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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迦太基廢墟:海上帝國的末路 (公元前146年) 一 超級商業強國

2024-09-30 22:02:05 作者: 熊顯華

  1

  公元前146年的春天,迦太基城已經被圍困近3年了,誰也沒有心情去體會春天的美好。從這個時間來看,迦太基帝國已拼盡全力了。隨著俗稱「小西庇阿」的羅馬統帥普布利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埃米利亞努斯(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Aemilianus)一聲令下,這個飽受重創的帝國將迎來羅馬人的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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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馬人的心中或許想像過憑藉帝國的強大與迦太基人決戰只是一瞬間就結束的事,但是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儘管迦太基城的防禦力量已經受到嚴重削弱,守軍也死傷慘重,然而這座城市特殊的地理位置依然讓他們再次明白「望而生畏」的含義。

  是的,昔日的迦太基城也好,今日的突尼西亞市也罷,它終歸是屬於地中海沿岸地區的一座歷史名城,有著非凡的建築水準。當初建造迦太基城的時候,設計者就選址在了由一連串沙岩山丘組成的半島之上。

  如果從空中俯瞰,我們會更加直觀地發現這座城市的東北和東南邊界有兩片狹窄的、像翼狀的土地向外延伸,而翼狀的土地幾乎將海面一分為二。在大自然這樣神奇的結構中就形成了我們熟知的突尼西亞湖。繼續將視野擴大,會看見一排連綿陡峭的沙岩峭壁翼護著半島的北部地區,而南面那片遼闊的沿海平原則被堅固的城牆、壕溝和壁壘保護著。這樣奇特的地理結構如同君士坦丁堡所擁有的結構一樣。雖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誰能否認上天賜予的地理環境是為一座城市提供的天然庇佑呢?

  在迦太基城靠海的一面有兩座優良的海港。為了護衛這兩座海港,迦太基帝國專門修建了護城牆。這種囿於防衛的理念有一個最大的弊端:城內可供利用的生活空間變得狹小起來。這一點絕非誇大其詞。出于謹慎,在過去,帝國在護城牆和最近修建的建築之間留出了一段較為寬闊的空隙;而現在,一排排的房屋拔地而起,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直延伸到海的盡頭。原先留出的那段空隙消失了——從軍事角度來說,這無疑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譬如羅馬人可以利用易燃的投射物毀滅這密密麻麻的房屋,或者想辦法爬到房頂,再攀上牆頭。

  這絕對不會有多困難!根據德國考古學者弗里德里希·拉科布(Friedrich Rakob)的觀點,上升到與房屋樓層同高或接近標高的建築建造速度極快,這至少說明迦太基人沒有充分考慮到戰略防衛問題。當然,也有可能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城內可供生活和活動的空間狹小,不能再在城內建造房屋了,只能選擇護城牆附近的區域來修建。拉科布認為如果迦太基城未在公元前146年被摧毀的話,帝國想要東山再起,徹頭徹尾的重新規劃是必不可少的。

  就算後者的可能性真的存在,我們都可以指向一個反問:城牆的護衛功能還有什麼用呢?

  護城牆看起來是多麼令人畏懼!在這道屏障中,有些沙岩塊體積極為龐大,其重量高達13噸。所有的沙石表面都塗上了白色的石膏,主要作用在於防止石料被海風侵蝕。它還能起到一定的導航作用,每當有船隻駛入港口時,船上的人只要抬頭仰望,就會看到光滑如大理石的城牆閃閃發亮。由於這些原因,這道護城牆舉世聞名。同樣,一旦羅馬人從海上發起進攻,它將成為最好的目標指引。

  兩座港口分為商用和軍用。作為一個強大的海上帝國,這兩座繁榮的標誌性港口仿佛時刻提醒人們迦太基帝國擁有過的榮耀。這是一個海上超級強權,在方圓13公頃的土地上布滿了宏偉的人工建築,而構築這一切需要用人力挖掘約23.5萬立方米的泥土。僅這一點就足以印證那份榮耀了。軍港採用圓形設計,船塢可容納至少170艘艦船。過去,那些艦船通過內設的斜坡從水中拖上岸,也通過斜坡下水,簡直就是工程史上的一大傑作。現在,這些艦船無所事事地停泊在那裡不能出航。多次進攻宣告失利後,羅馬人採取了「圍而不攻」的策略,建造了一道防波堤,堵住了軍港的出口。

  同時,迦太基與北非腹地之間的聯繫也被羅馬人切斷了。這意味著再也沒有糧食能被運進迦太基城。城內眾多居民忍受著飢餓的煎熬,但他們沒有選擇出城投降。

  根據現代考古的發現,圍城期間的迦太基城居民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城內的垃圾收集工作就停滯了。在這座城市最後的艱難日子裡,唯一被定期清理的「垃圾」只有大批被飢餓和疾病奪去生命的屍體。在這可怕的幾個月里,人們不再遵循細心照料死者的傳統,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他們的屍體都被草草地丟進一些亂葬坑裡。而最致命的是,這些亂葬坑就在他們的生活區附近。可見,迦太基城最後的歲月里,城內有多麼混亂不堪,人們已經無暇顧及基本的衛生防疫了。

  造成上述困境的主要原因中,城市保衛戰的迦太基指揮官哈斯德魯巴(Hasdrubal)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海上作戰中,破襲貿易港對敵方造成的打擊是不容小覷的。他由此認為羅馬人會率先對商用港發動攻擊。然而,最先遭到攻擊的是軍港。羅馬人以此為跳板,發揮羅馬軍團的優勢,迅速朝城市中心的廣場和集市發動猛烈攻擊,最終奪取迦太基城的控制權。

  作為羅馬軍團主帥的小西庇阿,他這樣的戰略完全沒有問題。

  隨後,小西庇阿命令部隊安營紮寨。大概是羅馬士兵覺得勝券在握,敵人絕不可能翻盤,士兵們開始拆走附近阿波羅神廟的金飾。接著,更大規模的洗劫也上演了。

  在最後的6天時間裡,小西庇阿肅清了屋頂的抵抗者,並焚毀了房屋。這樣,他的軍隊就可以朝山上推進了。肅清殘敵的過程簡直慘絕人寰,由於有些人並未死去,熊熊大火把他們或燒死或燒傷。他們發出慘烈的叫聲,號叫著跑出燃燒的屋子……那些橫衝直撞的羅馬騎兵對他們視若無睹,任由馬蹄踐踏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痛苦地死去。那些尚存一絲氣息的人,則被清掃隊的士兵用鐵製工具從街道上拖走,連同死去的人一道被拋進臭氣熏天的坑裡。

  小西庇阿為了讓士兵保持旺盛的戰鬥力,利用了人性殘忍的一面,沒有阻止士兵的殘暴。他還讓殺戮分隊輪番上陣,對城內進行一遍又一遍的殺戮,目的就是要讓還在抵抗的敵人放下武器。在此之前,迦太基城的衛城區構建了較為嚴密的最後一道防線。依據羅馬史學家維萊伊烏斯·帕特爾庫魯斯(Velleius Paterculus)的描述,迦太基城的城區布局「一分為二,兩個部分彼此相異,又渾然一體。下城區從外觀來看,為垂直相交的網格狀布局。而衛城畢爾薩山坡上街道的排列格局則呈放射狀」。畢爾薩狹窄而陡峭的地形將畢爾薩山變成了設伏的絕佳場所,3條狹窄的街道通往陡峭的斜坡,一排排6層的房屋矗立在每條街的兩側。迦太基城內的居民在屋頂上用矢石如雨點一般砸向正在進攻的羅馬士兵,羅馬人因此死傷眾多。小西庇阿是一流的攻堅專家,他命令軍團直接向房屋發動猛烈攻擊,破壞掉房屋的支撐結構,屋頂上的居民就會跌落下來。羅馬人登上屋頂後,用厚厚的木板鋪成通往毗鄰樓房的通道。這樣一來,羅馬軍團的猛烈攻勢就得到了恢復。鑑於在攻勢恢復前羅馬士兵因城內軍民的有效抵抗而遭受的傷亡,不排除小西庇阿以屠殺他們發泄憤怒的可能。

