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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7:29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沒有必要誇張第五縱隊在英國所起的作用。如果對間諜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確實顯得有點傻,但是,如果對於這樣一種明明在其他國家已經起到了巨大破壞作用的勢力完全忽視的話,那才是最為愚蠢的。在英國,所有公民可以分為三種:英國公民、敵國公民以及中立國公民。中立國公民很容易對付,而敵國公民可以被監禁起來。這些人的數量很大,大規模的抗議活動就是他們發起的。他們之中很多人反對法西斯,反對納粹,有些是猶太人,他們逃亡英國是為了逃脫被投入本國集中營的命運,在他們看來返回家園的唯一方式就是打敗軸心國集團。很多人身份顯赫,他們準備為他們提供避難所的這個國家付出自己的努力。很多人品格高尚,他們在本國納粹分子的手下受了不少折磨,所以很難相信他們會為納粹服務。媒體這時充滿使命感地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充分運用各種謾罵手段來反對政府如此嚴苛地對待這些可憐的人們,人家在來這裡之前預想著,這樣一個崇尚自由的民族,肯定會熱情招待自己,但是到達之後卻發現自己被囚禁了起來,這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他們最終肯定會返回自己的國家,如果他們在這裡遭受了不合理的待遇,那對他們回去時內心肯定充滿憤怒,這就很可悲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有一些被占領國的教訓我們也要吸取,有一些德國人表面上看起來反對納粹主義,他們會非常周到地照顧這些難民,但後來卻發現他們一直在為納粹效力。據說,蓋世太保在難民中安插了間諜,而其中有一些竟然是猶太人。現在處於戰爭期間,如果在有些方面不採取必要的防禦措施,那簡直就是一種犯罪。敵國難民遭受囚禁所帶來的不滿情緒最終有了一個結果,幸運的是這對於英國的名聲還是有幫助的,所有的第三類難民(他們被認為是值得信任的)都被釋放了,但仍然有幾千人還在被關押期間,這其中有很多人(也許是第二類難民中的大多數,法院認為他們比較可疑)對納粹主義懷有深深的仇恨,而且把英國看成是友好國家,這些人值得我們的一切同情。最難處理的一類人是一些英國公民,他們是從德國或者義大利來到了這裡,現在已經在這裡住了很多年,可以被看成英國人了,而且還有的本身就出生在英國。根據最新通過的一項議會法案,如果有充足的證據表明這些人可能有叛國行為,那麼他們會被逮捕,而且可以不經審訊就被關押起來,但他們有權上訴。在我寫作這本書的時候,大約有一千二百人已被逮捕,其中大部分人都提起了上訴,法院也在認真審理他們的案件,但是通過上訴可以獲釋的可能性很小。英國的法律一般對於犯罪嫌疑人是很寬容的,所以一旦你被逮捕,就說明你的問題就已經很嚴重了。一開始他們會被關進位於布里克斯頓(Brixton)或者旺茲沃思(Wandsworth)的監獄,隨後他們會被轉移到內政部(the Home Office)控制下的軍用集中營里,他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而且也不用去做任何苦役之類的工作,他們可以讀報紙,會見客人,收發信件,這種待遇相當不錯了。如果你想了解納粹是如何對待政治嫌疑犯的,你可以去讀史蒂芬·洛倫特(Stefan Lorant)寫的《希特勒的囚徒》(I Was Hitler’s Prisoner)。

  第五縱隊的成員有男人,有女人,甚至還有兒童。法國人抓到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她躲在煙囪後面給德國狙擊手發出信號,告訴他法國人的位置。這些人可以偽裝成牧師、護士、警察、公交車售票員、童子軍(Boy Scouts)、鐵路工人或者計程車司機。他們有時候會穿著英國的軍服,海軍、空軍、陸軍的都有。在德國入侵荷蘭前,德國人購買了大量的荷蘭軍服,這些軍服在荷蘭納粹分子的幫助下走私出境。這些東西不久都派上了大用場。有一次,一群穿著荷蘭軍服的士兵,點著了一艘魚雷快艇——英國的魚雷快艇,這些士兵是快艇的船長從荷蘭的一個碼頭帶回來幫助他們撤退的。還有一次,一位第五縱隊的成員偽裝成一位荷蘭警察,告訴一群與大部隊失去聯繫的荷蘭士兵說,他們的同伴就在轉角處,等這些人走過去才發現,有一群德國士兵正在等著他們,這些德國人很快就把他們全部殲滅了。還有一種伎倆,就是讓一位德國婦女待在路邊,她會向卡車揮手要求搭車,卡車一旦停下來埋伏起來的德國軍人就會衝出來殺掉司機,開走卡車。這些都是兵不厭詐的具體體現。但是德國人用的有些伎倆確實讓人難以忍受,就算你覺得自己是鐵石心腸也會感到脊背發涼。舉例來說,占領荷蘭後,第五縱隊的成員會穿上便裝,在大街上邊走邊唱荷蘭愛國歌曲,無知的民眾就會聚集在一起,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會伸出一隻重機槍向群眾狂掃。如果他們遇到的是一名荷蘭軍官,這些人就會向他敬禮,等他轉過身去之後,就會開槍把他打死。

  讓人感到欣慰的是,有時候納粹的這些險惡伎倆並不能完全奏效。我收集到了三個相關例證。在荷蘭的某個海軍基地,指揮官發現有兩個人穿著海軍軍服悄悄地跑進了造船廠,他把所有的人都聚集起來,挨個點名,但卻沒有發現那兩個人,於是他告訴自己的手下,明天任何人不許向長官行禮。到了第二天,有兩個人依然在對長官行禮,他們就把這兩個人抓了起來,發現正是第五縱隊成員。還有一個例子,荷蘭人發現,一到晚上,第五縱隊成員會通過燈光發出信號,告訴德國的飛機可以在這裡空投傘兵,一艘荷蘭的巡邏船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在聽到飛機的引擎聲後也發出了同樣的燈光信號,於是傘兵從天而降,全都掉進了海里。在波蘭的羅芝市(Lodz),第五縱隊成員收到了來自布雷斯勞(Breslau)電台的信號:「艾舒爾芝醫生(Dr Eicholz)的同志們,開始工作吧。」於是他們開始準備炸毀鐵路和橋樑,並奪取電話交換台。這些人的裝備包括手槍、定時炸彈、保險絲、雷管,還有罐頭食品,這些罐頭只不過是偽裝,上面裝的是肉、蔬菜或者油,而底部裝的是炸藥。開始行動的最終命令是通過電報發送給這些人的各位首領的,電報上寫著:「母親已去世,快準備花圈。」當局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同時收到這樣的消息,這也體現出德國人創造力的貧乏,最後二十四人被抓,後面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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