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薛西斯式的角逐
2024-09-30 22:01:46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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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帝國所處的時代相當於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在波斯帝國的版圖中有7個郡都在中亞,而最東方的據點居魯士城就與現代中國的新疆相鄰。這就是說,波斯是地跨亞歐非三洲的大帝國,波斯文明與東方文明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繫。可以說燦爛的東方文明為波斯帶來了更為高效的帝國管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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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21年,秦統一六國,開始建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的國家,分別從政治、經濟、社會生活等方面形成了一套相對完善的管理體系,而波斯也與之有著諸多的相似。在絕對君權的統治下,帝王和由皇親國戚與幕僚組成的小朝廷掌管著這個國家的官僚機構、宗教祭祀……那些通過他們組成的小朝廷就如同當時秦朝設置的政府機構一樣,包括官員的設置和職位的分布安排,只不過波斯人稱他們為「持弓者」「執矛者」「帝王之友」「贊助帝王者」「帝王的耳目」罷了。
行省稅收和皇家莊園的收入就能讓這個國家正常運行,為確保國家的權威不遭受到威脅,帝國的骨幹精英們與阿契美尼德皇室親族一起掌管著數量龐大的多元的軍隊。如此想來,在薩拉米斯海戰中有埃及人、腓尼基人、西里西亞人、亞洲人的參與就不足為奇了。
在絕對君權的統治下,波斯帝國是沒有「自由」概念的,即便是行省總督,他在帝國的管理體系中也被當作君主的奴僕來對待。根據R.梅格斯和D.劉易斯整理的《古希臘銘文輯要》中的記載,阿契美尼德君主的權力是絕對的。書中記錄道:有一次,大流士之子西斯塔佩斯(Hystapes)在向他的奴隸——伊奧尼亞行省總督加達塔斯(Gadatas)——宣布詔諭時這樣說道:「我發現,你沒能在所有的方面遵從我的旨意……」通過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出君主在施行旨意時是多麼專制。
在波斯,儘管君主自身還沒有被完全神化,但他作為阿胡拉·馬茲達神(Ahura Mazda,波斯神話中的至高之神和智慧之神,被尊為「包含萬物的宇宙」)在人間統治的代表,已形成了神人之間的某種神秘的儀式感,在這種儀式感下所彰顯的要義正體現了波斯人看待君權時的獨特性——任何屬臣、外國人在覲見波斯大王時都必須行跪拜禮。著名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根據這樣的跪拜方式進行推斷——這是把人當作神來崇拜的一種證據,並據此體現波斯文化和希臘文化在對待個人崇拜上的差異,以及政治、宗教等方面的不同。
