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里除了小米還有什麼
2024-09-29 17:29:21
作者: 雷池果
一.小米粥里的米
「小米粥里除了小米還有什麼?」
鄭七發問時,李四和吳六在嘣嘣地給弓上弦,周五在噌噌地擦洗劍刃,孫三在刷刷地打磨銅錘,錢二最優雅,文縐縐坐在桌旁,靜靜地用小刀刻一塊木頭。一聽鄭七的問話,那些嘣嘣噌噌和刷刷陡然停了下來,錢二的刀尖也微微一顫,卻在光滑的木頭上擦出尖銳刺耳的一聲:「吱——!」
房間原本有幾分熱鬧,此時靜得連髮絲的擺動都聽得見,鄭七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識握住雙手,袖筒里的幾根袖箭也似乎有些緊張,箭頭翹了起來,有幾分蓄勢待發的味道。
「你剛才說……什麼州?」周五性子最急,忍不住先開了口。三年前他從堯乙洲逃出時,整個人只剩下半條命,在這個四王割據的戰亂年代,逃出命來已是萬幸,莫管逃出多少,可他日夜惦念的,是自己那還留在堯乙洲的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小青,那裡如今已是西王的地盤,西王荒淫殘暴,那裡的老百姓定是民不聊生,周五如今日日苦練無晝劍,唯一願望便是將小青從魔窟里救出。
「他剛才說了周蠡?」李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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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說了周蠡!」吳六答道。
李四和吳六是一對孿生兄弟,他們除了名字,言行舉止無不相象,他們的父親是個書生,日日痴迷讀書,直讀得神魂顛倒,他們出生之後,產婆樂呵呵左抱一個右抱一個給書生看,道:「是兩個大胖小子!」書生抬頭愣愣望了他倆一眼,繼續埋頭下去朗聲誦道:「四王畢,六海一。……」於是哥哥就叫小四,弟弟就叫小六,後來書生實在窮得養不起哥倆,便將他們一個送給了左鄰李家,一個送給了右舍吳家。書生的左鄰右舍都是厚道農戶,各自只養了個女兒,見有兒子送上們,自然喜不自勝,對書生格外感激。於是兩個孩子自小仍是在一起玩,算上李家的女兒小綠和吳家的女兒小藍的話,應該是四個。可惜窮人家的日子不如螻蟻,戰亂一起,原本其樂融融的三家,如今只剩下了兄弟倆。他們的滅門仇人,正是東王周蠡。
李四想起了死去的小綠,吳六想起了死去的小藍,兄弟倆對視一眼,怒火在兩雙眼睛裡同時燃起。他們低下頭,配合無比默契地繼續給弓繃弦。李四的似利弓和吳六的流舞箭搭配一起,便可跟當今任何一尊強弩媲美,他們要用這對弓箭復仇,讓箭頭穿透東王周蠡的咽喉。
「你剛才說小紫怎麼了?」孫三捏緊銅錘問鄭七。小紫是他的親妹妹,他們父母早亡,結髮妻子小黃也死於戰禍,他與這個小妹子相依為命。後來見小紫跟鄭七相好,起初有些擔憂,覺得鄭七太年輕了些,難免有些少不更事,後來見鄭七確實對小紫不錯,也就放了心。說是放心,這心其實也似放非放,小紫那邊稍有風吹草動,便急急懸到了嗓子眼。
「那粥會有毒麼?」錢二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他拈著小刀的刀柄,讓刀尖向下晃來晃去,陽光照在他的小刀上,那刀閃爍著一層淡淡的綠光。這刀雖小,卻是可見血封喉的「爾黔刀」。
鄭七望望這個,望望那個,竟有些茫然,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你們都還愣著做甚?該出發了!」一聲低沉的短喝從門口傳來。趙大背著手邁進房間,掃視眾人,道:「東西二王在今晚的亥時,在關頂山日就台擺宴相會。那裡的地形守衛我早已經摸清,你們的大嫂小紅已喬裝混了進去。機不可失,我們今夜便要手刃仇人——你們可做好準備了麼?」
「好了!」六人異口同聲道。
「可是,大哥……」鄭七囁嚅道。
「你想說什麼?」
「我想問問……小米粥里除了小米還有什麼?」鄭七的聲音低得似要埋到地底下。
趙大盯著他,滿臉的虬髯忽然直了起來,眼神也顯出幾分獰惡,「你怎麼知道?」這句問話仿佛是從他的喉嚨里擠出來的。
「我……我……?」鄭七愕然,正要解釋什麼,趙大忽然一揮手,道:「都別耽擱了,出發!」
趙大此話一落,從錢二到吳六頃刻便走到門口,陸續隨著趙大向門外走去。孫三經過鄭七身邊時,見他還在發愣,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也跟著他們走。鄭七是他們七兄弟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孫三邂逅他的時候,七歲的他正在街頭流落,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們都很喜愛這個小弟弟,大概因為他年輕單純的緣故罷,於是從錢二到吳六都多少教過他一點武功,因此在鄭七的功夫里,有幾分孫三散猻錘的剛硬和周五無晝劍的輕盈,他自己獨用的武器是棄爭袖箭,這袖箭乃是李四和吳六兄弟倆為他特製,擲射手法則來自錢二的傳授。趙大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每逢出現,也會點撥鄭七幾招,不過趙大向來不苟言笑,其餘六兄弟對他敬畏萬分,鄭七尤甚。
