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因禍得福

2024-09-30 21:59:13 作者: 周明河

  韓信打定主意要追隨劉邦,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對項羽,他已經失望透頂。新的希望總是誘人的。

  臨行之前,韓信還想著去看看虞夫人,也正因為她,韓信才更覺有必要走到項羽的對立面。韓信在她的營帳外面徘徊了半天,始終沒有勇氣向她辭別,因為他唯恐讓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以好言好語甚至一官半爵挽留自己,他受不得別人的好。

  最後,韓信頭也不回地策馬向西而去。

  「報——大王!今日清點人數,逃眾三百零七人,郎官以上七十人!其他諸侯各軍逃眾亦不下千,他們多是向西追隨漢王劉邦去了!」屬下如此向項羽報告。

  「都是群小人,本王懶得跟他們計較!你們說劉邦有什麼好?本王就是要讓章邯把他看死,等著吧,這群小人還得回來!」項羽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

  「亞父」范增對項羽道:「籍兒,老夫看你帳下執戟郎中韓信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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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亞父!等著吧,這小子早晚得給我回來請罪!」

  「不!籍兒切不可掉以輕心!老夫觀韓郎中此人非泛泛之流,其姿貌雄奇,人莫能測,大有超世之心。你既不能用他,不如索性殺掉他算了,以免後患!這也是當初公叔痤諫魏王之言!」

  公叔痤乃戰國時期的魏相國,當時衛國人公孫鞅在魏,公叔痤非常賞識公孫鞅之才,於是便向魏王舉薦。不巧公叔痤病重,臨終前他再次向魏王舉薦公孫鞅,並言:「大王如不能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了他,千萬不可放他出境,以免其被敵國所用!」可是魏王以為公叔痤是病糊塗了,沒有聽信。後來,公孫鞅應秦孝公《求賢令》而西去秦國,並得到秦孝公重用,在秦國主持了兩次大規模的變法,使秦國強大後成為東方諸國的大患。後公孫鞅被孝公封於商地,是謂「商鞅」。

  「呵呵,亞父多慮了!韓信確通兵學,不過也就是紙上談兵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

  「那是籍兒你沒給他施展的機會,飛龍若不在天,又怎麼顯出騰雲駕霧的本事呢?鯤魚若不在海,又怎能驗明潛躍遨遊的能力?所謂『風從虎,雲從龍』,若韓信果有經天緯地之才,亦當真幸遇良君,籍兒到那時後悔也晚了……而今……」

  「可是,這小子也追隨我好些時日,有功無過……殺之無名,若是說出去,豈不是要寒了兄弟們的心……」

  「籍兒不可心腸太軟!」……

  結果還是被項羽搪塞過去了,項羽認為自己既然不識韓信之才,自然也沒有道理忌諱他。

  公孫鞅當年就很自信地對公叔痤這樣說過:「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若仔細說來,劉邦也有幾分血氣,雖然農戶出身,可還是仗著自己那點膽氣、豪氣、義氣成了大家公認的領袖。

  當然,劉邦的慷慨、厚道使他頗有人緣,劉邦的左腿上有七十二顆黑痣,常被人看作是天生異質,而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平生倜儻有大志,據說他曾經去秦都咸陽見過秦始皇的車駕,當即喟然嘆息道:「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所以那些有身份地位和才能的人不能不對他高看幾眼,屈身與之結交。他的岳父呂太公不惜下嫁女兒,蕭何等人亦然,劉邦要押送丁夫西去關中,縣裡的官吏都奉錢三百,唯獨蕭何是五百,而且他還經常袒護劉邦。

  當初在縣裡做小吏的蕭何、曹參等,無論是智略還是勇武之才都勝他人甚遠,而他們之所以願尊劉邦一個小小的亭長為頭領,主要還是怕起義不順利,這樣秦軍追究下來,首要誅殺、滅族的必然就是劉邦。

  劉邦對於項羽故意打壓自己非常不滿,他原有的十萬部眾也被項羽分掉大半。不過他本來就是個破落戶,能混到諸侯王就已經算祖上有德了,但劉邦竟並不滿足。他想趁項羽大軍回師之際進行報復,可是卻被他手下的周勃、灌嬰、樊噲等猛將勸住了,最明達事理的蕭何更是勸他要忍一時之小忿,只等將來條件成熟之時再憑藉巴蜀豐腴之地一舉席捲三秦不遲。好漢不吃眼前虧,劉邦算暫時把心安定下來了,並封蕭何為丞相。

  劉邦在與張良依依不捨訣別時,厚賜了黃金百鎰、寶珠二斗,但最後卻都被張良送給有功的項伯等人以進一步收買人心。張良還讓劉邦在去漢中時將半道上的棧道盡數燒毀以掃除項羽的疑心,如此也可以防止其他諸侯突入漢中,劉邦照做了。雖然項羽只給了劉邦三萬人馬讓他帶往漢中,可是楚軍及其他諸侯軍中因傾慕劉邦而願意追隨他的人也有好幾萬,韓信就是其中不怎麼起眼的一個。