在希波戰爭中獲得巨大勝利的希臘將軍們,像雅典的小米太亞得(Miltiadesthe Younger)、塞米斯托克利斯,斯巴達攝政王保薩尼阿斯(Pausanias),當他們利用這場戰爭的勝利來提升個人名望時,這種炫耀的行為會立刻受到希臘同胞的嚴厲批評。再看波斯,根據《貝希斯敦銘文》3中的記載,薛西斯一世向世人宣稱自己是「眾王之王」。凌立在《人類大歷史》一書中記錄道,薛西斯一世還說:「如果我們征服了雅典,波斯帝國的版圖將空前擴張,它的邊界將一直延伸到神靈的天空。」通過這樣的方式,薛西斯一世的旨意或者說阿契美尼德家族的旨意很自然地、無條件地上升到不可侵叛的高度。
薛西斯一世望著波濤洶湧的海洋阻擋了前進的步伐,遂下令架橋。這是由埃及人和腓尼基人共建的一座索橋。那時候,索橋剛修好,忽然而至的狂風把橋吹斷了。薛西斯一世惱怒萬分,不但殺掉了造橋的工匠,還在海岸邊舉行了一場特殊的儀式,用「刻上烙印」的鞭子狠狠地鞭打了大海300次,以示對大海「不服從」自己旨意、不願意平靜下來讓波斯大軍渡海的懲罰。他對著大海狂怒道:「薛西斯皇帝將渡過你,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希臘人知道此事後,十分驚恐地說道:「宙斯啊!為什麼你變為一個波斯人的樣子,把名字改成薛西斯一世並率領著全人類來滅亡希臘呢?」這樣的專橫不僅體現在薛西斯一世身上,他的先輩們也是如此。居魯士大帝在打算渡日努河時,只因自己受了驚嚇,就下令所有士兵咒罵該河數日。針對這樣「波斯式」的表現,蒙田在其隨筆里也有類似的描述:羅馬帝國第三位皇帝卡利古拉(37—41年在位)只因為母親被囚禁在一座宮殿,就下令拆毀了它。「後三頭同盟」之一的奧古斯都(另外兩位分別是安東尼、李必達,三人在波倫尼亞附近會晤,內容大致是關於瓜分統治範圍的,譬如法令的頒布,高級官員的任命,統治國家的年限,史稱「後三頭政治同盟」)在海上遭遇暴風雨襲擊,竟遷怒於海神尼普頓(Neptune),隨後在奉神大典上把尼普頓從諸神排位中扔出去,以泄其憤。
由此可見,波斯在處理諸多問題時的表現是不同於希臘人的方式和態度的,而這種方式和態度的不同也是波斯文化和希臘文化不同的體現之一。君主以阿胡拉·馬茲達神的名義在人間,凡是違背了其旨意的,都會受到最嚴厲的處罰。
因此,這場關乎征服希臘的關鍵性戰役在薩拉米斯一定會有一個了結。有阿胡拉·馬茲達神的至上不容侵犯,已沒有什麼能讓波斯人害怕和退縮的了,薛西斯式的角逐將是阿契美尼德家族的最高榮耀!
2
艾伯特·坦恩·奧姆斯特德(Albert Ten Olmstead)在《波斯帝國史》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吾神阿胡拉·馬茲達,功業甚偉,開天闢地,創世造人,維繫和平,以薛西斯為王,是為眾王之王,眾領主之領主。吾乃薛西斯,偉大之王,眾王之王,許多人民之主,廣闊大地之主,大流士王之子,阿契美尼德家族之血裔,波斯人,波斯人之子,雅利安人,雅利安人之子。」
這是最有力的證據!薛西斯一世用上述至上的權威讓那些向波斯君主宣誓效忠的皇親國戚、貴族精英等必須毫無條件地為帝國出力。
戰爭中最需要的「利器」之一就是軍隊了,帝國最著名的皇家軍是一支職業化的步兵,與輔助他們的重裝、輕裝步兵共同組成的皇家軍隊。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騎兵、戰車、遠程攻擊軍隊進行相應支持。
這支軍隊內部構成複雜,其成員徵召自不同的地區,士兵說著幾十種不同的語言。裝備方面有劍、匕首、短矛、鶴嘴鋤、戰斧、標槍等;護具則有柳條盾、皮甲背心和鏈甲衫。這樣的裝備在當時是多麼精良啊!卻因缺乏有針對性的軍事操演,譬如士兵不知道如何固守自己在行列中的位置,也缺乏與其他作戰單位協同的概念,使其戰鬥力、靈活力大打折扣。特別是那些身穿重約32千克甲冑的重裝步兵,雖然陣勢宏大,氣勢威猛,卻很難在草原崛起的年代裡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這裡主要指波斯帝國與斯基提亞人的戰爭,也包括與白匈奴之間的戰爭結果。重裝步兵在很多時候並不適合草原作戰,草原作戰更需要的是機動性更強的軍隊)。因為過於重型的裝備會讓這樣的軍隊既不適合遠距離衝擊,也不適合單兵作戰。
