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攻打天京城
2024-09-29 17:34:58
作者: 周文侹
洪秀全和左宗棠大談拜上帝教,自詡為上帝的兒子,耶穌的兄弟,還拿出《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兩篇文章,以及《天朝田畝制度》的初稿給左宗棠看。
左宗棠認真傾聽,他對拜上帝教「天下一家,共享太平,處處均勻,人人保暖」的提法表示贊同,生活艱難和社會不公讓人民厭惡現有的統治者,人民有強烈地,迫切地改變現狀的願望,若洪秀全打著維護中華傳統,改變社會不公的旗幟去改良現有的社會制度,倒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想法,這將為他積累起廣泛的群眾基礎。
但洪秀全畫蛇添足,居然要打倒孔家店,打倒八股文,打倒儒教,挖掉文化傳承的老根,逼迫人民信奉上帝和耶穌。對此,左宗棠完全反對,他越聽越厭惡,洪秀全在裝神弄鬼,他的思想不著邊際,拜上帝教的目的就是要砸爛一切舊傳統,摒(bǐng)棄所有的舊思想,這種想法就會把讀孔孟聖賢書長大的知識分子統統推到對立面去。
再者,人民也不了解什麼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他們對上帝、耶穌不感冒。其實洪秀全本人對基督教義也一知半解,只為對自己有利,便隨意解釋,改頭換面,弄得不倫不類,這讓西方人啼笑皆非,普遍不認同他,因此他不會有外援。
左宗棠明顯感覺洪秀全是一股邪教勢力作祟(suì),會讓中華陷入極大的動盪。縱覽中國歷史,每逢末世,就會出現一些亂七八糟,怪力亂神的宗教組織,比如東漢末年太平道的黃巾起義,導致天下大亂,十室九空;本朝嘉慶年間的白蓮教,在山東、河南地區颳起一股狂飆,國運急轉直下。
如今來了拜上帝教,能擁護太平天國的是最基層的廣大民眾,他們沒有機會受教育,從事最艱難的體力勞動,普遍生計困苦,他們樸素、單純,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洗腦和利用,就很容易成為他們的暴力工具。讓人有地耕、有衣穿、有食吃,生活得好一點,本是天經地義,也是最好的煽動,雖然洪秀全自創的宗教不會引起士大夫們的共鳴,但他天神下凡附身的那一套,倒能嚇唬住一些愚民,於是在他身邊聚集了很多人。只是他的承諾究竟能不能兌現,能兌現多少,是謊言欺騙,還是實事求是,歷史已經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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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教主定都天京後,他規定太平天國軍民的財產一律歸公,上繳聖庫統一管理,個人不得擁有私產;為保持革命鬥志,男女不得同住,夫妻不得同房,男人編入男營,女人編入女營。以上兩條必須凜然遵守,違者斬首。光這一條就嚴重違背人性。
再看看他自己,聖庫里的錢財專供他營造浩瀚的天王宮,他的妻妾皇娘多的叫不上名字,只好編號,從1到100,從Mary 到Sunny和Ivory,輪換一年都不帶重樣的。
