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9 17:29:18 作者: 雷池果

  所謂天刑,是這部族歷代流傳下來最嚴酷慘烈的死刑,之前先將死囚身體放平吊在半空兩天三夜,之後由巫師做法念咒,驅妖辟邪,然後再行三祭,所謂三祭,乃牲祭、火祭和天祭,三祭統統行畢,天刑才算結束。行牲祭時,巫師牽一匹馬來,照舊念完咒語,然後用斧頭猛劈馬的眉心,那馬頃刻腦漿迸裂而死,屍首被拖到火邊,至此牲祭結束,火祭開始。進行火祭時,在平吊著的死囚身下燃起熊熊大火,以馬的屍體為柴,將火越燃越旺,直至馬的屍身全部變為灰燼,很多死囚在火祭還未結束時便已被炙烤致死。接下來是天祭,便是繼續將被烤得面目全非的死囚屍身掛在那裡,待群群禿鷲吞食,直到屍身成為骨架。這個部族認為,惟有這樣,才能使這罪大惡極的死囚靈魂徹底消滅,永世不得超生。

  號角嗚嗚,皮鼓咚咚,天刑開始。巫師身穿華麗的長袍,掛著數不勝數的驅邪物件,手拿法器,圍著篝火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族人們聚集在族長四周,屏住呼吸看著巫師,有人則偷眼看著被吊在半空的郜子風,只見他四肢被綁著鐵鏈,分別拴在高台的四根柱子上,手腕腳踝的鮮血時不時在向下滴,整個人也近乎昏迷。樓之月坐在族長旁邊,冷笑著觀看這一切,應如夢的到來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能阻止他殺郜子風,他這小師妹的武功遠在他之下,這會已經被他點了穴昏迷在帳篷里,等她醒來的時候,她的郜子風早已化成一具焦屍。

  郜子風在半空微微睜開雙目,看了看下面的那些族人和跳來跳去的巫師,族長坐在他們中間,一半興奮一半不安地看著巫師跳神,似乎忘了是誰幫他醫好了絕症,臉上神情各式各樣,惟獨沒有愧疚。郜子風在心裡一笑,呼出一口氣,暗忖,如果自己能如那族長那般健忘,這二十多年興許能過得更輕鬆開心些,可如今他也只能努力讓此刻的自己快樂一點,反正就要死了,樂陶陶的死和悲戚戚的死,他寧肯選擇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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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牲祭已快結束,馬仍舊哀嚎不止,郜子風憐憫地看著那匹在血泊中掙扎的馬,兀自輕笑道:「殺你是為了做柴,做柴是為了殺我,這般借物殺人法也算匪夷所思得緊了!」他越想越覺得好笑,幾欲捧腹,卻發覺自己手腳都被鐵鏈綁著,只好作罷。

  那馬終於斷氣,於是火祭開始。郜子風頓時被熱辣辣的氣浪熏得睜不開眼睛,心道:「出生的嬰兒閉眼而來,壽終的老人閉眼而去,這火祭雖然有些不雅觀,但也算循了眾生的平常道,還好,還好。」

  火越來越大,郜子風覺得自己幾乎快被窒息,胸腹也感覺一大片灼燒的疼痛,忽然聽下面的族人一片驚叫:「惡魔!惡魔!」接著是一片騷亂。郜子風勉強睜開眼睛,只見白狐靜靜蹲在拴著自己左手的柱子上,望著自己。

  「你也來為我送行?」郜子風如見了故人,對那白狐笑道,話剛出口,便突然覺得遍體一片清涼,緊接著清涼變為刺骨的寒冷,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暈了過去。

  郜子風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見白狐靜靜坐在自己身旁,這次的它不是影子,因為在它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

  白狐見他醒了,便走過來輕輕在他身上走了一圈,定定望住他的左腳踝,一滴眼淚從它湛藍的眼睛裡流了出來,滴到他的傷口上,郜子風只覺得傷口一陣舒適,再看時,驚訝地發現那傷口竟然已經癒合,正驚喜間,白狐的第二滴淚又落了下來,郜子風頓時覺得那腳頃刻恢復了力氣。

  「你……你在為我療傷麼?」話一問出口,郜子風便覺得自己問的實在是廢話,白狐不給他療傷,好端端地流淚做甚?它又不是應如夢。白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接著用相同方法治好了郜子風的雙手和右腳,然後它默默轉身,向森林深處走去。

