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魘語

  「你來了？請坐。」

  蘇奐詩順從地在齊小茹面前坐下，兩個女人互相打量著對方。齊小茹很秀氣，非常秀氣。蘇奐詩注意到她的嘴唇，那嘴唇線條分明，緊緊抿著，透出不可忽視的堅定。

  「你一定有話跟我說。」齊小茹靜靜望著蘇奐詩。

  「我也剛想說這句話。」蘇奐詩笑了笑，想讓談話氣氛輕鬆一些。

  齊小茹也笑了：「那麼我們不妨開門見山——可以從你的提問開始。」

  蘇奐詩想了想，提出了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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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大多數人所能接受的角度來說，我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醫生診斷我獲了嚴重的產前抑鬱症，在我用手術刀威逼醫生將我引產後，他們把我送到了這裡。」齊小茹的手指緩慢但有節奏地叩著椅子扶手，「而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說，我很慶幸來到這裡，因為這裡很清靜，你看到的那些東西，這裡一個都沒有。」

  蘇奐詩很迷惑，齊小茹微笑著說：「喏，我的回答讓你產生更多的疑問，而且這些疑問還不在同一條主線上，你可能在猶豫從哪條線開始問，對不對？」

  「她不是個一般的女人。」蘇奐詩想，「我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

  齊小茹繼續說：「其實，你的那些疑問歸根結蒂是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我曾想告訴一些人，但她們都不信，或許你也不會信，但如果你有足夠耐心聽我嘮叨，我會告訴你。」

  「我不缺耐心，缺的是勇氣。」蘇奐詩說。她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相信齊小茹的話，但她知道此刻自己對齊小茹將要講的話非常好奇。

  「很多人對我的出身很好奇，也難怪他們好奇，我的曾祖父是靈媒，他的曾祖父也是靈媒，在我們這個靈媒家族中，靈媒的傳遞方式跟藏傳佛教中選班禪一樣，每一代有且僅有一人有本領繼承祖業，我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的父親、曾祖父、祖父和我父親都當過傳人。」

  「然而，我卻沒能獲得這個殊榮。我的出世伴隨著母親的去世，確切說，是母親停止呼吸之後，醫生將她剖腹取出的我，於是我一出生，就有幾分不祥的意味。父親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便獨自去了香港，成為當地著名的風水先生。而我，則被外婆撫養長大。」

  「從小，我就覺得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能看到的，他們看不到，那時我漸漸明白，所謂世界，是每個人眼睛裡面的東西，你的世界是這樣，我的世界是那樣，每個人的世界都不同。我的世界裡，從小就充斥兩種人，活人和死人，這裡我說的死人，就是你和那名孕婦看到的白色人影，是的，他們是死去的人的影像，說得通俗易懂些，他們是大多數人所理解的鬼魂。」

  「那麼，他們究竟是什麼？」蘇奐詩忍不住問道。

  「鬼魂只是人死以後的產物，它們只按照規律去做它們應該做的事情，從來都與活人和平共處，只是大部分活人看不到它們，就認為不存在，而少數看到的人，不被多數看不到的人相信。長久以來，鬼魂常常因為神秘而被妖魔化，使得人們常常把鬼魂與恐懼聯繫在一起，其實它們對活人做不了一切事情，但是活人可以對它們做一些事情，或者說，活人為它們做一些事情。」

  「他們……是物質嗎？」蘇奐詩這句話在嗓子裡打了半天轉，終於艱難問了出來。

  「你知道物理學中有多少守恆定律？」齊小茹答非所問，卻問了她一個問題。

  蘇奐詩不知道，她依稀記得自然界三大定律之一是能量守恆定律。但齊小茹好像並不需要她回答這個問題，她繼續說了下去。

  「有很多很多。質量守恆定律、能量守恆定律、動量守恆定律、機械能守恆定律、電荷守恆定律、角動量守恆定律，如果我沒記錯，應該還有一個場守恆定律。如果你一定要問我鬼魂是什麼，我會認為它們都是『場』。人活著，有生物電場，心理感應或一些奇特的夢，多數來源於此；人死後，生物電場也不會消失，而是轉變為其他形式。」

  「多數被轉變後的生物電場，或者簡言之鬼魂，不會留在活人的世界，而是在生成後迅速進入其他時空，可能很久之後成為其他生物，或者成為其他的人，這個過程可以被稱作輪迴，或者稱為生命的循環。而所謂時空，在我看來是在宇宙中合力場原點切換的結果。」

  「我想，你說的這些已經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但我相信……」蘇奐詩覺得自己的腦筋已經跟不上齊小茹的吐字速率了。

  齊小茹大度地一笑：「你不相信也沒關係，上面有些只是我的推測，有些幾乎無法證實。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還是講一些你容易接受的道理吧。」

  「鬼魂於人一樣，並非個個都正常，總有一些鬼魂沒有迅速離開，它們在陽間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儘快走捷徑改變當前自己所在的時間和空間。你不用覺得自己看到的鬼魂多，鬼魂的總數難以計算，如果所有鬼魂都聚集在活人的世界，那麼你看到的鬼魂比你看到的人要多得多。所以醫院是鬼魂聚集最多的地方，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醫院有太平間？」蘇奐詩答。

  齊小茹搖搖頭：「不，因為醫院有婦產科。」

  「醫院裡孕婦很多，鬼魂就很多，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有一點肯定，就是它們需要孕婦，或者這麼說，它們需要成為孕婦肚裡的胎兒。或許成為胎兒這個說法不恰當，總之我看見它們進去過，我看見它們看著那些孕婦的眼睛，讓她們喊出它們的名字，有些孕婦還在睡夢中，喊出它們的名字後，它們就消失了，完完全全消失了。之後那些孕婦分娩出嬰兒，從嬰兒的表情眉目間，總能看到那些鬼魂的少許影子。所以會有些父母很驚訝，為什麼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自己身邊，與他們朝夕相處，但性情卻完全不像他們。」

  「這種機率……有多大？」蘇奐詩又覺得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不大，但也不算罕見。不是每個鬼魂都能成功，它們似乎對孕婦有所選擇，可它們是根據什麼選擇的，到底是有規律選擇還是隨機挑選，並不清楚。被它們選中的孕婦也並沒有個個都按它們所願喊出名字，嬰兒分娩後，那些鬼魂只好去找別的孕婦。」

  「被它們選中的孕婦都能看見它們麼？」蘇奐詩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當然不。能看到它們的孕婦比它們成功的比例還少，個別孕婦懷孕後，精神高度集中而且緊張，能經常跟腹內的寶寶進行神交，久而久之，意念與懷孕前大相逕庭，才能看見它們。意念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能讓你看到你原先看不到的現象。」

  「所以，你看到了它們，那名孕婦也看到了它們，她和我當年一樣不幸，不小心眼睜睜讓鬼魂得逞，誰也不會接受一個異類靈魂的皮囊寶寶，對不對？所以她做出了和我當年一樣的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齊小茹往椅背上一靠，顯得有些疲憊，蘇奐詩打量四周，想證明自己是在夢裡。

  然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