  直到第7天,迦太基城內的人們實在忍受不住羅馬人的瘋狂殺戮了,一個由元老組成的代表團手持象徵和平的橄欖枝來到小西庇阿面前,乞求這位將軍不要再殺戮了。將軍答應了元老們的請求。當天晚些時候有5萬名城中居民走出了衛城,當這些人走過一道狹窄的城門時,不少人回頭一望,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恐懼。他們知道,悲慘的奴隸生活即將開始。

  城內的大部分人已經投降,除了護城指揮官哈斯德魯巴、他的家人以及一些部下還在做最後的抵抗。他們依靠艾斯蒙神殿高聳入雲的特殊地理位置(如前文所述,若站在神殿位置向下觀望,會看到迦太基的城區順著山勢往下呈放射狀排列)向羅馬人做出最後的儘可能的攻擊。

  羅馬人發動了好幾次衝擊,都失敗了。

  雖然迦太基人明知抵抗是無效的,但在哈斯德魯巴的率領下,他們仍然繼續堅持著。長時間的作戰讓他們睡眠不足、筋疲力盡、飢腸轆轆,只能爬上屋頂做最後的一擊。

  就在這個時候,一向堅定的哈斯德魯巴竟然第一個投降了。剩下的人看到將軍艱難地匍匐在死敵羅馬人的腳下,全都憤怒了。這樣不堪入目的一幕促發了他們慷慨赴死的決心。他們一邊咒罵著貪生怕死的將軍,一邊點燃了神殿,讓這一切化為灰燼。

  根據目擊者波里比阿在《歷史》15中的描述,迦太基城毀滅的最後一刻十分慘烈,哈斯德魯巴的妻子對丈夫的投降行為怒不可遏。她高聲喊道:「可憐蟲!叛徒,沒骨頭的玩意兒,我和我的孩子將葬身於這片火海。而你,偉大的迦太基領袖,要做羅馬人凱旋儀式上的裝飾嗎?啊,你現在坐在他(西庇阿)的腳下,還不知要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隨後,她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將屍體一一拋入火中,然後她自己也跟著跳進了火海。內心複雜無比的哈斯德魯巴癱倒在地上,表情極為痛苦。

  這個歷經700年風雨的海上帝國就這樣不復存在了,哈斯德魯巴的妻子和孩子成了帝國最後的殉葬者。

  2

  我們不禁會問,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強盛的海上帝國走向毀滅的呢?一些觀點認為是這個帝國的人傲慢、虛偽、貪婪、不可信賴、殘暴不仁和無信仰造成的。

  很明顯,這是不可取的。

  上述觀點多是受了公元1世紀晚期的羅馬元老西利烏斯·伊塔利庫斯(Silius Italicus)的作品《布匿史詩》的影響。這是一位以文學家自稱的羅馬人,他寫了一部以羅馬與迦太基之間第二次布匿戰爭為主題的史詩作品。這部詩歌作品長達12000多行,可謂洋洋灑灑,其中最讓人難忘的一段可能要數獻給正在西班牙作戰的迦太基將軍漢尼拔·巴卡(Hannibal Barca)的。

  西利烏斯·伊塔利庫斯在《布匿史詩》中的描述是這樣的:為漢尼拔所喜愛的不僅是飾有羽毛的頭盔、帶有三道飾釘的胸甲、劍和矛的精湛工藝,還有那面表面雕刻有迦太基歷史、錯綜複雜畫面的巨大盾牌。盾牌上囊括了迦太基歷史上的重要事件,包括泰爾女王狄多(Dido)創建迦太基城,狄多與建立了羅馬的特洛伊人埃涅阿斯(Aeneas)之間的愛情悲劇,第一次羅馬和迦太基大戰中的一幕幕,以及漢尼拔本人早年的軍旅生涯。這些剪影被一些當地色彩裝飾著——幾幅所謂非洲田園風光的插畫,包括放牧、狩獵和撫慰野獸……西利烏斯·伊塔利庫斯繼續寫道,漢尼拔收到這份禮物時欣喜不已,他歡呼道:「啊!羅馬人那潮水般的鮮血將浸透這些盔甲!」

  然而,這位穿著光彩艷麗鎧甲的迦太基將軍成了一個鮮活的歷史教訓。按照西利烏斯·伊塔利庫斯的描述,這套鎧甲以及他的兵器都用黃金進行了加固和裝飾,它象徵的是輝煌和榮耀。迦太基最後還是被羅馬滅亡了,這難道不是對這個帝國的莫大諷刺嗎?

  按照英國歷史學家理察·邁爾斯(Richard Miles)的觀點,在這部史詩中描述的「這場史前史中羅馬人所打過的最著名戰爭的絕大部分是虛構的」。有人可能會問:「那又如何?」畢竟《布匿史詩》本身並非歷史著作,而是一部不算特別優秀的史詩。然而,持邁爾斯觀點的人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相關細節。首先,西利烏斯寫這部作品時距迦太基亡國已有近250年了,「雕刻在漢尼拔盾牌上的那一幕幕歷史場景已經成為將迦太基貶為偉大羅馬的鬼魅般婢女的『史實』正典的一部分」。其次,在這些場景中有一幅畫面值得我們深思,繪製在漢尼拔盾牌上的場景給予我們提出疑問的勇氣。按照這幅畫面的描述,直接導致第二次布匿戰爭爆發的原因是漢尼拔撕毀了與羅馬人簽訂的協議。換句話說,是迦太基人的背信棄義,而非羅馬人對外擴張的野心招致了它的毀滅。

  顯然,這是經不住質疑的。

  特別有意思的是,羅馬人如此強調迦太基人的「背信棄義」,以致拉丁語的習慣語「fides Punica」的字面意思竟被解釋為「迦太基式的誠信」了。這個詞語也成為用來描述徹頭徹尾背信棄義的廣泛使用的諷刺用語。

  而羅馬人描述的埃涅阿斯(羅馬城建立者之一)為了前往義大利,無情地拋棄了自己的愛人狄多的故事16則涉及忠誠問題。按照羅馬人的說法,高貴的迦太基女王狄多曾苦苦哀求愛人埃涅阿斯不要走,留下來陪她。埃涅阿斯還是決絕地離開了,傷心的迦太基女王狄多選擇了自殺17。如果要說情感上忠誠,不忠誠的應該是羅馬人埃涅阿斯,而不是作為妻子的狄多。

