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2024-09-29 17:26:36 作者: 雷池果

  阿倫在公司附近隨便找了個賓館,一直住到出發去廣州那一天。這之間她有意不跟秦楚見面,其實她也沒太多可能碰到秦楚,那幾天她一去公司就和其他派過去的人一起封閉式開會,經常一開就一天,午飯和晚飯都讓人送到會議室,辦理工作交接、安排工作日程、準備各種計劃、討論任務分工,阿倫極力讓自己頭腦里充斥這些東西,好排擠掉其他勞神的念頭。會議結束後她常從無人的大樓後門走,一出門就叫車回賓館。

  晚飯後,她就開始靠在床上望著電視上紅紅綠綠的圖案發呆,好象在胡思亂想,又好象什麼都沒想。阿倫開始害怕寂靜,所以電視整夜開著,她需要有接連不斷的外界的聲音。

  出發的時候,她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只是跟他們約好候機廳見,為的就是避開送行的人群。她刻意提前一個小時打車到虹橋機場,排隊安檢的時候,她無意向後看了一眼,竟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秦楚正站在欄杆外凝視著她。

  幾天不見,她發現秦楚憔悴了許多,站在那裡,仿佛風一吹就會走。她不清楚秦楚等了多久。而且吳盡涵不在,可能是有意沒來。

  阿倫也凝望著秦楚。她不怨秦楚,從來都沒怨過,在這場較量中沒有贏家,他們三個都輸給了他們自己。

  儘管如此,看到秦楚她仍舊使她心痛不已,這種心痛是讓她毫無準備的,好象心裡一處想不到的地方,不碰那裡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沒有,無意中碰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裡還有傷。她就這樣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情與秦楚遙遙相望。

  後面的人在催阿倫往前走,阿倫強迫自己轉過身,不再看秦楚一眼。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飛機起飛了,穿破雲層的時候,阿倫靠在座位上,疲憊地合起雙眼。

  再見,上海。

  到廣州後的阿倫一頭扎進新公司的籌辦中,等她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一年。

  其實不是工作需要她,是她需要工作,這一年裡她幾乎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讓貝峰的老總大為驚駭。她不要休息,或者是恐懼休息,她高速運轉著自己,仿佛《生死時速》里的那輛客車,速度減慢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每天晚上她最早來公司,最後一個離開,她害怕一個人呆在家裡,黑暗中四面牆壁仿佛要向她壓過來,令她窒息。

  公司開一周年慶的時候,阿倫突然覺得那根一直支撐自己的筋被陡然抽掉,渾身散了架,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她的頭痛已經很久了,近一段時間越來越厲害,經常把她從熟睡中痛醒,讓她不得不起床吞阿司匹林。可能是職業病,阿倫對自己說。

  靠在陽台上欣賞黃昏,是阿倫每天晚飯後的必修課。

  黃昏的太陽很迷人,迷人的不是她的顏色,而是她所感染到每個人身上的那種慵懶,洋洋感覺每個毛孔都想打個哈欠伸個懶腰。阿倫喜歡陶醉於這種氣氛,她經常一動不動靠在那裡,直到太陽完全下山。

  公寓是公司配給她的,兩室兩廳,不大卻很精緻,正對阿倫睡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油畫,油畫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點綴著帆船和海鷗。夢中的阿倫,總能朦朧聽到波濤的聲音。

  公司給了阿倫一個月的假期,於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去看了大海。

  白天人太多,熙熙攘攘,阿倫很不習慣,她怕人多,因為在人群里她會感到出奇地寂寞。半夜裡,阿倫一個人赤著腳走在沙灘上,夜晚的海沒有白天的那種驕氣,讓她覺得更親切。她坐在海邊,海水在她腳下輕柔低唱。她望著遠方的海平面,想著她的父母。

  阿倫摘下左腕上的鐲子,丟進海里。「不再需要了。」她想,「既然心頭傷痕那麼深,遮掩外部的舊傷又有什麼用?」

  「爸爸,媽媽。」阿倫輕輕喚著,突然淚流滿面。她有一種強烈的撲在父母懷抱里大哭的衝動,但那溫暖的懷抱早已遠離了她。她從未象現在這樣無助過。

  「爸——爸——!媽——媽——!」阿倫流著淚用盡力氣向大海呼喊著,沉睡中的海仿佛醒了,翻起一陣陣波浪。

  哭倒在沙灘上,軟軟的細沙擁著她微微顫抖柔軟的身軀,她幻想這就是父母的懷抱;海風卷著霧氣和細沙撒在她身上,她幻想這是父母的吻。漸漸她止住了哭泣,後來竟在沙灘上沉沉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有人發現躺在沙灘上不醒人事的阿倫,連忙送把她進附近的醫院搶救。

  「你的頭痛有多久了?」一位中年大夫翻看著阿倫的病歷問她。

  「大概一年了。」

  「有嘔吐嗎?」

  「有時候有想吐的感覺,但是從沒吐過。」

  大夫拿起阿倫的CT結果,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阿倫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從裡面看到後面的結果。

  「你過去頭部是不是受過傷?」過了好久,大夫打破室內的沉寂問道。

  阿倫感覺呼吸有些困難,「是的,一年多以前,我的頭部被撞擊過,診斷出輕微腦震盪。」

  「那個時候你做過CT嗎?」

  阿倫一怔,醫生不容置疑地發問迫使她不得不去翻查原已塵封的回憶:是的,從杭州回來她本該去做CT複診的,但是不巧碰上秦楚出事和後面接踵而來的林林總總,她就把複診這茬事忘得乾乾淨淨。

  「沒有做過。」阿倫老老實實回答。

  大夫嘆了口氣,這一嘆一下把阿倫的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家裡還有什麼人?父母不用說了;外公在阿倫考上大學那年離開了人世;在她到廣州第一個月,又傳來外婆過世的噩耗。奔喪回來後的阿倫就把自己逼成了工作狂,不僅僅是為了忘記吳盡涵。

  「就我一個人。」阿倫嗓子有些嘶啞。

  「哦?……」大夫驚詫地打量著阿倫,「不可能一個親戚都沒有吧?」

  「就算有,也不是能在這種事情上做主的親戚,」阿倫恢復平靜,她幾乎能猜得出大夫在後面將要說哪一類話,「您盡可以坦白地把我的病情告訴我,只有我才能對我自己全權負責。」

  大夫沉吟許久,又反覆研究半天阿倫的CT片子,抬起頭溫和地說:「我後面說的只是推測,我建議你再到更權威的醫院裡去檢查一下。從你的CT片子上看,你可能得了腦瘤。」

  阿倫感覺被人在胸口上猛擊一拳,半天透不過氣來,她強迫自己鎮靜地問道:「良性還是惡性?」

  「還不能肯定,不過從陰影的邊緣看,是良性的可能性……不太大。」

  阿倫一反常態的平靜,並陷入沉思中。

  「跟我的頭部受傷有關嗎?」臨出門前阿倫冷不丁轉身問到。

  「腦瘤的產生機制很難說,我猜測可能當時你腦部有一塊淤血沒有被及時發現和處理,引發了後來的細胞惡性增生。」

  這就是了,阿倫點點頭。她從來都喜歡追根究底,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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