洪秀全很想拉左宗棠入伙,許以開國元勛和高官厚祿。左宗棠自然耍滑頭,推說老婆是有名的河東獅吼,要不先和她商量,會被她罵死。家裡尚有幾畝薄田,自己在貨棧當管帳先生,如果要入伙,先得把地賣了,把家屬安頓好,再帶著錢財和算盤來入伙,否則被官府獲悉,必然沒收家產,連累家人,請洪天王體諒。
洪秀全一聽說左宗棠是個妻管嚴,便斷定他是個膽小沒用的書生,也就不勉強了。左宗棠說您給我的那幾本書,我一定好好拜讀。洪秀全也懶得再和他周旋,就說您請便。左宗棠慢悠悠離開大營,看身後沒人跟隨,就飛快逃跑,他怕洪秀全後悔來追,他想多了,洪秀全哪還有心思理他。
左宗棠號稱「今亮」,還做一副對聯勉勵自己: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書萬卷,神交古人,這是他自命不凡。當時的左宗棠,除了林則徐和他老婆,沒人高看他一眼,他只是一再平常不過的私塾先生,每天領導十幾個孩子讀「人之初性本善」,離指揮千軍萬馬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左宗棠的夫人出身湖南望族,父親叫陶澍(shù),擔任過兩江總督,陶家鐘鳴鼎食,世代簪纓,左夫人大家閨秀,知書達理,說得庸俗點是個富婆,不是左宗棠說的潑婦。左夫人肯下嫁左宗棠,是因為老丈人看中了他的才氣,不是那些酸腐的書呆子可比,左宗棠是一支原始股,正積累著能量,等待直線飆升的那一天。陶澍還有一個女婿叫胡林翼,當過湖北巡撫,是個瘦猴子,更是個大能人,晚清公認四大名臣:曾左胡李。
左宗棠結婚時是個舉人,之後多次進京參加會試,次次鎩(shā)羽而歸,弄得自信心大受打擊,開始懷疑人生。左夫人時常調侃他,我父親不是說你是千里馬嘛,遲早一鳴驚人,怎麼至今還是頭驢子?
夫人的玩笑讓他生了心病,以至於多年後飛黃騰達,成了社稷之臣,依然耿耿於懷,對學歷高過自己的下屬就很不待見,不肯重用,貶損他們都是書呆子,於是人家都說左大人是武大郎開店。出於自卑和自尊雙重心理,左宗棠向北京打了離職申請,說要複習備考,參加明年的科舉,左宗棠一把年紀還要發嗲,朝廷覺得他很可愛,於是連哄帶騙,說國家大事離不開他,直接恩賞他進士出身,終於讓他揚眉吐氣,除去了多年的心病。
左宗棠摸清了太平天國的底牌,徹底打消了給洪秀全打工的想法,作為黌(hóng)門弟子,他走上了維護孔孟名教的道路,投身於反洪秀全的洪流中。經過曾國藩、郭嵩燾、劉蓉等湘中好友的推薦,進入湖南巡撫衙門,先後給巡撫張亮基、駱秉章當幕僚。這個今亮放下教鞭,拿起摺扇,找到了自己的舞台,他一邊辦公事,一邊拿各級官員開涮,把他們當成自己私塾里的學生,人家都說這個師爺像冒牌巡撫,正牌巡撫倒像他師爺。
有一次,永州鎮總兵樊燮(xiē)來長沙晉見巡撫,見巡撫要經過師爺通稟,左師爺一貫鼻子朝天,捨我其誰,他很瞧不起武將,翹著二郎腿,斜著眼睛等樊燮來請安。可樊將軍也是地方一霸,脾氣不輸於左師爺,我要見閻王,不尿你小鬼,就是不肯請安。於是兩人開打,先用語言問候對方父母,接著肢體衝突。左宗棠被壓到下面,樊燮坐在上面掄拳,像武松打虎,左宗棠氣急敗壞,大罵王八蛋,給老子滾出去。
大家都嚇壞了,紛紛上來拉扯,樊燮只好滾出去,領導沒見到,事也沒辦成,還受了師爺的侮辱。他忍無可忍,花重金請永州文人代擬奏摺上達北京,控訴湖南衙門出了一個劣幕(惡劣的幕僚)叫左宗棠,以疆臣自詡,欺凌官紳,惡跡昭彰,道路側目,前有長毛荼(tú)毒劫掠,後有左某擅權作威,有此「二害」不除,三湘不靖,楚地難安。