  今天,不管是突尼西亞人還是遊客,抑或漂泊的遊子站在迦太基的遺址上,或許都會產生某種懷念和憧憬的情緒,並發出一絲莫名的感嘆。這位迦太基女王曾遭受過一段痛苦的經歷:相傳,狄多是泰爾王的女兒,嫁給了赫拉克勒斯(Heracles,又譯海格力斯)——希臘人視赫拉克勒斯與迦太基神梅爾卡特(Melqart)為同一神——的一位高級祭司阿瑟巴斯(Acerbas)。阿瑟巴斯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遭到國王皮格馬利翁(Pygmalion)的覬覦,為了活命的狄多帶著自己的追隨者——80位被稱為神娼的年輕女子(確保腓尼基的宗教儀式在其避難定居之地得以延續)——揚帆出海,去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新王國。在北非的海岸,她發現這裡地勢險要又可控制地中海交通要道,就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建立了迦太基城。傳說中著名的等周數學問題與她有關,北非的烏提卡(Utique)人接納了狄多,利比亞人也歡迎她的到來。因此,「狄多」的稱謂是這些人的說法,意為「流亡者」。狄多的原名,根據維吉爾(Vergil,全名Publius Vergilius Maro)在《埃涅阿斯紀》中的說法,叫埃利薩(Elissa)。當狄多要購買這裡的土地時,利比亞人有了自己的盤算,國王說狄多只能購買一塊牛皮大的土地。隨後,狄多女王將一塊牛皮切成細條,用它們圈出了畢爾薩山,即迦太基衛城的外圍。女王對情感的渴求,或者說對愛情的忠貞促使她在失去埃涅阿斯後選擇了自殺。大概是狄多女王這種強烈的情愫感動了許多人,當我們面對迦太基遺址的時候,不禁產生一些感嘆。不過,也有學者認為這是羅馬人強加給迦太基人的羅馬情結,因為,歷史上有沒有狄多女王還是一個疑問。假設羅馬人(更多指向羅馬詩人維吉爾)描述的情節是真實存在的,也不過是羅馬人的一種對黃金時代的過度懷念情緒罷了。

  對迦太基帝國的裁決在一些學者看來甚至是「一種徹頭徹尾的錯誤——迦太基城已經成為羅馬人豐功偉業的磨刀石,已將羅馬人的寶劍打磨得鋒芒逼人」。在迦太基滅亡約50年後,一位被政敵擊敗的羅馬將軍蓋厄斯·馬略(Gaius Marius)流浪到迦太基城,他在廢墟之城的小屋裡窮困潦倒地度過了餘生。羅馬歷史學家維萊伊烏斯·帕特爾庫魯斯曾說:「在這裡,當馬略凝望著迦太基的時候,迦太基也在注視著馬略,他們很可能在彼此安慰著。」

  羅馬人塑造了狄多的形象,又讓她被多情的男人負心拋棄。羅馬人費盡心思地毀滅了迦太基,當羅馬帝國也走向衰亡的時候,卡在羅馬人心中的那道坎自是過不去的。這難道不是一種自我的諷刺嗎?

  除上述內容,我們還必須正視這樣一段歷史:許多羅馬人曾經對迦太基人充滿了民族敵視情緒。按照古羅馬共和國的著名演說家老加圖的說法,「迦太基必須毀滅」。當然,這並不是以偏概全,持有強烈民族敵視情緒者主要是「那些定居在西西里島、在羅馬崛起之前就在商業和政治上與這一地區的迦太基人競爭的希臘人」。因此,從很大程度上來講,是可怕的野心毀滅掉了迦太基。

  為了讓毀滅更徹底,在公元前146年,羅馬將幾乎所有迦太基圖書館的藏書都給了努米底亞(Numidia)王國的王子。這個古羅馬時期的柏柏爾人王國(大致位於現今的阿爾及利亞東北和突尼西亞的一部分)是羅馬的附屬國,也是迦太基以西土地的名稱。隨著這個附屬國的發展,其陸地領土完全包圍了迦太基。因此,羅馬人把迦太基圖書館的藏書交給努米底亞王子的用意就很明顯了——羅馬人試圖以這種方式抹殺掉迦太基的大部分歷史,從而確立在迦太基帝國滅亡後羅馬作為正統迦太基人的形象。從人性和道德的角度來講,這是非常殘忍及自私的。

  早在布匿戰爭期間,羅馬人就開始著手書寫迦太基歷史,可見其用意有多麼深邃了。不過,迦太基歷史記錄的消失與帝國的滅亡並不意味著它從此不復存在。這場戰爭,或者說這個海上帝國的滅亡依然可以從零散的歷史記憶中得到相對完整的真相。

  3

  公元前9世紀上半葉後期,亞述(Assyria)國王亞述納西拔二世(Ashurnasirpal Ⅱ,?—前859年)率領軍隊向腓尼基海岸進發。這個帝國的存在從某種層面上講,促進了腓尼基人、泰爾人、敘利亞人和希臘人(或者說成羅馬人)彼此的交流與碰撞。

  許多時候,人們會因為領土、貿易和信仰等原因進行戰爭。遠征前,這位亞述國王充滿了自信和榮耀,他在地中海的海水裡清洗了自己的兵器,並虔誠地向神靈獻祭。

  理察·邁爾斯在《迦太基必須毀滅》一書中引述了學者艾伯特·柯克·格雷森(Albert Kirk Grayson)的觀點,這次出征讓亞述國收益頗豐。國王甚至認為,「我收到了沿海諸國——換句話說,泰爾、西頓、比布魯斯(Byblos,今黎巴嫩朱拜勒)、馬哈拉圖(Mahallatu)、邁祖(Maizu)、凱祖(Kaizu)、阿穆魯(Amurru)和大海中央的城市阿瓦德(Arvad,今敘利亞魯阿德島)諸民族之土地國王的貢品,白銀、黃金、錫、青銅和青銅器、彩色的亞麻布服裝、一隻體形巨大的母猴子、一隻小母猴、烏木、黃楊木和海洋生物的長牙。他們臣服於我了」。

  實際上,亞述王國曾多次遠征腓尼基。這個國家的國力蒸蒸日上,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和手段,讓腓尼基定期繳納大批貢品並不奇怪。早在亞述國王提革拉·帕拉薩一世(Tiglath-Pileser Ⅰ,?—前1077年)時期,這個國家的軍隊就已入侵過腓尼基地區,並從當地各城的統治者那裡收到了大量貢品。

  在亞述國的碑文和浮雕中記載了它發動戰爭的場景。亞述人通過戰爭創建了一個極盛的帝國,其領土包括了今天的伊拉克、伊朗、土耳其、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以色列、約旦、埃及和賽普勒斯大部分地區。

  然而,面對這個強大的鄰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腓尼基人的表現讓人驚訝——他們不覺得亞述人對他們有多大的威脅。從地理環境來講,這個帝國的東面為陡峭的山脈環繞,西邊繁榮的腓尼基諸城沿著地中海海岸線的狹長地帶散布開來,這些區域相當於現代黎巴嫩的領土。這些城市當中的居民被競爭對手希臘人稱作「腓尼克斯」(Phoínikes),他們也承認「迦南人」(Canaanites)這一共同的民族身份。也就是說,被稱為「腓尼克斯」的腓尼基人是黎凡特(Levant,一個不精確的歷史地理名稱,泛指東地中海地區,包括現代的敘利亞、黎巴嫩、約旦、以色列、巴勒斯坦)和敘利亞以北所有沿海平原的迦南之地的居民。同區域及周邊區域的民族在相互交融中已經形成了一種信任感、依賴感。因此,擅長海洋貿易的腓尼基人不會覺得給予鄰居一些貢品有什麼問題。

  另一種說法,希臘語中的腓尼基人屬於更為寬泛的範疇,它還有可能包括了敘利亞北部各國的居民,這些國家或城邦都參與了海外貿易,因此,希臘人說的腓尼基人應該是一個共同體。因此,腓尼基並不是作為一個統一的政權而存在的,直到1000多年以後羅馬人建立了以這個名字命名的行省。正是因為這些不統一而造成的弱點,使得它們遭到了來自近東主要強權的威脅。