反觀希臘軍隊,他們不完全依賴重裝步兵組成的方陣就可進行強有力的衝擊,打破一切敵軍的騎兵和步兵的阻礙,相對輕便的負重讓他們可以做到在速度上快于波斯軍隊。據說,希臘對波斯重裝步兵質量頗為輕視,根據維克托·戴維斯·漢森(Victor Davis Hanson)在《殺戮與文化:強權興起的決定性戰役》一書的記錄,著名的阿卡迪亞外交官安條克(Antiochus)在公元前4世紀早期的時候對此就有過中肯的評價:「波斯軍隊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勝任對抗希臘人的戰鬥。」(There was not a man fit in Persia for battle against Greeks.)這算是最有力的還擊了。
在戰鬥時,波斯帝國的君主會站在一輛巨大的戰車中,在衛隊的重重保護下發號施令,居於戰線的中央參與戰鬥。根據希臘歷史學家的記載,我們會發現波斯軍隊一旦戰敗,君主總會帶頭逃跑,他不會因此而感到蒙羞,那些下級軍官將成為替罪羊,並被處以極刑,像薩拉米斯海戰中的腓尼基船長們就遭受過這樣的待遇。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希臘的城邦歷史中,那些著名的將領諸如小米太亞得、亞西比德(Alcibiades)、伯里克利(Pericles)、布拉西達斯(Brasidas)、來山得(Lysander)、伊帕密濃達(Epaminondas)、佩洛皮達斯(Pelopidas)等,很多時候即便打了勝仗,要麼被放逐,要麼被處以罰金,要麼被降級,或者與士兵一起戰死疆場,甚至還有被施以極刑的。公元前406年的阿吉紐西海戰中的雅典將領,公元前369年的「曼提尼亞獨立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將領伊帕密濃達,都是如此。這些將領受到指控或處罰,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在戰場上表現怯懦、指揮不當,更多是他們忽略了麾下公民士兵的福利擁有或分配,沒能同平民監察官保持親和的聯繫。
如果波斯帝國的將士有機會同希臘的將士進行一次暢談,他們在暢談中是否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我們在為誰而戰?我們又為什麼要戰?這樣去戰鬥的意義何在?僅僅是為了阿胡拉·馬茲達神在人間的統治嗎?」
這或許是最讓波斯人痛苦的!
那些數以千計的地主和商人在為波斯帝國的繁榮提供豐富物質的同時,也享有一些特權。戰爭在某種層面上來講,也可以說是對財富的掠奪,將士們馳騁在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疆場,是否擁有像帝國的地主和商人一樣的回報?
答案讓人痛苦!
擁有土地就代表擁有了最重要的財富。古典時代的雅典人擁有的農場面積沒有一個是超過100英畝(1英畝≈4046平方米)的,而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甚至是在之後被希臘化的王朝,我們會吃驚地發現超過1000英畝的巨型莊園並不罕見。在波斯帝國,薛西斯一世的一個親戚所占有的土地就有可能超過所有波斯艦隊槳手所擁有的土地。
最好的土地絕大部分由祭司集團掌管著,他們將這些土地分配給佃農或外居波斯的領主耕種。前者因地位卑微、生存環境惡劣逐漸喪失在土地使用中的主動權;隨著時間推移,後者的土地面積會大量增多,他們擁有的土地多則達幾個村莊。而最瘮人的是,波斯君主擁有帝國的每一寸土地,他可以隨時收回任何土地,或者將土地的所有者直接處死。所以,還有什麼是比「薛西斯式的憤怒」更可怕的呢?
在希臘就不一樣了!
