整片第勒尼安海海域的控制。他們渴望得到的不是整座島嶼,而是其海岸線,要保證其海港不受海盜以及迦太基戰艦的威脅,這些海港可以為羅馬人的艦隊提供補給」。
接下來,讓迦太基人步步走向失敗的是羅馬人對西西里島的控制與運營。從戰略上來講,羅馬人控制這兩大地區就是要迫使迦太基人的注意力轉向西部。從當時的戰略效果來看,羅馬人已較為成功地實施了這一戰略目標——迦太基掌控之地僅剩馬爾他島(Malta)、伊維薩(Eivissa)島以及北非和西班牙南部的一些商站了。如果戰火能燃燒到西班牙,且能在西班牙戰場上取得勝利,羅馬就能夠擁有西班牙極為豐富的銀礦。當然,迦太基人應該也想到過這點。因為昔日哈米爾卡·巴卡(Hamilcar Barca)創建的帝國的所在地就是西班牙,這個家族就是要建立迦太基人的陸上領地。其實,這可能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海上戰事的失利已經讓這個龐大帝國有些力不從心了。如果把領地轉向陸地,就可以將迦太基人從羅馬帝國的枷鎖中解救出來。
公元前237年,哈米爾卡在去西班牙之前為神祇巴力哈蒙獻祭。他將幼子漢尼拔·巴卡叫到跟前,要求漢尼拔將手放在犧牲上,並發誓「永遠不要向羅馬表達善意」。當漢尼拔長大成人走上戰場,他的一系列表現可作為這次「獻祭」的印證,同時,也可作為迦太基帝國戰略意圖的佐證。
因此,如果迦太基人能死守住西班牙這塊領地,那麼,它將對戰局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能夠成功,能將這一區域發展壯大,就可以在日後對羅馬實施包圍。
羅馬感受到這樣的戰略威脅了嗎?答案讓人悸動!羅馬人既不想被迦太基人包抄,又拒絕讓迦太基回到撒丁島或西西里島繼續經營。可見,羅馬人想要打造一個超級帝國的野心有多麼堅決。
漢尼拔也針對這樣的戰略意圖採取過實際行動。他率軍越過阿爾卑斯山,打算將戰爭引到羅馬的家門口。羅馬人則派出西庇阿,由他率領2.5萬名士兵乘船抵達西班牙,在古商站安普利亞斯登陸。遺憾的是,在這場海戰中,迦太基艦隊失敗了。不過,漢尼拔在坎尼戰役中大敗羅馬軍隊,為迦太基扭轉戰局看到了一些希望。因為在希臘北部,馬其頓的統治者腓力五世受到這次戰役的影響決定反抗羅馬。在與羅馬人的交鋒中,馬其頓人在阿爾巴尼亞沿岸水域的戰事中取得了一些勝利。不過,這讓羅馬人意識到了——如果繼續以武力強制擴張到地中海領地,必然會使他們與「從前未進入他們視野的周邊民族建立聯繫,甚至發生衝突」。換句話說,羅馬不能在那裡實行帝國式的強硬統治,迦太基人與錫拉庫薩的戰爭就說明了這一點。
聰明的羅馬人採取了懷柔政策。像公元前237年,錫拉庫薩的希倫二世就受到羅馬禮待,被允許對羅馬進行國事訪問。希倫在這次出訪之行中,還給羅馬人帶來了20萬蒲式耳西西里島出產的穀物,可謂效果顯著。
隨著迦太基人失去諸如西西里島之類地區,失敗的陰影已籠罩在帝國的頭上,而羅馬人越發意識到控制海洋的重要性。這一點,在迦太基最後簽署的屈辱條約中也有所反映:迦太基只能保留10艘三列槳戰艦,他們聞名於世的五列槳戰艦完全被禁止。李維在《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說道:「羅馬人從迦太基的巨大圓形港口中拖出500艘戰艦,並將其付之一炬。」一個超級海洋帝國,不能擁有至少一支強大的艦隊,這將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在面對羅馬執政官馬庫斯·波爾基烏斯·加圖的步步緊逼時,迦太基人一味地隱忍退讓也不是明智之舉。最悲哀的是,到最後無從忍讓了才開始不計後果地反抗,這一思路也是致命的。史料記載,馬庫斯·波爾基烏斯·加圖先是「要求迦太基派出人質,迦太基答應了;然後是上交包括2000支石弩在內的所有庫存武器的要求,迦太基人答應了。但羅馬人提的第三個要求實在讓人難以接受。迦太基人被要求全部撤離他們的城市,在至少16千米以外的內陸地區任選一處遷居地」。於是,迦太基人拼盡全力組建了一支艦隊。然而,在喪失了主要制海權的局面下,一個海洋帝國如何通過一場至關重要的海上戰爭扭轉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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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46年,迦太基城被羅馬人攻陷,留下的是一片慘不忍睹的迦太基廢墟。就連小西庇阿面對熊熊燃燒的迦太基城的時候,也忍不住潸然淚下——這是波里比阿的描述。
「他獨自冥想,反思著那些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的城市、民族、帝國和個人,反思著曾經輝煌的特洛伊城、亞述、米底亞(Median)、後來的大波斯帝國以及離現在最近的、顯赫的馬其頓帝國所遭受的命運。就這麼苦思了許久之後,(荷馬)史詩中的句子自覺或不自覺地從他的嘴裡脫口而出:『這一天將會到來,文明神聖的特洛伊、普里阿摩斯(Priams),以及被持矛者普里阿摩斯統治著的人們,將消亡殆盡。』」
雖然我們不知道這是不是波里比阿的親耳所聽。不過,他應該不是為迦太基的滅亡而感慨、而哭泣,他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因為他知道,在滅亡迦太基後,他的作用也將逐漸失去,等待他的是英雄在功成名就後被拋棄的落寞。
如果真有命運輪迴,許多人也許會相信「一個成熟的羅馬帝國的形成,正是最後走向滅亡深淵的開始」。迦太基的今生今世是不是羅馬的未來,也許歷史已經說明了一切。迦太基這個優秀的海洋民族的衰亡終將給我們深刻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