  於是,我們就很容易理解腓尼基人的上述表現了:一方面是出於民族身份上的認可;另一方面只要政治上是獨立的,那就是安全的。加之還有黎凡特沿海眾城市以強硬的姿態長期捍衛著它們的政治獨立,自然腓尼基人保持著相當不錯的自信。這份自信主要源於那無與倫比的對海洋的控制能力。

  根據義大利古代近東歷史學家利韋拉尼(Liverani)的描述,從約公元前3300—前1200年的青銅器時代的近東,奢侈品交易長期在國與國之間的外交關係中占據著核心地位,這就使得王室始終能夠牢牢地控制長途貿易。而那些停駐在外國港口的商人實際上是代表著統治者利益的皇家代理人。君主希望這些商人能夠作為自己的代表,在進行海上貿易的時候受到其他國家提供的商業和法律上的保護,並得到使者般待遇。因此,奢侈品交易不僅僅是純粹的商業活動了,還有外交活動的成分在其中。要知道,一些奢侈品如聞名於世的雪松在黎凡特山脈就有,但許多珍貴原料只能取自隔海相望的地區。

  雖然亞述帝國在鼎盛時期的疆域已經達到了極為廣袤的地步,但是,對於海洋,他們依然不敢聲稱自己控制了這片遼闊的海域,就連他們引以為傲的、無所不能的神阿舒爾也不行。因此,不僅是亞述人,許多民族都對海洋懷有崇敬和虔誠的敬畏之心。就拿埃及人來說,他們憑藉尼羅河的恩惠擁有較強的海洋能力,但在漂洋過海的旅程中只能依賴他們那些糟糕透頂的劣質裝備。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埃及人的平底內河船連最平靜海域掀起的風浪都無法承受,更不用說發動戰爭獲得那些隔著重洋的地區了。就連獲取愛琴海世界的珍稀商品和原料,他們也「不得不依靠中間人——因『邊境延伸至大海』而扮演關鍵角色的腓尼基城邦的協助來勉力實現自己的願望」。的確是這樣的,作為最優秀的海洋民族,腓尼基以當時最先進的航海技術為他們助力。早在公元前3000年,來自腓尼基城市比布魯斯的水手就已經研製出了擁有弧形船體的船隻了,它比埃及的平底船先進了許多,能夠經受得住大海嚴峻的考驗。腓尼基人憑藉這些船隻將雪松一類的奢侈品源源不斷地運往埃及。

  在接下來的許多個世紀裡,比布魯斯和其他腓尼基王國如西頓、泰爾、阿瓦德和貝魯特(Berut)等將奢侈品和大量原材料從海外市場運回近東,而腓尼基人擁有的貿易航線也越來越多,覆蓋了包括賽普勒斯、羅得島(Rhodes,因古時島上多蛇而得名,在腓尼基語中,erod即蛇的意思。羅得島是希臘第四大島,位於愛琴海東南部和地中海的交界處,與土耳其隔馬爾馬拉海峽相望)、基克拉澤斯(Kyklades)群島、希臘大陸、克里特(Crete)島、利比亞海岸和埃及在內的眾多地中海東岸的地區。近現代考古成果顯示,在一些失事船隻的殘骸中發現了關於所運物資的信息,它們主要是銅錠、錫錠、玻璃、金銀首飾、彩陶器和雪松。

  迦太基人憑藉優質的運輸服務,在近東海域或更遠的海上貿易中扮演了關鍵角色,讓黎凡特及敘利亞北部的沿海城市免受變幻莫測的政治活動傷害,因為所有的大國都需要並且重視他們提供的服務。對腓尼基人來說,局勢越動盪,商機就越明顯。特別是在公元前12世紀末期,地中海東部地區十分不安全,海盜、被遣散的僱傭軍、無地農民、新起城邦……它們青睞於這一區域的財富,毫無顧忌地進行劫掠、殺戮和破壞,導致許多已經在這一地區統治了幾千年的舊統治集團分崩離析,甚至一些國家也因此消失了,如敘利亞北部的烏加里特(Ugarit)王國、小亞細亞的西臺(Hittite)帝國,就連強大如亞述、埃及那樣的國家,其政治影響力也遭到嚴重削弱。

  就在許多政權消失或被削弱的時候,腓尼基人迎來了近3個世紀的黃金時代。商業活動帶來的巨大影響力促使他們變得更加強盛,直至成長為一個超級海上帝國。

  這時候的腓尼基人無須再對鄰國的威脅做出讓步,包括亞述、敘利亞等,並且敘利亞北部的許多商業競爭對手也因腓尼基的強盛而被摧毀了。聰明的腓尼基人不再滿足於僅僅充當貿易運輸的角色,而是將商業活動擴大到了奢侈品製造領域——他們把珍貴的原材料卸在碼頭上,然後運往手工作坊進行加工。那些來自敘利亞北部、非洲和印度的象牙是最受青睞的原材料,工匠們把它們雕刻成精美的家具裝飾物,而更為豪華的奢侈品則被工匠巧妙地嵌入了寶石。這些商品在製成後再被運輸到海外市場,其中也包括敘利亞和埃及。

  金屬製造是腓尼基人的另一特色產業。腓尼基的工匠在青銅和銀碗的製造方面體現出了非凡的技術水平。他們採取折中主義,融合眾家特色又有取捨,成品出來後頗具觀賞性,簡直是巧奪天工。更讓人驚訝的是,他們在打造金銀首飾的時候採用的是次等寶石作為裝飾,其細節卻能達到令人吃驚的程度,產量也相當可觀。這些金銀首飾中,最受歡迎的主題是埃及的巫術符號,如太陽神何露斯(Horus)的眼睛、聖甲蟲和新月狀的太陽,因為具有象徵意義的符號可以讓攜帶者免受在陽間潛行的惡魔——夜魔飛鳥或扼殺者、蛇身惡魔——的傷害,自然就非常受歡迎了。關於這一點,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世紀,當時有許多人用腓尼基語書寫對付陽間潛行惡魔的咒語。至於這些惡魔到底是什麼,因缺乏史料,無法具體解釋,也許就是今天我們見慣的飛禽走獸之類的。

  我們不得不佩服腓尼基人的聰慧,他們能從軟體動物的腮下腺提取汁液作為染料。根據考古學家對一些腓尼基城鎮遺蹟的研究成果,我們基本知道了生產染料的相關流程:首先將被漁網捉住的軟體動物的貝殼擊碎,然後將其身體部分保存一段時間,曬乾後將它們投入到鹽水中。由於生產的布料過多,導致城鎮的邊緣地帶(考慮到污染問題,這些生產場地一般選在郊區)——如西頓的生產基地——被丟棄的骨螺貝殼堆積成山,其高度竟然超過了40米,足見其繁榮程度。當然,腓尼基工匠還生產大量的非奢侈品,如鐵製家庭用品和農具,投槍和槍頭等也在出口商品之列。這些商品的出現,對許多地區農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繁榮的商業活動讓許多腓尼基城市的地位得到了明顯提高,同時也帶動了其他城邦的崛起或繁榮。泰爾城邦當屬其中的翹楚,這座城邦在國王阿比巴爾(Abibaal)和希蘭一世(Hiram Ⅰ)的統治時期國力強盛,至於埃及、亞述這樣的國家在這一時期處於沒落期,不會對腓尼基造成什麼威脅了。反而是新的勢力猶大王國的出現讓阿比巴爾看到對外擴張的機會——他可以利用這股力量壓制腓尼基。於是,他派出使者攜帶諸如雪松等貴重禮物前往猶大王國。當使者與國王大衛(David)商談之後,一個泰爾和猶大王國的聯盟就初步形成了。