他們在對待土地的態度上呈現出很大的不同。公有土地或提供給祭司的土地面積都是有限的,一般來講不會超過城邦周圍5%可耕種的土地面積。在財產方面的分配和持有也是比較合理的,那些二次土地會通過標準化的拍賣進行,且保持較低的價格。在新進的殖民地城邦,會將土地進行統一分配或公開銷售,絕不會把它們分配到少數的精英手中。以軍隊中的重裝步兵階層為例,即便他們在戰爭中發揮十分重要的作用,一名戰士所擁有的土地大約也只有10英畝。
希臘的任何公民不會在未經審判就被處以死刑。他所擁有的財產沒有經過議政院或是公民大會審議,是絕不能被沒收的。儘管到了希臘後期,這些很公平的待遇遭到了弱化,但他們對財產、人權的尊重觀念始終是存在的。這種尊重的觀念為後來西方革命提供了可延續發展的土壤,它們在文藝復興時代的自由的、積極的思潮中得到體現。
為了加強專制統治,波斯帝國高度重視神權的至高無上性。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君主自稱是阿胡拉·馬茲達神在人間統治的代理人。同時,為了弱化民眾的逆反心理,君主會刻意強調自己不是神的化身。
時間在很多時候是可怕的,在潛移默化中,波斯人的意識里會自然形成「皇室血脈具有神聖權力」的觀念,而這種觀念的形成還與大量的祭祀活動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根據阿契美尼德的波斯文字資料,不管是碑刻還是宗教祭文,它們都與波斯君主、祭司以及官僚相關,而內容基本上是宗教、政務方面的。如果沒有波斯君主的授意和批准,是絕對不允許發表與之無關的內容的,像普羅塔哥拉(Protagoras)、阿那克薩哥拉(Anaxagoras)這樣的智者在波斯是無法生存的,因為他們的自由思想一旦侵犯到王權,必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普羅塔哥拉,這位希臘哲學家以淵博的知識成為智者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這一主張把人置於世界和社會的中心。換句話說,它與原始的「以神為主的宗教思想」存有截然的不同,難怪他的著作《論神》會被焚毀了。雖然他晚年因「不敬神靈」被逐出雅典,死於渡海去西西里島的途中,但是他在很長時期內受到了雅典人的尊重和愛戴,這足以說明他在希臘活得更自由。
在波斯,在被征服的區域,諸如巴比倫人、猶太人這樣的民族,他們只能在帝國君主允許的地方膜拜自己的神靈。
波斯君主為了宣傳帝國取得的勝利,許多與之相關的舞台劇、詩文中的主角必須是薛西斯一世本人。在取得巴克特里亞(大夏―希臘王國)戰爭的勝利後,一段關於戰爭勝利的紀念文字就是最好的證明。奧姆斯特德在《波斯帝國史》一書中記錄了眾王之王薛西斯一世的豪言:「我登基稱王之時,以上所載之土地中,尚有一地不安其位。此後,吾神阿胡拉·馬茲達賜福於我。憑藉神威,我擊垮了這塊土地上的一切反抗,令其俯首歸位。」
在神權至上的波斯帝國里,雖然文學、天文、數學等都曾高度發達,但是這樣的學科只能是宗教的附屬品。它們所取得的成就和進步都是為了提升宗教背景下的預言藝術罷了。
在希臘,儘管許多古典時代的雅典人對宗教的虔誠度相對于波斯人不遑多讓,可至少那些保守的人們想要把無神論者從城邦中驅逐出去,他們會進行看似合法的公開審判,爭取有更多的公民票數來決定無神論者的去留。
波斯帝國的法令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君主經常宣稱:「吾之意即阿胡拉·馬茲達神之意志,反之亦然。」4。這樣看來,當初薛西斯一世面對波濤洶湧的大海發怒時的表現就不足為奇了。
如果是亞歷山大大帝,就算他成了大帝也不能以「波斯帝國君主」的方式進行發號施令。倘若他一意孤行,一定會遭到包括他手下最忠誠的馬其頓領主們的不滿,品嘗被刺殺、發動政變或者被領主們拋棄、流放在外的惡果。