「七弟,走罷!」趙大走到門口,回頭見鄭七還怔怔站在原地不動,知道自己剛才有些嚇著他了,便語氣緩和道:「走罷,七弟。」
七人騎著馬走出城門,路過城門外王老伯的粥麵攤,鄭七見到攤子上擺出的熱乎乎的小米粥,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道:「小米粥里除了小米,到底還有什麼呢?」
關頂山上的日就台不是什麼平台,而是東王周蠡的行宮。周蠡酷愛園林樹木,於是宮殿內外處處鬱鬱蔥蔥,這行宮又幾乎覆蓋整個山頂,遠遠看去,關頂山就象戴了頂綠帽子。
「你來晚了。」西王楚林走進花園時,周蠡正慵懶倚在花園角落樹下的寬大藤椅上,面前的漢白玉石桌上擺滿令人垂涎的珍饈奇饌,垂手立於兩旁的侍女衛兵鴉雀無聲,使得喏大的花園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
「路上遇到些刁民,耽擱了。」楚林落座時,禁不住上下把周蠡打量了個來回。這位讓人談之色變的暴戾的東王,不過三十出頭,看起來更象個的文弱書生。可他並不羸弱,身材清瘦,卻均勻結實,肌膚光滑白皙,鼻樑筆直高挺,相比之下眼睛顯得凹陷了些,卻增添了幾分深邃。目光明澈,可是與他對視時,卻感覺對著兩汪幽不可測的深淵。此時的周蠡正把右手舉到眼前,專注地審視自己的手指,陽光透過枝葉灑到他身上,那手仿佛是白玉雕出來的一般。這東王自幼習武,骨節卻不粗大,手指很是修長。若他是個女子,定是國色天香的尤物,楚林這般想著,忍不住又多端詳了周蠡半晌。
「你是頭一回見我麼?」周蠡眼皮不抬地說道,嘴角微微上翹,似嘲弄,又似挑逗。
楚林哼了一聲,移開目光,開始放肆地打量立在周蠡身旁的那幾名侍女。「你自己的隨從呢?」周蠡一邊繼續欣賞自己的右手,一邊閒閒問道。
「不是按你這日就台的規矩,統統留到門外了麼?」楚林瓮聲道。
「我只不讓你的衛兵進來,他們的刀會碰壞我的樹。」周蠡放下右手,眯起眼望著楚林,「你連侍女都留在外面,怕我吃了她們不成?」
「我沒帶侍女來。」
「哦?」周蠡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皮卻耷拉了下來,「不帶侍女有兩個原因:你不打算在這裡盤桓太久,或者你來此的目的根本不需要侍女。無論哪個原因,我都會不高興。」
楚林沒言語,卻把腰間佩劍解下,啪地一聲扣到桌上,黝黑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周蠡抬起眼皮望著他。楚林的模樣跟他截然相反,是個虎背熊腰的粗壯漢子,五官倒是周正,面相甚至還透出幾分憨厚。他們的父親當年同為朝廷四大輔臣之一,可惜國君昏庸得很,周、楚、何、張四大輔臣某天便合謀一番,齊力將之罷黜。可惜自古以來舉義之人都只能共苦而不會同甘,於是四輔臣爭鬥至死都未能擇出一位新的明君,他們的四個兒子也只好各自割據一方至今。
「南王和北王在厲兵秣馬。」楚林忽然開口道,卻是答非所問。
「他們一向如此,這消息可不新鮮。」
「他們準備舉兵,向我的堯乙洲和你的巍甲關。」
「沒有這麼一天,反倒奇怪了。」
「阿蠡,你究竟是故作鎮靜還是已有準備?今日我來見你,為的就是商量對策!」
「東西合抗南北?」
「不錯!你巍甲關有精兵十萬,加上我堯乙洲的兵力,定可抗衡他們!」
周蠡忽然輕輕笑了起來,他從不放聲大笑,且笑聲很奇特,象衣裙下擺緩緩摩挲草地,輕柔中帶著沙啞。他拿起楚林放到桌上的佩劍,緩緩把劍從鞘中抽出,輕聲慢語問道:「多日不見,你的劍又換了,平日你用什麼來磨它?」
「這鳳麟劍可削金斷玉,自然是用上好的礪砥。」
周蠡搖頭起身:「劍是兵器,既是兵器,便是活的,得日日使它飲血食肉,無一種礪砥比得上人的骨頭!」說話間手腕猛旋,劍鋒向後疾掃,楚林只覺得刺目的光亮一閃,寒光由遠自近又回到面前。周蠡把鳳麟劍擎到他面前,劍尖略微向下,那劍鋒仍舊纖塵不染,只有一滴血如同草葉上的露珠滴溜溜滾下劍刃,在雪白的漢白玉桌面砸起一朵鮮艷的小紅花。
「果然好劍!」周蠡贊道。
楚林越過周蠡的肩頭向他背後看去,不禁有些愕然——原先立在周蠡身後的那個衛兵瞪圓眼睛,脖頸上顯現一道細細的血線,漸漸有血滲出。血越滲越多,那個侍衛忽然向後栽倒,身子還未完全倒地,人頭早已骨碌碌滾到一旁,脖頸那齊刷刷的斷口頃刻飆出大汪鮮血,一陣濃烈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周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向後擺了擺手,其他衛兵忙拿出鏟子開始挖刨地面,將那被斬首的衛兵就地掩埋,一個個都輕車熟路,而且悄無聲息。坑填了一半的時候,那些衛兵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一名侍女從坑裡搓起少許泥土,用蒙了絲巾的盤子托著呈到周蠡面前,周蠡拈起一小撮土,放到鼻尖嗅了片刻,對那侍女道:「枇杷樹。」話音落了不久,便有衛兵扛來一株枇杷樹苗,種到坑裡,其餘人手腳麻利地將坑填滿。
「他們過不了巍甲關。」周蠡輕輕撣了撣衣袖,坐回桌前,一臉愜意。
「為什麼?」
「因為日就台的這些樹,都是這麼種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