  考慮到這個聯盟形成後所具備的地理優勢,即聯盟的版圖中有與腓尼基城市內陸地區接壤的區域,這些區域能有效地切斷腓尼基朝東方延伸的內陸貿易路線。公元前916年,所羅門(Solomon)接替了大衛的位置,成為猶大王國的國王。不久,泰爾城邦的國王希蘭一世派出使團進行造訪。雙方簽訂了一份商業協定,由泰爾提供木料和工匠,並在耶路撒冷(Jerusalem)城修建一座耶和華神廟、一座皇宮。前者用於祭祀猶太人的上帝,後者屬於國王行宮。隨後,希蘭一世派出大批臣民前往黎巴嫩山砍伐雪松和柏木,工匠們則在採石場打磨修建神廟用的石塊,而後將它們運往耶路撒冷。所羅門也委託一位名叫切洛莫斯的以色列―泰爾混血鑄工負責為神廟鑄造精緻複雜的金、銀、銅質裝飾物。

  這份商業協議讓泰爾受益匪淺。

  作為回報,以色列人不但會支付一筆白銀,還需要每年向泰爾提供超過40萬升小麥和42萬升橄欖油——這對國土面積狹小的泰爾來說是極大的恩惠。條約最先規定的期限是20年,後來又簽訂了一份新的協議,以現金支付120塔蘭特黃金的形式,所羅門將位於加利地區的20座城市賣給了泰爾。

  從政治角度來講,因為這份新協議,泰爾現在就擁有了能鞏固黎凡特地區地位的腹地。從商業角度來講,泰爾擁有了能進入以色列、猶地亞、敘利亞北部市場的特權。換句話說,這兩個國家只要聯手就能進行更多的海外冒險活動。一支由泰爾、以色列組成的聯合探險隊不僅來到了蘇丹和索馬利亞,其足跡甚至可能已經遠渡印度洋了。這支艦隊載著金、銀、象牙、寶石歸來後,因利潤巨大,又多次進行了往返。公元前9世紀中期,泰爾國王伊索巴爾一世(Ithobaal Ⅰ,公元前915—前847或前846年)的女兒耶洗別(Jezebel)與北以色列國新王亞哈(Ahab,?—前852年)結婚,這種聯姻關係使得兩國的關係更加牢固。

  更進一步來講,伴隨著泰爾國力不斷增強,這個城邦國家就更有能力參與到海洋貿易中了。而歷代國王,特別是希蘭一世對宗教信仰的滲透已經讓腓尼基人逐漸接受了新神梅爾卡特,並且,其宗教儀式也在腓尼基眾城市的公共和個人生活中處於中心位置。原先泰爾的主神是埃爾(EI),另外還有三位風暴之神(眾神的長者),它們分別是巴力夏曼(Baal Shamen)、巴力馬拉格(Baal Malage)和巴力希芬(Baal zephon)。巴力(Baal)這個詞在古代西亞西北閃米特語通行地區表示「主人」的意思,一般用於神祇,演變到後來,巴力所代表的就是「神」的尊稱。泰爾人將新神梅爾卡特塑造成無可爭辯的神聖的王室守護者,他既是精神領袖,又是傳播君主意志的工具。為了強化這位神的地位,泰爾國王還引進了複雜的新宗教儀式,用以慶祝一年一度的梅爾卡特節。每年春天,人們會看到一個特殊的神聖儀式,一座神像被置於一隻巨大的木筏上,在舉行一番儀式後被點燃,隨後木筏漂向大海,聚集在一起的人們歡快地吟唱著讚美歌。

  幾個世紀以來,梅爾卡特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希蘭一世通過他的長遠計劃讓泰爾人在腓尼基的眾城市站穩了腳跟,甚至西頓成了泰爾人的臣屬(希蘭一世和伊索巴爾一世這兩位君主都被冠以「西頓人之王」的頭銜)。這表明,泰爾的商業影響力已經較強了。在長期的交融中,他們與腓尼基人融合,一些學者認為,更接近今天我們理解的腓尼基人就是泰爾-西頓聯盟下形成的。準確來說,腓尼基人應該是南黎凡特的泰爾人與西頓聯盟後的產物。他們主要進行貿易和探險活動,兩者聯合規模擴大,具備了城市的主要要素,形成了相當於「大本營」之類的人類聚居地,這片土地被稱為普特(Pūt),當地人被稱為波尼姆(Pōnnim)。

  當然,這只是一些學者的說法,具體的尚有爭議。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泰爾的國王通過這樣的融合而福祉連綿。特別是在迦太基這樣優秀的海洋帝國不斷提升航海技術和造船技術的時候,毫不誇張地說,泰爾人真是生逢其時啊!

  有兩項創新成果必須一提:一是利用北極星作為導航手段,腓尼基人把它稱作「腓尼克」;二是為了增強船隻的封閉性,使用了「龍骨以及將厚木板用瀝青並排粘連在船殼表面」的技術。這兩項創新成果都是具備劃時代意義的——導航更為明確、船隻封閉性更好就能實現更遠的航海活動;同時,加了龍骨、密封性更好的船隻抗擊海水侵蝕、風暴襲擊的能力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受惠於迦太基民族優秀海洋能力的泰爾人在伊索巴爾一世時期,即公元前9世紀最初的幾十年間建立了以自己為中心的貿易網絡,其足跡遍布小亞細亞、賽普勒斯、亞美尼亞、伊奧尼亞群島、羅得島、敘利亞、猶大王國、以色列、阿拉伯及近東的眾多地區。在這期間,泰爾人還修建了具有標誌性特徵的港口——「埃及人」,用於管理大量進出的貨物。

  看到他國還有迦太基國蒸蒸日上,這讓作為鄰居的亞述帝國心裡很不是滋味。既然得不到,就採取強硬的軍事手段讓他國臣服吧!

  4

  亞述帝國為了讓國家有效地運轉下去,國王迫切希望能與腓尼基諸城邦建立貿易合作關係,並希望這些城邦能為王室艦隊提供大量船舶和船員。亞述人尤為重視貴重金屬,特別是白銀,它最終將成為「整個帝國所接受的硬貨幣以及打造兵器所需的鐵的流向」。腓尼基城邦對亞述的利用價值意味著「一些城邦將繼續享有一定程度的政治及經濟自治權,而非被併入這個帝國」。因此,亞述人率先要剷除的對手並非腓尼基人,而是泰爾人、敘利亞人和其他民族。

  亞述帝國使用軍事手段令他國俯首帖耳,其內部最大的力量來源於「士兵、織工、皮匠、農民、鐵匠及其他工人須不斷履行向亞述王國繳納必需的原料和金錢的義務」的制度。這樣的制度將促使這些人員想盡辦法獲得更多的物質。侍臣、高級王室官員則享有免稅權,並被授予大小不一的封地。他們能擁有這些福利的前提是完全效忠於帝國,而亞述的國王們常常鼓吹是自己為臣民提供了一切,包括那些最低賤的臣民。

  僅僅是鼓吹不會有什麼效果。

  亞述帝國的國王們熱衷於發動戰爭,並修建宏大的王室工程。尤為引人注目的是,公元前7世紀初,亞述國王辛那赫里布(Sennacherib)在尼尼微(Nineveh,古代亞述帝國最古老的城市和首都,意為「上帝面前最偉大的城市」。該城位於底格里斯河東岸,與今日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隔河相望,《聖經》中曾提到尼尼微城名:「耶和華必伸手攻擊北方,毀滅亞述,使尼尼微荒蕪,乾旱如曠野。」)修建了一座「無可匹敵的宮殿」,這座宮殿占地面積超過了1萬平方米,裝飾有銀、銅以及精心雕刻的象牙和香木,就連家具也是用最優質的原材料製成,上面鑲有象牙和貴重金屬,可謂富麗堂皇。更讓人嘆為觀止的是,宮殿的外牆每一厘米都覆蓋著精細的描述國王凱旋場景的概略圖。

