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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7:35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看起來,我在英國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於是我決定去美國,但是現在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首先我得取得去美國的簽證,為此我得證明我在美國有生意上的往來。我不知道美國公民是否意識到了,他們的領事對於想去他們國家的人是多麼的滿腹狐疑。當他們問我去美國的目的時,我實話實說,告訴他們我想見幾個朋友,並在那裡遊玩一番,領事告訴我,這個理由不充分,我必須從出版商那兒拿到一封信,上面需要寫明我需要去紐約商談圖書出版的問題。外國人去美國可以是去賺錢,而不能是僅僅是去花錢。在美國國務院的官員看來,一個外國人去美國絕不僅僅是為了玩樂,這種想法倒是挺實在,不過也實在得有些過分。即便是這樣,我也能夠找到充分的理由拿到簽證,但是在護照辦公室正準備給我出國許可的時候,他們又告訴我,還得拿到情報部的許可證。因為作家就會遭到這樣的質疑,另外還需要有財政部的許可證。

  倫敦開始遭到空襲,我這本書並不是要假模假樣地只關心所謂的歷史重大事件,只要這種事件與我無關,我就絕不會寫進書里,但不幸的是,它已經影響了平常人的生活,而我就是這樣一個平常人。白天的空襲並沒有造成多少不便,只要空襲警報響著,人們一般不會上街,如果空襲警報結束了,人們也不會太注意到它。一開始,只要警報一響政府機關就會關門,工作人員就躲進防空洞裡,但是這非常影響工作,於是後來下令說他們的工作不受空襲警報的影響。大的商店都已經關門了,而小商店還在繼續營業。一開始防空洞的利用率很高,但後來有一次我去一個防空洞,看有多少人在裡面,結果發現基本上空著。倫敦人很快習慣了警報,街道上就像以前一樣熙熙攘攘,而婦女們也會若無其事地去買東西。有一段時間,空襲警報特別頻繁,你都分不清哪些是開始,而哪些是解除警報。我在多切斯特酒店(the Dorchester)的頂樓有一個房間,一天下午,我正躺著床上讀書,忽然聽到了警報聲,隨之而來的是頭上飛機的轟鳴。我正在琢磨要不要躲進一樓的大廳里,這時一位女士打來了電話,她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只是感覺很孤獨,想找人聊聊天。但是我覺得這個時機不太合適,所以我想儘快結束談話,但我注意到,女人要是拿起話筒來就很難放下,最後我不得不聽她雜七雜八地聊了半天,最後,她非常氣惱地對我說:

  「這倒霉電話什麼毛病!我根本聽不清!哪兒來的這麼大雜音?」

  「是空襲警報。」我心平氣和地說。

  「有嗎?不會吧?我還以為是警報解除了呢。你能聽到飛機的聲音嗎?」

  

  「可以呀。」

  「哪兒呢?」

  「就在我頭上。」

  這時,位於海德公園(Hyde Park)的防空炮響了起來,聲音震耳欲聾,電話那頭兒寂靜下來,隨後緩緩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也許我該掛了。」

  「確實。」

  「我會再打給你的。」她的口氣非常堅決。

  隨後,德國人開始在夜晚實施空襲,我印象里第一次是在九月初的一個周六,隨後他們來得就非常有規律了,從入夜開始一直持續到黎明。頭兩天晚上,我睡在自己的房間,我的房間在十二層,防空炮距離我不到一百碼(約九十米),那聲音震得人耳膜生疼,炸彈也會落在酒店附近,酒店就會拼命地搖晃,就像是一隻狗從海里爬出來,然後抖落身上的水一樣。所以這種情況下根本睡不著覺,於是我把自己的傲慢放進口袋裡,也走進了防空洞。第一天晚上,我睡在三張椅子上,我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兒太侷促,想了想沒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我讓自己更舒服一些,於是我去賽福瑞芝百貨商店買了一個床墊,我把床墊拿到防空洞裡,把它放在一個很方便的地方。我在頂樓的房間裡換上睡衣,拿了幾個枕頭和一床鴨絨被,然後走進了防空洞,我曾經在「鹽場大門」號上的鐵質甲板上睡過三個星期,現在的條件簡直是奢侈,我睡得像孩子一樣香甜。我不時會被海德公園傳來的防空炮聲驚醒,這雖然是噪音,但這讓我對我們的安全充滿了信心,所以很快就又睡著了。早上五六點鐘的時候,外面發出了解除警報的聲音,人們紛紛起床,這也就把我吵醒了。我走進隔壁的廚房,讓廚師給我一杯咖啡,他會給我講晚上所發生的新聞。跟他閒聊一陣後,我走到自己的房間再睡上一小覺,直到吃早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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