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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9:12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當時我覺得自己有資格混跡於他們這些人之中。我已經出版了一本小說,銷量好得出奇,我手裡也有了一些錢,所以準備放棄學醫去當一名專職作家。於是我來到了西班牙。那年我二十三歲。在我看來,比起現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說,我顯得特別無知,我在塞維亞住了下來,留起了八字鬍,抽菲律賓雪茄,學習彈吉他,還買了一頂平頂寬邊的帽子。戴著這頂帽子,我在蟒蛇街(the Sierpes)周圍大搖大擺地四處遊蕩,我還想要一件能夠隨風飄動的斗篷,就是有綠色和紅色天鵝絨鑲邊的那種,後來考慮了一下價格,我還是忍住沒有買。我從朋友那兒借了一匹馬,這樣就可以像中世紀的騎士一樣在鄉間策馬而行。生活過得舒適而愜意,我都已經無法集中注意力來進行寫作。
我當時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宏偉的旅行和學習計劃:先在塞維亞待一年,等到我的西班牙語學得差不多了就去羅馬,當時我對羅馬的認識僅僅是一個觀光客的水平,這一次我要更深入地了解義大利這個國家;然後直奔希臘,到了希臘我要專心學習當地的語言,為自己研究古希臘的文化藝術預熱;隨後我會去開羅,目的是學習阿拉伯語。這個計劃極其宏大,幸運的是我沒能將其實現。我按原計劃去了羅馬(在那兒,我寫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劇本),隨後我又返回了西班牙,因為當時發生了一些沒有預料到的事情,讓我迷上了塞維亞這座城市,而且我又偶然遇到了有著綠色眼睛和燦爛笑容的小尤物(最終我還是克服了對她的迷戀),我當時完全無法抗拒她的誘惑。我每年都要回來一次。我在這裡安靜的白色街道上遊蕩,在一條小河周圍閒逛,在大教堂附近打發時光。我還去看鬥牛比賽,壯著膽子與那些漂亮的小姑娘們調情,她們對我的要求也不算太高,我那算不上豐厚的收入完全可以滿足她們的需要。我的青春時光就在這裡悠閒度過,那種感覺仿佛像在天堂。還記得我先前制定的宏偉計劃嗎?我現在充分利用拖延戰術,能拖多遠就拖多遠。結果是,我先前想學的幾種語言都只是一知半解,古希臘的名著《奧德賽》我也讀過,但讀的是英文版,而且後來也沒再奢望用阿拉伯語去讀《一千零一夜》。
在十月革命前,我十分嚮往俄羅斯文化,只是當時我的年齡已經不小了,學習俄語肯定會非常吃力,但我記得有一位古聖先賢八十歲的時候才開始學習古希臘語,於是就想嘗試一下。但遺憾的是,那時我已經沒有了年輕人的激情,最終,我的俄語水平頂多能夠大致讀通契科夫的劇本,後來又有好長時間完全沒去接觸,所以基本上忘光了。現在想起來,我當時那些學習多種語言的計劃實在夠荒唐。文字並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語言的內在含義,就算我懂六七門語言,也不會使我在精神層面有什麼提升。我接觸過一些通曉多門語言的牛人,但也沒有覺得他們比我們一般人聰明多少。如果你在外國旅行,只要知道怎麼用當地語言問路,想吃什麼能找得著,這就很不錯了;如果這個國家的文學比較發達,那麼能用這種語言閱讀文學作品也就可以了。學到這種程度也不算太難,如果你還不滿足,那就有可能做很多無用功,走很多冤枉路。除非你用畢生的精力去學習這門語言,不然的話你無法像本地人一樣說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你永遠沒有辦法完全了解這個國家的各色人等,並完全欣賞用這種語言寫出的文學作品。這是因為這些人以及作為他們的表達工具的文學都是經過長時間的鍛造形成的,造成我們難以理解某種語言的原因,主要是一代又一代人所傳承下來的本能情感表達的微妙變化,這些可以說是他們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一個外國人很難去準確把握。了解本國同胞已屬不易。有些英國人有時很自負,他們感覺自己好像對外國人有所了解,於是想當然地認為自己必然對英國人了如指掌。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我們與歐洲大陸有英吉利海峽的阻隔,本來就接觸較少。有一段時間,由於基督教信仰的關係,我們的島國生活狀態顯得不那麼與世隔絕,可是由於歐洲經歷了宗教改革,我們卻沒有,這種聯繫也已被弱化。所以,費這麼大力氣,如果得到的只不過是一種語言的皮毛,那真是得不償失,所以我覺得沒必要花費大量時間去學那些隻言片語。但有一種例外,那就是法語。法語是一切有良好教養者的共同語言,學好了法語,你就能在談論任何話題時感覺遊刃有餘。法國文學博大精深,也許只有英國文學才可以與之媲美。其他的國家可能會有偉大的作家,但卻稱不上偉大的文學,法國文學從古至今對於整個世界都有著巨大的影響。要是你能像讀母語一樣閱讀法國文學,那真是你的福氣。但是,要做到法語精通確實存在一些障礙。你在練習法語的時候,一定要特別提防那些法語說得特別好的英國人,因為他們要麼是大使館的隨行人員,要麼就是一個賭場的騙術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