  由於亞述帝國的軍事介入——剷除阻礙帝國發展的對手——泰爾人再也無法與賽普勒斯的商業夥伴保持長期的友好關係了。到了公元前8世紀,敘利亞人也遭受到亞述帝國的攻擊。這一時期的亞述國王阿達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 Ⅲ,?—前783年)征服了敘利亞北部,這對泰爾人來說喜憂參半。具體來說,亞述人拿下了敘利亞北部意味著消滅了一個最可怕的商業競爭對手,泰爾人在現有的商業貿易中感到的壓力小了。作為征服者,亞述帝國可以享有敘利亞人與腓尼基人生產或交易的商品了。可是,對泰爾人而言,他們喪失了一處重要的貴重金屬來源地。面對強大的亞述帝國,泰爾人必須勘探、開發新的礦藏資源,並積極拓展新的商業貿易路線,以便能上交貢品和滿足自身所需。最好的拓展方向就是地中海中部和西部,這一時期大約在公元前9—前8世紀早期(學術界有爭論,說法不一,這個時間段是大致推算出來的)。

  不僅僅是泰爾人、敘利亞人,就連腓尼基人也在向上述地區進行商業拓展。對腓尼基人來說,他們不可能沒有覺察出亞述帝國的野心。在他們的拓展下,義大利中部、伊奧尼亞群島、西西里島北部、伊比利亞半島、克里特島和賽普勒斯成了充滿活力的貿易圈,而撒丁島就是這個貿易圈的交會點。第一批腓尼基移民大約在公元前9世紀末或前8世紀初來到撒丁島,與賽普勒斯人一樣,撒丁島人同樣被腓尼基人的商業頭腦和貿易能力所吸引。隨後,腓尼基人又在那不勒斯灣的皮塞庫薩島(Pithecusa,今義大利伊斯基亞島)上,與來自希臘埃維亞島的殖民者建立了一些合作關係。這樣一來,希臘人與腓尼基人就有了產生交流甚至矛盾衝突的可能。事實的確如此,皮塞庫薩擁有豐富的鐵礦。這裡的人們用它來交換近東和愛琴海地區的奢侈品。早先作為媒介的是大陸上的鄰居,如伊特魯里亞人、坎帕尼亞人……現在,腓尼基人來了,他們被殖民者希臘人視為對手。

  當然,成為對手是經過一些過程的。最初,腓尼基人與這裡的希臘人建立了聯盟——因為希臘人缺乏精美的銀飾品。特別是在公元前7世紀,縱觀希臘主要廟宇的祭品,青銅仍是祭品中最常用的貴重金屬。後來,希臘人或者說正在走向帝國之途的希臘人為了構建強大的帝國,就必須要除掉對手迦太基。

  從某種層面上來講,是亞述帝國的軍事擴張促進了泰爾人、敘利亞人和腓尼基人等走向更遠的區域,並與更遠的區域產生多種商業上的交流與合作,進而由商業上的交流與合作產生了諸多碰撞。

  腓尼基人的命運得益於他們優秀的海洋能力,可能也敗於這項能力。

  5

  隨著希臘人的商業活動變得越來越頻繁,他們就愈加感受到腓尼基人有多麼優秀。因此,必須要描述的就是控制海洋所必需的利器三列槳戰艦。這種艦船也因太過有名而被我們熟知。

  對其他船型而言,三列槳戰艦在公元前7—前4世紀的地中海地區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按照現代學者的觀點,它主要是由腓尼基人發明的,也有觀點認為是科林斯人於公元前8世紀發明的。不過,這種觀點似乎站不住腳——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在公元前6世紀之前希臘有三列槳戰艦存在。

  最有力的證據之一就是:第一個與三列槳戰艦建造有關的是埃及法老尼科二世(Necho Ⅱ),他於公元前6世紀初建造了三列槳戰艦,並在紅海和地中海地區使用。然而,埃及人在之前是沒有任何建造三列槳戰艦記錄的。因此,最有可能的是尼科二世引進了外國專業人才,而腓尼基人長期向紅海和地中海地區供應造船所需的木料。這就是說,三列槳戰艦主要是由腓尼基人發明的更具有說服力。

  「地中海也為那些生活在它邊緣的人提供了互相接觸的渠道」,因此「能夠在地中海航行的船隻被建造出來就意味著商品、奴隸和創意可能正在相隔數千里的地區之間被用於交換」。理察·邁爾斯在《迦太基必須毀滅》一書中寫道:「與地中海本身一樣,那些成功掌握了與造船業、航海學相關的複雜工藝和技術的人不僅扮演了文化交流與融合的媒介角色,還擔當了文化差異的象徵。這些看似相互矛盾的動態發展提供了腓尼基-希臘關係的基礎。」

  因此,承本節開頭所說,希臘人與腓尼基人的商業活動(實際上,並非只有商業活動,還有文化等其他方面的交流)中必然會產生一種由驚嘆到羨慕,由羨慕到敵視的存在。

  這絕不是妄加揣測,從荷馬的兩部作品《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我們會發現上述「存在」的端倪。這兩本書記載了公元前8—前7世紀希臘和腓尼基在地中海的殖民擴張。其中,能代表這兩個民族殖民產物頂峰的是荷馬在《伊利亞特》中描述的一隻巨大的酒杯。荷馬說,那是「西頓工藝的巔峰之作」,這件「世界上最美的東西」被阿喀琉斯(Achilles,海洋女神忒提斯和珀琉斯之子,特洛伊戰爭第十年參戰的半神英雄)當作一份獎品;在書中的另一情節中,特洛伊女王赫卡柏(Hecuba)擁有「西頓婦女織成的帶有華麗刺繡的諸多禮服。它們是如此貴重,以至於一直被放在宮殿的藏寶庫中,人們值得把它們獻給阿喀琉斯」。然而,「這種對腓尼基人工藝的溢美之詞,顯然是站在腓尼基人不誠實、貪婪、狡詐的性格描述的對立面的」。

  在《奧德賽》一書中,荷馬寫下了豬倌歐邁俄斯(奧德修斯忠心耿耿的奴僕,奧德修斯是希臘西部伊塔卡島國王,也是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描述自己是「如何淪為照料自己主人豬群的奴隸的」。「歐邁俄斯事實上是一位王子,後來被他的西頓籍保姆拐走,後者將他交給了一名腓尼基商人。奧德修斯本人也差點在腓尼基人手中遭遇同樣的命運」。歐邁俄斯還詳細描述了他是如何被「一個陰險的腓尼基人,一個已經在世界上干下了許許多多傷天害理之事且卑劣無恥的竊賊」說服的,他還說他跟著這個人前往腓尼基,然而,「這次邀請原來不過是一次誘拐並將奧德修斯賣為奴隸的詭計」。

  上述描述內容很容易讓人對腓尼基人產生一種厭惡之情。當然,這未必就是荷馬的本意,也許這是「普遍存在於希臘貴族精英之中的對商人的慣有的厭惡之情,因為這些貴族精英打算在他們自己同商業活動之間劃清界限」。

  依據英國歷史學家理察·邁爾斯的觀點,希臘貴族精英的這種憎惡之情是基於「之前就已存在的」對腓尼基人的負面看法,而非只是在討論希臘民族性,或在與之無關的文學作品中將腓尼基人胡亂拉來做替罪羊。普遍的觀點亦認為《奧德賽》的成書年代要晚於《伊利亞特》,這可能表明由於雙方的商業競爭日益激烈,希臘人對腓尼基人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希臘人對腓尼基人如此排斥呢?我們只有從當時的商業活動中找到埠。

