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4-09-29 17:26:39
作者: 雷池果
腦瘤不是絕症,可以開刀治療的。阿倫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但內心的恐懼卻出賣了她勉強把持的方寸。
她有些踉蹌地衝進自己常去的那家酒吧。
酒吧的名字很獨特,只有一個字:「煙」。想必酒吧老闆深刻體會菸酒不分家的道理。酒吧里的擺設也很獨特:吧檯是弧形,凹向顧客,讓人感覺親近和安全,靠里的一個座位上是一尊喝酒人的雕像,與真人一般大小,姿態也相當類似,雕像身體略微前傾,目光注視著手裡的酒杯,另一隻手隨意擱在吧檯上,仿佛在品位酒的滋味,昏暗的燈光下,竟與其他單身酒客一般無異。吧檯四周是零星散布的小桌,圍著一個小型音樂噴泉,桌子與桌子之間的距離有意拉開,保證互不干擾。正因為主人別具匠心的設計和恰倒好處的服務,使得這裡的生意非常好,每逢周末座無虛席。奇怪的是這裡從不接受預約,好象更歡迎隨緣而來的客人。
連灌兩紮生啤後,阿倫把臉側著放到吧檯的桌面上,感受著大理石台面的冰涼。今天是工作日,客人不多,吧檯上的客人就更少。
「您好,先生,我悶得慌,想跟您說說話兒,您不介意吧?」阿倫借著酒興跟旁邊的人搭話。
那人保持沉默。
阿倫咧嘴笑了笑,不亂插嘴,真是個有涵養的聽眾,於是喝了一大口酒潤潤嗓子,繼續打開話匣子。
藍越輕輕摁滅菸頭,走到窗前輕輕拉起百葉窗。窗外是喧鬧的世界,她獨醉心於她的天地。
「煙」是她的心血,她花了一年的心思去設計建造,又花兩年時間苦心經營,極力讓這裡釋放出一種閒雅的氣息感染所有的人。在這裡她可以隨意醞釀著與眾不同。這個酒吧對於她來說更接近於一件藝術品,而不單單是商業用途。
她披上外套,從側門走到吧檯里,環顧著沉浸在音樂里的顧客。一轉頭瞥見一個女孩,正歪著頭對著那尊雕像喃喃自語,她頗覺奇怪,不由凝神傾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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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就是阿倫,她絮絮叨叨想到什麼講什麼,或許是因為談判談多了而養成條理性敘述的習慣,所以儘管東拉西扯,她所講的還是讓藍越明白了她的部分遭遇。
阿倫不知講了多久,但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她有意識控制自己不要喝醉,至少要有力氣出門叫車和吐字清楚地告訴司機她家的位置。她向來告戒自己不能喝醉,否則無人扶她回家的話,她就只好在酒吧里耗上一夜,更慘的情形是醉倒街頭。她有朋友,但她不願意他們任何一個人介入到自己的內心世界。
該走了。阿倫叫侍者買單,站起來那一剎那頭猛烈地暈了起來,她連忙扶住吧檯,不住喘氣。藍越見狀忙上去攙扶她,看她臉色發白,就扶她到酒吧後面她的小屋裡。
「你感覺好些了嗎?」藍越輕輕移走敷在阿倫額頭上的冷毛巾。
「好多了。」阿倫慢慢從沙發上坐起來,臉色依然蒼白。
藍越靜靜望著她一言不發,阿倫好奇打量著她。
這是一位蘊涵無限古典美的女人,五官有說不出的精緻。凝視著她的時候,就象在傾聽一首絕美的古辭,婉婉的,幽幽的。如此古典,但又出人意料地與「煙」酒吧配得無比妥貼。阿倫記得曾經見過一個梳雙髻的女孩,穿著繪有鴛鴦戲水圖案的真絲長袖襯衫,在舞池裡跟著瘋狂的鼓點歡快地蹦迪,給阿倫一種全新的愉悅的視覺享受。那種感覺此時又在藍越的小屋裡重現。
阿倫打量著這間小屋,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個別致的煙缸上,這煙缸呈琥珀色,上面架著一隻小小精緻的菸斗,旁邊放著一把同樣顏色的小工具。阿倫拿起小工具端詳了半晌,望向藍越的眼光很是奇特。
「我一直認為,懂得品煙的女人也懂得生活。」阿倫閒閒地擺弄著這個小工具,「除我之外,抽雪茄的女人,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藍越微微一顫,盯住阿倫的眼睛,隨即笑了起來,她走到書架前取了個木盒,放到茶几上。
盒子是紅木的質地,黃銅鑲邊,透出古色古香的神秘感。
藍越打開木盒,取出一隻雪茄,接過阿倫手中的雪茄剪剪好切口,把雪茄叼在嘴裡,然後拿出雪茄專用的長火柴,擦著後等了片刻,把火焰邊緣湊到雪茄上,纖細的手指輕輕轉動雪茄,直到它全部點燃。她吸了一小口,緩緩吐出,雪茄的煙霧漸漸將她包圍。
阿倫微笑欣賞著,進而也拈起一支,雪茄的香霧讓她如醉如痴。
這一年多,她也鑽研了不少煙的門道,她發覺原來煙也可以跟茶一樣,是品評賞玩,而非單純的吞雲吐霧,一支香菸她可以品很久。她幾乎抽遍了能找得到的中外品牌,但從沒上過癮,原因很簡單,就象評酒師並非都是酒鬼一樣。
抽菸,怎能不涉及雪茄?看著藍越吃雪茄的樣子,阿倫自從來廣州以後,第一回有找到知音的感覺。
傍晚來臨,兩個擎著雪茄的女人,被夕陽鍍成了金色,靜靜倚在同樣被鍍成金色的沙發上。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給這個酒吧起名為『煙』了。」看著菸灰缸邊正自動燒燼的雪茄,阿倫從心底發出這樣的感嘆。
醫院大廳永遠都是鬧鬧哄哄的,這家國內外著名的醫院也不例外。阿倫穿梭於人群中,掛號,交費,做CT,做MR。
一位胖胖的上了年紀的女大夫對著光研究了半天阿倫的CT和MR結果,轉頭端詳半天阿倫,又看看片子,半晌沒出聲。
阿倫取出上一家醫院的病歷,攤開輕輕放在桌面上。
等判決罷,阿倫想,或者下一步診斷。
門開了,有人輕輕走進來,帶來一陣微風。「藍大夫,你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女大夫忙不迭把病歷和CT片交給進來的這個人。
阿倫抬起頭,來人也正望著她。「藍越?」「阿倫?」四目交投,兩人都呆住了。
「『煙』酒吧是我的副業,上次我沒告訴你,我的本職工作是腦外科醫生。平時酒吧有領班照顧,我只在輪休的時候過去看看。」藍越凝望著花圃里一朵怒放的薔薇。
「我也沒告訴你,我是個腦瘤患者。」阿倫平靜地說。
藍越扶住阿倫的肩頭,「腦瘤並不可怕,良性自不必說,惡性的也可以用伽瑪刀切除的。」
阿倫握住藍越的手,笑了笑,「我不怕腦瘤,而且我現在是你的病人,我會盡力配合治療的,放心。」
我真的不怕嗎?阿倫問自己。現在的她的確沒什麼好怕的,無求則靜,無欲則剛。生亦何苦,死亦何哀?如果死是最壞的情形,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不用怕,有我呢。」藍越輕輕地說。
「謝謝你,藍越。」阿倫感動不已。
「該謝的是緣分。」這最後兩個字化做一陣回音,在阿倫的腦海里一遍遍迴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