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09-29 17:26:09
作者: 雷池果
又是一個周末,秦楚和龔翔到黃山去繼續他們的風花雪月,阿倫正當百無聊賴之時,電話響了。是吳盡涵約她去泡吧。自從秦楚名花有主之後,阿倫與吳盡涵出於多次同當燈泡的經歷,不禁惺惺相惜。
放下電話後,阿倫急忙打扮起來。她精心梳了頭髮,解開平時經常盤在頭頂的那個髻,任頭髮四散披著,只在鬢角別了個閃亮的小發卡。挑出上次剛買的連衣裙,這連衣裙是在秦楚極力攛掇下買的,她說阿倫腿長,高腰的連衣裙最合適,雖然阿倫看著那兩條細如髮絲的肩帶膽戰心驚。出門前,阿倫最後看了一眼穿衣鏡里的自己,不由呆住,手下意識地擺弄著鐲子。
她有多久沒這麼打扮過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從來都是不太修邊幅,無論冬夏腦袋上總頂著那個髻,剛進公司的時候有好事者把她的年齡從三十到四十都猜了個遍,雖然她的實際年齡不屬於這個區間。秦楚也經常慫恿她去做形象設計,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那時的她對於打扮似乎有本能的反抗,一想到此心中總覺被一根細針不經意刺了一下,不疼,但發毛。
可今天她著實一反常態,莫不是為了吳盡涵?
的確,那次商場之行以後,阿倫發覺跟吳盡涵的距離一下拉近了許多,她發現他其實是個優秀的男人。
比如他很懂得節制,從不濫情,有脾氣,卻很少發作,因為工作時間長,所以見多識廣,於事物常有獨到的見解,跟他談話阿倫總覺得很舒服,好象是高山滑雪的人聽著腳下踩雪的吱吱聲,身邊的景物迅速向後飛去的感覺。
阿倫納悶,他們認識時間不短了,為什麼早對他沒這種感覺?
難道是因為過去她一直認定吳盡涵是秦楚追求者集合里的一元素,壓根就沒仔細琢磨過這個人?
好象是的。天哪,真可怕。
阿倫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位被猛地一撞,顫抖不已。
過去的一幕幕如電影快鏡頭般一一掠過,過去的她的樣子,現在的她的樣子。別人眼中的阿倫快樂寬容,開朗豁達,她已經逐漸相信這是真正的她。情思被她塵封禁錮在極深的意識里,因為她相信,要想不被某種事物所制,最好的方法是壓根就忽略這事物的存在。她這樣做了,而且做得很好,她認為自己是看穿了,想開了。
只有把心鎖住,才會平靜。無風才無浪,無恩才無怨。
阿倫終於明白,看穿了?想開了?自己其實是在逃避。
因為逃避,她不願意去裝扮,怕引人注意;她不再以溫柔示人,舉手間唯有豪放爽利;她冷眼看待一切愛情,包括自己疼愛的小妹妹秦楚的戀愛。
而現在,仿佛天方夜潭裡無意打開所羅門封印瓶的漁夫,望著瓶中竄出的魔鬼不知所措。
她該怎麼辦?罷了罷了,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自有天決定,凡人不如順其自然,多想無益。
挎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驚醒了阿倫的支頤沉思。
「阿倫嗎?我是吳盡涵。……你原來還沒出發啊?我還擔心你路上出什麼事情了呢,還好還好。……我已經到了,你別著急,有的是時間,路上注意安全……」
「老地方酒吧」里,吳盡涵坐在靠窗的吧檯前,望著門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靜靜地啜飲生啤。生啤很鮮,入口後清爽的感覺洗滌著他這段時間的焦慮和憂鬱。
他背後是一個精緻的舞池,一對對情侶相擁而舞,角落裡有各種娛樂遊戲。迷夢般的燈光,殷勤的服務,讓每位顧客享受一回尊貴的感覺。
秦楚很喜歡來這樣的地方,她沉醉於這種氛圍,她也適合這裡,美麗,嫵媚,時尚,靈動……不過以後帶她來這裡的不再是他,這樣也好。當他習慣於一次次失望後,希望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仔細想想,秦楚是一個能讓每個男孩著迷的女子,他也不例外,但是這不意味著他們就有緣,她敏感,多情,喜歡新鮮和浪漫,這些未必是他能給予她的。
冥冥中自有天決定,凡人不如順其自然。這話是阿倫的經典名言。
想到阿倫,吳盡涵微笑了一下,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跟她說話總能有能笑的理由。她看上去比秦楚豁達多了,又仿佛不知愁為何物,成天樂呵呵的。跟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她再生氣也不怕,因為天性使然,存不住煩惱,自然也存不住怨氣。
有人輕輕推門進來,走到他旁邊坐下。吳盡涵知道是阿倫,但轉頭去看時,還是吃了一驚。
