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魘盡
2024-09-29 17:32:34
作者: 雷池果
一片長長的沉默後,蘇奐詩問:「那,我該怎麼辦?」
「你要永遠記住,鬼魂無法影響活人,如果有,只能是那些活人自己的原因。鬼由心生,你所看見的,所聽見的,一半因為鬼魂的『場』,一半因為你自己的神經,你不能否認,是你的視聽神經讓你覺得自己看到那些影像,以及聽到那些聲音。從另一個方面來講,你自己的生物電場會影響那些鬼魂,場與場之間會引發正反饋,那些失去自己的真正孩子的女人,都是因為她們自己的原因。」
「有沒有孕婦逃過此劫?」
「當然有。」齊小茹意味深長地笑著。
「她們……怎樣做的?」
「不一而足。但歸根結蒂還是那句老話:『解鈴還須繫鈴人。』意念是很奇妙的東西,能摧毀你,也能拯救你。」
齊小茹的眼睛在漸漸降臨的暮色中熠熠發光。她真的是個很美麗而且聰明的女人,蘇奐詩想,她有過孩子,那麼應該也有過愛人……她為何不離開這裡?最後一句話被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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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生有異功,但也有自知之明,看見鬼魂,我仍然會克制不住地害怕。糟糕的是,這異功會伴隨我終生,而不像你們那樣暫時性的。我不想看見它們,所以才呆在這裡,只有在這裡,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齊小茹把椅背上的毯子裹緊在自己身上,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
「何況,我也和其他人一樣,不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天才和瘋子有時只有一步之遙。知道嗎?在樓下住了一個病人,他提出了一套理論反駁霍金的宇宙大爆炸理論,聽起來很狂妄,但這裡沒有一個人能找出他的理論的紕漏,哪怕院長的那位在大學物理系做教授的夫人。有趣的是,霍金和他的理論,都無法以現有科技去驗證。」
窗外完全黑了下來,齊小茹嬌小的身軀潛沒在黑暗中,與室內的靜謐融為一體。
蘇奐詩輕輕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她覺得不打擾此刻的齊小茹,是對她最好的告別方式。
夜裡的高架讓人感覺很溫馨,路燈排得整整齊齊,安詳俯瞰著黑黝黝的路面,仿佛一朵朵靜靜燃燒著的燭光,蘇奐詩的車就輕盈飛馳在這些燭光中。四周的車不多,三三兩兩,車速都不慢,蘇奐詩跟著他們,不知不覺也提升了車速,這一段高架不是很平,車子上下起伏,像微瀾海面上的一艘船。
蘇奐詩開車的模樣和她平時溫婉的形象截然不同,眼神跟保鏢一樣警惕和敏銳,輪著掃視車外兩個反光鏡,偶爾還瞄一眼車內後視鏡。車內後視鏡有些歪,後方的視野不全,反倒把她自己照了個正著,大概是自己穿外套時不小心碰的,蘇奐詩又瞄了一眼後視鏡,順便端詳一下自己,鏡中的人兒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脖子上的白紗巾也悠悠飄起。
白紗巾!