  「你……餵——!」郜子風不知該如何叫它,喊它「小狐狸」或者「白狐」都覺得不妥,白狐走了幾步,停下,轉過身來,郜子風一看它的眼睛,原本伶俐的口齒突然笨拙起來:「我……你……謝謝你!謝謝!」

  白狐凝視著他,微微張開嘴,郜子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白狐竟然對他笑了一下!他正欲看仔細,那白狐迅速轉過去,縱身消失在密密的叢林中。

  夜色降臨,郜子風站起身來,向林外走去,他很奇怪,一個時辰前幾乎等同廢人的自己,此時活動起來竟感覺比以往更要靈活輕捷,似乎從未受過傷一般,他試著施展輕功,又嘗試運行內力,不但沒有絲毫異常,反倒覺得氣力充沛更勝從前。

  走出林子,郜子風見雪地里站著一個人影,走近那人,發現他正是那位鬚髮如銀的老獵人。「前輩!是您?」郜子風不無興奮地叫道。那老獵人卻表情凝重,緩緩打量郜子風片刻,忽然面露懼色,顫聲道:「你……你是不是見過那白狐?」

  「何止見過?」郜子風笑道,「它還為我療傷,前輩,這狐狸並非你們所想的那樣邪惡。」

  「邪惡不邪惡,並非一時能夠定論。」那老人嘆道,「可如今,你中了那廝的淚血咒,這咒可是絕對邪惡的!」

  「何以見得?」郜子風詫異問道。

  那老人緊閉嘴巴,用力搖了搖頭,半晌才道:「這個,我不能說,但你要牢記我的話,從此不可以觸碰任何人,也不能讓任何人觸碰你。」說完便匆匆離去。

  郜子風心裡好生奇怪,暗想:「這話何意?莫非我碰了誰,誰就會死麼?」這麼一想,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近旁的樹木,見那樹木巍然不動,毫髮無傷,於是在心裡笑道:「定是老人家太過懼怕那白狐,所以才過於誇張,這樣的危言聳聽,算不得數。」這般想著,腳步不停,仍是向山下走去。經過這次劫難,他唯一牽掛的人就是應如夢,無論如何,他要把它從樓之月這個狠毒的人身邊帶走,樓之月能做出那樣卑劣的事情,即便再愛她,也一定不能給她帶來幸福。

  冷風吹過,帶來幾分蕭殺,郜子風來到樓之月的帳幕旁,透過縫隙向內張望,可裡面卻沒有人,他找遍了附近帳幕,也不見他和應如夢的蹤影。這時一個族人經過,郜子風正好轉過頭來,那族人見了他跟見了鬼一般,大叫一聲就要跑,郜子風躍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領,壓低嗓音問道:「那兩個外族人在哪裡?」那人顫抖著指了指族長的帳篷,忽然低嚎一聲,瞪大眼睛不動了,郜子風忙把他放下,那人已然斷氣,想是真把他當成了鬼,驚嚇致死。郜子風不禁嘆了口氣,心裡有些沉重。

  此時,族長正在帳篷里擺酒招待樓之月,巫師作陪,觥籌交錯間,樓之月信誓旦旦道:「你們放心,明日我便進那隱林,把困擾你們許久的魔頭捉出來,我的本事,你們也見過了!」一旁的應如夢怔怔坐在那裡發呆,面前的食物竟是一點未動。

  忽然門口一陣驚叫,帳篷的帘子被掀開,郜子風慢慢走了進來,族長手中的酒碗登時掉到了地上,巫師也渾身發抖,樓之月先是一驚,隨後穩住心神,呵呵笑道:「郜子風,你還沒死麼?」

  郜子風沒有看他,只凝視著應如夢,應如夢也望著他,雙眼發亮。

  「如夢,跟我走罷,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郜子風輕聲道。

  應如夢站起身來,臉上飛起紅暈,她輕咬下唇喃喃道:「子風……這話我等了五年,今天終於讓我等到啦!」

  郜子風綻開微笑,走過來想拉應如夢的手,應如夢伸出手去,兩人的手還未碰到一起,樓之月猛然插在他倆中間,怒視郜子風喝道:「郜子風!我只要活著,你就休想帶她走!」

  郜子風沒有看他,仍是看著他身後的應如夢,淡淡道:「你讓開,我不想殺你。」

  「你若要帶她走,就得先殺了我!」樓之月吼道,向郜子風猛撲來,一拳向他心口打去。郜子風站著不動,等他的拳頭打到近前,伸手一擋一握,抓住他的手,仍是淡淡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跟我打也是白費工夫,而且自取其辱。」

