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09-29 17:26:06
作者: 雷池果
「阿倫你倒是說話呀!」秦楚穿著睡衣盤著兩腿坐在客廳沙發上急急地問廚房裡忙著準備早餐的阿倫。
「我的小姐,你的龔翔的確很帥,看上去也很體貼,可我才見過他一面,實在說不出什麼更深刻的讚美的話,那些不切實際的誇獎我也不好意思說出來,萬一誤人子弟怎麼辦?」阿倫皺著眉頭,邊說邊用鏟子翻動平底鍋里的火腿煎蛋。
「人家都說過來人是有直覺的嘛!」秦楚噘著嘴嘟囔著。
「直覺是一方面,關鍵還要看事實呀?我要是有你說的那種直覺的話老早就尋一個好男人騙進洞房了,還用得著孤家寡人到現在?」阿倫笑著把色拉醬擠到切好的生菜絲上用筷子好一陣攪拌,左腕上的墨玉鐲子有節奏地上下抖動。
「我覺得龔翔就是我要找的人,」秦楚望著天花板,滿臉洋溢著煥發欣喜和憧憬,好象是在對阿倫,又好象在對自己說,「我一直當你是我姐姐,有些肉麻話也不瞞你啦。他感情很含蓄,但是很真。他那麼帥,過去那麼多女孩追他,可他從未真正看上過誰,但是一見我,就覺得我是他要找的,逃也逃不掉,上天註定。……」
好一個聰明人,阿倫暗笑。取悅一個女孩的基本手段是要這個女孩相信,她在他心目中是多麼的與眾不同。
「……那次婚禮,他跟那個新郎並不很熟,是他做伴郎的好朋友硬拖他去幫著頂酒的,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那次會鬼使神差地去,原來就是為了碰見我。……」
這個龔翔,怕是《廊橋遺夢》看多了。就是不知道此君攝影技術如何,須知這沒準會成為獨特浪漫的追妻手段之一。
「……我感覺好象在做夢,但又不是夢,他可不比過去追我的那些傢伙,不是肉麻就是膽小,不是嘴上甜言蜜語讓人起雞皮疙瘩就是發約會邀請的時候還吞吞吐吐,繞了半天還說不到正題上,讓人感覺壓根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就不一樣,所有的那些話他都說得很自然很真心……在他跟前,我感覺我就是公主芙羅絲娜。……」 秦楚兀自喃喃不休。
「芙羅絲娜是何方神聖?」阿倫插嘴問道。
「《青鳥》的女主人公,一位極其漂亮的公主,她的美貌可以跟世界七大奇蹟相媲美。」
「啊哈?那這個小姑娘要不就嫁不出去,要不就找了個模樣可以稱為世界第九大奇蹟的老公。」阿倫打開冰箱,撕開鮮奶包裝,轉身找出兩個玻璃杯洗乾淨。
秦楚白了阿倫一眼,「她的確找了個好老公,她老公寧肯變成青鳥也不肯背叛她。」
又是童話,阿倫無可奈何搖搖頭。秦楚可能是家庭環境太優越了,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她那些童話。這個女孩似乎是成熟與幼稚的矛盾綜合體,在某些理論方面,她足可以頂得上前蘇聯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一板一眼頭頭是道;可在具體事情方面,又單純地讓人愛憐不已,讓阿倫實在不忍用沾染世俗的心去度她。就是這麼一個小可人兒,一個小天使。
阿倫沒看過什麼童話,而且她生下來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她出生的前幾天,他們在去醫院的路上出了嚴重的車禍,父親為保護母親受了重傷,當天就不治身亡;母親一直堅持到把她順利生下來後,終於心力交瘁追隨父親而去。聽外婆說,母親彌留之際,攥著外婆的手,只說了一句話:「願阿倫……能原諒我們。」
父母的骨灰按照外公外婆的意思撒到了大海里,外婆說母親極愛海,最大的願望就是去看海,曾跟父親商量等阿倫滿月了,一家三口去海邊照全家福。於是阿倫自懂事起,就常望著地圖發呆,小腦瓜里充斥著到海邊去生活的理想。幾經輾轉來到了上海,也算跟「海」沾點邊。
阿倫從未怨過父母,至少迄今為止還沒有怨過。父母的結婚照阿倫一直珍藏著,那上面父親英挺母親秀麗,臉上都洋溢著無比的幸福和滿足,堪稱一對璧人。阿倫常想,是否人太幸福了,就會遭天妒?