蘇奐詩覺得腦袋裡面嗡的一聲,頭皮劇烈發麻,而且瞬間輻射性漾開來,一直麻到耳後根。她出門前雖然慌亂,但也能清楚記得,自己根本沒有拿白紗巾,也根本顧不上拿白紗巾。
蘇奐詩緊咬下唇,努力克制雙手的顫抖,此時此刻,她才切實感覺到那些影像的威脅,——這是在高速飛馳的汽車上,稍有疏忽,便車毀人亡。
後視鏡里,「白紗巾」依舊慢悠悠飄著,唯一的區別是旁邊多了一個白白的腦袋,大約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面孔,她那纖細的胳膊優雅地纏繞著蘇奐詩的脖子,她面孔的模樣好像在撒嬌。
「蕭雅琴……喜歡這個名字麼……多好聽呵……」嚶嚶的聲音在蘇奐詩耳邊響起,非常近,讓她覺得有一股陰氣吹在自己臉上。
蘇奐詩把嘴唇咬得更緊,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她掃了一眼儀錶盤,此時車速是八十。她不敢踩剎車,因為全身都在顫抖,力道拿捏不准,很可能會急剎,然後身上的安全帶會忠實履行功能,這對於胎兒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蕭雅琴……蕭雅琴……」嚶嚶的低語似乎在唱催眠曲。
不能踩剎車,又不能貿然換低檔,就只能鬆開油門,蘇奐詩儘量把穩方向盤,渾身仍舊抑制不住地抖。好幾輛車呼嘯著從她身旁駛過,此時她的速度降為六十,而她將要離開的高架出口,就在前方幾十米處。
「蕭雅琴……蕭雅琴……」嚶嚶的低語在繼續。
「我不能下高架,至少現在不能。」蘇奐詩不斷提醒自己。的確,地面道路有路口、行人和更多的車,她除非在這幾十米內完全恢復常態才有可能安全到家。
白紗巾飄得更歡,低語的音調提高了些,蘇奐詩感覺牙縫間溢出了鹹鹹的味道,眼前一陣接一陣的發黑,明亮高架外圍的夜幕,也仿佛重重壓迫了上來,讓蘇奐詩覺得漸漸窒息。
就在這時,蘇奐詩感覺腹內的胎兒動了一下,仿佛感應到母親的不安。懷孕到現在,蘇奐詩一直幻想著孩子第一次胎動的情形,可卻沒想到竟然是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卻也就是這一剎那,蘇奐詩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把著方向盤,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車窗嗡嗡作響,笑得流出了眼淚,身體的顫抖也漸漸成為發笑時自然的振動,之前大大小小的恐懼,與齊小茹談話後的感慨,一切的一切都盡數融進了這笑聲中,說不出的淋漓暢快。那嚶嚶的聲音仿佛颶風狂瀾中的蟲豸,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車子在高架上繼續平穩減速,離下一個出口越來越近,速度也越來越慢,即將停下的時候,蘇奐詩踩下了離合器,避免熄火前車身的震盪,車子終於停穩,蘇奐詩撲在方向盤上,流著淚並微笑著。孩子,我們贏了。她輕輕說。
回到幾個鐘頭前奪路而出的家,家裡一切照舊,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而此時的蘇奐詩,卻如同經歷洗禮,她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洗了,白色的浴袍高高掛在陽台上,她眯起眼睛看著那浴袍,想像那裡如果換成白色人影的情形,越想越覺得有趣,不禁笑出了聲。
是啊,很有趣。蘇奐詩躺在沙發上,枕著雙手,為什麼要怕它們呢,它們如果都是「場」的話,隨便想像它們是什麼,就當那裡是一個手機發射塔好了,或者是一個無線車台,或者是……蘇奐詩還沒想好把那些白色人影當什麼來看的時候,就呼呼墜入了夢鄉。
小憩醒來,窗外已是深夜,萬家燈火兀自亮得正歡,這城市裡有不少夜貓子。蘇奐詩哼著小曲,繞過兩個白色人影,到廚房準備夜宵,之後在餐桌旁三個白色人影的默默注視下,自顧自舞刀弄叉大快朵頤。
原來懦夫與勇者,有時也只在一步之遙。
那些白色人影很安靜,安靜得連蘇奐詩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消失的。
六個月後,蘇奐詩在醫院順利產下一個女嬰,嬰兒精緻的五官和眉宇之間的英氣,除了她和丈夫劉度,誰也給予不了。蘇奐詩靠在丈夫胸前,望著懷裡的女兒,巨大的欣慰和幸福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奐詩,想好名字了麼?」
「想好了,叫劉憶茹,好不好?」
「唔,不錯,真不錯。」
一周以後,蘇奐詩出院了,劉度去辦理手續的時候,她抱著女兒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著等他。這時,一名孕婦跌跌撞撞跑到她身邊,抓著長椅連喘粗氣,蘇奐詩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不舒服?要我去叫護士嗎?」
「不……不用!你看……那邊,那邊!那個白色的人,他是一個鬼!」孕婦的臉色蒼白,顫抖的手指著走廊另一端。
蘇奐詩順著那孕婦的手指看過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