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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8:43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我很早就離開了學校。父親去世後,我被送到了一所預備學校,它位於坎特伯雷(Canterbury),距離惠茨塔布(Whitstable)只有六英里。當時我的叔叔就在惠茨塔布當牧師,他是我的法定監護人。這所學校附屬於國王學校,歷史悠久,我一滿十三歲就會很自然地來這上學。但是,在這所學校的那些歲月讓我很不開心,我低年級的老師經常恐嚇學生,從低年級畢業後,我倒是感覺很心滿意足。有一個學期,我重病纏身,不得不在法國南部呆了一陣子。那時我極度沮喪,我的母親和她唯一的一個姐妹都死於肺結核,當醫生發現我的肺也有類似問題時,我的叔叔和嬸子都特別擔心,於是我被安置在耶爾(Hyeres)的一位家庭教師那裡進行調養。
當我病癒返回坎特伯雷之後,依然沒有迎來好日子。我原來在學校里的朋友都已經交上了新朋友,這讓我感覺很孤單。我升到了一個高年級,由於落下了三個月的功課,我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的班主任不但沒有任何同情之意,反而還不斷地指責我。我對叔叔說,由於我肺部的狀況,與其待在這所學校,反而不如去里韋艾拉度過接下來那個冬天,這會對我更有價值。我想在冬天過後去德國學習德語,我還可以繼續學習一些其他課程,為上劍橋做好準備。我叔叔的意志並不堅定,我這麼一說,他大致也就同意了。他並不太喜歡我,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他,我也覺得自己不是那種特別討人喜歡的小男孩。因為我上學花的都是父母給我留下來的錢,所以我叔叔對我的選擇也不想多加干涉。我嬸子卻特別喜歡我的想法。她本身就是德國人,雖然沒有多少錢,但卻出身高貴。她的家族有一枚很像盾牌一樣的徽章,徽章的下面有幾個扶著盾牌的小人,徽章上還有很多四分紋的圖案。一提起這枚徽章她就非常自豪,這就是為什麼她身為一個窮牧師的妻子,卻不願與擁有私人別墅的銀行家的妻子交往,理由很簡單:她自詡身為貴族,而那些人再有錢也只不過是經商的。就是她為我找到了一個位於海德堡的寄宿家庭,而這是她從慕尼黑的親戚那裡聽說的。
我從德國學成歸國時正好十八歲,當時我對自己的未來已經有了一個很明確的想法。當時的我情緒飽滿,衝勁十足,我人生第一次知道了自由是什麼滋味。我已經不想去劍橋上學了,因為那意味著再一次受到約束。我感覺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急切地想開始自己新的生活,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我叔叔一直想讓我成為一名教職人員,儘管他也知道,像我口吃這麼嚴重,這個職業根本就不適合我。我告訴他我不想去,他像往常一樣顯得漠不關心地答應了。我現在還記得,我們當時對於我應該從事什麼職業進行了激烈的爭論,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十分可笑。有人建議說我應該去當公務員,我叔叔馬上寫了一封信給他在牛津時的一位老朋友,詢問他的意見,這位老朋友在內務部任職,據說還是一位當權派。結果對方回信說,由於種種原因,那裡暫時不需要招募新人,於是這個提議就此擱置。最終他們決定,我應該去當醫生。
我對醫療行業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但好的一點是,我可以藉機住在倫敦以便增加生活閱歷,這是我一直所期望的。1892年秋天,我進入了聖托馬斯醫院。前兩年的課程特別無聊,我在學習上不怎麼用心,只要考試能通過就行。在學校和老師們看來,我的表現無法讓他們滿意,但是我卻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我有了自己的公寓,有了不被他人打擾的私人空間。我會把自己的房間裝飾得既溫馨又舒適,我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了讀書寫作上,我對於讀書的態度真可以稱得上如饑似渴。每本書讀完還不算,我還會在筆記本上寫滿自己的想法,這些都可以作為創作小說和劇本的素材。在筆記本上,我會寫出大段大段的對話以及自己的所思所想,現在看起來,很多東西都十分幼稚可笑,就像自己小時候的照片上的表情一樣,但不管怎樣,這些都是我從閱讀和實際生活中慢慢得出來的,因此顯得十分珍貴。
我不太願意介入醫院裡的日常生活,也沒有在那裡交到幾個朋友,因為我的精力根本就不在那兒。兩年後,我成為醫院的一名書記員,然後又在門診部負責為病人包紮,這時我才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興趣。隨後,按照學校課程的要求,我開始進入病房工作,到了這個階段,我的工作熱情空前高漲。到什麼程度呢?舉個例子吧,有一次我需要對一具屍體進行解剖實驗,那具屍體已經有一些腐爛得不成樣子了,我卻把它帶進了自己的住處。可能是因為細菌感染,我竟得了扁桃腺炎。一般的學生可能會藉此機會好好休息一陣子,可我卻盼著自己快點兒好起來,然後就能儘快地回病房工作,不然我就會擔心自己錯失了很多觀察別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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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拿到行醫的資格證書,我必須負責為很多婦女接生,有時候不是這些婦女來到醫院,而是我們要去產婦家裡。我常去的地方就是蘭貝斯(Lambeth)的貧民區。那個地方出名的髒亂差,有時候連警察都不敢輕易涉足,但是我那個黑色的醫療背包卻總是可以保護我。我覺得這個工作特別有吸引力,在有一段時間裡,我經常沒日沒夜的工作,處理各種分娩過程中的緊急情況,這經常讓我筋疲力盡,但卻一點兒都沒有影響我的工作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