  樓之月見他竟能擋住自己的進攻,臉上不由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這驚訝瞬間變為驚駭,只聽樓之月嗓子裡咕嚕了幾聲,便直直倒了下去,氣絕身亡,在場所有人都被嚇懵了,應如夢也大為震驚,緊緊盯著郜子風,似乎難以置信:「你……你真的殺了他?」

  郜子風茫然看著樓之月的屍體,又看了看應如夢,囁嚅道:「我……我不是真的想……」他蹲下身去,翻了一下樓之月的屍體,想看看他是否因為其他原因致死,可之後的事情連他自己也瞠目結舌,就在他的手接觸樓之月屍體的那一剎那,樓之月的屍體突然化成了一具枯骨!

  「淚血咒!」巫師嗓音充滿驚怖,聲嘶力竭叫道,「你對他用了淚血咒!」

  「這淚血咒是……?」郜子風大駭,想起來剛才在林外老獵人的話。

  「淚血三咒,一咒命絕,二咒骸滅,三咒化屑!」一個聲音響起,郜子風抬起頭,老獵人站在他的面前,輕嘆道,「你不聽我的話,如今終於鬧出人命。不過,若非鬧出人命,我也不敢把這實話講給你聽,否則這淚血咒便永遠無可破解。」

  「就是說,這淚血咒是可以破解的了?」郜子風仿佛見到了生機,有些興奮問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淚血咒是白狐施予你的,你只要親手殺死她,淚血咒自然破解。」老獵人不緊不慢道。

  「要……殺了它?」郜子風心裡猛然一抽,「非此不可麼?」

  「非此不可!」那老獵人目光炯炯盯著他,「她救你,是因為你先救過她,五年前若不是你毀壞了參蘿藤,她的魂魄和靈氣依然被封存在玄乾山。她的淚珍貴無比,所以你才能迅速恢復功力和體魄,但收了它的淚是要付出代價的,便是用你今生接觸到所有人和飛禽走獸的血去償還!」

  郜子風渾身一凜:「原來,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那老獵人嘆了口氣:「氣數使然,也並非全是你的錯,好在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郜子風沉默良久,艱難道:「好,我去殺它!」

  「我和你一起去!」應如夢叫道,郜子風轉頭看著她急切的眼神,點了點頭。

  郜子風和應如夢並肩向林中走去,郜子風小心翼翼離她有一段距離,不教自己的身體接觸到她。

  「你其實捨不得殺它,對麼?」應如夢忽然開口問道。郜子風長嘆一聲,並不回答。

  應如夢也幽幽嘆息一聲,喃喃道:「其實,你也不用殺它……我只要能每天見到你,便滿足了。」

  郜子風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應如夢美麗的側影,極力遏制想擁抱她的衝動,半晌,他把頭轉回來,望著前方無盡的密林,輕聲道:「為了得到一些,就必須放棄一些……為了你,我也必須殺她!」應如夢含淚望著他笑了,兩人相顧良久,繼續向前走去。

  突然,應如夢大叫一聲,只見她腳下突然裂了個大洞,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洞口的灌木,才不致跌落進去,郜子風大驚失色,本能欲伸手拉她,忽然想起老獵人的話,忙極力克制住自己。應如夢緊緊抓著那叢灌木,對郜子風笑道:「我的輕功不比你弱,我可以自己上來——你退後些!」

  郜子風后退兩步,他想拋根繩子給應如夢,可這四周都是數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根本無處縛得了繩子,那麼就只能自己抓著繩子的一頭,把另一頭給她,可是樓之月身上尚且穿著厚厚的裘皮襖,被他碰觸後也就立刻死了,難說這淚血咒也能沿著繩子傳遞給應如夢。郜子風焦急地躊躇半晌,思忖再三,終究還是不敢。

  應如夢仍在盡力向上攀爬,她說得那般輕鬆,是為了讓郜子風放寬心,可她心裡卻很是忐忑,因為腳下空蕩蕩的,絲毫沒有可以藉以支撐的東西,而且這洞又寬又深,八成是獵人用來抓熊的陷阱,底部似乎還有一些閃亮的物事,應是鋼錐鐵刺之類。

  郜子風緊張地注視著應如夢的一舉一動,但他知道自己這樣實在無濟於事,因為他根本不能去拉她。應如夢還是那樣笑著望向他,一手抓牢那叢灌木,另一手騰出來,向另一叢灌木伸去。

