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去也茫然

2024-09-29 17:28:43 作者: 雷池果

  傅中彥推開房門,寒嫣正背向他坐在椅上,望著窗外發呆,鬢髮上還沾著幾片碎葉,她的臉色蒼白,大概在寒風裡凍得久了,身體還在發抖。

  「寒嫣?」傅中彥上前想要握住寒嫣的手,被她輕輕避開。「你怎麼了?」傅中彥又問道,寒嫣沒有回答,室內登時呈現一種尷尬的沉寂。

  「你我的武功,孰高孰低?」寒嫣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讓傅中彥有些為難,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雖然寒嫣與他交手時從未贏過,他也覺得不能貿然下結論。

  「如果你不能回答,那麼我們就借石掌門的兵器和寶地,再比上一次!」寒嫣說著便抽出兩把劍,扔了一把給傅中彥。

  傅中彥覺得不可思議:「你也用劍?」他記得寒嫣練武時從不用劍,或者徒手,或者用匕首尖刀峨嵋刺之類的短兵器。

  寒嫣凝視著他,劍尖斜斜垂下,眉頭微微蹙起,姣美的面容冷若冰霜:「少堡主,請!」

  傅中彥知道寒嫣的脾氣,也就不再多話,數十劍花閃過,光影頃刻把二人裹在其中。令傅中彥驚訝的是,寒嫣所使的劍法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甚至不是傅家堡的功夫,這劍法乍一看飄忽無定,纏鬥片刻,覺得自內而外透出的卻是雍容莊嚴,不容置疑地攻向自己的要害大穴,傅門九重劍縱然後勁十足,竟也不知不覺倍受牽制。

  「且住——我甘拜下風!」傅中彥氣喘吁吁跳出圈外,「寒嫣,你這是什麼劍法?」

  寒嫣收住長劍,依然是答非所問:「少堡主,先前我贏不了你,此時你贏不了我,那麼你可知你的癥結所在?」

  

  傅中彥一怔:「怎麼?」

  寒嫣幽幽道:「少堡主與我一起長大,從小便一起練功,無論內外功夫,你總是學得最快,因你向來心無雜念,專注執著。然而,若過於專注,則成了執念,執念縈繞太久,如同身在廬山之中,該看見的看沒看見,該防備的沒防備,原本的長處,反倒淪為你的弱點,比武如此,行事也是一樣。」

  「寒嫣,你究竟想說什麼?」傅中彥聽出寒嫣的弦外之音,但一時又不能完全領會。

  「堡主在世時,以剛正聞名江湖,虎父無犬子,如今少堡主也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然而『義』這物,與『善』一樣,正因其自身所限,才極易被心懷叵測之人利用,君子欺之以方,皆出於此。」

  「剛才我與石星朗的對話,你也都聽到了,你能這麼說,莫非你也覺得我該助石星朗討伐杜冠群?」

  寒嫣輕輕搖了搖頭:「少堡主,該如何做,你自己來決定,只不過,莫因一時執念而姑息養奸,也莫因一時豪邁枉為小人。」

  傅中彥微微皺起眉頭,凝視著寒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卻不明白為何你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顧左右而言他,此非你的行事風格。寒嫣,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或者另有隱情?」

  寒嫣的臉色愈發蒼白,她把眼睛移到別處,聲音有些發顫,語氣卻很堅定:「少堡主明察秋毫,我自知什麼都瞞不過你,凡與傅家堡休戚相關的,我也絲毫都沒有瞞你。其它那些……你也不必多問了罷。」

  「那麼其它那些,你何時才肯告訴我?」傅中彥注視著寒嫣消瘦的側影,心裡一陣發痛,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離不開眼前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子,而這名女子卻要獨自承受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寒嫣沒有回答,只緊緊咬著下唇,好像生怕不小心鬆口說漏了什麼。

  石星朗坐在山崖之頂,周圍都是長年不化的冰雪,但他卻搖著摺扇,左手將摺扇搖得悄無聲息,手腳的紗布剛剛拆去,血痕清晰可見。他凝視著摺扇,摺扇漸漸停了下來,周圍很安靜,一絲風都沒有,也沒有鳥鳴蟲啁。

