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格陵蘭島來的孩子
2024-09-29 12:58:51
作者: 巒
風起,樹葉搖動,斑駁日影像流動的書卷。
幾分鐘前讓戈樾琇看著很煩躁的白紗裙,這一刻無比順眼,鳥兒落在紗裙上的傑作也欣賞得差不多了,抬頭看一眼日頭。
時間不早了。
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媽媽就會醒來,她得在媽媽醒來之前,把親手採摘的花遞到媽媽面前。
戈樾琇現住所在叫喬治鎮,為英國喬治三世之子喬治.克雷斯上世紀初所創建,現如今是南非聞名遐邇的度假勝地。
喬治鎮為開普敦管轄區,開普敦雖然有良好的教育環境,但和洛杉磯比起來差遠了,按戈鴻煊的計劃兩年前,她就應該離開喬治鎮到洛杉磯學習,幸虧媽媽極力反對,戈樾琇才能留下喬治鎮。
戈樾琇喜歡喬治鎮,與其說喜歡喬治鎮,倒不如說她喜歡漫山遍野跑,幽靈般從這顆樹下,移動到那顆樹下;白天在草地上和小狗玩,誰能更快滾到山腳下;夜晚到酒窖去偷點葡萄酒喝,心情不好就為難宋猷烈。
不可否認,從宋猷烈來了之後,戈樾琇的生活變得有趣了不少。
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甜莓,開始又酸又澀最後那一下很甜。
想到幾天前小姨說的話,戈樾琇皺緊眉頭。
戈鴻煊有意讓宋猷烈到洛杉磯去學習,這位老奸巨猾的資本家,看樣子是擔心後繼無人,把主意都打在宋猷烈身上。
她可不能讓戈鴻煊得逞。
宋猷烈是從格陵蘭島來的孩子,那是被譽為屬於人類最後的一片淨土,終年白雪皚皚,一年就只有兩個節氣:極晝和極夜。
極晝太陽永不落下,藍天白雲倒映在冰川上;極夜在正午時打開窗戶,喝著冰啤欣賞漫天星光,運氣來了還可以和歐若拉打聲招呼。
那是一座夢幻之島。
宋猷烈身上具備了格陵蘭島所有夢幻因素,她曾在午夜時分打開那扇門,站在床前觀看沉浸於睡夢中的孩子。
那眉;那目;那神態都像乘坐極光而來,無意間被困在凡間的深海精靈。
和媽媽一樣,宋猷烈也有一張讓戈樾琇總是會看呆的面孔。
宋猷烈還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手,媽媽繪畫時喜歡讓宋猷烈給她調色。
媽媽不僅一次和她朋友說「那個格陵蘭島來的孩子,總是能給我帶來美好的感覺,我喜歡他的手,它像純白色的紙張。」
要得到媽媽的讚美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可見宋猷烈的手有多賞心悅目了。
一想到那雙被媽媽形容為「純白色的紙張」的手,在戈鴻煊的引導下,終將沾滿鮮血,戈樾琇心裡就一陣發痛。
那可是她的甜莓。
雖然,她的甜莓表相看著無害,可她知道他爪子鋒利得很,這也是宋猷烈有趣之處。
她今晚得好好動動腦子,想出讓宋猷烈乖乖呆在她身邊的法子,光用腳趾頭戈樾琇就能猜到,宋猷烈一定很樂於離開喬治鎮。
這是一片適合締造傳奇的土壤,大多數國家處於水深火熱當中,一個政權的坍塌也就一夜之間的事情。
舊政權坍塌,新的政權崛起,日出之時,新領袖被簇擁著來到廣場,戴著花環振臂高揮的畫面被錄進影像中,畫面讓一張張稚嫩的面孔仰望,眼裡滿帶憧憬,盼望長大能成為電視裡戴花環的人,成為「曼德拉」;成為「安南」;成為「喬治.維阿」。
關於兒時讀物,大多數男性在接受問卷調查時,選擇了漫威系列書籍,但宋猷烈的床頭櫃抽屜里放的是《教父》三部曲珍藏版。
戈樾琇知道《教父》講的是什麼樣的故事。
美籍作家馬里奧把一名叫做羅卡.甘比諾的黑道頭目的一生變成一部傳奇,在他筆下,甘比諾以超人的智慧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即使幹了很多觸犯法律的事情,但直至死去時。仍然沒被定罪,甚至於不少政要還自發參加他的葬禮。
這樣的一個人,被部分男孩們視為偶像,不僅是孩子,不少成年男性也把甘比諾視作偶像,甚至於一些女人在公共場合毫不忌諱,暢談想能成為像甘比諾那樣男人的情人。
戈樾琇從媽媽的藝術家朋友們,口中知道一些關於甘比諾的事跡,她聽到的還算詳細,撰寫《教父》三部曲的美籍作家,用他的文字給了讀者們一個假象,甘比諾是好樣的。
找一個時間,戈樾琇得告訴宋猷烈,甘比諾這個黑手黨頭目可不是什麼好人。
不僅不是好人,還是一個見異思遷的男人,和自己女友剛剛山盟海誓完,轉頭就拜倒在美麗純真的義大利姑娘石榴裙下,迫不及待遞上鮮花和求婚鑽戒。
甘比諾是美國人。
宋猷烈一定對偶像的國度充滿了嚮往,戈鴻煊把他帶到洛杉磯,說不定正合他心意,宋猷烈不笨而且還非常聰明,在老奸巨猾的資本家指引下,也許會變成另外一個羅卡.甘比諾。