  「如夢,小心——!」郜子風大叫道,應如夢手中的那叢看似結實的灌木不知何故齊齊連根而起,她登時又向洞內墜去,她本能地朝空中猛抓一把,抓住洞口的一根枯藤,此時從地面上已經看不見她,她整個人就在洞內吊著,頭頂剛好沒在洞口內。

  「如夢!如夢!」郜子風撲到洞口,大叫道。

  「子風……」應如夢輕輕的聲音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我知道我是上不去了,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如夢!你一定要上來,你不能……」郜子風急得流下了淚,他盡力把頭探到洞內,那裡他能看見應如夢的臉。

  應如夢微微一笑:「子風,我也很捨不得你,可是……」她手中的枯藤爆響了一聲,隱隱有斷裂的跡象。應如夢看了那枯藤一眼,對郜子風輕聲道:「這是老天的安排,子風,無論如何,今生我們能有一段那樣的時光,我已滿足。現在,你快點拉我上去,抱著我,好嗎?」

  郜子風還在猶豫,應如夢急道:「快啊!我要死也得死在你的懷抱,變成骷髏也好,化為飛灰也罷,都好過死在這個冷冰冰的坑裡!」這時那枯藤又爆響了一聲,應如夢身體晃了一下,眼見那枯藤再難以承受她的重量,幾近斷裂的邊緣。

  「如夢——!」郜子風大喊一聲撲過去,想要抓住應如夢的胳膊。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將要觸及應如夢的衣袖時,一股藍霧從洞底噴薄而出,裹住應如夢,將她直接推出坑外,摔在地上。應如夢大概受了驚嚇,又從半空墜下,以致昏迷不醒。

  郜子風愕然抬頭,見到白狐坐在他幾步開外的地方,湛藍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眼神隱約有一絲憂鬱。見到白狐,郜子風下意識攥緊腰間的弓箭,但終於還是沒有搭箭上弦。

  「你走吧。」郜子風沉痛地說,「我不想殺你。我……不忍殺你!」他內心在激烈地衝突,殺死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白狐,於心不忍;如果不殺,自己的淚血咒無可破解。難道真的一輩子和應如夢過那種隔絕接觸的生活嗎?如夢真的會開心嗎?自己這樣不是害了她嗎?

  白狐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月光把它的影子縮得很短,它望著郜子風的箭,似乎在等待什麼。

  郜子風怔怔地望著白狐的眼睛,緩緩放鬆攥緊的弓箭,但腰間的箭鞘卻短促響了一聲,一支箭急速彈了出去。那白狐看著箭從鞘里飛出,便優美地縱身一跳,整個密林瞬間瀰漫起濃濃的幽藍的迷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迷霧散去,郜子風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支箭竟然射穿了白狐的咽喉,將它釘在地上。白狐溫柔地望著他,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滑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我殺了它?」郜子風喃喃道,「我沒有真的想殺它啊……」

  「她是主動死在你箭下的。」那老獵人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郜子風身後,「她如果不是自願,沒有人殺得了她,如今她死了,是她甘心被你殺死。」

  「這究竟是……為什麼……?」郜子風感覺一陣陣茫然和沉重,絲毫沒有淚血咒被破解的釋然。

  老獵人嘆了口氣,望著靜靜的森林深處,幽幽說道:「在此以前,這白狐的來曆始終是個謎,因為知道的人,除非守口如瓶,否則必將死於非命,我祖父和父親皆因此而撒手人寰,這就是每逢你提到隱林之時我閃爍其詞的原因。」

  「這白狐已存在了千年,千年以來,她一直住在這隱林里,隱林因她的存在而成為神秘的幻象之地,總有冒失的年輕獵人闖入林中迷失方向,一去無返,久而久之,隱林和林中的白狐便成為眾人口中邪惡的妖靈。」

  「但凡妖靈,人們總是欲除之而後快的,但凡除惡,總須務盡的,於是三百年前,一位巫師橫空出世,施展法術將白狐捉住,封入距隱林不遠的靈山內。然而這白狐狡詐異常,數次脫逃,究其原因,乃是其依仗隱林的法力,方圓數百里的山林皆可為其掌控。於是,巫師將她封進千里之外、人稱『塞北第一山」的玄乾山,以崖壁攀附的參蘿藤作為封印,並在隼喙崖頂的內壁刻上銘文,以警後人;不僅如此,那巫師將白狐封錮之時,擔心人多口雜,引來好事者破了封印,便埋下『外傳封印所在者死』的血咒。」