  「你在等什麼?」石星朗忽然問道,「你與我約定的時辰已到,還躲著做甚?」

  居原從樹後走出,他一身黑衣,抱著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站在那裡,好像背後山脈突然裂開了一個狹長的黑縫,透出一陣陰森,他冷冷地望著石星朗,石星朗也冷冷地望著他。

  兩人一言不發審視著對方,石星朗終於打破了沉默,大笑了起來:「其實我也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我,我們今日之戰,不過為了了卻父輩的恩怨,可笑啊可笑!」

  「一點都不可笑,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我師父貫日道長沒能等到今天,我等到了。」居原的出招與他的言語一樣平靜,最後一字出口之時,劍尖已閃至石星朗面前。石星朗上身急速後仰,就勢騰翻後挫,雙手微分,手中異光乍現,原來是青烽鉗和赤焰針。山風吹過,那襲藍色長衫被吹成了一束火焰。

  「這崑崙派鎮門之寶,你想今日物歸原主?」石星朗笑道。

  「不錯。二十年前若不是你爹欺師滅祖,我師父也不會背井離鄉隱居中原。冤有頭,債有主,今日一併了帳,也算痛快。」居原話語緩緩,劍風颼颼,這般慢語快招的相襯已有些奇特,再加上黑衫墨劍,狀如烏蛇翻滾,煞是詭異。

  石星朗不再回話,舞起青烽鉗和赤焰針,認真與居原拚鬥起來。他重傷初愈,一招一式雖使得有板有眼,卻與當初和傅中彥比武時的大不相同,此時乃是陰柔有餘,狠辣不足,更不用提「快絕」二字。這鎮門之寶原本就短,再離了這四字神髓,便落得平淡無奇,相比之下,這柄黑劍的威力似是大得驚人了。

  幾十回合之後,石星朗顯得有些體力不支,出招時快時慢,步法也散亂起來,面對居原凌厲的攻勢,看似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即求勝之心切切,然而畢竟有傷在身,攻守都不盡如他意,雖然如此,他仍拼力招架,青烽鉗和赤焰針偶爾也能裹出風聲,可惜均曇花一現,幾式之後,便如強弩之末,莫說魯縞,怕連蛛網也穿不透。

  「有招數而無內功,無異以卵擊石,看來你這崑崙掌門,也不過如此!」居原哼了一聲,烏劍呼嘯而至,噹啷兩聲,石星朗手中的青烽鉗和赤焰針被挑飛,插入數丈開外的冰雪中,石星朗略一錯愕,只見烏黑的劍尖已毫不客氣指向自己咽喉,石星朗低頭一看,那劍刃烏黑無光,卻散發凜凜寒氣。

  「長宮烏雀?」石星朗有些驚訝。

  「你能認得,很好。一定是你爹告訴你的,那麼他也應告訴你,此為貫日道長貼身兵器,見劍如見其人。當初你爹用那鎮門二寶與師父比武,暗中使詐,害師父受傷戰敗,如今總算蒼天有眼,能讓我以其父之道還治其子之身。」

  石星朗嘿嘿一笑:「原來這麼多年,貫日的後人也不見長進,若不是我傷重初愈,你以為能贏得了我麼?」

  「兵不厭詐,古訓如此。你自負聰明過人,也該意料到會有今天。」

  「既然兵不厭詐,你可詐,我亦可詐,司空見慣之事,何來仇怨?」石星朗毫不相讓,人雖不能動彈,口氣仍一如既往咄咄逼人。

  居原臉上那道疤痕抽搐起來,半晌,從牙縫裡迸出一句:「死到臨頭,卻還嘴硬!」

  「此時不硬,更待何時?」石星朗嘻嘻笑著,「將我投進深崖,或者取我的人頭,或者綁了我這個活人去,悉聽尊便!」

  「好得很。」居原收回烏劍,竟石破天驚笑了一下,「你這骨氣倒也配得上掌門之位,想你的血也不會弄髒長宮烏雀,不過我與他人有約在先,只好麻煩你多活幾日。」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