  在公元前8世紀下半葉,腓尼基人的商業活動在地中海中部地區有著很大的影響力,他們甚至成為撒丁島常住居民。不僅如此,他們還在島南部和西部的蘇爾奇斯(Sulcis)、薩羅斯(Tharros)、諾拉(Nola)建立了移民點。撒丁島擁有天然良港,不僅有能讓船隻拋錨的良地,還有能輕而易舉進入到內陸地區的通道。在內陸地區,有豐富的金屬礦石和農產品,而努拉吉(Nuraghi)人控制著這些物品。考慮到這些物品的價值,努拉吉人一直試圖控制與腓尼基人這方面的貿易。為此,努拉吉人修建了大量的軍事要塞。這表明,原先是分散部落的努拉吉人已經形成較為複雜的、擁有階級和政權的國家。

  邁爾斯在《迦太基必須毀滅》中寫道:「在蘇爾奇斯發現的陶瓷清楚地顯示了腓尼基人與皮塞庫薩、伊特魯里亞的貿易活動。」在這些腓尼基殖民地的商業史中,撒丁島也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同時,泰爾人也參與其中。因此,撒丁島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貿易平台,不僅腓尼基人、泰爾人、努拉吉人、蘇爾奇斯人、薩羅斯人、諾拉人,還有希臘人都不會對擁有撒丁島輕言放棄。實際上,「在公元前8世紀,位於西班牙西南部韋爾瓦(Huelva)的腓尼基商業中心一直在接受來自撒丁島的貨物」。

  有必要就伊特魯里亞人展開一些描述,它將給予我們找到「排斥真相」的幫助。根據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歷史》中的記載,伊特魯里亞人來自呂底亞。他們曾在公元前7世紀開始積極對外擴張,並與腓尼基人締結聯盟,占領了部分希臘在亞平寧半島上的殖民地。因此,希臘人心中應該不會對腓尼基人有好感。這種惡感從商業利益角度來講並不奇怪,並在日積月累的商業競爭中越來越明顯,而且在腓尼基人與其他貿易夥伴在各區域的殖民活動中或早或晚地體現出來了。

  撒丁島的西南部有一塊名叫諾拉之石(Nora Stone)的腓尼基紀念碑,其年代可追溯到公元前9世紀末—前8世紀初。儘管紀念碑殘缺不全,但通過學者對碑文的翻譯,我們大致了解了碑文的內容:「一位名叫米爾卡托恩(Milkaton)的腓尼基高級官員在前往他施島(Tarshish)的途中遇上了一場風暴,他和船員們僥倖存活下來,因此雕刻這座石碑向天神普梅(Pummay)表示感謝。」這是一種翻譯。

  另一種翻譯描述了「米爾卡托恩的船(隊)被一場風暴吹離西班牙,後在撒丁島安全登陸」的事。還有一種翻譯大意是說「這是一場關於遠征撒丁島的軍事行動,他施島則是米爾卡托恩與其軍隊在與撒丁島的土著居民簽訂協議之前在該島攻占的一處定居點」。此處引文轉自理察·邁爾斯所著《迦太基必須毀滅》一書,由於史學界各自的說法不一,導致對這段碑文的翻譯或闡釋也不同。

  關於他施島的實際位置有著大量猜測。根據英國歷史學家理察·邁爾斯的描述,「最具說服力的說法無疑是它指塔爾特蘇斯(Tartessus)——位於西班牙南部、大體涵蓋了今天安達盧西亞(Andalusia)的那片地區的古代名稱」。

  無論是上述三種翻譯當中的哪一種,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腓尼基人一定是發現了塔爾特蘇斯的礦產資源比較豐富,或者有適合商業貿易的其他物品。根據現代考古的研究,那裡的森林曾發生火災,從而熔化了白銀礦石。希臘人曾誇大地描述熔化的白銀如小溪般從山腰流下來,這至少可以說明西班牙南部的礦藏是非常豐富的。不過,最先發現這些地區擁有豐富礦產資源的是泰爾人,泰爾人很快就意識到了它的商業價值。考慮到勢單力薄,腓尼基人(西頓人、阿瓦德人、比布魯斯人)和希臘人也參加了這樣的商業冒險。

  腓尼基人是公元前9世紀上半葉第一次來到塔爾特蘇斯的。隨後,腓尼基人不斷拓展,他們沿著地中海的塔爾特蘇斯海岸,建立了一連串貿易定居點。到了公元前8世紀的最後數十年間,泰爾人成為地中海西部貿易的最大贏家。也因為如此,他們向亞述帝國繳納的貢品就更多。換句話說,泰爾人因此獲得了政治獨立的地位,其他鄰國則失去了這一地位。對此,我們可以將視角放在公元前8世紀30年代的亞述帝國。根據相關歷史資料記載,「亞述國王提革拉破壞了前一任國王的政策——只要腓尼基人繼續繳納沉重的貢賦,就任由他們自由發展——攻占了有泰爾人在內的一些城市」。在這樣的境況下,泰爾人(不滿意亞述人徵收高賦稅的情緒自然是存在的)、腓尼基人不但結成了聯盟,而且發動了叛亂。亞述帝國軍事力量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泰爾人和腓尼基人擁有的領地都遭到了搶占。特別是西頓、黎凡特的絕大部分領土已經不在泰爾人的掌控中了。亞述帝國甚至還有過將泰爾、阿瓦德和比布魯斯城一道併入行省的想法。

  希臘人呢,他們在幹嗎?亞述帝國的強硬迫使泰爾人、腓尼基人將商業活動的重心放到了地中海中部和西部,甚至北非地區,而希臘人也參與其中,他們與腓尼基人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競爭。

  6

  到了公元前573年,泰爾在抵抗了13年之後最終戰敗,被迫與巴比倫王國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 Ⅱ,約公元前635—前562年)簽訂了屈辱的和平協議,泰爾人的商業版圖及地位幾乎由此而終結。對腓尼基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發展機會。

  的確如此,來自地中海東部、埃及和黎凡特的商業貿易網被腓尼基人掌握了。特別是黎凡特—西班牙貿易航線對迦太基前期的發展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一個超級商業強國即將崛起。關於迦太基的崛起存有較大的爭議。「許多觀點受到古代與現代世界大帝國影響的歷史學家,情願將迦太基視為通過軍事和經濟壓力,尋求迅速統治地中海西部地區的帝國主義的政權。」學者布南斯甚至認為「迦太基人是一群帝國主義殖民者,而非貿易者」。古希臘的歷史學著作中,似乎也帶有明顯的偏見,認為迦太基人是「一群好鬥、惡毒的東方入侵者,他們的明確目標是蹂躪早已浸潤了西方文明的古代世界。尤其是在西班牙,那裡的迦太基人經常被指責應對塔爾特蘇斯王國的滅亡負責(學者布勞恩提曾提出一個猜想,迦太基人於公元前500年左右毀滅了塔爾特蘇斯,並且接管了它的貿易)」。

  上述觀點在許多羅馬文獻里都得到了證實,且羅馬文獻里還講述了迦太基人背信棄義的諸多事情。譬如加的斯(Cádiz)的市民曾請求迦太基人幫助他們抵禦敵對的西班牙勢力,結果迦太基人趁火打劫,攻占了加的斯城。羅馬作家馬克羅比烏斯(Macrobius)講述了這座城市被攻占的一些內幕,說一個叫塞隆(Theron)的國王進攻了這座城市。學者維特魯維烏斯(Vitruvius)則說迦太基人使用了一種名叫攻城槌的厲害武器攻克了加的斯城。