假如時間能夠倒流,不知道波斯帝國的將士們在面對這樣迥然不同的待遇時,內心會有怎樣的波瀾。
3
對許多希臘人來說,他們不會忘記在溫泉關一戰的慘痛失敗。
300斯巴達勇士利用這個狹小的關隘拼死抵抗了3天,阻擋了幾十倍於己的波斯軍隊。據說,他們是在殺了近2萬人(說法不一,有記載說是7000人)的波斯軍隊後才全部壯烈犧牲的。然而,波斯人的殘酷讓希臘聯盟感到了恐懼。這種恐懼除了心理上的,還在於希臘聯軍遭受到了歷史上最為慘重的損失——298名精銳的斯巴達勇士的喪生對整個希臘聯軍來說是不願提起的傷痛。
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載,當時整個希臘聯軍的人數在7000人左右,因卡尼亞節的到來,依據斯巴達的法律,在卡尼亞節期間任何軍事行動都必須停止,但波斯人來勢洶洶的進犯同樣不容忽視。於是,斯巴達的元老們決定破例派出一支由列奧尼達率領的1200人的精銳部隊(其中299名王室衛隊,還有約900人是普通戰士或者奴隸)趕赴溫泉關。
這就與影視劇中所說的300斯巴達勇士有很大的出入了。不過,這些都是能理解的,畢竟為了宣傳或達到某種藝術效果,難免存在誇張的成分。溫泉關戰役後,薛西斯一世面對付出沉重代價才得到的勝利憤怒不已,他下令割下戰死的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的首級,並把屍體釘到十字架上。希羅多德對此指出,這在波斯傳統中十分罕見,通常波斯人十分尊敬那些英勇不屈戰死的敵人。
公元前480年8月,在溫泉關附近的希臘聯盟艦隊也在阿爾泰米西昂(Artemisium)海岬(又叫陸岬,指深入海中的尖形陸地,一般是三面環海的陸地,面積大的海岬會形成半島,像好望角就是很著名的海岬)、埃維亞(Euboea)島北部投入了戰鬥。經過3天的拉鋸戰後,希臘軍隊開始戰略性撤退。現在,薛西斯一世的軍隊可直抵雅典城下了,並可占領其周圍的阿提卡地區。在這一地區的大部分平民已經被及時疏散到薩拉米斯島、埃伊納島、特洛曾(Troezen)等地。
這樣的疏散是極為正確的,希羅多德在《歷史》中寫道,德爾斐(Delphi)神廟的預言者曾發出了可怕的預言:「敘利亞的大車載來火和阿瑞斯的憤怒,血流成河,雅典淪為丘墟,逃跑是唯一的生路。」聽到此預言的雅典人決定不回家鄉了,他們再次詢問神諭,這次預言者說她看到了「木頭建成的城牆」,即便所有的地區淪陷了,雅典人也會憑藉它戰鬥到底。她還說,薩拉米斯將是戰爭決定勝負的地點。
執政官塞米斯托克利斯對這個預言做出了更為準確的解釋:木頭建成的城牆就是指一支艦隊,不是真正的城市的塔樓和柵欄。當務之急,雅典人必須抓緊時間建造三列槳艦船,訓練適用於戰鬥的槳手,並讓婦孺在薩拉米斯附近避難。
希臘聯盟的艦隊在薩拉米斯海灣集結,塞米斯托克利斯吸取了在阿爾泰米西昂海岬、埃維亞島北部戰鬥中的教訓,他認為在寬闊的海面上進行戰鬥風險極大,最好能將海戰地點選在一個有限的空間裡。他的這一觀點遭到了雅典人和斯巴達人的激烈質疑:斯巴達人希望把防守地點設在科林斯地峽,就算失敗也可退守伯羅奔尼撒半島;雅典人則希望海軍可以撤退,與陸軍會合,保衛本土。溫泉關戰役失敗後,雅典人已經在科林斯地峽修築了一條防禦城牆。
希臘該何去何從?這樣的爭執最後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如果希羅多德的記載是完全正確的,那麼塞米斯托克利斯在薩拉米斯海戰中起到的關鍵性作用將毋庸置疑。我們甚至還可以推斷出他在戰爭勝利後被「陶片放逐法」制裁不是空穴來風,完全可以說他犯了叛國罪。
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呢?