  「參蘿藤原本不結果實,自從封印白狐後,竟開始結出累累碩果,便是參蘿果。一日,有位路過的樵夫誤食了一枚參蘿果,內力大增,參蘿果從此盛名遠播,那位樵夫,便是玄乾門的開山祖師。參蘿果從此為玄乾門帶來無盡的好處,好在玄乾門祖師爺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擔心對參蘿果的濫摘貪求引來禍患,於是自開山之日起便立下『只可門人採摘且不得外施』的規矩,摘下的參蘿果也大半用來祭天,以示飲水思源,因此玄乾門創立近百年來,一直平安無事。」

  「不過近十幾年,玄乾門似乎有些動盪,江湖紛紛傳說一玄乾門弟子莫名身亡,是因偷偷將參蘿果給了外人,其人死狀詭異,渾身的血不剩一滴。若真如此,教他送命的應不是外施參蘿果,而是無意中外傳了封印所在之處,使得血咒應驗。」

  「冥冥中自有天意,參蘿藤竟毀於你手,白狐重返隱林,三百年的封印,讓這廝的靈力絲毫無減,不過,最終仍是應了那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為你所救,最終為你所殺。」

  郜子風一直默默聽著老獵人的敘述,末了,喃喃問道:「她不自願,我的確殺不了她,可她……三百年後,終得自由,卻何必如此?」

  老獵人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草木尚可有情,何況生靈?她那最後一滴眼淚,一定是想寄託一個願望:如果她有來世,寧肯做一個平凡的女子,也不願做一隻靈異的白狐。」

  說完,老獵人轉身向林外走去,留下郜子風呆呆站在原地。忽然,郜子風想起了什麼,急切呼喚著老獵人:「前輩!這白狐……收了它的淚尚且要付出血的代價,現如今,她讓我收了她的命去,又會如何?」

  老獵人站住,沒有回頭,只重重長嘆一口氣,答道:「她交付了她的性命給你,大約是要你窮盡餘生,去完成她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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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乾山的隼喙崖下,參蘿藤在一天夜裡奇蹟般重新出現,參蘿果在其中若隱若現,仿佛從未消失過,唯一不同的,便是參蘿果的最中心的部位,嵌著一點小小的紅色,狀如一滴眼淚。

  應無恨站在隼喙崖前,默默眺望遠方,山風吹起他的玄色披風,遠看如同一朵跳躍的黑色火焰。郜子風慢慢走到他的身後跪下,山風吹起了他的頭髮,髮絲如條條細小的皮鞭,輕輕抽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如石刻一般毫無表情,惟有炯炯雙目的神采依舊。

  應無恨緩緩回身,望著郜子風,臉上的皺紋微微顫抖。「子風,如夢……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郜子風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記得師父,記得師娘,記得小時候的很多事。惟獨……」

  「惟獨不記得你?」

  郜子風苦笑一下,沒有答話。

  自從淚血咒破解之後,郜子風似乎也從應如夢的回憶中徹底消失殆盡,應如夢記得無丕幫,記得娘親和師兄們的慘死,記得長大後復仇,以及從小到大的很多事,惟獨不記得認識過一個小乞丐,不記得這小乞丐和自己一起學過武功。也就是說,在她的回憶里,從未出現過郜子風這個人。

  刻骨銘心的愛,多半是依託回憶的承載,若是沒了回憶,這份愛也就難得存在了罷。

  郜子風俯身看著山下,半山腰的亭子裡靜靜坐著一個白色身影。自從隱林死裡逃生後,應如夢就酷愛穿白色衣衫,每每總讓郜子風憶起白狐。此時此刻,再多千言萬語也不過只是一句話而已。

  如夢,你不記得我的過去不要緊,我已出現在你將來的回憶中。此生與你相伴是我的宿命,而不是為了完成誰的夙願。

  遠處的山巔,傳來不知哪位隱士的琴歌之聲:

  「山有谿壑,參差空竅;水欲填之,莫可皆效。

  壑形森羅,俯仰覆幬;愈高愈涸,愈低愈躁。

  溝坎奈何,急澗淼淼;深淺奈何,盡居杳杳。

  強何以倨?弱何以懊?瞬息天壤,幻換七曜。

  安辨正邪?安甄魔道?俗塵蒙世,清濁同貌。

  嘆兮氓生,付求虛緲,鑽謀幾多,終歸萬槁。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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