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黑暗裡的故事，又在夜裡見了光

  但恰恰是這種狀態讓玉蟬覺得很舒服，她好像並沒有和其他人不一樣，每個人的生命中都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每個人都做過一些噩夢，但這並不該成為令人同情的理由。

  所以玉蟬絲毫沒有掩飾情緒的點頭，說：「確實，就是那一個晚上，我懷孕了。我發現我懷孕的時候已經是四五個月後了，我很瘦，生理期一直不准，之前兩三個月不太來也是偶爾有過的事情。而且現在我明白，剛開始懷上的時候有段時間出血可能是先兆流產，我還以為是大姨媽呢。」

  「我直至快五個月的時候，肚子隆起來，感受到了胎動，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同學也開始有人說我怎麼胖了……高中的時候，有些同學是很早熟的，就能猜到一些事，於是開始有風言風語說我跟男人亂搞，懷孕了。還有人說我這樣的人肯定沒家教，從來沒人給我開家長會，就不是什么正經人。反正說什麼的都有吧。」

  「我當時也不敢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懷孕，就在周末的時候特意坐了十幾站的公交車，去了一個距離學校很遠的地方找了個藥店，買了個驗孕棒，找了個公廁試了一下。然後我就發現我懷孕了，我當時整個人的腦子一瞬間就炸了，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刻的感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上腦子，我只覺得自己好像差一點就暈倒在公廁里。我的心跳得特別快，肚子裡的反應也很明顯，是前所未有的明顯。那一刻我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我得上課，我得考大學，我得靠自己改變我的命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生下一個孽種。可是五個月了，不能流產，要引產。所有的正規醫院都告訴我這個時候引產有很大風險，要我必須找來家長，可我上哪兒去找家長？但凡我要是還有個家長管我死活，我能至於落到那一步嗎？所以我就在貼吧里搜索，找了個黑診所的聯繫方式，拿了兩千塊錢，將孩子引產了。」

  說到這一句的時候，玉嬋的嗓子啞了一下，睫毛微微顫抖，淚水落了下來。

  她隨意的從桌子上的紙巾盒裡抽了一張紙巾，將臉上的眼淚擦了一下，語氣倒是沒有多大變化。

  

  「五個月的孩子，已經成型了。但是引產是會先吃藥要了胎兒的命，再用催產藥物排出胎兒的，所以我看到了孩子的樣子。很小，可有胳膊有腿的，已經是個可愛的小人兒了，是個女孩子。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那明明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孽種，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竟然會那樣的怨恨自己，那樣的捨不得。我又加了幾百塊錢讓醫生幫我把胎兒處理掉，之後的那天我一直在嘔吐，無法控制的嘔吐。我以為自己是又生了什麼病，可最終也沒查出什麼。吐了幾天就好了，肚子裡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存在過的那樣。」

  「胃是情緒器官，情緒過於緊張、焦慮、痛苦都有可能引起胃痛或者嘔吐，所以你當時可能並沒有生病，只是太崩潰了。」清辭之所以這樣了解，是因為她也經歷過這種時刻。當父親自殺後不久，母親又手術失敗離開人世的時候，她也無法控制的吐了很久。

  「哦，那大概是的。總之經歷了那件事後，我整個人都變得不大對勁了，我沒辦法專注的讀書，甚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閉上眼睛都能看到有個小孩子怨念的在我面前叫『媽媽』，就像是瘋了一樣，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所以我只能退學。」

  金玉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溫熱的牛奶，裡面放了很多黃糖，喝起來很甜膩。

  「你喝牛奶從來不放糖嗎？」金玉嬋看著清辭面前的牛奶杯，隨口問了一句。

  其實這一刻，清辭倒是也有些佩服起金玉嬋來，在不同的情緒之間竟然能切換的這樣自然。

  「這個時間正常我連牛奶都不喝，更別說是甜牛奶了。我只是為了陪你，如果什麼都不點光這樣坐著好像顯得有些奇怪。」清辭看著玉蟬，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但是眼神中卻異常的平靜如水。

  每個人的人生都多苦難，她並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同情那麼多擦肩而過的人。

  但她也會在心底里感念金玉嬋的不容易，但這也只不過是一個剎那間的念頭，僅此而已。

  「看來你的人生不是那麼需要甜頭，我不行。除了喝酒，我喝什麼都想加點糖，就連家裡喝溫開水也要加點冰糖。韓念，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我的人生只有在這些加了糖的飲料里才能夠嘗到一點甜滋味。」金玉嬋下意識的朝著清辭舉杯，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拿著的是牛奶，不禁啞然失笑。

  清辭輕輕挑眉，朝著玉嬋的方向微微點頭，示意她有話就繼續講下去。

  「到現在我也很恨那個男人。如果不是那個人，我的人生一定不會是這樣的。我可以有更精彩的生活，更燦爛的人生，甚至是更完美的愛情。我就不需要天天陪著那些老色鬼喝酒，讓他們占著便宜還要貼著笑臉。你幹這行的時間還不算長，有些事情可能還沒那麼了解，很多客人真的都很變態的，腦袋禿了讓我夸長得帥，破產了讓我說能發財，還有人讓我跪在地上汪汪叫……我不知道這些事沒尊嚴嗎？我當然知道啊。可是沒錢，我要尊嚴幹什麼？」

  「我去年已經在S市買了房子，雖然不大，雖然只有一個首付款，但是韓念，我金玉嬋哎，在S市有家了。我終於不用整日擔心自己是不是要看別人的臉色，可以日日懶散不用再裝出那個勤快的自我，我可以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模樣了。我把窗簾掛成夕陽的橘黃色，把床單鋪成艷麗的粉紅色，才不用管是不是搭配，是不是協調，只要我覺得開心就好。韓念，自己有家的感覺可真是太好了。」

  金玉嬋很激動，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和別人分享過，包括老許，她也隻字未提。

  今天她竟然和一個她並不喜歡的人說了這些秘密，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