  羅馬歷史學家查士丁(Justin)根據龐培·特羅古斯(Pompeius Trogus)《腓利史》(Historiae Philippicae)中的說法,在其所著的《〈腓利史〉概要》(Epitoma Historiarum Philippicarum)中記載了「一位名叫馬庫斯的迦太基將軍在蹂躪了西西里島的眾多地區後,於公元前6世紀中葉在撒丁島被打得一敗塗地。無法接受這種恥辱的迦太基元老院將這位將軍及其餘部處以流放之刑。然而,馬庫斯和他的士兵們對這一嚴厲的判決感到憤怒,他們在過去的平叛中曾取得輝煌戰功,於是他們發動了叛亂。在包圍迦太基後,馬庫斯攻占了這座城市,但他最終在被指控密謀自立為王后遭處死」。18

  這種複雜、惡毒、鉤心斗角又缺乏基本道義的描述只是為了證明迦太基人的負面形象。查士丁還記載道:「公元前6世紀晚期,另一個名叫馬戈的迦太基將軍,據說派了一支由他的兩個兒子哈斯德魯巴和哈米爾卡指揮的軍隊前往撒丁島。當哈斯德魯巴死於戰傷的時候,這次遠征行動差點以慘敗告終,但迦太基人最終成功在該島南半部建立了自己的地盤,並迫使幾個土著部落撤退至內陸山區。」19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針對公元前6世紀時迦太基人的描述大都在公元前5世紀或以後。根據理察·邁爾斯的觀點,從時間上講,「布匿戰爭之後對迦太基人極度負面的刻板印象已在希臘人和羅馬人的文化想像中根深蒂固」。事實上,「在撒丁島並無迦太基人在這一時期長期占領該地的跡象」;「西班牙南部同樣並無迦太基人入侵的有力證據,塔爾特蘇斯王國的滅亡與迦太基入侵完全無關,而與它的內部爭鬥和作為上層階級主要財源的、與黎凡特地區金屬貿易的終結息息相關」。迦太基人進入到這些地區只是商業上的日常交往,最多建立了一些移民點和貿易點(塔爾特蘇斯、馬拉加、埃布索斯),直到公元前5世紀晚期或公元前4世紀初,迦太基才開始獲得海外領地的直接控制權。

  從公元前6世紀下半葉起,迦太基人的足跡伸到了非洲(北非),從與非洲的貿易中獲取了大量食物(豬、雞、綿羊、山羊,石榴、無花果、葡萄、橄欖和桃子等)。由於史料缺乏,我們不知道迦太基人是如何獲得這一新的海外區域的。不過,一段來自希臘文的記載清晰地記錄了邦角(Cap-Bon)半島(今突尼西亞東北部地區)的城市狀況:「所有的土地上都坐落著由許許多多的泉水和運河水澆灌的花園和果園。一座座造型精美的鄉村房屋與酸橙樹一道矗立於道路邊,昭示著財富的俯拾皆是。拜長久的和平時光所賜,房子裡滿是為居民們營造生活樂趣的玩意兒以及他們儲藏的東西。這片土地上種著藤本植物、橄欖樹和大量果樹。道路兩側均有成群結隊的牛羊在平原上吃草,在主要的牧場和沼澤地附近則是一群群的馬。簡而言之,這些土地滿是形形色色家業興旺的、地位最為高貴的、願意用自己的財產換取人生之樂的迦太基地主。」

  公元前5—前4世紀,迦太基人在非洲的勢力得到了更大的擴展。肥沃的薩赫勒地區(Sahel,包含今突尼西亞蘇塞、莫納斯提爾及馬赫迪耶地區)、大瑟提斯(Syrtis Major,今利比亞西北部錫德拉灣地區)都被納入帝國版圖。這一切得益於帝國擁有強大的探險艦隊。

  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描述了一段關於迦太基人到達非洲後與諸部落進行商業活動的場景:

  「他們一到那個地方就小心翼翼地從船上把貨物卸下來。在將貨物沿著海灘堆成一絲不亂的樣子後,他們就離開那裡回到自己的船上,然後點起火來,升起一股濃煙。當地人一看到煙就會來到海灘上,將他們認為與貨物價值相等的黃金放下,然後退到一定距離之外。迦太基人旋即來到海邊審視一番。如果他們認為黃金的數量足夠,他們就會拿走金子,駕船離去。但如果他們覺得金子的數量不足,他們就會再度回到船上,耐心等著。而後交易的另一方就靠近海灘,放下更多的金子,直到迦太基人滿意為止。雙方公平相待:迦太基人自己在黃金與他們的貨物價值相等之前是不會去碰它們的,而當地人在黃金被拿走之前也一定不會搬走那些貨物。」

  隨著迦太基在諸多區域的影響力的加強、通過商業貿易的重要手段為帝國大廈的興建夯實了基礎,屬於迦太基的重要時代已經到來。當迦太基人,特別是西西里島的迦太基人在這座島上建立殖民地的時候,伴隨而來的是希臘人的同軌跡發展,而他們之間的角逐改變了兩者的命運。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西西里島的迦太基人的存在導致了與希臘人的衝突,希臘人抵達地中海中部和西部海岸的時候,他們的「入侵」方式明顯有別於迦太基人。

  迦太基主要以商業活動的形式,希臘人主要以赫拉克勒斯式的思想載體作為擴張手段。如果一定要給出一個力量對比,後者明顯大於前者。希臘商人在進行商業活動的時候,隨身帶來了他們的天神,還有希臘神話中的偉大英雄。譬如,荷馬史詩中的奧德修斯、梅內來厄斯、狄俄墨得斯,這些英雄被描述成足跡遍布整個地中海西部地區的開拓者。邁爾斯在《迦太基必須毀滅》中說,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為「希臘人對新殖民地提出的要求提供合法性和歷史依據」。這種力量非常強大也非常可怕,它為希臘人與殖民地的「土著統治階層建立聯繫」起到了日益關鍵的作用。許多殖民地的人們對希臘的英雄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更有甚者,大批義大利中部的伊特魯里亞人竟然選定「希臘英雄奧德修斯作為他們的締造者,並認為他是率領他們來到義大利的領袖」。20不過,最厲害的希臘英雄當數傳說中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

  作為人間著名的流浪者,赫拉克勒斯闖蕩地中海西部,並以他的方式移風易俗重新教化了當地土著居民,清理了盜匪和怪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赫拉克勒斯為希臘人不時以咄咄逼人的態度對待土著人的做法提供了一個先例」。21。

  其實,對待迦太基人,希臘人在這方面也絲毫不遜色。赫拉克勒斯的影響力經久不衰,儘管他時而暴力,時而行俠仗義。這種經久不衰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即便到了公元6世紀末,許多領袖人物都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記憶里,赫拉克勒斯卻依舊清晰,一些南義大利和西西里島的希臘定居點的人們依然宣稱自身的締造者是赫拉克勒斯,就連北非的迦太基人也接觸到與赫拉克勒斯有關的資料和紀念品。

  赫拉克勒斯的影響範圍極大,地中海、北非都有他的痕跡。許多野心勃勃的冒險者、領袖都曾打著他的旗號進行擴張。譬如羅得島人的領袖彭塔塞盧斯就說自己是赫拉克勒斯的後代,這位領袖為了在莫提亞附近建立殖民地,顯然是藉助了赫拉克勒斯的影響力。

  不得不說,赫拉克勒斯式的入侵簡直太可怕了。對迦太基而言,也許失敗在這一時刻就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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