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招工暫緩

  有人先吸了一下鼻子，緊接著，「嘶」、「嘶」、「嘶」，你一下我一下，抽泣聲變得多了起來，就像大夏天某個悶熱的午後，在低沉的黑雲底下響過了一聲暴雷，緊接著啪嗒啪嗒由緩而急砸落在地上的大雨滴，聽得人心裡一震一震的。除了聽得出是幾個女人的哭泣聲，整個村委會院子再沒有別的聲音，有一種別樣的寂靜。

  

  劉海珊愣住了，或者說有點被這種場面嚇住了。剛剛還激情澎湃涌在她心裡的一股幹勁忽然凝固住了，一肚子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瞪得圓溜溜的雙眼只能不停的眨了又眨。旁邊剛剛說話的男同事，也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眼光環顧一下四周，最後默默低下頭，雙手十指交叉，看地。

  「海珊，嗯，劉幹事……」麥花使勁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開口說道：「那個，你說的招工還是培訓，是在我們盤龍川弄嗎？還是得要去縣城裡去嗎？」

  「麥花姐，你咋又叫我劉幹事，不是，你們大家都怎麼了？是得去縣城培訓，然後在合作社上班。但是這怎麼了，走出盤龍川，去鎮上當工人掙錢，掙了錢再拿回來在盤龍川花，這不好嗎？這不是高興的事嗎，怎麼大家都哭了？」

  劉海珊沒辦法理解這個場面，只是出去當工人掙錢，又不是要大家永遠背井離鄉，離開盤龍川再也不回來了，她們為什麼這麼傷心都要哭呢？

  「海珊，我跟你說過，我們走不出盤龍川的，當工人掙錢是好事，我們當然知道。但是，我們的條件不允許。像我，我男人癱在炕上，我走了誰管他？還有來來，得照顧爺爺，爺爺那麼大年紀，誰知道啥時候犯病？紅霞身體不方便，萬一工作中有個跑跑跳跳的怎麼辦？就說春梅、金鳳、馬蘭花、二丫、大琴……大家都是各有各的難處。我們，我們都不能離開盤龍川啊！」

  「是啊，劉幹事，我們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我可真想學。可是我們家小寶是一天也離不了我，但凡他能自己獨立吃飯上廁所，我也能狠狠心……唉，咱沒那當工人掙好錢的命啊！」馬蘭花嘆了口氣說道。

  「對啊，算咧算咧，咱沒有那命。」

  「還是老老實實在盤龍川的土地里刨食吧。」

  「是啊，哪能說走就走啊，走了家裡都誰管啊！」

  一時間，大傢伙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想去學習剪紙被招工，家裡情況卻不允許的，自然長吁短嘆默默掉眼淚。抱著看熱鬧心態的，不痛不癢的說幾句閒話。還有悄悄心裡盤算家裡沒啥纏身的事，補貼金額夠不夠盤攪（方言：做一件事的最低成本，必要的基本消費支出。），值不值當去招工的……總之，此時村委會大院裡的人，各人都有了各人的心思。

  ……

  「是這，劉幹事，」老村長陳興國打破了尷尬的局面，開口說，「學習剪紙的事，我們村委會再動員動員，很感謝你這麼關心我們盤龍川婦女同志們的生活情況。但是你也看到了，事情還不是個刻利馬擦（關中方言：立刻、馬上的意思）就能確定的事情。要不今天先這樣，你跟這位同志先回，等我們村委會再具體了解下符合條件又有意願，每家各自的實際情況，咱們再落實再確定，你看咋樣？」

  「好吧，陳村長，那也只能先這樣了。」劉海珊一臉失落地說。「不過，大家可以仔細看看我發給大家的小宣傳單頁，回家沒事和家裡人一起了解一下。我個人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機會，尤其是家裡經濟相對困難的鄉親。咱鎮上也盡了最大努力，想要幫助大家。大家可別把資料隨便丟了，或者是引火（方言：農村土灶生火時，需要先點燃紙張或者其他易燃物去把灶裡面的燃料引燃。）用了啊。」

  劉海珊是真的想不明白，越是家裡困難，越是需要想辦法抓住機會改善呀。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啊，為啥大家就不明白呢！劉海珊摸了摸腦袋，看到大家都陸陸續續地走出了村委會大院，趕忙朝正要邁出大門的麥花跑了過去。

  「麥花姐，你等我一下。」

  「咋了海珊？村長不是說先等等嗎？快中午了，我得回家給你金水哥拾掇做飯呢。」

  「麥花姐，我這會兒口渴得很，想去你們家喝杯水，順道再看看金水哥。你看行嗎？」劉海珊轉著她那雙眼珠漆黑的大眼睛說道。

  其實劉海珊根本不渴，她只是心裡覺得很堵很不痛快很不甘心。

  自從上次和麥花在三水河畔分開後，想著自己立下的賭約，劉海珊跟著魔了一樣，天天挖空心思的想著要怎麼幫助麥花。半個月來，她都不知道燒死了多少腦細胞，接連幾個晚上都不睡覺翻來覆去地想。為了找到幫助麥花和她們村那幾個困難女同志的辦法，她去縣圖書館翻閱旬邑縣縣誌查資料，去縣裡大大小小的工廠和合作社走訪問做調查，幾乎逛遍了旬邑縣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功夫不負苦心人，當她看到旬邑縣手工藝專門合作社，招收剪紙女學徒的公告時，她甚至興奮的跳了起來。她覺得，她和麥花定的賭約，她終於要贏了！她詳細了解了旬邑縣手工藝專門合作社招收剪紙學徒的具體要求，覺得很適合麥花這種情況和村里年齡不太大的女孩或者其它婦女同志。於是每日馬不停蹄地整理資料，然後自己掏錢列印了一些宣傳單頁，跑回鎮上跟領導匯報需求、分析情況、爭取補貼……不知道費了多大勁，才有了今天這場招工會在盤龍川的落實。但是啊，誰能想到，結果竟然是這麼個情況！

  年輕的劉海珊鬱悶啊！這才靈機一動想著跟麥花到她家，再勸一勸她，也了解了解她家的具體情況，看看她丈夫的態度。是不是她丈夫陳金水，怕她走了就不回來了一直不同意呢？還是陳金水情況特別糟糕，那要不要跟組織反映一下，看怎麼想辦法再幫幫他們。這到底是，怎麼個走不出盤龍川？她劉海珊就要較這個勁，絕對不能功虧一簣，就這麼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