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露

  1、鴻雁來

  急促的梆子聲忽而高起，繼而驟停，在秋閣中的人都屏氣凝神，盯住戲台，大家知道這是傀儡要出場了。

  華鋼聽皇甫說過，這次演的是《張生煮海》，這戲的第一折就是一個小高潮，潮州儒生張羽寓居石佛寺，清夜撫琴，龍王三女瓊蓮被琴聲打動，二人遂生情愫並約定在中秋之夜相會。

  按原來的戲路，最早出場應該是東華上仙，他有一段念白點出了張羽與瓊蓮原是金童玉女轉世，要經歷一番劫難才能回歸正道，華鋼想起那晚所見的那些大盒子，想像著傀儡上仙該是如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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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戲台邊「出將」的帘子一動，眾人都不自覺得伸長了脖子。

  只見那帘子一挑，出來一個人影，上仙？

  華鋼揉了揉眼睛，那東西身段妖嬈，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大仙的模樣，只見它臉上帶著一張笑臉面具，身著一套青素直身，頭戴圓頂三山帽，腰間繫著犀角帶，上面還有一塊牙牌，這扮相分明就是一名內官。

  前排教坊司和鐘鼓司的幾個人一陣騷動。

  這時，曹公公咳嗽了兩聲，那幾個人立馬安靜下來。

  但大家心裡都開始犯嘀咕，雖說同樣的戲目用傀儡來演情節和台詞都會有所改動，但這……似乎改動的大了一些。

  不過礙於曹公公的面子，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

  那名內官模樣的傀儡低著頭慢慢地走向台前，樂工們稍一愣神，不過鑼鼓點馬上跟了上來。

  只見那內官傀儡一個亮相，尖著嗓子高聲念到：「海東一片暈紅霞，三島齊開爛熳花。秀出紫芝延壽算，逍遙自在樂仙家。貧道乃東華上仙是也……」

  聽到這裡大家鬆了一口氣，至少台詞沒怎麼改動，就是這扮相實在是彆扭了些。

  「聽聞下界有大明太祖高皇帝，綏靖四方一統天下，並建諸子藩屏國家……」

  這詞雖然有所變動，但在慶典上說些歌功頌德的話倒也是常有之事，不過華鋼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看看身邊的王方，才發覺高建德似乎一直沒有回來。

  「可惜聖皇賓天之後，小兒得繼大統，朝中奸臣用事，跳梁左右……」

  這詞越來越離譜，前排的人都坐不住了。

  這時，「出將」的帘子又動了，從後面驚恐地跑出了兩個人，華鋼眼尖，一眼認出前面那個一身短打瞎了一隻眼的正是傀儡師，跟在後面蓬頭垢面的女人是口技師。

  這傀儡師不在後台操縱傀儡，口技師不配聲音，卻跑到前台幹嘛，不對！這傀儡怎麼還在往前走，還在說話？

  華鋼猛然驚覺，轉身衝出門去，兵馬司的王方也跟了出來。

  秋閣內瞬時亂成一團，大家都從椅子上起來擠到了外面的迴廊上。

  華鋼三步並成兩步下了塔，飛奔到戲台下面，抬頭一看，那傀儡還在一邊念詞一邊緩慢地往台前走，「此小兒行亂無厭，淫虐無度……」

  「高公公，你這是要幹嘛！」華鋼衝著上面高聲喝道。

  一直跟在後面的王方一怔，隨即明白了，他趕上來拍了拍華鋼的肩膀，用手勢示意他從後面悄悄地到台上去，華鋼在前面先穩住台上的人。

  華鋼點了點頭，繼續朝戲台上喊話：「高公公，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

  王方趁著機會，壓低身子上了戲台。

  此時，秋閣內的人也明白過來，這戲台上根本就不是什麼傀儡，這身形裝束不是高建德又是誰，劉公公也趴在窗口喊：「建德，有什麼事情，義父給你做主，你先下來。」

  戲台上早就亂成一團，「出將」帘子周圍除了那傀儡師和口技師，一些樂工也上來看熱鬧，這時王方已經從帘子鑽出來，慢慢地向高公公靠過去。

  華鋼一直在對著台上說話，但是高建德卻毫無反應，繼續慢慢地走到了欄杆後面，戲台的欄杆很低，他一抬腿就站了上去，一陣風吹過，燈火搖曳下的那張笑臉面具說不出的詭異。

  「等一下，高公公，你應該還有親人吧，你這樣跳下來可什麼都沒了……」，華鋼本來就不善言辭，此刻早已詞窮，不過他看到王方正在一步步地靠近高建德，心中稍定。

  「嘿嘿，嘿嘿……」，那高建德突然冷笑起來，這笑聲伴著冷風的嘯音，像是來自無間地獄。

  王方此時已經到了高公公的背後，他朝台下的華鋼點了點頭，便準備撲上去。

  見局面已定，秋閣里的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可是，就在王方要伸手的那一瞬，高建德突然扭過頭來，一張燈火陰影下的詭異笑臉直勾勾地盯住他，王方心中一凜，身體不由地向後退去，結果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

  這突然的變故，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有幾個差點叫出聲來。

  在戲台下的華鋼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心道不好。

  「嘿嘿，嘿嘿……」，又是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然後他轉回頭用刺耳的聲音念道：「雨花台里有真龍，紫禁城中空洞洞，若問真龍何出世，燕地王氣滿天空。」

  念完這幾句，高建德一條腿往前一邁，整個身子失去平衡，像一片落葉一般飄落下來，「嘭」一聲悶響，重重地砸在華鋼的腳邊。

  月色下暗紅色的血蔓延開來，華鋼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那暗紅色的血水慢慢侵入自己的靴底。

  「鋼子，你沒事吧？」，皇甫拍了拍坐在石頭上發呆的華鋼。

  華鋼抬起頭，笑笑：「沒事，大人，我只是在想高公公這次自殺有些蹊蹺。」

  皇甫略顯驚訝，「怎麼了？這麼多人眼睜睜看著他從上面跳下來，難道其中有假？」

  「大人，您想，高公公若真想自殺又何必選在戲台上跳下來，而且死前還要說那樣的話」，華鋼說道。

  皇甫思索了一會說：「是有些奇怪，但他是自己從上面跳下來總是真的吧。」

  華鋼搖了搖頭，「未必是自己想跳下來的，在某些情況下也有可能被操縱了，就好比懸絲傀儡。」

  「懸絲傀儡？」皇甫用手托住下巴，眉頭緊鎖，像是在細細推敲。

  好一會，他突然一拍大腿：「對啊，這傀儡師有問題！」

  華鋼又搖了搖頭。

  皇甫一愣，接著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對啊，我們看見那傀儡師和口技師站在』出將』的帘子那裡的時候，高公公還在說話和往前走呢。」

  「而且我檢查過高公公的屍體，沒有任何其他的傷口，更不用說是絲線纏繞的痕跡了」，華鋼補充道。

  「也是，沒有線，拿什麼操縱傀儡呢」，皇甫嘆了口氣道。

  不過華鋼想起了驗屍時發現的一件奇怪的事，那高公公的屍體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另外他那日給李鑌看得那塊飾物也不見了。

  「鋼子，那時候我在後台看到了一個人」，皇甫突然說：「那人似乎是燕王長史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