咸豐皇帝看到告狀書,極為氣憤,下屬專權,長官受制,正所謂本末倒置、牝(pìn)雞司晨。於是咸豐提筆就要批覆:斬此劣幕,以儆(jìng)效尤。正要落筆,卻猶豫了。到了半夜,他起來看奏摺,還是下不了筆。就這樣擱置了幾天,曾國藩等人的奏摺也到了,反覆為左宗棠開脫,說他人才難得。
咸豐皇帝釋然,幸虧自己慎重,沒有聽信一面之詞。既然有很多人為左某人說項,咸豐順水推舟,任命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到曾國藩處襄助軍務,左宗棠因禍得福,開始了他人生新旅程。
左宗棠算半個官二代,受曾國藩委託,他回家鄉招募兵勇,把在私塾里關係都用上了,招來很多他以前的學生,號稱老湘軍,也叫左家軍,和李鴻章一樣,也獨立成軍了。
作為湘軍偏師,左家軍長年在江西戰場,策應駐紮祁門的曾國藩,給湘軍疏通皖南糧道。但曾左的蜜月期很短暫,左宗棠恃才傲物的德性表露無疑,常常和曾國藩、李鴻章等人抬槓,是個標準的「槓精」,人家說右,左宗棠就偏說左。李鴻章從來不讓他,因為兩人都很老卵,互不買帳,互不服氣。
曾國藩時常讓著左宗棠,可左得寸進尺,以至於兩人齟齬(jǔyǔ)和分歧不斷,左宗棠還曾朝廷上奏,批評曾國藩,把湘軍內部的矛盾公開化,授人以柄,讓曾國藩的政敵們看笑話,左宗棠這廝不顧大局,自絕於兄弟的行為,讓曾國藩忍無可忍,宣布和他絕交,兩人到死也沒有再來往。左宗棠不光是「槓精」,還是「拗(niù)精」,凡事喜歡跟人拗著來,顯示自己的個性和高明。這點和王安石類似,王安石的外號叫「拗相公」。
李鴻章說,曾大帥太過實誠,反覆包容左某人,可姓左的不識好歹,把別人的善意當成害怕,以反覆傷害別人當做是自己的能耐,所以受傷最深的是曾大帥。我呢,從來不和這人敷衍,始終防備他,哪怕針鋒相對我也不在乎。我看穿了這類人,你對他再好,他也不會記你的情,生來不知感恩,多有幸災樂禍的齷齪,你要坐下,他就在後面抽凳子。這是個不值得交往的人,正因為我旗幟鮮明,從不妥協,所以沒有受過他的傷害。
不僅李鴻章,很多人都向著曾國藩,反對左宗棠,說左不行,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左宗棠能夠發跡,能夠擺脫危局,曾國藩出了很大的力。左宗棠戰功卓著,於國政大計也頗多建樹,但他鮮有朋友,是四大名臣里最沒有人緣的人。
李秀成攻陷杭州時,時任浙江巡撫王有齡上吊自殺,當時左宗棠正在金華、富陽一帶鏖(áo)戰。浙江不可一日無主,左宗棠正在附近,於是朝廷火線提拔他,成了新任浙江巡撫。王有齡的死給左宗棠騰出了位置,沒有一些人的倒霉,就換不來一些人的幸運,這符合能量守恆定律。
左宗棠破格升官,受到莫大的鼓舞,於是一鼓作氣,不顧傷亡,連克名城,最後連杭州也被他奪了回來,杭州是浙江首府,左宗棠成了名副其實的浙江巡撫。杭州、蘇州相繼落入湘淮兩軍手裡,江浙從此連成一氣,遙相呼應,形勢一片大好。
曾國藩制定了二十四字平賊方略:欲拔根本,先除枝葉;要嘗蟹黃,先掰蟹腳;想吃甲魚,先剪裙邊。他打了十年仗,前八年四處被動,八方挨打,如今全線反攻,枝葉、蟹腳、裙邊統統掃蕩乾淨,湘軍由戰略守勢轉為戰略攻勢,最後的勝利就在眼前,真是苦盡甘來,一言難盡。