塞米斯托克利斯在看到自己的提議被否決後就使用了詭計,決定派遣希辛努斯(Sicinnus)秘密去薛西斯一世那裡。據說希辛努斯是一名有波斯血統的戰俘,效忠於塞米斯托克利斯,成了塞米斯托克利斯的僕人,還是他兒子的家庭教師。希辛努斯告訴薛西斯一世:其實塞米斯托克利斯是站在波斯帝國這邊的,希臘人內部並不齊心,他們打算逃走,那麼尊敬的波斯大王,你可以命你的將士包圍打算逃跑的希臘人,並消滅他們的海軍。
薛西斯一世相信了,隨即將海峽團團圍住,封鎖了希臘戰船的一切退路。這樣,當希臘人不想準備戰鬥的時候,塞米斯托克利斯便可以強迫他們鼓起勇氣去戰鬥了。
希羅多德的記載是值得懷疑的,他是在薩拉米斯海戰結束幾十年後才寫下關於希波戰爭的文字,且時常在文字中加入自己的主觀臆斷。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當所有的波斯戰艦都集結在法勒倫(Phalerum)港(因海上貿易需要,雅典人修建了此港),薛西斯一世決定聽取將領們的意見,他坐在象徵著權威的王位上,來自各民族的海軍將領諸如西頓(Sidon)王、泰爾(Tyer,又譯推羅)王等列位而坐,指揮官馬爾多尼奧斯(Mardonius,薛西斯一世的重臣,也是他的姐夫)開始向他們當中的每個人徵詢波斯的海軍是否應進行海戰。當時,大部分將領表示可以一戰,只有來自卡里亞省首府哈利卡納蘇斯(Halicarnassus)的女王阿爾泰米西婭(Artemisia)提出了反對意見。
雖然薛西斯一世認為她的反對是有理的,但是他還是選擇了大多數人的意見。事實證明阿爾泰米西婭的反對是正確的。英國軍事理論家B.H.利德爾·哈特在其所著的《戰略論》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間接路線戰略」,並對阿爾泰米西婭的戰略做出了肯定,他這樣寫道:「在波斯陣營里,只有一個人反對薛西斯一世關於立即發起戰役的決定。這就是來自哈利卡納蘇斯的阿爾泰米西婭。她建議放棄這次戰役,採取另外一個計劃——讓波斯艦隊與陸軍部隊協同作戰進攻伯羅奔尼撒。她預料這樣可以迫使伯羅奔尼撒聯軍的艦隊在面臨威脅時逃回自己的港口,從而瓦解整個希臘艦隊。她的建議看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這一點也正是塞米斯托克利斯所擔心的。」
溫泉關戰役敗北後,希臘人意識到在溫泉關的「英雄式失敗」不能再重演。波斯軍隊占領了色薩利(Thessaly)和維奧蒂亞(Voiotia)後,在這兩個地區得到了補給。希臘人想在陸地上與之較量的打算完全落空,並且還深切地知道失去了維奧蒂亞就意味著損失了能招募到最優秀的步兵的徵募地之一。如果貿然在陸地開戰,迎接他們的將是被絞殺的命運。
從希臘海岸線向南看,我們會發現薩拉米斯島的特殊性。它和科林斯地峽之間沒有更大的島嶼了,就算繼續向南到阿爾戈利斯(Argolis)半島北岸也是如此。這意味什麼呢?意味著希臘不能利用海峽和峽灣狹窄的地形條件彌補艦隊在數量、裝備上的劣勢,即便希臘的其他盟友能說服雅典人在薩拉米斯以南作戰,讓埃伊納島和薩拉米斯島上的民眾向南撤,仍然危險重重。