戈鴻煊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一個黑道頭目,他應該很樂意扮演《教父》的開篇人物——第一任教父,是甘比諾的父親,也是把甘比諾推向教父寶座的關鍵人物。
所以,她得阻止宋猷烈變成第二個甘比諾。
見異思遷的臭男人,戈樾琇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提起裙擺,從一棵棵排列整齊的梧桐樹下走過。
過了小段山坡就看到大片野花,目光直接越過紅色,黃色,紫色,藍色落在那一簇簇白色上,那是野百合,也是戈樾琇理想中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媽媽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也許她穿著雪白的紗裙,比平常早一個鐘頭起床,翻山越嶺把一束花瓣還凝結著夜間露珠,不經任何人工痕跡的花遞到媽媽面前,就能博得那位憂鬱美人的片刻歡喜。
從事藝術的女人胃口很叼,你送上華麗的珠寶不見得能討她們歡心,媽媽的藝術家朋友是這麼說來著。
衝著媽媽堅持讓她留在喬治鎮;衝著媽媽聽從她的心意,請來衣著得體的女士們先生們教她功課;讓她得以一邊欣賞湖景,一邊吹著微風聞著花香學習,怎麼也得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裡,做點討媽媽喜歡的事情。
用布滿嫩芽的蔓藤把野百合束成花束,沿著來時的路回走,出了樹林,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白色碎石砌成的小徑把樹林和葡萄園隔成兩個板塊,葡萄樹一排排豎著往山腰下延伸,銜接著歐式園林,歐式園林和建築在奈斯湖湖畔上的白色建築相得益彰。
不遠處是私人碼頭,停靠在碼頭上的遊艇船艇井然有序,酒莊來了不少客人,不少客人是昨晚就來了。
懷捧花束戈樾琇走在白色小徑上,笑眯眯和管理葡萄園的工人打招呼。
剛喝完水的園林工人問,她花是送給媽媽的嗎?微笑回答「是的」。
酒莊傭人們對女主人私底下略有微詞,但對於小主人卻是不乏溢美之詞,那是一個很懂禮貌的小姑娘,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們還為她沒去接受正常教育找起藉口「她身體不好,可以理解。」
她才沒有身體不好呢,她跑起來比兔子還要飛快。
這世界,表里不一的人多的是,比如她,比如戈鴻煊。
怎麼形容她爸爸的長相呢?這位大反派先生英俊瀟灑,穿上禮服往舞會一站,立馬就可以吸引住舞會多數女士的目光;在鼻樑上架個眼鏡就成了儒雅學者,翩翩風度足以讓女學生們心思離開課本。
穿過園林就是花園,花園中央噴泉水柱從白色變成藍色,這是酒莊特色建築報時噴泉,當來到整點時噴泉水柱就會由白色變成藍色。
連續八道藍色水柱。
現在是上午八點,也是媽媽起床的時間點。
站在報時噴泉旁邊,可以全方位看到媽媽房間窗戶,這扇窗戶面對這奈斯那湖。
媽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面對奈斯那河的那扇窗,現在那扇窗還處於關閉中,這意味著媽媽還沒起床。
酒莊昨晚有聚會,媽媽也許在聚會上喝多了,這位憂鬱美人最近心情似乎不錯。
至於戈鴻煊,聽管家說,聚會一結束,他就和幾個朋友開著狩獵車離開酒莊,十月是野生動物喜歡夜間出來溜達的時節。
媽媽梳洗時間正常在二十分鐘左右,她可以算準時間出現在媽媽房間門外,把嘴角弧度上揚至最高,遞上花。
遞上花,甜笑:「媽媽,生日快樂。」
奈斯那湖湖面上的濃霧被風吹散,有那麼幾縷穿過園林繞著白色建築低空漂浮,像月餅盒子上嫦娥仙子臂彎的絲帶,絲帶後面隱隱約約有著素色輕紗的女人輕輕打開窗。
媽媽醒了,那扇窗比往常時間晚開了有約三分鐘時間。
為了預防被媽媽發現,戈越琇貓著腰從一株株綠植下走過,現在還有點時間,她打算去後花園一趟看看她的紅莓,她已經連續幾天沒給它們澆水了。
這幾天戈樾琇從宋猷烈那裡受了點氣。
戈樾琇知道,宋猷烈在不動聲色和她劃清界限,那個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初酒莊時,可是隨叫隨到,逐漸變成平均叫兩次出現一次,再到叫三次出現一次,而現在……戈樾琇皺著鼻子。
過去一個禮拜,戈樾琇讓管家去叫宋猷烈,連續四次宋猷烈都沒出現一次,她氣壞了,可礙於媽媽生日會在即,不好發作。
另一方面,小姨也沒少為宋猷烈說好話「最近阿烈功課多。」「你也知道,阿烈很快會代表學校去俄羅斯參加青少年西洋棋比賽。」「今天是周末,阿烈周日要學習空手道。」話合情合理,弄得戈樾琇只能暗地裡生悶氣。