爺爺奶奶經受不起喪子喪媳之痛,不久便先後過世。是外婆外公把阿倫帶大的。外公外婆畢竟年老體邁,所以阿倫懂事很早,十歲開始就會操持家務,照顧兩個老人。平時除了家務就是功課,沒有閒心思看童話,頂多看看電視。
阿倫關於童話的認知,大都來自外公外婆給她講的故事,他們都是老知識分子,經常給阿倫講古代神話和聊齋,那裡面充斥著因果報應,阿倫小小的心靈里,老早就相信善有善報老天有眼。而西方的童話阿倫知之甚少,一次看秀蘭鄧波兒演的某部電影裡,小女主角在橫遭變故後體會到了世態炎涼,於是對她最要好的一個朋友說:「別相信童話,那都是騙人的。」這是阿倫對這類童話的初步印象。
「阿倫?你在想什麼哪?」秦楚叫道。
「哦?」阿倫從回憶中猛地迴轉過來,當即恢復她一貫揶揄的神情,「我在想,這位小姐是否可以拿愛情當飯吃,讓我一個人獨吞早餐?」
「那怎麼可以?」秦楚嚷道,「你明知道今天我要出去逛一天的,竟然企圖委屈我的胃,居心何在?」然後不等阿倫回話,便搶過煎蛋牛奶狼吞虎咽。
「阿倫,我看中淮海路上一家店裡的衣服,你做我的參謀吧?」秦楚吃過飯後一邊換衣服一邊問。
「又叫我做燈泡?老大,現在是大白天,您老就省省電支援國家建設好不好?」阿倫邊洗碗邊叫苦不迭。
「qie! 你才幾瓦就自以為度數很高的樣子,我還叫了老吳同志作陪,你不去他豈不是孤燈一盞從頭亮到底?好阿倫,去吧去吧去吧去吧,我中午叫龔翔請我們吃哈根達斯和撒西尼好不好?」
「OKOK。」阿倫嘆了口氣,橫豎是逃不掉,不如爽快點。就是可惜了吳盡涵又要為他人做一回嫁衣。
出乎阿倫的意料,吳盡涵比她想像的要平靜得多,面對龔翔和秦楚的卿卿我我依然談笑自如,跟他第一次見龔翔那晚大不一樣。先在大商場裡逛了一會,龔翔拉著秦楚去買冷飲,阿倫也樂得能休息片刻,就勢往商場大廳的椅子上一坐,吳盡涵也陪著她坐下。
「我本以為你會鬱悶的。」阿倫直視著前方的人來人往隨口問道。她覺得這樣直接問是最好的方式,如果被問話的人鬱悶,這樣直接接觸痛處反倒能減輕痛楚;如果被問話的人不鬱悶,那這樣問他也無妨。
「讓你失望了?」吳盡涵笑道,阿倫轉頭望著他,沒看出絲毫苦笑的跡象。
「我以為你既然那麼喜歡秦楚,雖然為她能找到愛人而高興,但也難免悵然,畢竟感情是自私的。所以我以為你很矛盾。」阿倫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自以為是。
「我的確喜歡過她,而且一度非常喜歡,但那都過去了。」吳盡涵幽幽地說,「喜歡這種感情是很難說的,它可以來得快去得快,如果不給滋養的環境,一般很難發展為愛情。秦楚從沒給過我機會,所以我從來沒有機會去愛她。既然沒愛過她,也就談不上受傷;既然沒受傷,也就不會鬱悶。」
阿倫撲哧一笑,伸出手握了吳盡涵一下,「我想我可以篡改一下蘇格拉底的名言——『如果你能得到你的意中人,那麼你就會非常幸福;如果你得不到你的意中人,你就會成為一個哲人。』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想咱倆都可以專心做他倆的燈泡了。」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秦楚這麼喜歡燈泡的存在?二人世界不好麼?」吳盡涵傻傻地問。
「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小女孩們談戀愛,害羞又興奮,想讓別人知道,但又不能或者不願單純地敘說,或者想通過旁人的艷羨來加厚鞏固這種幸福,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抓一個鐵桿來做目擊者了,結婚都要證婚人,咱們就權當證『戀』人罷。」阿倫開始不失時機地擺譜。
「同意。」吳盡涵也諧謔道,「高尚有很多形式,自願做燈泡的可以算一種。」
兩人相視大笑,彼此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默契。
正在這時秦楚興沖沖地跑過來,舉著兩個甜筒,塞在他倆手裡,然後挽起阿倫的胳膊,直奔目標店面而去。當兩人身影消失後,吳盡涵與隨後趕來的龔翔不禁相對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