就算這樣的策略得以實現,雅典人能與阿爾戈利斯半島上的城邦特洛曾會合,形成兩條同波斯軍隊展開決戰的戰線:要麼在南面的開闊水域與波斯人進行交戰,要麼放棄在科林斯地峽的防禦和波斯人交戰。但是,這兩條戰線勝利的可能性極為渺茫,因為在外海區域希臘聯軍的力量無法與龐大的波斯軍隊抗衡。
依據希羅多德的記載,塞米斯托克利斯向盟軍的將軍們發表的戰前講話中有一段耐人尋味,他嚴厲拒絕了在科林斯外海同波斯人交戰的方案。他憂心忡忡地說:「倘若你們和敵人在地峽外海遭遇,你們就不得不在開闊水域進行戰鬥,如此一來我們的劣勢就暴露無遺,因為我們的艦船更為笨重,而且數量也較少。此外,即便我們在那裡獲勝,我們也會不得不放棄薩拉米斯、邁加拉(Megara,又譯墨伽拉)以及埃伊納。」
在薩拉米斯海戰以前,希臘各城邦都不是海上強國。雅典擁有當時希臘最強大的海軍,其數量也不過300~370艘三列槳戰艦和50餘艘單層槳戰船而已。波斯原先是沒有海軍的,在征服地中海沿岸的腓尼基(Phoenicia)和埃及以後,收編了他們龐大的艦隊。當時,薛西斯一世的波斯遠征軍約有800~1000艘戰艦,其中三列槳戰艦至少650艘(說法有爭議,一些希臘學者認為是1000艘),其海上力量迅速崛起,並建立了海上霸權。
力量這般懸殊,希臘想要取勝只能智取。倘若塞米斯托克利斯的詭計行為是叛國,那這場能挽救希臘命運的戰爭也是值得的。
4
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雅典人奈希菲里烏斯曾警告塞米斯托克利斯,如果不在薩拉米斯背水一戰,希臘聯盟就很難再度集結起一支較為龐大的艦隊了。因資料缺乏,我們無法知道此人更多的信息。不過,希羅多德的資料里說他還進行了這樣的預測分析:每個人都會撤回自己所屬的城邦中,無論是歐里比亞德斯(斯巴達人,希臘同盟艦隊最高指揮官)還是其他人都沒法把他們再集結起來,同盟艦隊就會因此分崩離析。
波斯方面有沒有意識到上述問題的可怕性呢?如前文所說,來自哈利卡納蘇斯的女王、薛西斯一世的海軍將領阿爾泰米西婭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且她還冒著性命不保的危險向薛西斯一世進行了勸諫。希羅多德在《歷史》中記錄了她的話:「對希臘人而言,只有在薩拉米斯進行一場海戰,才能將所有那些爭論不休的城邦團結起來對抗波斯大軍。」她的建議非常中肯:避免在薩拉米斯交戰,暫且按兵不動,然後再通過科林斯地峽登陸,逐漸向南進兵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阿爾泰米西婭的建議被薛西斯一世採納了,就會形成希臘方面曾設想過的在薩拉米斯以南作戰的局面。實際上,希臘方面有很多人都希望在陸地上與波斯軍隊展開對決,像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人們就非常頑固地堅持應在陸地上進行防禦,並且在爭論不休的時候,他們的陸軍已經開始匆忙地在科林斯地峽修建防禦工事了。
這是非常愚蠢的決定和堅守!波斯軍隊可以沿著伯羅奔尼撒的海岸任意選擇登陸地點,然後登陸的軍隊可繞到希臘陸軍的背後發動突然襲擊。