這悶氣直接撒到後花園的紅莓身上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後花園裡的紅莓和格陵蘭島來的孩子變得息息相關起來。
讓戈樾琇更加鬱悶地是,一切並沒有按照,她預期中的發展,幾天沒得到水分的紅莓長勢極好,不僅沒有奄奄一息還顯露出勃勃生機。
戈樾琇想起那個午後,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在游泳池邊用一口流利的挪威語朗誦詩章,清透聲線帶著如雨後草尖上的滾珠,滴落於少女手掌心時的美感,直把喬治鎮兩個最美麗的女人聽得眉笑目笑。
喬治鎮最美麗的女人自然是媽媽和小姨。
小姨笑得那麼開心還可以理解,媽媽笑得那麼開心讓戈樾琇難以接受,滿不是滋味中夾雜著憤怒:原來宋猷烈不是內向的自閉孩子。
此刻,紅莓呈現出的勃勃生機,看在戈樾琇眼裡等同於是一種示威。
經過幾分鐘思考,戈樾琇收起給紅莓澆水施肥的想法,得再涼它們幾天。
離開後花園。
太陽光線正以一種肉眼可以辨別的速度加強,戈樾琇低下頭,身體微微往前傾,這樣一來形成的陰影可以很好護住懷裡的花束。
媽媽的慶生宴定在晚上八點,再過一個鐘頭酒莊才會忙碌起來,這是媽媽住的別院,也是管家一再強調沒經過允許不得進入的所在。
酒莊女主人不喜歡被打擾。
低著頭,鞋子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她在這裡長大,這裡的每寸土地她再熟悉不過。
從那株紫薇花樹下穿過,就可以到達媽媽的窗前範圍,再走五步就是媽媽窗戶正中央位置了。
跨出一步。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砰」的一聲。
那聲響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落在極為安靜的氛圍中卻顯得尤為突兀。
眼前一道白影,戈樾琇收回第五個腳步。
站停。
目光找尋。
嫦娥仙子臂彎的紗帶還在周遭環繞著,在逐漸加強的日光中若有若無,有一縷橫在那扇面朝奈斯那湖的窗前,那扇窗還開著,剛剛那道白色影子就是從那扇窗里丟出的。
太討厭了,媽媽怎麼也亂丟東西了,這可是非常不好的習慣。
從那扇窗戶里扔下的會是什麼呢?
目光往下。
南非地源廣袤,陽光通透。
在陽光底下,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身體瞬間僵硬得就像一條冰棍,唯有眼珠子能轉動。
轉動,定額。
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負荷,再轉動,再定額。
在初春日光底下,一切無所遁形。
瞬間,眼角處溢出冰涼的液體。
當冰涼的液體滑落至嘴角處時,花束從手上掉落。
嘴角蠕動。
自言自語:「花還沒來得及送出呢,我還沒有對你說出生日快樂呢?」
更沒有……更沒有一次對你說出。
「媽媽,我愛你。」
一直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有些人在不確定一切事情時,會選擇沉默,比如在「我愛你」這道問題上,媽媽,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愛您,我用很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但一直都沒有一個切確的答案。
但是,媽媽,這一刻,我知道了。
我是愛你的。
你看,此時此刻,看著你躺在我面前,我慌張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還很清楚,那從眼角溢出的是眼淚。
它如人們所形容的那樣,苦澀得像海水。
媽媽,在採摘花朵時,蜜蜂嗡嗡在我耳邊叫著,奇怪的是,我沒和往常一樣覺得它們討厭,是因為天空的顏色嗎?
媽媽,我看到的天空非常藍,藍到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媽媽,你知不知道意識到這些對於我來說,有點難,平日裡我的心情總是不好,也不知道為什麼。
媽媽,採摘花朵時,我腦子想像著把花遞到你面前的樣子時天空變得更為湛藍。
媽媽,這還真的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這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媽媽,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