  縱觀茫茫數千里的秦川,去漢中的這一路的確辛苦。這時已經四月,放眼望去,四野中正是一片欣欣向榮,韓信的心情舒展許多,他開始掛念嬌妻英喬。一年多了,他自忖沒有顏面回家,哪怕只是在家中簡單地待上幾天,他更怕因此消磨了自己的意志,這種不堪的境遇讓他的內心格外痛苦。

  對於韓信投奔劉邦的事張良自然並不曉得,所以他也並未跟劉邦提及韓信,張良走得實在太匆忙了。

  結果,韓信到了漢中之後竟被分派去做一名負責接待和外事聯絡的連敖,官職不算低但也不高,因為他看上去太過瘦弱了,帶兵打仗應該不行,儘管韓信一再聲言自己深諳兵法。

  說起來倒也沒什麼,韓信可以忍耐,希望一定會有。只是韓信初來乍到,難免有些心神恍惚。然而也正因為這份粗心,險些葬送了自己的前程。韓信剛到漢中做連敖的第二個月,他負責代轉的一封重要書函竟然不慎在營房中遺失,怎麼找也找不到,這下可闖了大禍。按照當時的律法(沿用苛酷的秦律法),相關人員都要一起判死罪。這讓韓信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所以錯過了最佳的逃跑時機。恰巧能說上話的張良也不在,他又沒有其他熟識的說話管用的人,所以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形下被拉上了血腥的刑場。

  難道這真的就是韓信的命數嗎?難道他與那一顆顆孤星的感應都只是自欺欺人嗎?難道他的一生就註定了虛無、可笑嗎……韓信開始自嘲地放聲大笑,他的內心還有那麼多不甘。

  「咔嚓——」一顆人頭瞬間落地,鮮血噴出一丈多遠。

  「咔嚓——」又一顆人頭落地,這一回韓信的臉色徹底變綠了。

  「咔咔咔!」同案的十三人中已經有十二顆人頭落地,最後一刀該是韓信了,因為他是主犯。

  劊子手可能覺得只剩下最後一人了,就放慢了節奏,喘了好一陣粗氣後,方才對絕望的韓信大聲道:「兄弟別怕,看你是條好漢,咱給你來個痛快的!」

  韓信忍不住轉過臉來細瞧了劊子手一眼,也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他正好認識。此人名叫夏侯嬰,據說是漢王劉邦的老相識,已經五十多歲,從前是沛縣的小吏,沒少幫助過劉邦,所以劉邦對他很是敬重,尊他為滕公。

  倏忽之間,韓信的頭腦中突然生起了一線希望,他站起身來對騎在馬上路過的夏侯嬰大聲喊道:「漢王不是想得天下嗎?何故又要斬殺壯士?」

  儘管夏侯嬰一時聽得不夠真切,但韓信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勒馬來到韓信跟前:「小子,你剛才喊什麼?」

  「回大人,漢王不是想得天下嗎?何故又要斬殺壯士?」韓信仰起了脖子,一副非常從容的樣子。

  「哦?」夏侯嬰上下打量了一下韓信,他覺得面前這個年輕小伙很是器宇不凡,於是又小聲問道:「小子,你何以知漢王的心思?」

  「眼下霸王依恃勇力焉能服人,山東必定再起干戈,究竟誰能最後定天下還未知。漢中、巴蜀地僻,又焉是漢王這樣的真主久居無虞之地?即使漢王自己答應,將士們也不會答應,而且……」

  「好小子,看來你對當今天下大勢很是關切,說下去!」

  「我若為漢王計,何等到他人來攻我,我自當伺機提大兵——匡天下耳!解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韓信回答得頗為巧妙。

  夏侯嬰連連點頭,韓信話音才落,他便對劊子手道:「莫急躁,待老夫去向漢王回復過再說。」

  「小子,今天算你我有緣分!」夏侯嬰向韓信撂下一句話,便迅疾打馬而去。其實不獨是他真正欣賞韓信,這也是他的私心,他正可憑此機會在軍中放幾隻「活眼」。韓信的家鄉在淮陰,劉邦等人的家鄉在沛縣,大家都是同鄉,理當抱團。雖然大家同在漢王帳下效力,可是劉邦肯定會培植一支真正忠誠於自己的嫡系人馬,而這支人馬最好都具有天然的標誌——漢王的同鄉。這樣一來,大家首先在感情上就親近多了,胳膊肘就不容易向外拐。

  等到滕公一個時辰後回來時,不但保住了韓信的命,還將他提升為管理糧草財帛的治粟都尉,這個官職已經不算低了。對於一個成功的人來說,努力固然重要,但機遇也不可或缺,機遇本身也是自身努力的一部分。英雄還當由英雄來賞識,韓信正是在治粟都尉的任上才有幸結識了最為難得的知音——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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