現在,擺在清醒人、睿智者塞米斯托克利斯面前的問題就非常嚴峻了。拯救希臘文明,關係到整個希臘的存亡,這是他的使命。面對一個比希臘大20倍的帝國,要想強迫敵人或者說引誘敵人在薩拉米斯進行一場海上決戰,除了讓希臘海軍將士勇氣激增、同心協力,還取決於塞米斯托克利斯心思敏銳和預先實施的策略的成功:除了準確預估到了波斯海軍造成的威脅外,他還極力主張利用勞里昂銀礦收益中的較大部分作為新建海軍的費用,擴充了近200艘戰艦,讓希臘的海軍力量有了較大提升,及時做好了戰爭準備。
鑑於希臘海軍的戰艦在數量和適航性方面的劣勢,塞米斯托克利斯認為「取勝的唯一機會就是將波斯艦隊引誘進大陸和島嶼之間的狹窄水道中」。因為在這一水域能讓強大的波斯艦隊缺乏充足的機動空間。這樣一來,敵方就會失去在數量和性能上的優勢,而誓死一戰的海軍將士會不顧一切地利用三列槳戰艦打敗敵人。
根據一些學者分析,當時希臘海軍的艦船質量是差于波斯帝國的。很有可能他們因時間緊迫或者技術上不成熟,用於建造艦船的木材未經晾乾,或者體積過大導致轉向不夠靈便。
種種不利的因素,迫使塞米斯托克利斯必須利用詭計讓波斯艦隊進入到狹窄水道中。
顯然,他的詭計成功了。希辛努斯不負使命,他成功地讓波斯人相信希臘人會通過埃萊夫西納灣(Elefsina,位於薩拉米斯島以北)向南撤退,並途經邁加拉海峽。因為,薩拉米斯島位於埃萊夫西納灣南面,東西兩端都形成狹窄的海峽。西端在薩拉米斯島與邁加拉之間,後者在辛諾蘇拉角(Kynosoura)與比雷埃夫斯(Peiraias)灣口(今比雷埃夫斯港)間。
作為回應,波斯人認為分兵在薩拉米斯島的南北兩岸進行堵截是比較好的選擇。但是,波斯方面忽略了這種分兵方式帶來的弊端,即削弱了原有的兵力優勢。
塞米斯托克利斯故意對薩拉米斯到邁加拉之間的海峽不加設防。要知道,邁加拉就在薩拉米斯島的對岸,如此大膽地打開一個缺口是需要非常大勇氣的。
薛西斯一世對戰爭形勢估計過於樂觀,畢竟他的軍隊一路頗為順利地推進到了雅典。在攻陷衛城後,他下令屠殺了所有的守衛人員。這個令人恐怖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希臘艦隊,許多船長和船員匆匆上船,扯起風帆準備逃走。此外,關於戰或逃的問題,希臘方面也是莫衷一是。而薛西斯一世在這時候收到了一封塞米斯托克利斯故意設計的一封信:等到夜幕將垂時,希臘人不會堅持下去,他們將趁黑暗掩護,各自飛奔逃命。
這樣的場景無形中印證了塞米斯托克利斯派遣希辛努斯對薛西斯的說法,使得波斯方面更加相信作戰計劃不會有什麼問題。
西西里的歷史學家狄奧多爾(Theodor)為薩拉米斯海戰前夕發生的事做了稍多一些的記載:一個來自薩摩斯島的人向希臘聯盟透露了波斯帝國的作戰計劃。這裡面有一個細節值得深思,透露作戰計劃的那個人是受伊奧尼亞的雅典人所派。也就是說,在波斯帝國的境內出現了間諜,版圖內的人民也並不都是忠誠於薛西斯一世的。
希臘聯盟的艦隊數量與波斯艦隊相比至少處於1∶2的劣勢,考慮到雙方之前在阿爾泰米西昂海岬及周遭的戰役消耗,在即便得到了相應補充的情況下,希臘方面大約有300~370艘戰艦,波斯則有600艘以上。不過,根據希羅多德、埃斯庫羅斯的說法,波斯艦隊超過了1000艘,並有20萬海員,這是有誇張成分的。
上述這些不利的、隱藏在暗角處的因素都將成為波斯敗於希臘的重要原因,而塞米斯托克利斯也因利用特殊的作戰地理環境,成功地將劣勢幾乎化為無形。於是,以弱勝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