阿倫身著白色一襲曳地長裙,纖細的肩帶,露出她光滑白皙的肩頭,胳臂纖秀,左腕上的墨玉鐲子更襯託了皮膚的白嫩;長發隨意披著,被舞池的燈光鍍了一層暗金色的邊,鬢角的一枚小發卡俏皮地閃著光,恰倒好處地添了幾分動感。她化了淡妝,五官飛揚突出了許多,眼睛奕奕有神。整個裝扮簡單,卻清麗絕俗。
吳盡涵這才發現,原來阿倫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跟秦楚甚至可以不相伯仲。
阿倫看吳盡涵目不轉睛地凝視自己,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於是連忙叫了飲品。
兩人默默地喝著,或許彼此都產生了些許異樣的情感,許久竟然無話。
「我覺得你的名字起得很好。」阿倫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話。
「此話怎講?」吳盡涵趕忙問。
「吳姓、賈姓的人一般名字都不好取,因為名總要被姓來否定一下,所以純粹的褒義詞不適合做名字。聰明點兒的父母,就給孩子取近乎中立的詞,再聰明一點的,就取那些能被姓所進行正面修飾的名字,比如你的,單叫名字,是「盡涵」;叫全了,是「吳(無)盡涵」,都是正面意思。」
「想不到你對這還挺有研究,那如果是你,你會給孩子起什麼名字?」
阿倫想了想,說:「我想我會叫孩子『吳嘉寶』,名字土了點,但不吃虧,怎麼說也是『無價寶』哦!」說到這裡突然住嘴,好象意識到了什麼,還未恢復原色的臉登時又漲得通紅,忙端起酒杯大口牛飲,卻被酒精嗆得連連咳嗽。
吳盡涵扭頭去專注地看舞池裡的人影,其實是為了掩蓋不由自主地竊笑。
等他轉回頭,看見一位衣著考究的男士正站在阿倫面前,微欠著身邀請阿倫跳舞。此時正在放的舞曲是「綠袖子」,很優美的華爾茲。
阿倫欣然同意,起身前沖吳盡涵調皮地擠擠眼睛,不等吳盡涵反應便輕盈地滑到了舞池裡。
吳盡涵一邊啜酒一邊欣賞他倆的舞姿,看不出來阿倫的舞技竟然這麼嫻熟,與那男士配合得天衣無縫,乍一看仿佛是配合多次的搭檔。然而仔細看去,發現主要是阿倫在配合,她對舞步非常熟悉,男士一抬腿她便知道下一步的落腳點,於是適時跟進。相比之下,那男士就自我得多,不可否認他的舞技也很高,但多了幾分炫耀和自負,雖然跳舞時男方起主導作用,若很我行我素地展示舞姿而對女方不加照顧,看起來就非常的不紳士了。
一曲舞畢,看那男士似乎還有意請阿倫繼續。下一曲是恰恰,阿倫很熟練地揮灑著,擺出一個個造型,那位男士就遜色許多,很多小節似乎是阿倫帶著他跳。隨著舞曲進入高潮,阿倫動作幅度越來越大,腰仿佛無骨一般靈活扭動,使略帶喇叭形的裙擺如扇子般張開,頭髮也四散開來,被汗水沾了幾絲在臉頰上,周身洋溢著野性,吳盡涵竟看得痴了。
曲終人散,阿倫跑回吳盡涵身邊,一口氣把一杯啤酒灌下肚,然後靠在吧檯上,望住吳盡涵,嘻嘻地笑。
吳盡涵又給她斟了一杯。不過是橙汁。他不想她喝醉,經常醉酒對一個年輕女孩並不是好事,雖然他還沒見過她真醉的樣子。
舞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卡薩布蘭卡」。
「這是我最喜歡的曲子,」阿倫喃喃道,「每次聽到它我總想流淚。」
吳盡涵看到阿倫眼睛裡果然閃著淚光,那淚珠盤桓片刻,順著兩腮流了下來。他驀然發覺,眼前這個女孩在平素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隱藏的內心深處原來也充斥著故事。阿倫不是單純,是簡單。是那種曾經單純過,也複雜過,之後看穿了一切於是具備了的那種簡單。她可以用簡單的思維去考慮一切看似複雜的事情,沒有太多的患得患失,所以豁達。對此吳盡涵早有感覺,只不過從未象現在這樣感覺強烈。
看著阿倫梨花帶雨的模樣,吳盡涵不由有一種想把她的眼淚吻乾的衝動,最終還是忍住了。
「阿倫,我請你跳舞。」吳盡涵溫柔卻果斷地攬著阿倫進了舞池。阿倫靠在吳盡涵的懷裡,隨著音樂輕輕擺動,「卡薩布蘭卡」的旋律流動在舞池裡,滑滑的,潤潤的。阿倫覺著這個世界只剩下這音樂和這個肩膀,她好希望能一直這樣搖擺下去,永不停息。
阿倫的淚珠依然不斷地滑落,但都盡數消失在吳盡涵溫暖的懷抱里。她抬起頭,每每都能看到吳盡涵大而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她,無比溫暖的眼神。
五年了,阿倫心底泛起發黃的回憶。五年的不堪,她曾試圖用兩年去忘記,她成功了嗎?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因為她堅信自己能忘記。最快的忘記方式,是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