太平天國的老巢——天京成了一座孤城。如果說南北對峙,那麼前據長江以為憑藉,背靠江南以資後盾。但湘淮兩軍從蘇杭向天京進逼,天京無險可守,身後的長江倒成了死地,太平軍只能背水一戰。
曾國荃圍困天京已達兩年,兩年裡,湘軍步步蠶食,先是攻破長江中的九洑(fú)洲,切斷天京的水路糧源;又連續攻克天京東南上方橋,西南江東橋、七橋瓮、秣(mò)陵關,天京外線的淳化、龍都、三岔鎮、高淳、東壩等地,至此,太平軍南線百里內的據點全部失守。之後,湘軍進駐孝陵衛、太平門、神策門,搶占至高點紫金山,城裡的一草一木都在眼皮底下,天京城被全面封鎖,曾國荃想要瓮中捉鱉,可越往核心打,反彈越厲害。
李秀成在趕往蘇州的路上聽說蘇州失守,郜永寬殺了譚紹光投降,他只好哭著回到天京。天京的形勢岌岌可危,還好主心骨李秀成回來了,由他擔任衛戍(shù)司令和城防總指揮稍稍讓洪天王感到安慰。曾國荃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去攻城,炮轟、火燒、挖地道,攻城的器械被砸爛不知多少,湘軍死人可以堆得和城高,居然不能越雷池一邊。
尤其是挖地道,挖了十幾條,彎彎曲曲,李秀成仿佛有特異功能,每每地道一進城裡,忠王就能偵查到。他在城的四面八方擱了幾百個大缸,倒扣在地上,這是早期的聲納。每個缸派三個人負責,實行三班倒,24小時都有人把耳朵貼在缸底,偵聽地下的動靜,一有窸窸窣窣(suō)的聲響,地上的人就地開挖,一旦挖通,就往裡扔炸藥,地道塌方了,地道里的工兵被埋葬。城裡每天都會發生悶響,人們都習以為常了。
焦頭爛額的曾國荃聽說蘇杭都已克復,心情很複雜。既高興外圍肅清,他可以專心致志地吃河鮮大餐;又擔心天京久攻不下,耗費時日,損兵折將;更憂慮朝廷等得不耐煩,會催促李鴻章、左宗棠來搶功,那時他就沒藉口好找了。天京城可是珍珠如土,金如鐵啊。
李鴻章是個善解人意的人,曾國荃剛想睡覺,李鴻章就給他遞枕頭。他又收到李鴻章一封信,說如淮軍士氣正盛,槍炮精良,彈藥齊整,旗幟鮮明,實非八旗、綠(lù)營能及,李在言辭間頗露得意之色。曾國荃讀到此處,心裡就咯噔一下,莫非李鴻章要來天京?
李鴻章話鋒一轉,又大倒苦水,說蘇州剛光復,千頭萬緒,尚難善後。為防止長毛反撲,已改防禦為出擊,命程學啟進攻嘉興,目前軍力捉襟見肘,一個月內,無可派之兵來天京助戰,祈諒。 曾國荃長長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他跟我攤牌了,再給我一個月,若一個月後還不濟,就只怪我自己不爭氣了。
南京的曾國荃滿眼血絲,上海的李鴻章心平身安,他又犯了了長年的嗜好——睡懶覺,摟著丁香睡懶覺。什麼千頭萬緒, 焦頭爛額,那是說給外人聽的,貴為一方諸侯,如果凡事都親力親為,那就離累死不遠了。這樣做的副作用也很明顯,會導致部下抱怨,都不肯負責任。
諸葛亮就是典型的事務主義,管天文、地理、打仗、軍務、後勤,一個連隊幾匹馬,一匹馬每天吃幾斤麩(fū)子,他都要知道,母馬生馬駒,他也要掌燈去伺候生產。一個軍漢違反軍規,責打幾棍,只要他不發話,就不能開打。事情無論大小,他都平攤一樣的力氣,管得那個瑣碎、細緻,三頭六臂的哪吒也受不了啊。有人美其名曰:事必躬親、日理萬機,究其本質,還是權力欲望作祟(suì)。貓把貓盆子看作它的禁地,進餐時不允許別人觸碰。
小事完美,大事糊塗,不是好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